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城里有个靴匠,名叫马丁·阿夫杰伊奇。他住在一间只有一扇窗户的地下室里。窗户朝着大街,从里面可以看见街上来往的行人,虽然只能看见他们的脚,但马丁凭脚上的靴子就能认出是什么人。马丁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认识很多人。附近几乎没有一双靴子没经过他的手一次两次的。有的要钉鞋掌,有的要打补丁,有的要缝线,还有的要换新靴面。他从窗户里经常可以看见从他手里出去的活儿。马丁的活儿很多,因为他做得结实、用料好,价钱公道,又讲信用。到期能交货他才接活,如果不能,他就把话说在前头,从不骗人。大家都了解马丁的为人,因此他的活儿总是做不完。马丁一向是个好人,年纪大了更关心自己的灵魂,与上帝更接近了。当马丁还在老板家干活的时候,他的妻子就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他们的孩子总是活不长,以前他们生的几个孩子都死了。起初马丁想把儿子送到乡下妹妹家去,后来又觉得不忍心,他想:“我的宝贝在别人家长不好,还是把他留在身边吧。”马丁不在老板那儿干活了,他租了一间房子,带着小儿子过日子。上帝不让马丁享受有孩子的幸福。孩子刚长大一点儿,能帮帮父亲了,他高兴得不得了,但孩子却突然一病不起。孩子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后死去。马丁埋葬了儿子,绝望极了,以致埋怨起上帝来。马丁是那么伤心,他不止一次地求上帝让他死,责备上帝不把他这个老头子召去,而把他心爱的独子带走了。马丁不再去教堂。有一次,有个年老的同乡从圣三一修道院回来顺便来到马丁家,他在外面云游已经第八年了。马丁和他聊天,向他诉说自己的痛苦:
“圣人,我不想再活了,我只想死。我对上帝只有这一个要求。我现在完全绝望了。”
老人对他说:
“马丁,你这话说得不好,咱们不能议论上帝的事。那不是我们所能懂的,只有上帝才能决定。上帝要你的儿子归天而要你活着,就是说,这样更好。你感到绝望是因为你只为自己的快乐而活着。”
“那么,应该为什么而活着呢?”马丁问。
老人说:
“应该为上帝活着,马丁。他给了你生命,应该为他活着。当你为他活着的时候,你就什么也不愁了,你会觉得一身轻松。”
马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那么,应当怎样为上帝活着呢?”
老人又说:
“应该怎样为上帝活着,基督已经向我们指明了。你识字吗?去买本《福音书》来读,从那里面你就会知道,应该怎样为上帝而活着。那里面一切都讲得清清楚楚。”
马丁把这些话牢记在心里。当天他就去买了本大号字的《新约全书》,开始读起来。
马丁本来只打算在节日里读,但他一开始读,就觉得心情变好了,于是他就每天读。有时他读到灯油点干了还舍不得放下。马丁就这样每天晚上读。他读得越多就越明白,上帝要他做什么,应该怎样为上帝活着,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以前他躺下睡觉的时候常常唉声叹气,总是想念他那死去的儿子,而现在却只是念着:“圣哉我主!圣哉我主!遵从您的旨意。”从此,马丁的整个生活都改变了。以前,逢到节日他常常到小酒馆喝上一杯茶,有时也来一点酒。他经常和熟人一起喝酒,虽然不至于喝醉,但从小酒馆里出来时总是兴奋得很,讲许多废话,对别人又叫又骂。现在他再也不这样了。他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早晨起来干活,干完一天的活,晚上从钩子上把油灯取下,放到桌上,再从搁板上把《福音书》拿下,摊开,坐下来读。他读得越多,就懂得越多,心里也就越亮堂、越快乐。有一天,马丁读书读到很晚。他读的是《路加福音》。他读到第六章,读到这样一段:“有人打你这边的脸,连那边的脸也由他打。有人夺你的外衣,连里衣也由他拿去。凡求你的,就给他。有人夺你的东西去,不用再要回来。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
他继续往下读,在那一章里,主还说:
“你们为什么称呼我主啊、主啊,却不遵我的话行呢?凡到我这里来,听见我的话就去行的,我要告诉你们他像什么人。他像一个人盖房子,深深地挖地,把根基安在磐石上。到发大水的时候,水冲那房子,房子总不能摇动,因为根基安在磐石上。唯有听见不去行的,就像一个人在土地上盖房子,没有根基;水一冲,随即倒塌了,并且那房子坏得很大。”马丁读到这些话,他心里很快乐。他摘下眼镜,放在书上,把胳膊肘撑在桌上,开始沉思起来。他用这些话衡量自己的生活,心里想:
“我的房子是盖在磐石上呢,还是盖在沙子上?如果在磐石上,那就好。就是一个人坐着也觉得轻松,上帝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放松自己,你就会犯罪。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像现在这样真好。主啊,求你帮助我!”
