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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来诊所看病的人特别多，张凤妹实在挣扎不起，晓楠没办法，只得两边跑。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圈。
张凤妹病体迁延不愈，越来越严重，实在压不住，顾桂英陪她去医院一看，好家伙，已变成肺炎。医生责问说：“张奶奶，你自己也是医生，接诊了肺结核患者也不注意点？！”
“我以为吃点抗生素就没事了，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晓楠在旁边听见，担心地问：“医生，那我奶奶会得肺结核吗？”
“先做个检查，再培养病灶，观察看看吧。不过她身体底子不错，及时采取措施很快可以治愈。”
现代科技发达，晓楠倒也不怎么担心，赶紧给张凤妹安排好病房住下，环视周围，暗暗心惊，没想到今时今日，呼吸科里好多肺结核的老年病人……
一个睡在走廊的老头，同情地看着他们忙活，说：“这个病治好，要花不少钱了！”
“有病花多少钱也得治啊。”顾桂英说。
“看来你们都不缺钱。我住了这晚就要出院了，在家里养养，养好再活几年，养不好拉倒。”老头说着，又咳嗽起来。晓楠看到他咳出来的痰，带着血，转过头去索性不看。
从医院出来，大家心情都不好。顾桂英留下照顾奶奶，晓楠身上百上加斤：照顾百香果苗的重任落在了她肩上。
“好在姑妈没来得及要七叔那块肥田！”
她浇苗追肥，苦不堪言。姚莘建去找大鸟同学串门，顺道来看她，发现她又黄又黑，整个人瘦了一圈，T恤穿在身上衣角飘飘，大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晓楠，你减肥吗？有点儿减过头了啊！”
“去你的，你才减肥。天天挑水，比去健身房还减脂！就是有副作用，会变黑！”
姚莘建到后院一看，一拍大腿：“这还不容易，我给你弄套自动喷淋系统啊！”
过了一日，姚莘建带了一套自动喷淋系统过来。和想象中不一样，是一个总管分出好多小头，每株果苗旁边插一个出水口，最后总归到一个阀门上来进行总控制。
“现在是幼苗期，需要水量不大，一天一次就行了，我设置在早上七点，自动开水喷苗。等它们长大之后，再做相应调整。”
“佩服，佩服！我以为是那种在马路边的大花洒，还担心要是喷太高弄到我房间里怎么办？”
“那是另外一种。这种是专门针对果树灌根的。按照你说那种，既浪费水，效果还不好。”姚莘建边说边打开阀门，嘶嘶轻响，十个喷淋口一起喷出细小水花，滋润着果苗底下土壤。空气中带了轻轻润润的水的味道，晓楠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装好自动喷淋系统，大鸟妈、梁映红、麦洁萍等都跑过来看新鲜，啧啧称奇，梁映红扯着嗓门喊：“我们原以为只有大农场才能装这个，没想到家里也可以弄。科技真发达。”
姚莘建说：“其实原理很简单。”
“再简单也要我们懂才行啊，可见书读多了，就是不一样。”
大家纷纷央求姚莘建帮忙给自己家菜园安装这个，又问姚莘建价钱，姚莘建老老实实回答：“某宝有售，188元一套。”
“听起来不贵啊，也就一顿饭钱，划算！”
梁映红说：“人工不要钱啊？小姚，你来帮我们安装，收多少人工费？”
晓楠听不下去了，插嘴大声维护姚莘建：“十几户人，就算他长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人家还得上班呢！”
“对哦，小姚是大学里教书的大才子。”
姚莘建白净脸微红，连忙谦虚道：“千万别说什么才子不才子，我就是个实验室里的助手。这样，我过几天跟高教授申请，带几个师兄弟过来帮忙。人多力量大，也就一上午的事。不过事前，你们得先把东西买回来喽。”
“当然。让你们花了力气，哪还能再让你们帮忙下单买东西。”
