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对自然的统治 其结果就是,音乐中出现了一种统治(Herrschaft)自然的系统。与此相对应的是资产阶级从出现之初就拥有的一种渴望:以秩序来“抓住”所有声音,并且使音乐那充满魔力的本质消解于人类的理智之中。路德将逝世于1521年的若斯坎称为“音符的主人;音符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行事,而别的所谓的音符的主人只能按照音符的意愿行事” 73 。所谓对音乐的自然素材进行有意识的运用,这包含着以下两点:人类从音乐的自然支配力中解放出来,同时让自然屈服于人类的意图之下。在斯宾格勒的历史哲学中,资产阶级的时代结束之时,资产阶级所开创的那种赤裸裸的统治原则将会实现突破。对于“掌控”(Meisterschaft)之中的暴力性以及审美与政治之间在处置权(Verfügungsrecht)上的联系,斯宾格勒表现出一种亲切的情感:“今天的各种手法在此后多年都仍将如此,它们是议会性质的:即选举与新闻出版。无论崇拜还是蔑视,一个人对这些手法可以有各种观点,但是他必须掌控它们。巴赫与莫扎特掌控了自己时代的音乐手法。这就是每一种掌控的标志。治国之术也不例外。” 74 关于晚期的西方科学,斯宾格勒做出了预测,它将会“带有对位法中那伟大艺术的一切特征”,他还说,“以无限微小的音乐表现无限广大的空间”是西方文化中的“深刻渴望”。 75 在提出这些观点的时候,其实十二音技法——它自身是向原始状态倒退的,而且因为具有摆脱了历史束缚的静态性质,所以又是无限的——看起来比斯宾格勒甚至勋伯格所能想到的,都更加接近上述观点中所表达出的理想。 76 不过与此同时,十二音技法将“掌控”当作“统治”,而“统治”的无限性其实在于,它不允许任何异质的事物——也就是没能在这种技法的连续体中得到实现的事物——留存。无限性即是纯粹的一致性。然而,对自然的统治之中存在着约束性的要素,它们转而与主观的自律性与自由本身相对立,也正是在这种前提之下,才能够实现对自然的统治。十二音技法中的数字游戏,以及它所带来的限制,都让人想到占星术;这种技法的许多名家都成为它的受害者,这并不仅仅是偶发的怪事。 77 十二音技法的理性是一种封闭的系统,与此同时,它对自身又是不透明的;在这种系统中,各种手法在聚合之后被假定为目的与法则;所以,十二音技法的理性作为这样一种系统接近于迷信。不过与此同时,规则性虽然使十二音技法得以实现,但它所定义的只是笼罩在素材之上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本身的定义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严谨性(Stimmigkeit)——数学中的一致性(Aufgehen)——替代了传统艺术中被称作“观念”的东西,即晚期浪漫主义时期那种毫无疑问地退化成了意识形态的东西,也就是肯定形而上学之实在性的东西,原因在于,音乐只是在物质层面上粗略地处理最终极的实在,而又没有让最终极的实在体现于结构的纯粹形式之中。实证主义构成了勋伯格的对手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实质,而勋伯格的音乐恰好暗中含有这种实证主义的要素,他让音乐能够进行心理报告式的表现,其结果是,他消除了音乐的“意义”(Sinn),原因在于,与维也纳古典主义的传统一样,他坚称“意义”仅仅位于结构内的关联之中。结构本身应该只是“正确的”,而不是“有意义的”。所以,十二音音乐向作曲家指出的问题并不是:音乐的意义能够如何被整合起来;其实更多的是:如何能够使音乐的整合变得富有意义,而勋伯格在二十五年内不断前进的尝试就是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最终,在一种最内核中其实是全空的东西里,他将作曲家的意图置入了进去,方法几乎像是寓言解读中的那种碎片化的暴力。勋伯格晚期的这类做法带有专制的成分,而这一点其实回应了体系本身在创立之初所包含的专制本质。十二音体系的严谨性否认在音乐这种存在里有任何意义,好像音乐这种存在就只是一个幻象;它在处理音乐之时,所依据的是命运的模式。不过,对自然的统治是不能与命运相分离的。命运这个概念可能就是以统治的经验为模板的,而统治的经验则来源于自然对人类的支配力量。现实存在的东西是更加强大的。所以,人类学会了使自身变得更加强大,也学会了统治自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命运诞生出来了。这种情况必然会一点点地显现出来;说它是必然的,原因在于,对于人类来说,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由自然的古老支配力量所决定的。命运将统治带到了纯粹的抽象层面;毁灭与统治有着相同的衡量尺度,而命运则属于造成毁灭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