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信的汉话说得很好,直接跟我三爷索顾在对话,见面大哈腰,头快触到地面,他说:
“索老板好!”
“太君,您这是干什么,我怎么接受得起这样的大礼。”三爷惶然,日本人尊敬中国人还不吓坏人?“太君……”
“你们有句老话,学艺学艺,两手扑地嘛!”
“不敢,不敢,太君!”三爷腰哈得比日本人还大,说。
哈哈!铃木信大笑,而后说:“叫我太君的不好,我不是军人,开印务所的商人。”他咬文嚼字,“管我叫铃木好啦!”
“不敢,太……”
“我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称我们太君?”铃木信亦真亦假道。
“应该的!”三爷也不知道太君的真正的含义,有人叫他跟着叫,若干年后的文学作品里,模式是汉奸管日本兵叫太君。我不是替我三爷争什么黑红,他绝对不是汉奸。
“唔,我真来登门拜师学艺。”铃木信为达到目的装得比孙子还孙子,“你的印务所比我的印务所好,好得多。”
“不,不,哪敢跟太君比呀!”
“索老板你别谦虚,瞧你的业务扩展到外省……”铃木信说,三爷惊讶日本人对升华印务所了解得一清二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不会是来要求入股合营吧?他们看上什么立马变成一只苍蝇,不管有没有缝儿非叮住你不可,结局前有车——黎漏粉匠的粉房,当然自己不会落他那样惨的下场,日本人继续说道,“你的工人技术行,我的不行。”
“印刷技术怎么可跟太君比呢?我们不行。”
“哎哎,索老板别封口,我来求援的,求援技术。”
“太君……”
“我来请你所的一名工师。”
三爷皱下眉,我分析他老人家怀疑日本人要挖墙脚,你不是技术高吗,我把技术高的工师挖走,甚至想到要挖的人是谁。
“你所有名工师叫马化堂?”铃木信问。
三爷慌然,日本人事先踅目好了(看准),说没有这个人不成,假如马化堂人被日本人弄走,雕刻版、胶印关键技术活儿谁来做?全所没有第二个跟他技术相当的人。
“索老板,我请马化堂培训我的工人。”铃木信口气回生(食物熟软后变得生硬)土豆一样稍稍硬气,“你看是让马化堂到我们印务所去,还是我的工人到你这里来?”
听日本人的话语事情就这么定了,不存在你同意不同意,剩下的权力只是按他们的安排做其中一项选择。三爷得罪不起日本人,满心不愿意脸上制造出笑,说道:
“太君认为怎么方便,就怎么办,都行。”
“嗯,到我的印务所去吧。”
“中!”
铃木信问:“人跟我走,还是?”
“他的手有一点儿活儿,做完我立刻亮(立时)叫他过去。”三爷说。
“好,索老板。”铃木信起身道。
三爷送铃木信到大门口,走出印务所的日本人忽然挺拔起来,满街行人,公众视线里他是只螃蟹,绝对不是只蜘蛛。
“化堂师傅,我跟你说个事儿。”三爷叫来马化堂,对他说,“铃木印务所长来了,要请你去辅导他的工人。”
“教小鬼子?还不是老虎跟猫学艺。”马化堂说,他讲的老虎跟狸猫学艺的故事家喻户晓,太平鼓词《老虎学艺》云:
你也高来我也高,
狸猫倒把猛虎教。
穿山跳涧都学会,
猛虎变脸要吃狸猫。
猛虎要把狸猫撵,
狸猫上了柳树稍。
猛虎跪在溜平地,
叫声师傅你听着:
穿山跳涧你都教会,
上树的方法你咋没教?
狸猫这里忙回话,
叫声徒儿你听着:
教徒不教无义之徒,
教成之后还想吃我狸猫。
“你觉得日本人是那只猛虎?”三爷问。
“小鬼子坏出花来……”马化堂说他们说不定又耍什么阴谋诡计,“技术教他们还不是教会老虎,反过来受害的是我们自己。”
这个道理三爷懂,不是你愿意教不愿意教的问题,日本人叫你教你就得教,不然结果可想而知。三爷看事情目光更远些,如此得罪日本人不合适,既要说服马化堂去教日本工人,又要留些心眼,他点拨道:“去还是要去的,日本人是大腿,我们是胳膊拧不过他们。怎样教在凭我们,不妨学学狸猫。”
马化堂琢磨三爷这句话的意思,幡然道:“哦,我明白了。”
三江民间有关教艺防止不义之徒而留一手的故事还很多,例如铁匠教徒,情形跟狸猫教猛虎差不多,师傅留了关键的一手,铁块烧红了怎么办?愚蠢的徒弟因师傅没教,直接用手去抓……这个近乎讽刺、可笑的故事真实性经不起推敲,却令人信服,警示了人们做事。马化堂说:“我让小鬼子去抓烧红的铁块儿。”
“日本人也不那么好糊弄,滴水不可漏,让他们看不出来。”三爷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