中老年人不懂网购，年轻人还是会的。而在场年轻人只有一个——顾晓楠。很默契地，大伙儿自动自觉在顾晓楠那边登记了名字和需要的物品，由她统一收取现金上网购买。后来又用了一个周末的时间，姚莘建带着几个大学生到来，为报了名的农户装好自动喷淋系统。
为了慰劳这些人的义务劳作，顾晓楠以烧烤来酬谢大家。她买来大桶的鸡翅、牛肉、秋刀鱼、娃娃菜、茄子、豆角、韭菜，在沙滩旁的大树底下支起烧烤炉，生起炭火，用锡纸包起一个个红薯，丢在热炭旁边；然后把腌制好的鸡翅，两个一串穿好，也搁到火上；接着最要紧的是，用锡纸包起二三十个现买花甲，加入大量蒜末和少许油，团成团，放火上烤；活跳跳的河虾，也如此炮制。很快，烧烤炉上便多了好几个硕大锡纸包，嗞嗞作响。至于牛肉等快熟的食材，众人则各自夹了，放在铁丝网上烤熟，直接蘸了酱汁来吃。
15分钟后，当顾晓楠把那几个烧得微黄的锡纸包从火上取下来打开，顿时鲜香四溢，花甲只只爆壳，露出肥美鲜嫩的贝肉。
不用盐，就这么吃着，已是十分美味。师弟小卢边吃边笑：“好爽！我在Z市读了四年书，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地方！”
“你不知道的地方多了去了，比如说江对面的方家村有个小庵，曾经是洪熙官逃跑落脚地点。白眉道人追杀洪熙官到此处，方家村人说谎指了反方向，白眉道人追到北边去了，洪熙官才留下性命，最后才创立了南拳一派。”
“擦，武侠小说里的内容也当真？！”
“好吧，还有不是武侠小说的。又比如说翻山过去看到千亩竹林的地方，就是咱们宁县。宁县游击队抗战时全省有名，多少烈士埋骨其中。”
“这个我知道。我们村也有烈士，我们金来叔他爷爷就是游击队的，护送爱国艺术家去香港的路上不幸被捕，被敌人在洋山市外枪杀。”晓楠插嘴。
轻轻一席话，引起一片倒抽冷气，大家纷纷肃然起敬。
聊了一会儿，顾晓楠接到电话，脸色一变，回头告辞道：“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原本聊得正开心的，她突然要走，大伙儿发出扫兴的埋怨，她只歉然笑笑，转身拿包。姚莘建起身来到她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顾晓楠只是说：“我要马上赶去市区一趟，你们先玩着，我已经和鲩鱼仔老板娘打了招呼，过会儿，她会送汤水及炒粉来，还会安排人搞卫生。”
见她移开话题，脚步不停，姚莘建小跑着跟了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
晓楠停下身，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姑丈去世了。”
“啊！”
姑丈刘诗楷的名字在顾家很少被提起，因为他长年住在他另一个女人家里。在顾晓楠印象中，他最后一次踏足黄沙岛，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他死得很突然，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去街口吃了一碗牛肉粿条，回来路上买好中午的小菜，然后准备去清风亭找他的棋友杀上几盘，谁知才打开门，却忽然摔了一跤，倒下的身体重把门给推上，他就倒在了门后面。外面来往的邻居，谁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悲剧。直到中午，他的情人周淑怡回家，推门推不动，叫了锁匠过来把门撬开，才发现门后的死人。
可怜的顾桂英，接到消息后六神无主。最后，姜还是老的辣，是张凤妹打电话给顾晓楠。出了这样的事情，小姚知道顾晓楠现在是最需要人的时候，他坚持开车送她去医院。
车子过了河，一路飞驰，奔波兼程，45分钟之后，终于抵达Z市第一医院，顾晓楠一眼看到顾桂英坐在一楼门口，神情木然。
顾桂英看起来老了好多，眼角、嘴角、法令纹没有一处不耷拉的，眼神空空洞洞，晓楠上前叫了一声姑妈。顾桂英这才木然翻起眼皮，可还是没作声。
晓楠牵着她的手，再叫一声：“姑妈！”
顾桂英这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晓楠”，掩面而哭：“我的命好苦啊！”
