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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渡口，顾晓楠又见到姚莘建——话说，最近见他的频率有点高啊。顾晓楠朝他点头微笑，目光好奇地投向旁边一个半秃的老头子。姚莘建笑着给她介绍：“这是我们老板，高教授。”
进了实验室，都管教授叫老板了！
高教授为人和蔼可亲，一路侃侃而谈。他对生物学、环境学显然都有很深的造诣，特别向顾晓楠解释这里生态系统的奇特之处。这样的东西，村里一般人自然听不懂，不过对这些很感兴趣的顾晓楠，却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同路到沙头村村委，顾晓楠才后知后觉：“你们终于决定要选在这个地方啦？”
姚莘建有些邀功地看着她：“高教授一眼看中。”
顾晓楠笑笑：“那真是恭喜你。”
“等签下来再说。”
对这里的地租，她有些好奇，问：“一亩多少钱？”
“2500元，共10亩。租期五年，五年之后提租。”
这个价格，让顾晓楠心头怦地一跳。她知道顾晓彤的未婚夫小潘也想要租这个地方，顾金来给他的亩均价只有500元，而且租期20年——当时顾晓彤因为快要做老板娘，还特意就这事跟她嘚瑟了好久。不过这些话，还是藏在心里的好，她试探地问道：“没人和你们抢吗？”
“之前有的，但是现在金来主任已经回心转意了。”突然之间，姚莘建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好，但是多亏那天咱们救了四婶。不然事情不会有转机。”
姚莘建当然不是傻白甜，他很清楚怎么抓住机会、打蛇随棍上。那天被拒后，梁映红带他们找了顾母，还把顾金来出生那段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重新晒了晒太阳。顾母当场一口允诺：“这事包在我身上！”
“那怎么好意思……”小姚那会儿还脸皮薄，“劳烦阿姨和奶奶了。”
梁映红说：“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你们回家乖乖睡觉，等好消息。”然后才有了顾母月下谈心那一幕。顾晓楠突然觉得背上一阵冷飕飕的。
“人之常情，顾晓楠，你什么也没做过。”她抱着自己肩膀，自己对自己说，“讨厌，怎么江上风那么冷！”
既然在码头遇上，那就好办了，四人一行同路前往沙头村村委。
进了办公室，双方很快谈妥了细节。高教授提出：“我们得拟一份协议，双方签字盖章。我听说，还要到镇上的相关部门备案？”
“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考虑周到。”
顾金来不会使用电脑，连打字都不会，平时这些活儿由村里的文书顾吉祥做。他急得到处找顾吉祥，打他手机，顾吉祥却说：“我今天去了省城啊！你能不能叫那人明天再来？”
“明天？你全家才明天！”甩掉手机，顾金来倒是不好意思了，“高教授，要不，过两天我再把文书送过去？”
姚莘建却指着顾晓楠说：“晓楠不是在这吗，这事让她来做也可以吧？”
只是用电脑打一份协议，对经过好几年高校教育的顾晓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顾金来怔了一下，这才想起，顾晓楠已经是村官了。
——在他眼里，顾晓楠始终还是那个奶娃娃。
10分钟之后，等顾晓楠抿着小嘴，笑嘻嘻地把散发油墨清香的协议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时，顾金来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以后村里总算多一个能帮忙的人了。”
双方迅速签好协议，高教授看着众人，说：“前期，筹建工程需要准备的材料、手续和相关的所有事务，我们全权委托给了姚莘建。小姚，辛苦你了。”
“我很乐意。”看得出，姚莘建确实很喜欢这份工作。
有传说是和顾晓楠有关系。青梅竹马，久别重逢，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够拍个十几二十集爱情剧的。
很快，科研项目取代农家菜馆的消息，长了腿一样传遍了整个黄沙岛，然后又插上翅膀飞过西江河，传遍整个县城。潘海轩倒也没怎么闹，煮熟的鸭子飞了，着实让他蒙了一阵，但等他回过神后，马不停蹄准备了下一个项目。一如顾母所说——餐饮哪里都能开，农业科研基地，却不是哪里都能办的。
虽然潘海轩没太大意见，但顾晓彤在家却是摔锅打碗地叫骂了好几场。没过几天，村里就传出顾晓楠和姚莘建的绯闻，尺度还颇为过分。顾晓楠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绯闻女主角，她在家迎接顾桂英归来。一同回来的，还有4岁的小表妹桃桃。