他这样想了一会儿以后,准备躺下睡觉,可他又舍不得放下书。他便又开始读第七章。他读到一个百夫长的故事,一个寡妇的儿子的故事,读到耶稣回答约翰的门徒的话,一直读到一个有钱的法利赛人请耶稣到家里做客,一个有罪的女人用香膏抹他的脚,用眼泪洗他的脚,耶稣怎样赦免了她。他读到第四十四节:“于是转过来向着那女人,便对西门说:‘你看见这女人么。我进了你的家,你没有给我水洗脚。但这女人用眼泪湿了我的脚,用头发擦干;你没有与我亲嘴,但这女人从我进来的时候,就不住地用嘴亲我的脚;你没有用油抹我的头,但这女人用香膏抹我的脚。”读到这些话以后他想:“没有给我水洗脚,没有与我亲嘴,没有用油抹我的头……”
马丁摘下眼镜,放到书上,又开始沉思起来。
“那个法利赛人大概跟我过去一样。我过去也是只想着自己。只管我有茶喝,有衣穿,有人照料,却不为客人着想。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客人。客人是什么人?就是上帝。如果上帝到我这儿来了,我也能这样对他吗?”
马丁两只手托着头,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
“马丁!”忽然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
马丁一惊,迷迷糊糊地问:
“谁啊?”
他转过脸去朝门口一看,什么人也没有。他又打起瞌睡来。忽然他又清楚地听到:
“马丁!马丁!明天你注意街上,我要来。”马丁清醒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揉揉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听到了这句话。他熄了灯,躺下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床了,祷告过上帝,生好炉子,煮了稀饭和汤,再生好茶炊,系上围裙,就坐到窗边干起活来。他坐着干活的时候,一直在想着昨晚的事。他有两种想法:他一会儿觉得是自己迷糊了,一会儿又觉得是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算了,”他想,“这种事常有的。”
马丁坐在窗前干活,一边朝窗外看着,当有人穿着他不熟悉的靴子从窗前走过,他甚至弯下腰来,这样从窗户里看出去就不仅能看见那人的脚,还能看见那人的脸。守院人穿着一双新靴子走过去了,运水的马车也过去了,接着走到窗前的是一个尼古拉时代的老兵,脚上穿一双包边的旧毡靴,手上拿一把铁铲。马丁是凭那双毡靴认出他的。这个老兵名叫斯杰潘内奇,隔壁的商人好心让他寄住在自己家里。他的任务是帮守院人干活。斯杰潘内奇开始在马丁的窗户对面扫起雪来。马丁看了看他,又继续干活了。
“瞧,我大概是老糊涂了,”马丁自嘲着,“斯杰潘内奇来扫雪,而我还以为是基督到我家来了呢!真糊涂,老家伙。”但马丁刚缝了十来针,又忍不住朝窗外看去。他看见斯杰潘内奇把铁铲靠到墙上,不知是想暖和暖和身子呢,还是想歇一口气。
看来,他年老体衰,扫雪吃力得很。马丁想:要不要给他杯茶喝呢,正好茶炊要开了。马丁把锥子一插,站起来,把茶炊端到桌上,将泡好的浓茶水倒进茶炊,然后用手指敲了敲窗玻璃。斯杰潘内奇转身走到窗前,马丁招手叫他进来,然后便去开门。
“进来暖和一下吧,”他说,“都冻坏了。”
“基督保佑,骨头都快散了。”斯杰潘内奇说。
斯杰潘内奇进了门,抖掉身上的雪花,又开始擦脚,为了不弄脏地板,但他连站都站不稳。
“别费神擦了,我会搞的,你来坐下吧。”马丁说,“喝杯茶。”
马丁倒了两杯茶,把一杯给客人,自己拿起一杯倒了一点在小碟子里,用嘴去吹。
斯杰潘内奇喝完那杯茶,把杯底翻过来朝上,将咬剩的糖块放在杯底上,开始道谢。但看样子他还想喝。
“再喝点吧,”马丁说,他又给客人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马丁一边喝茶,一边不时地朝窗外看着。
“你在等什么人吗?”客人问。
“等什么人?真不好意思说我在等什么人。我不在等什么人,只是有句话刻在我心里了。是不是看见异象了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老兄啊,你来帮我看看吧!昨天晚上我读《福音书》,读到我主耶稣怎样受苦,怎样在各地走来走去。我说,你听到过这些吧?”