她能哭出声来，让顾晓楠松了口气：“没事，姑妈，有我呢。”
顾桂英还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姚莘建在她身后说：“晓楠，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需要，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姚莘建还想要说什么，顾桂英忽然抬头看向走廊另一头，失声尖叫：“你个臭婊砸！害死我老公，你还敢过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人。用两个字便足以形容：矮、胖。
姚莘建印象中，能够做人20多年情妇的，应该是苏妲己那种千娇百媚的狐狸精才对，万万没想到，顾晓楠姑丈的情妇相貌竟如此普通。顾晓楠轻轻推他：“你先走吧。”
姚莘建知道眼下是她们家族内部矛盾，自己的确不适合留在这，便点点头低声说：“有需要随时找我。”
“谢谢你。”
打发走姚莘建，顾桂英和周淑怡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主要是顾桂英在叫骂，周淑怡却始终沉默，这种场面引起不少路人侧目。顾晓楠面目无光，只能拉着顾桂英劝说：“姑妈，我们先去太平间吧。”
“是啊，大姐，你先去见刘哥最后一面吧。”一直沉默的周淑怡，终于发话。
顾桂英恨恨地瞪她一眼，然后挽着顾晓楠的手，向太平间方向边走边说：“看到没有，最后还是要我签字。我才是他老婆，我赢了！”
晓楠没吭声，心里却默默地说：“人都死了，还争什么输赢！”
进到太平间，顾桂英一见到刘诗楷，扑在他身上号啕大哭起来。她情绪激动，几近崩溃，谁都没法把她拉开。这边还在热闹，那边的太平间门口，周淑怡却又忽然晕过去了——医生说是悲伤过度导致。
太平间的大夫们没见过这阵仗，都什么年代了，死者怎么还有两个老婆来送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幸亏这时候，顾晓楠挺身而出：“请先抢救门外那位女士，费用由我们支付。我是死者侄女，有什么手续，我可以一应代劳。”
三言两语，镇定自若，让大夫们暗暗惊叹，赶紧把准备好的一大沓表格递给顾晓楠签署。
顾桂英伏在刘诗楷尸体面前，好像被抽干了三魂七魄。直到顾晓楠签完表格，把顾桂英扶出太平间，她的情绪才缓过来一些。之后，顾晓楠一个人去看了看周淑怡的情况，又陪着顾桂英办完手续，最后抽空到呼吸科病房看了张凤妹，还为她预订好接下来五天的病号饭。
以她一己之力，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那一刻开始，顾晓楠终于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奶奶病倒了，姑妈垮了，父母不在身边，除了自己，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此后几天种种忙乱，不必细说。表姐刘美静和表哥刘清华在第二天赶来，刘美静是个不顶事的，刘清华却尚算可靠。
最能干的，还是恢复正常的周淑怡。担幡买水、各种仪轨，她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姑妈呢？”有亲友来吊唁，问顾晓楠。
“在那坐着。姑妈心里太挂念着姑丈，人有些不清醒。你们只管鞠躬就完了，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别见怪。”
“那个女人倒是厉害得很。”
“当年姑丈对她死心塌地，就是爱她坚强独立，和事事以奶奶为主的姑妈完全不同。要不是姑妈咬死不离婚，又怎么会闹到今天这种尴尬局面？”
老实说，周淑怡不顾身份尴尬，毅然挺身而出处理姑丈身后事，这份胸襟气魄，就连顾晓楠都佩服。
