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蒙上小学的时候,看到一拨男女大学生从大街上走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替他们觉得焦躁:他们年纪这样大了,还在一堂一堂地上课、做作业、考试,我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是急迫与不安,是期待与得不到,是成长带来了或有的腻歪与疲劳,闹不准还有点空白,就这样上学呀学上呀六七千昼夜,老天。
我是急性子,一辈子催促自己和亲人,被说成是“催人泪下”。我觉得人生的最大痛苦和冤枉,是徒然等待,推迟进行,一些操作与发生耽误了点、分、秒。
在我满三十岁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噌不楞噔就三十了呢?哪儿来了个三十而立?果然仨拾?我什么都没准备好,无缘无故、无着无落、无声无色地三十岁矣!三十功名桌与椅,八十里路门与户!我还有一肚子青春的烦恼与火热,诗情与故事,大志与大言,大心与大胆,还有点滴的露珠儿似的才华,像一位可敬的老师说的,我并没有做没有写也没有弄出什么瓜果李桃儿来呢。
四十岁,一九七四,“五七”干校刚毕业,我已经老大。少小才刚老大悲,喁喁未罢踽踽归,人生奋力拼八面,不可空空走一回!
安徒生的一个故事,一个坟墓碑文上写着类似如下的文字:
逝者是一个作家,但是作品尚未动笔。
逝者是一个画家,尚未来得及准备画布。
逝者是一个政治家,亟待首次竞选演说。
逝者是一个运动员,梦里获得了世界冠军。
大意如此,不是原文。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觉悟了,不能只知道等待。我开始正式动笔,《这边风景》的花与叶绣将起来。此前,“五七”干校休假期间,已经试写了一些段落。其中有一段写伊犁农民春天大扫除,还有俄罗斯族妇女擅长以石灰水兑蓝墨水把墙刷成天空的淡蓝色。我提道:这是当地的习俗,也是爱国卫生运动的实践。一位老夫子式挚友,听了“爱国卫生”四字,笑得岔气。没有办法,我有我的底色,我的童子功,我的不同路子。
曰: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