“听到过,听到过,”斯杰潘内奇答道,“我没文化,不识字。”
“我读到基督怎样在各地走来走去,读到他去一个法利赛人的家里,那个法利赛人没有好好接待他。老兄啊,昨天我就读到这个地方,我想:他怎么能不恭恭敬敬地接待我主耶稣!我想,要是,譬如说,碰到我或是其他什么人,真不知要怎样接待才好呢!而他却不好好接待。我这样想着想着就打起瞌睡来。老兄啊,我在打瞌睡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站起身,好像有个声音轻轻地对我说,你等着,我明天来。说了两遍。你相信吗?就是这话刻在我心里了。我骂自己老糊涂了,可我还在等他,等我主耶稣。”
斯杰潘内奇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喝完茶,把杯子放在一边,但马丁拿起杯子又给他倒满。
“随便喝吧。我想,我主耶稣在各地走来走去的时候,从不嫌弃任何人,而且多半和普通老百姓来往。他总是到老百姓家里去,他收的门徒也多半是我们的弟兄,干活儿的,像我这样的人。他说,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他又说,你们称呼我主,可我给你们洗脚。他说,谁愿为首,必做众人的仆人。他还说,贫穷的人、虚心的人、温柔的人、怜悯人的人有福了。”
斯杰潘内奇忘了喝自己的茶,他老了,容易流泪,他坐在那儿听着,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再喝一点吧。”马丁说。但斯杰潘内奇画了个十字,道了谢,推开杯子,站起身来。
“谢谢你,马丁·阿夫杰伊奇,”他说,“你招待我,使我的灵魂和肉体都得到满足。”
“请来吧,下次再来,欢迎你来!”马丁说。
斯杰潘内奇走了,马丁倒了最后一杯茶,喝完以后,收拾好茶具,又坐到窗前干活了。他正在绱靴跟。他一边绱一边还在看着窗外,他还在等着基督,一直在想着他和他的事迹。他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基督说过的各种各样的话。
两个士兵走过去了,一个穿着公家发的靴子,另一个穿着自己做的靴子。接着,隔壁的老板穿着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套鞋走过去了,然后是卖面包的小贩拎着一只篮子走过去了。行人一个个地走过去了。这时,一个穿羊毛袜和乡下式样鞋子的女人走到了窗前。她从窗前走过以后在墙边停住了。马丁从窗内看了她一眼,看见这个陌生女人穿得很破旧,还抱着个孩子,她背风站在墙边,想把孩子裹起来,但又没东西好裹。那女人穿的几乎是夏天的衣服,而且还是破的。马丁在窗内听见孩子在哭叫,那女人在哄孩子,但怎么也哄不住。马丁站起来,开门出去,站在楼梯上喊道:
“喂!喂!”那女人听见了,转过身来。“天这么冷,你干吗抱着孩子站在那儿?到屋里来吧,屋里暖和,孩子就好哄了。到这儿来。”
女人有点惊讶,她看见一个腰上系着围裙、鼻子上架着眼镜的老头儿在喊她,就跟着他走了。
他们走下阶梯,走进地下室,老头儿把女人带到床前,说:
“你坐这儿,乖人儿,靠炉子近些。你烤烤火,喂喂孩子。”
“没有奶啊,我从早晨起就没吃过东西。”女人说。但她还是把孩子抱到了胸前。
马丁摇摇头,走到桌前,拿出面包和碗,然后打开灶门,倒了一碗菜汤。他再把稀饭罐取出来,但稀饭还没煮好,他就又在碗里加了点菜汤,端到桌上。他还从钩子上取下一块毛巾放到桌上。
“坐下吃吧,乖人儿。”他说,“我来哄孩子,我也有过孩子,我会照看孩子。”