张凤妹没有来，可她在病榻上听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只是摇头轻声叹息。
“可惜，唉，真是可惜。”长长嗟叹，不知掩盖了多少岁月云烟。
几天忙碌，好像过了几年那么长。
终于熬到可以回家，晓楠回到黄沙岛上，简直就是杨过重回古墓，轻松得要上天。
顾不上对着冷清空屋伤感悲叹，自己折了柚子叶冲洗干净，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恨不得永远不用起床。
第二天，闹钟一响，顾晓楠十万个不愿意起床。
“好想就这么赖着。”可惜抱怨无济于事，该起床还是要起床，现在家里只剩下自己了，绝不能垮。顾大鸟敲门：“晓楠，过来吃早饭了！”
远亲不如近邻，大鸟妈给她煮好了早餐，还对她说：“这几天你家里没有人做饭，都到我们家吃吧。”
“谢谢。”晓楠感激不尽。
有人帮忙照顾饮食起居，她得以兼顾诊所以及本职工作。刚到办公室，顾晓楠就看到一个粗壮青年，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晓楠，我脚痛。”
由于得兼顾诊所，顾晓楠只能效仿张仲景，坐堂行医——不过她坐的是村委会办公室的堂。
她让来人脱下鞋袜，只见对方的脚掌高高肿起，隐约带着血丝。
“这是被重物砸到了？怎么弄的？”青年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苦笑：“被女朋友整块宁玉摆件砸在脚背上弄的，那只母老虎，太可怕了。”
顾晓楠仔细检查了一下，说：“没伤到骨头，不过筋膜有些磨损，我给你做一下药敷吧。”在村委的默许，以及村里人的支持下，她甚至把一些常用药也搬到这儿来了。特事特办嘛。
给青年用冰敷镇静了伤口，又涂上药物，用雪白绷带包得漂漂亮亮。顾晓楠怕发炎，还特意打了个消炎针，让他观察30分钟后再离开。刚忙完，她拎着一个袋子到门口去倒药渣，却看到院墙外面白影一闪。
顾晓楠追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女孩来不及躲避，被她逮个正着。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女孩挣扎不掉，红了脸支支吾吾：“我……我就来看看他怎么样。”
“来都来了，既然是你的人，就赶紧领走。”晓楠不由分说拽着女孩，还没进门，女孩身上手机忽地响起。她甩开晓楠的手，停下身来：“我先接个电话……”
“不用接了，就是他给你打的电话。”顾晓楠敲敲门，惊动屋里正低头拨手机的青年……
目送两人最后皆大欢喜，和好如初，相拥离开，顾晓楠撇撇嘴：“嗝……这狗粮，真香！”
送走那对情侣，她喜滋滋地数着诊金，“180块钱，记账……”
全程在旁边吃瓜围观的麦洁萍啧啧叹：“晓楠，你太现实了。”
“我家里比较缺钱。”顾晓楠答得脸不红气不喘。
“我看你除了缺钱，还缺个男朋友。”
“萍姐，咱换个话题好不好？”
晓楠做着手底下的事，脑子里尽是那对依偎离开的背影。
人体其实很坚韧，无论伤到皮肉还是伤到筋脉韧带，只要不到最后一刻，总会想尽办法自愈……可如果伤了的心也能够这么坚韧，依靠时间就能痊愈，那就好了。
可惜……
顾家女人对情爱这一事，都伤透了心。奶奶出身低微，以填房身份嫁入顾家，不敢奢望爱情；顾桂英曾以为自己找到真爱，谁知也快活了没几年……至于她……在被钱俊智这条毒蛇咬过之后，似乎对爱情已脱敏。
“好失败，哈哈哈。”晓楠自嘲。
百香果苗长势喜人，等张凤妹出院回来时，那些果苗已爬得满后院都是，阴阴凉凉，张凤妹十分喜爱。
“要说我们黄沙岛，可真是神仙眷顾的一块地方，别的县也种百香果，却没有一处这么肥壮。”
在这个没有冬天的亚热带地区，的确十分适宜种植百香果。
在此期间，姚莘建带来了许多苗架。苗架插在土里，百香果藤蜿蜒而上，造型好看，对美化庭院有奇效。小姚说，这些苗架是从农学院讨回来的，不要钱。不过全村，唯独顾晓楠家里才有。现在墙外每有人走过，都会投来艳羡的目光。
“光好看不顶用，这东西能卖钱吗？”顾晓楠来来回回打量着自家面目全非的后院。
