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奶尼莽吉在三江大戏院里听说富墨林回来了,当晚放一部电影她里不开,打算早晨回去看他。
《田园春光》她也没看好,准确说看不下去了,心绪给富墨林回来的消息搅乱。
三嫂来看电影,她问:“四妹,你猜谁回来啦?”
“谁呀?”
“富墨林!”三嫂说,表情和语气都有丰富的内容,住在索家大院的人都知道那一段历史,富墨林和尼莽吉青梅竹马,还不仅仅是青梅竹马那样简单。多数青梅竹马就是一种关系而已,没有深入发展,因此也什么可叙述的故事。他们俩不同,有些发展或者说还在发展中,季节性河流似的断断续续地流淌,有汹涌澎湃的时候,也有干涸的时候,此时是怎样情景?
嫂子们看不大清楚,但是注视河流。
“三嫂,到雅座吧。”尼莽吉说。
“有个座位就行,别特意……”三嫂说。
开设三江大戏院是我爷的智慧和精明,是扩大财路的需要。在一地想发大财,各层官府人员、军警宪特的支持必不可少。拉拢贿赂爷爷有一套,三江大戏院属于他老人家的经典杰作。戏院里特设的雅座为谁留的?索家人来看电影或戏,如果没有客人,雅间空闲可以享受一下,这要碰运气,今天给三嫂碰上,为县长留的雅间他没来,因故来不了,三嫂幸运啦。
“正好没人,三嫂过去吧。”三嫂说完马上说,“哦,你要回家的。”
尼莽吉什么也没说,送三嫂到雅座电影开演了,她选一个普通空座位坐下来,眼睛落在幕布上,可心却飞到别一处,回忆迁徙鸟儿一样往故地飞,一下子飞到几十年前。
富墨林的母亲救了打猎落入深雪坑的我太爷,他劝说她到索府去,她死活不肯进索家大院。她不仅是维护寡妇的尊严,更是设身处地为富商着想,进到索家自己算什么?偏房、小妾说不上,又不是去做女佣人,白吃白喝的怕人讲闲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你不肯去,我带狗剩走!”报答救命之恩坚定不移,太爷说。
认了姐姐后,富墨林的母亲姓同意了,对儿子说:“跟你舅走吧,进城享福去吧。”
狗剩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享福,拱在母亲的怀里,抱着滚热的奶子(乳房)睡觉踏实不怕狼叫。夜里经常有狼嚎。山里的孩子理解这就是享受就是幸福。
强行将狗剩拉开带走,他的哭声响声很远。到索家时眼泪、鼻涕冻成冰溜子。尼莽吉从小活泼爱动也爱说,有了春芽似的幽默感,她雀跃道:“嘻!冰胡子。”
食物最易笼络住孩子,对母亲的想念被大鱼大肉冲淡,到后来就一点都不想,完全融入富贵人家生活。我太爷不得不提醒乐不思蜀的富墨林,到索家不久有了响亮的大名,再也没人叫他的乳名。
“墨林,回山里看看你娘去,她想你。”太爷说。
“想我干啥?”富墨林手里在叠一只风齿楼(风车),说,“我跟四妹玩呢!”
四妹在一个时期内挂在富墨林的嘴上,称我四姑奶大名尼莽吉是上私塾后。老师我三爷索顾在纠正几次他才改嘴叫尼莽吉。
“墨林,你不能忘记你娘……”太爷教育他一番,并没太管用,还是尼莽吉孩子的话管用,她不是大道理的说教,而是玩风齿楼唱的一首歌谣,听后他嚷着去山里看娘,歌谣云:
小白菜,
地里黄,
三岁两岁没了娘。
跟着爹爹倒好受,
就怕爹爹要后娘。
人家吃面我喝汤,
端着小碗泪汪汪。
亲娘想我一阵风,
我想亲娘在梦中。
富墨林十一岁那年听尼莽吉唱这首歌谣的,春雨一样浸润他,想念了,他对太爷说:
“舅,我去看娘。”
“好啊!”太爷高兴,还不知这是自己四姑娘的功劳,说,“我派人骑马送你去。”
“要去两匹马。”
“噢?你自己骑马?”太爷迷惑道。
“不,尼莽吉跟我一起去。”
太爷没多想,立即答应他的要求,派了两个人分别骑马到山里去。在山里呆了一天,丁寡妇单独和孩子在一起,到山间草地上玩。红毛公(一种谷莠草)结着毛嘟嘟的穗儿,母亲编织只小草狗,四姑奶歌谣会的多,她随口唱出一首:
小巴狗,
戴铃铛,
稀里哗啦到集上。
买包子。
浸茶汤,
哪里吃?
月台上,
谁看见,
老和尚!
生活贫困的年代,却不缺少歌谣。富家小姐唱的大概就是穷苦人编的歌谣,四姑奶唱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