女人画了个十字,坐到桌边,开始喝汤。马丁则坐到床边开始哄孩子。他对孩子咂嘴,但咂得不好,因为他没牙齿了。孩子仍旧不停地哭。马丁又伸出一个指头去吓唬孩子,他装出一副要把指头伸进孩子嘴里的样子,把指头一直伸过去,但伸到嘴边又移了开来。他的手指被线蜡染得黑黑的,孩子看着他的手指,渐渐不哭了,后来竟笑起来。马丁很高兴。女人一边吃一边告诉马丁,她是什么人,从哪儿来。
“我是个士兵的老婆。我丈夫到很远的地方去当兵,都快八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给人家当厨娘,但生了孩子以后人家就不肯用我了。我已经两个多月找不到活干,把东西都卖了吃了。我想当奶妈,也没有人要,都说我太瘦。我来找一个商人,我们那儿有个女人在他家干活,说他家要雇我。我以为事情成了。结果她又吩咐我下星期再来。我家住得远,我累坏了,我的小宝贝也受苦了。好在老板娘看在基督的面上可怜我们,让我们先住下。要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马丁叹了一口气,问:
“你有暖和点的衣服吗?”
“亲爱的,是该穿暖和点的衣服了,但昨天我把最后一块头巾当了二十戈比用了。”
女人走到床边,抱起孩子。马丁也站起身,走到墙边,翻了一阵子,找出一件旧上衣。
“拿着吧,”他说,“虽不是件好衣服,但总能裹裹孩子。”
女人看看衣服,又看看马丁,她接过衣服,哭了起来。马丁转过身去,他爬到床底下,拖出一只箱子,在里面翻了一阵,然后在女人对面坐下。
女人说:
“老爷爷,基督保佑你,看来是他把我送到你的窗前的。要不我的孩子就冻死了。我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挺暖和,没想到现在冷成这个样子。是主叫你朝窗外看,叫你可怜我这苦命人。”
马丁笑了笑,说:
“是他叫我做的。乖人儿,我不是平白无故地朝窗外看的。”
于是马丁对女人讲了自己的梦,讲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主今天要到他这儿来。
“什么事都可能有的。”女人说着站起来,拿起那件旧上衣,把孩子裹好,又向马丁鞠躬道谢。
“看在基督面上,收下吧。”马丁递给她一枚二十戈比的铜币,说,“去把头巾赎回来。”女人画了个十字,马丁也画了个十字,送她出了门。
女人走后,马丁喝了点汤,收拾好碗,又坐下来干活。他一边干活,一边还惦记着窗外,只要窗口一暗,他就立刻抬头看是什么人走过去了。走过去的有熟人,也有陌生人,但就是没有不平常的人。
忽然,马丁看见有个卖东西的老太婆在他窗前站住了。她拎着一个篮子,里面的苹果已经不多了。她的肩上还扛着一袋碎木片,大概是在建筑工地上拣的,准备带回家去。看来袋子压在肩上很重,她想换个肩,就把袋子放在人行道上,又把苹果篮子放在路灯柱子的柱础上,然后她开始抖弄袋子里的木片。正当她在抖弄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儿跑来个小男孩,从篮子里抓了个苹果就想溜。老太婆发现了,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小男孩的衣袖。小男孩挣扎着想逃,但老太婆用两只手抓牢他,打落了他的帽子,揪住他的头发。小男孩喊叫着,老太婆骂着。马丁来不及插好锥子,把它朝地上一扔,就跑出门去,他在楼梯上被绊了一下,眼镜都掉了。马丁跑到街上,看见老太婆揪住小男孩的头发,骂着要拖他到警察局去。小男孩一边挣扎一边抵赖。
“我没拿,”他说,“你干吗打我?放开我。”
马丁把他们拉开,牵着小男孩的手对老太婆说:
“放了他吧,老奶奶,看在基督的面上,你原谅他吧!”