“啧啧啧，你可真是财迷。”姚莘建说，“你这一天天的，是不是不读书也不看报啊？”
“谁说的，我天天看书。”只不过看的是考取执业医师的相关专业资料而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晓楠也算是全面开花，一边搞村官工作，一边也没有放弃本专业的中医中药。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外面奶茶店总去过吧。没看到这些年，外头百香果的饮料越来越多了，而且还卖得死贵死贵的吗？”
顾晓楠土包子一个，还真没留意过这些。她本就很少喝饮料。
小姚差点被怼得气绝身亡。
于是，第二天，他索性把她约进市区里。到了市中心的凯德广场，隔得老远，就看到一条人龙。
“今天有打折吗？”
“你再看清楚一点。”
排队的人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眼皮涂成红色，穿着当季时尚小裙子的漂亮小姐姐。
原来，那是一家网红水果茶店，店面装修成极简单的白色风格，小姐姐们买了黄黄绿绿的水果茶之后，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急着喝，而是找个角落，美美地自拍。
顾晓楠仔细看了他们的菜单，除了奶茶之外，百香果茶制品和杧果茶制品，单独列出来算。此外，还有一些季节性的甜点，比如草莓、西瓜等等。
“这家是现在Z市最红的水果茶店，从洋山市传过来的。稍后还会遍地开花，各种山寨店会层出不穷……再扩展到全国。你看过《时尚女魔头》那部电影吗？”
“没有。”
“顾晓楠，你是我见过最不追潮流的女孩。”姚莘建看着她，几近怜悯。
“这些要花钱的事情，补课很容易。”
“那倒不一定。不过我有这方面的专家，可以介绍给你补课。如果你想要知道干什么可以赚钱，你得先知道最有消费力的群体乐于在哪方面花钱。”说完他又是一个电话，把自己表妹朱小丽也叫了出来。
朱小丽一出现，晓楠眼前一亮。
朱小丽穿着玫红软缎波点吊带连衣裙，本来很艳俗的颜色，被她用廓形纯白小西装一压，既有女人味又不失气质。
脚上踩着同色系细高跟皮鞋，朱小丽一步一步走来，摇曳生姿。
顾晓楠忍不住艳羡：“这才是女人。”
姚莘建摆了摆手：“一般般啦。”
顾晓楠对小姚翻了个白眼，又一个不知妹美的钢铁直男。
这次朱小丽没有带着那个万年跟屁虫男朋友林启涛，顾晓楠还有点儿不适应：“你男朋友呢？”
“我让他滚一边去了。”
“你之前还死乞白赖地倒贴他，怎么这么快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姚莘建啧啧称奇。
朱小丽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了句很有哲理的话：“正因为曾经付出过，所以我甩他问心无愧啊。”
姚莘建张了张嘴巴，竟觉得无言以对。
“话说，姚莘建，你把我们叫来，到底有什么事？”晓楠说。
姚莘建笑了笑：“当然不是让你们两个结伴逛街。朱家是市内著名饮食集团大老板，你有什么农产品需求方面的问题，可以直接问她。”
“我只是想知道，百香果行情到底如何。”
朱小丽看着她，想了想，说：“我们家其实很少直接采购水果，但我认识一名靠谱的采购商，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朱小丽忽然看她一眼，笑吟吟：“很少见我表哥对一个女生这样上心的哟。”
“因为我们是老同学嘛。”晓楠单纯，没有往深处想。
这天晚上回去，她补习了《时尚女魔头》，当即相见恨晚。特别是那句经典的时尚流水线总结：“你们以为走在T台上的时装就与你无关了吗？实际上，先有了这些T台上的时装秀，然后才是成衣。最后根据这些成衣的元素，制成成千上万的流行服饰，运到廉价超市开架发售，成为你们身上的这些垃圾。”
这是金句。顾晓楠中英文对照，一字不漏地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朱小丽看起来不靠谱，实际上办事能力却不弱，两个星期后，就把一个微信名片推给了顾晓楠。这人名叫惠顺景，是中华饮食集团指定蔬果供应商——大福蔬果的CEO。
