亲手去摘和掉在面前都一样,熟透的果子总是诱人。
“墨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我?”四姑奶说,女人总是很敏锐,对心仪的男人都能听到毫毛竖起的声音。
富墨林暗吃一惊,是不是什么东西给她看出破绽,身负的秘密任务他只字未提过,在所有人包括未婚妻面前都不能露底,极力回避和绕过去。跟她在一起大部分时间快乐假炕床上,活动的空间被窝里,话题也没飞离被窝多远。
“我觉得你在做着什么大事。”她猜测道。
“你怎么这样认为?”
“神兮兮地离开家,几年没有消息。你去干什么?我不相信开医院做医生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哇!”
富墨林已经回答了索家人的疑问。大概谁都不信,编造需要严丝合缝。也许大家心照不宣认为富墨林在说假话,没揭穿他罢啦。我无法揣测我的几个爷辈当时怎样看这件事。四姑奶代表了他们的一致声音,因此有了上面的诘问。
无论如何追问谁来追问,富墨林都不能说出自己的任务,面对一丝不挂人的问,他油然几分愧疚。
“我想过你能做什么事。”
“你想过?”
“抗日!”她直截了当道。
富墨林再次吃惊。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怎么一下子猜中?是不是索家人都这样看啊?如果是则有些麻烦,索家人不都赞成抗日吧?原本打算情报组建在索家大院,现在看来需要重新考虑。以后还要使用电台,被他们发现不成。日伪特务无处不在,隐藏在索家也可能,加上他们对自己抗日的猜测,索家大院不合适做为情报组的办公地。
“我说的对不对呀?”
富墨林予以否认,他说:“你猜的不对,我对日本人是没好感,但我没打算抗日。”
尼莽吉四姑奶也没深问,就当她通情达理。明天她回索家大院去,遵家人命。几年里经营着大戏院,很少和至亲家人呆在一起,正好利用这个兴嫁月,好好跟哥嫂、侄儿侄女们(侄辈中有我父亲)亲近,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再回娘家又是一回事啦。她还是放不下大戏院,说:“明天进腊月门了,戏院每年这个时候最红火,看电影看戏的人多。你会那首腊月歌谣?”
富墨林记得这首三江地区的歌谣,跟寡母在山里居住时,迈入腊月门槛,母亲总要说给他听,让孩子有个盼头——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冻豆腐;
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满街走。
那时候,富墨林年纪很小,听母亲说这歌谣离年味不远了,梦里就有了猪肉炖粉条的味道。穷苦人家的孩子都盼年。
“放心回去,我在这儿为你顶着。”富墨林说。
“你不回我家大院去?”
“我俩调换一下个儿,你回大院,我搬来大戏院,为你照顾生意。”他说。
四姑奶寻思一阵同意了这个方案。
“一个月时间够长的。”她依恋不舍道,算一算他们在一起不到两个晚上,相处二十几年到一起只两个晚上时间,厮守又不是整夜,掐头去尾没多少时间,因此她觉得短,“要不的,你今晚别动,我们在一起呆一整夜。”
他何尝不想这样,离不开是双方的,谁磁吸谁难分清楚。实质内容在那个形式——婚礼——前进行了,等于是蜜月只两天分开,断裂的是糖一样链条,欲望被拔成丝,肯定不好受。
“我还是回去。”他说。
“为什么?”
“你们一大院子人,数双眼睛盯着我……尼莽吉,我倒没什么,你是小姐。”
四姑奶心明镜似的清楚他为自己名誉着想,虚伪的世俗不允许你越雷池,越过无可避免无聊的唾沫横飞和指戳。她不怕,敢打猎的女人还怕这些?人言是只熊瞎子她也不怕。
“我们的好日子在后面……”
“要等一个月啊!”她觉得时间还是太长,度秒如年。
“我的心情跟你一样,尼莽吉,克服一下吧!”
“太搓磨(折磨)人啊!”四姑奶顺手拉他。说,“炕头烙挺(太热),我们往炕稍挪挪!”
南方的朋友没睡过火炕,自然不理解什么是炕头什么炕稍。火炕靠近填烧柴的地方为炕头,是一铺炕最热乎的地方,也是一家最能体现辈份、权力的地方,睡在此铺位多是一家之主。炕稍则是靠近烟囱的地方,自然也就凉一些,家庭中地位最低的人睡在这里。大戏院这铺火炕上,鸳鸯没有辈分之分,谁睡在炕头炕稍没区别,她之所以拉他,是炕头太热了,松木柈子填多,炕席都有了糊味儿。
“你睡这儿,炕要多烧,直通炕凉的快。”四姑奶关心道。
“嗯!”
夜有时很短,四姑奶和富墨林同时感到了他们在一起的夜,短得令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