“我就这样原谅他?我要教训他一顿,叫他忘不了。我要把这个小流氓送到警察局去。”
马丁开始求老太婆:
“放了他吧,他下回再也不敢了。看在基督的面上放了他吧!”
老太婆放了孩子,小男孩想跑,但马丁拉住他。
“向老奶奶道个歉,”马丁说,“说下回再也不敢了,我刚才看见你拿的。”
小男孩哭起来,向老太婆道了歉:
“我是拿了。苹果在这儿,给你。”
于是马丁从篮子里拿了一个苹果给小男孩。
“我付钱,老奶奶。”他对老太婆说。
“你把他们这些小流氓惯坏了,”老太婆说,“该赏他一顿鞭子,叫他屁股痛得一个礼拜不能坐。”
“唉,老奶奶,”马丁说,“照咱们的规矩是该这么办,但照上帝的意思就不该这么办。如果他拿了一个苹果就该吃鞭子,那么,我们这些罪人该怎样处罚呢?”
老太婆不作声了。
马丁向老太婆讲了一个寓言,讲有个主人免了仆人的一大笔债,但这个仆人出去以后却掐住一个欠他债的人的喉咙。老太婆听了他的故事,小男孩也站着听完了他的故事。
“上帝吩咐我们要宽恕,”马丁说,“不然我们自己就得不到宽恕。要宽恕一切人,这不懂事的小孩就更要宽恕了。”
老太婆摇摇头,叹了口气。
“话是不错,”老太婆说,“可他们也太淘气了。”
“我们这些老人就该教他们。”马丁说。
“我也是这么说,”老太婆说,“我生过七个孩子,只剩下一个女儿。”接着,老太婆告诉马丁,她住在女儿家,她有几个外孙。
“我已经没力气了,但还在干活。”她说,“我疼我的外孙,他们真好。谁都不像他们那样欢迎我。阿克秀特卡老是跟着我,别人谁都不要。婆婆,好婆婆,最好的婆婆……”老太婆的心完全软下来了。
“小孩子嘛,总是这样的。上帝保佑他们。”老太婆指着小男孩说。
正当老太婆想把那袋木片扛到肩上去的时候,小男孩跑上前去,说:
“老奶奶,让我背吧,我顺路。”老太婆摇着头,把袋子放到了小男孩肩上。
他们沿着大街并肩走去。老太婆甚至忘记了向马丁要那个苹果的钱。马丁站在那儿一直看着他们,听到他们一边走一边在谈着什么。马丁送走他们,又回到自己屋里。他在楼梯上找到了眼镜,眼镜没有摔坏。他捡起锥子,又坐下来开始干活。他干了没一会儿,就看不见穿针了。他看到点灯人走过去点街灯。他想:“看来,该点灯了。”他添了灯油,把灯挂好,又开始干活。一只靴子做好以后,他拿着它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一番:做得很好。他放下工具,扫干净碎皮子,收拾好鬃绳、线头和锥子,取下油灯放到桌上,再从搁板上拿下《福音书》。他想翻到昨天他用小羊皮夹着的地方,但却翻到了另一个地方。他刚翻开《福音书》就想起了昨天的梦。他刚开始回想,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动,他背后有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一看,看见墙角的暗处仿佛站着几个人,但看不清是什么人。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
“马丁啊,马丁!难道你认不出我了?”
“谁啊?”马丁问。
“我,”一个声音说,“就是我。”
斯杰潘内奇从墙角的暗处走出来,笑了笑,又像云一样地消散不见了……
“就是我。”又有声音说。
抱孩子的女人从墙角的暗处走出来,女人微笑了一下,孩子也笑了一下,接着也消失了。
“就是我。”还有一个声音说。
老太婆和拿苹果的小男孩走了出来,两人都笑了笑,也消失了。
马丁的心中非常快乐,他画了十字,戴上眼镜,开始读《福音书》上他刚才翻到的地方。那一页上写着:
“因为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渴了,你们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留我住……”
他在这一页的下面还读到:
“这些事你们既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马太福音》第25章)
于是马丁明白了,他的梦没有骗他,基督这一天真的到他家来了,他接待的就是基督。
18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