没错，一个蔬果供应商，现在都有CEO了。
顾晓楠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朱小姐的朋友顾晓楠。”惠顺景说：“事情我听说了，你是有一批百香果想要出手，对吧？”
“说是出手也太早了，我们还没有收成。”
“对不起，我们不做期货。”
“或者您能不能指点一下？”
惠顺景说：“可以，我们面谈吧。你的果园在哪儿？”
“黄沙岛沙头村。”
挂掉电话，晓楠才发现，糟糕了。对方似乎误会自己是个大农场主？！姚莘建书呆子小题大做，找来的都是行业大咖。事实上，她只不过拿了五千株百香果苗，在村头村尾零散种植而已！特么的，这可如何是好？！
顾晓楠在屋子里白老鼠似的转了两圈，俗话说得好，急中生智，还真被她憋出了个主意。这主意也谈不上是主意，那就是找顾金来商量。事实上，她也只能找顾金来商量了，村里也没有别的能人了啊！
“金来叔！”她风风火火跑到村委，顾金来正在和一个人聊天，听见声音扭脸过来：“听到了，听到了，大吵大嚷的像什么！”
顾晓楠看到有别人在，讪讪地停下脚步。那人却看着晓楠笑起来：“晓楠，我们正说到你呢，听说你最近表现得很不错？长大了，懂事了哈。”
“你是……桂顺伯伯？你结束学习回来了？”
沙头村的村支书顾桂顺长得高高瘦瘦，身穿浅蓝色T恤和黑色裤子，着一双休闲鞋，刚去城里进修了三个月回来，黝黑的皮肤白了不少。比起村支书，他更像一个小学校长，一个文化人。
“是，今天刚回来。”
顾金来说：“行李箱都还在这儿呢，家还没进，就回来谈工作。”
“离开太久，不放心嘛，知道没什么大事就好了。对了，我这儿还带来个好消息，我们村的档案室被评为省二级档案室了，很快就要进行挂牌仪式。这个荣誉……”顾桂顺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可都多亏了我们晓楠啊。”
“这没什么的，本就是我该做的……”晓楠红着脸，嘀咕着，心里乐开了花。
“可惜你任期还没够一年，没有资格评优、评先，不然凭着这个业绩去拿个表彰，也是没问题的。没关系，明年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对荣誉，顾晓楠一向豁达：“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会这样想，真的是长大了。”金来表扬她。
“刚才跑得那么匆忙，有什么事吗？”
顾晓楠这才想起自己的事情来，连忙说了一遍。
顾金来皱眉：“大福？那可是大公司啊，你怎么搭上线的？可人家大鸡不吃小米的，能看得上咱这些小打小闹吗？”
只这么一句，就说中了顾晓楠的心事，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这可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啊。”村支书却显得很兴奋，他搓着手说，“这次我们学习期间，就专门安排去了福建考察生态农业和高经济作物，其中就有百香果。这种果子容易栽种，生长周期短，三四个月就能收果子，收获期长达三个月。而且它营养丰富，市场需求也在不断增长，是非常受重视的经济作物。”
“道理我们都懂，可问题在于，我们只是小打小闹，远远达不到大集团合作的最低要求。合作讲究的是实力，我们规模不够，人家就算有心帮忙，也无能为力啊！”
“先去实地考察一下再说吧。”
顾金来开车，带着顾桂顺从村头到村尾巡视了一遍。
果然，情况如顾晓楠所说，小田园零散种植，远远达不到大集团的需要地步。
“但是要零售卖掉这么多，又很为难，真是两头不着岸。”
“这些种苗哪里来的？”
“科研中心高教授为了答谢我们赠送的。”
顾金来咧着嘴巴叫苦：“早知道难出手还要亏肥料钱，我们就不收那些书呆子的东西了。”
“人家送了金种子，我们应该心存感激。”顾桂顺看着自己的田，因为他吩咐兜底，当初他家领的种苗最多，如今占了五六亩地，全都种满了百香果。听说，为了腾出地块来种这些宝贝，桂顺伯娘硬是把两亩鸡蛋花给砍掉了。如今这片地郁郁葱葱，爬满果藤，风吹过泛起阵阵绿浪，露出藏在叶片底下个个胖胖的果子。
“长势很好嘛。”顾桂顺拿起一个果子，手感光滑，果型近乎满月，“肯定是上好的大果。”
“这些都是高校实验室里优中选优出来的良种果苗，不但结出来的果子比一般的要大，甜度更高，而且还极少虫害。你看这长势，我们几乎没怎么打理过。”
顾金来说：“对了，前阵子科研所那边产出了一批农肥，说闲置没用，也送给我们了。这些肥他们不敢用，也都给了桂顺嫂子。”
果园旁边照例有专门堆放工具农肥用的红砖小屋，顾桂顺走进去，地上堆着几个白色肥料袋，肥料袋上却什么也没写。顾桂顺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说：“等大福的人来了，让我和他们谈吧。”
顾晓楠正发愁没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出头，听见顾桂顺这么说，顿时找到了主心骨，长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拜托您了。”
两天之后，惠顺景和顾桂顺顺利会师。他们关起办公室门，密谈了半个小时，出来之后便宣布达成协议：今年的百香果，由大福蔬果以4元每斤的价格收购，要求明年交货不低于40万斤百香果，质量不低于中果——那一年百香果的市场收购价是3元每斤。
消息一传出，村民个个开心。这些百香果每株产果最低也有二十斤，高的可以达到三四十斤，一株就能够带来至少80元收入。种苗不要钱、地不要钱……扣掉肥料人工，一株果子纯利润可以达到50块以上，这是自沙头村有史以来，做过的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还没到过年，沙头村家家户户却比过年还高兴。
“等过了年之后，我们就要扩大种植了。”当天，顾桂顺就召开了村班子会，和顾晓楠他们商议。
数量一大，种苗不能再白要人家的，得和高教授那边再接洽，还有那种强效肥料，最后是建造铁架铁棚……
沙头村穷怕了，如今人人兴奋，都想要大干一场。
大家说得热闹，顾晓楠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顾桂顺看见了这个哈欠，关心地问她：“晓楠，昨晚没睡好吧？”
“还行……你们继续……”晓楠上下眼皮直打架。
顾桂顺转念一想，笑道：“是了，你快考试了，昨晚复习到很晚吧。这些种田的东西你又不懂，算了算了，你先回去休息，等考完试再来。”
“那好，我就先走啦。”晓楠眯着眼睛，摇摇晃晃站起来。
回到家里睡一大觉，继续起来复习。她学生时代成绩不算拔尖，一直靠勤奋用功勉强过关。偏偏很有考试运，每次都能低空飘过，及格万岁。年底各种考试越来越多，对面庆丰镇的村官们都在准备公务员的考试。
她要考的，是中医执业医师证。
年近岁晚，各种聚餐也多了起来。顾晓楠忙着复习，所有应酬可免则免。有时候看书看得累了，就看一些电视剧来做调剂。她喜欢上看时尚类的电视剧，从《时尚女魔头》开始，专找女主衣品好的影视作品来看，一部一部看下去，沉迷于此，不能自拔。
但是有些活动是没办法推的，比如说，元旦联欢。
县团委下了文，要让县里的年轻人们出一个节目，几个大学生村官首先被划进名单里。于是顾晓楠每天下午就得坐船过渡，去县团委办公室。
隔壁的舞蹈室，排练跳舞。这种康康舞，说实话，比广场舞好看不到哪去，大家嫌弃不堪，自然没有热情。跳了一天实在受不了，找到最受领导宠爱的连云齐出面，提议领导改变主意，跳古典舞蹈。
这个主意其实是晓楠出的，她说：“一人一套汉服，动作缓慢一点，背景音乐用童声吟诵经典，再配合古琴，更来得别致、有仙气，还能够体现咱的传统文化。”
这个主意，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林宝华啧啧赞叹：“这个主意好，晓楠，你从哪里想到的？！”
晓楠害羞不语。她自然不好意思告诉大家，这是她最近沉迷仙侠剧得到的灵感。
不知道连云齐用了什么方法，出去两个小时之后就带来好消息：上头允许换节目了。
“但是有人会编古典舞吗？”
这种事，还得麻烦小姚。
连云齐做司机，带着顾晓楠直扑西江大学实验楼。车子到了实验楼外面，幽静环境让连云齐赞赏不已：“这里环境很好嘛。”
“这里环境很好嘛。”有人和他异口同声，恰似合唱。
然后是顾晓楠熟悉的声音：“你喜欢吗？”
“很喜欢啊。我以后能不能常常来这里找你？”
“当然可以。”
一男一女从实验楼里走出来，男的乌发如云，戴金丝眼镜，斯斯文文，正是姚莘建。女的虽然不认识，但长得很漂亮，雪白皮肤，个子比身高一米六八的晓楠还要高一点，也是戴了眼镜，穿黄底白花长裙，上围丰隆。
晓楠笑容渐渐僵硬。
姚莘建和她视线对接，也是很惊讶：“晓楠？”
“这位就是顾晓楠吗？”他身边的女声大方走上前，伸手，“你好啊，我叫梁恬，小姚经常提起你。”
“你好。”
梁恬的一只手还挽在姚莘建臂弯。
人生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惊喜和意外哪一样先来。
找古典舞编舞的帮忙请求，自然没办法说出口了，晓楠狼狈撤退，整天魂不守舍。最后林宝华找到一位音乐老师冯老师来江湖救急。
她的教学方法与众不同，一来到先让大家欣赏古琴：“要跳古典舞，不能不会鉴赏古曲。”于是他们听了一节课的《神人畅》《梅花三弄》《葬花吟》。
下课之后聚在一起，纷纷抱怨性价比不高。
“这样一节课就要200块？感觉我们在浪费经费。”
“曲子倒是好听，荡气回肠的。”
“可还没学会跳舞呢。”
林宝华脸色渐渐难堪，这时候连云齐出面力撑：“万丈高楼平地起，要打好地基也没有错。”
“我也这样认为。”晓楠说，“而且这是我们祖先留下的瑰宝，平时忙着为工作奔波，如今寓工作于娱乐也不错。”
有了他们两个支持，旁人渐渐收敛了意见。
好在第二节课开始，冯老师教他们移莲步、翻手花，渐入正题。顾晓楠大学时曾练过一段时间舞蹈，如今重新捡起，上手很快。大家也都贪新鲜，天天勤奋练习，两个礼拜后已小见成效。
这天他们第一次穿演出服排练，连云齐租来全套汉服。男的箭袖长靴，女的上袄下裙，形制规范，个个好像穿越回了明朝。穿汉服不兴披头散发，女生们互相帮忙把长发扎成发髻。搞定之后看着男生们个个短头发、不像样，又张罗着要给他们弄来冠冕戴上。
冯韵老师说：“冠冕的事情下节课再说，现在要开始练习了。”
《神人畅》的音乐响起，那是古代祭祀天神的音乐，苍凉古曲中响有无限庄严，他们在曲中袅娜腾转，整个舞台进入一个奇妙世界。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三四张面孔，冯韵有感应，回过头来看那些人。
那三四个人中簇拥着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他浓眉大眼，五官好像被雕琢过一样精致，盯着走在舞台中间的顾晓楠。
觉察到有人在看他，那人的面孔很快消失在窗外。
舞蹈结束，冯韵发现几个地方不尽如人意，召集大家围成一圈：“第三、第四个小节踩拍子完全不准，你们需要听节奏。还有，要有感情。不怕表错情，就怕没表情，知道吗？”
“知道——”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趁着忙碌，顾晓楠刻意疏远了姚莘建。
天公不作美，又或者说非常不巧地，奶奶张凤妹又病倒了。
这一次是风寒感冒……岁月不饶人，奶奶的身体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但她还每天坚持到诊所坐诊。
有时候顾桂英和顾晓楠劝说一两句，她就瞪着她们摇头：“谁让你们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害得我的金饭碗没有人接手！”
一来二去，顾桂英也赌气，不再理睬她。顾桂英自己也憔悴了很多，刘诗楷死后，她失去了一辈子怨念的男人，整个人被抽走了主心骨。要不是有百香果园让她忙着，只怕也要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