顾桂英去了一星期庆丰镇，想来是累坏了，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头发花白，下巴的赘肉耷拉下来，法令纹拉得老长。顾晓楠瞧见她一脸疲态，觉得心酸，不禁低下头去。抱着孩子，顾桂英一进家门坐下就哭。
张凤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阿丽那孩子已毁了。这丫头明明是胡家的人，你还那么傻带回来！我早就说当没这个女儿，你啊，慈母多败儿！让你别放她去省城打工，非不听，说要到省城赚大钱。现在好了，钱没赚到，还惹了一身病回来。好不容易找个老实人嫁了，还把老实人带坏了，当庄家！现在她婆家人要她不要？！”
顾桂英一声不吭，继续抹着泪。桃桃迈着瘦瘦的腿，走到顾晓楠面前张开双臂：“抱抱。”呵，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这间屋子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顾晓楠抱起桃桃，绕到门外去。一出门，她就看到了杧果树上打横躺着的颀长身影。她玩心大起，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用力抛过去，正中那人脑袋——不是姚莘建又是谁？
他哎哟一声，抱着头起身瞪着顾晓楠：“你谋财害命哪！”
“不好意思，我原本想要打那个杧果。”
“你明明瞄准的是我脑袋！”姚莘建伸手把那个手掌长的大杧果摘下，探过院墙抛给顾晓楠。顾晓楠剥开杧果皮，把果肉喂到桃桃嘴里，桃桃吃得津津有味。
“哪来的小孩？”
“我的。”
小姚听了，身子一晃，险些从树上摔下来。顾晓楠大笑：“骗你的啦！”
女孩腾出右手挠挠右脸，吐吐舌头，俏皮极了。那如花笑靥，生生看花了树上人的眼。
他们只顾着聊天，桃桃没吃着杧果，小嘴扁了扁，大哭起来。哭声震耳欲聋，顾晓楠捂着耳朵，顾桂英在屋里跑出来，抱起桃桃：“桃桃，桃桃，没事，外婆在！”顾桂英抱着那哭包走了。
这才轮到顾晓楠解释：“她是我表姐的女儿啦。”
“看起来有三四岁了。你表姐？是不是那个大眼妹？”
“是啊。”表姐刘美静跟她长得不像。她继承了姑父的白皮肤大眼睛，走到哪里都是顶尖美人，只可惜，走错了路。顾晓楠难过地说，“我表姐只比我大两岁，女儿已经四岁了。”
“人各有路。我还有个小学同学，今年都离婚再娶了呢。”
表姐的事当然没那么简单……顾晓楠又觉得没必要对姚莘建解释那么多。于是，她把话题转到了公事上：“报建手续顺利吗？”
姚莘建又躺了下去，在树上跷着二郎腿：“这可得看你。这事儿，得村里的一系列文书和材料准备好，然后我们才能一块到镇上去申报。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谁知道还没进门，就听见你们家在吵，这才到大鸟家躲躲。”
原来如此……顾晓楠老脸一红，低头默不作声。
姚莘建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外传的。”
那神态，让晓楠想起小时候他教她做数学作业……二年级的时候，晓楠脑子不开窍，总也理解不了“0”的乘除法。概念背了二三十遍也没用，小姚找了很多例题来给她做，教导她，每次都会说：“你做出来，做出来我奖励你一颗糖。你要信我。”
他确实也兑现了诺言，最终，顾晓楠一个月吃出了三颗虫牙。两人的约定，以被双方大人发现而告终……
童年往事浮现脑海，顾晓楠心里一阵温暖，“嗯，我相信你。走，我们去办公室干活吧！”
顾晓楠干活一向麻利，很快准备好了姚莘建需要的文件材料。为了去镇上，姚莘建今天特意把车开了过来，于是两人结伴准备过河，赶在下班之前到县府里去把材料报送好。
可车刚开到马路上，冤家路窄，竟被她遇到顾晓彤。很显然是特意来找晦气，顾晓彤伸手拦在车子的保险杠前，指着副驾上的顾晓楠破口大骂：“顾晓楠，你好了不起啊，竟然截我老公的胡！”
顾晓楠忍气吞声地说：“晓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你让让，我们赶着去办事。”她不能不忍啊……那里五点半下班，眼下只剩一个多小时了。
顾晓彤不依不饶：“我知道你嫉妒我，阻挠我们投资家乡。我一定会跟村里投诉你们的，你们别想建研究所！”
姚莘建一听，立刻看向顾晓楠。顾晓楠安抚地看了姚莘建一眼，又转向顾晓彤说：“我们手续完备，早就通过村里的代表会议了。你来吵也没用，麻烦让开，我们赶时间。”姚莘建麻利地挂挡倒车，转了个弯绕过顾晓彤，绝尘而去。
“顾晓楠，你个没出息的死丫头！”顾晓彤在他们远去的身影后跺脚哭骂。
在车上，姚莘建说：“没想到顾晓彤现在脾气这么厉害。”
“利益所致，小猫也变母老虎。”
“什么利益所致？我觉得纯粹是潘海轩在利用顾晓彤家和村里的关系。”
“她那么招摇，在镇上县里到处说自己家里多么多么厉害。就算潘海轩不利用，也会有别人利用。”
姚莘建惊讶，心里对顾晓楠不由得又有一番评价：她的心水，比他想象中还要清好多。
一路风驰电掣，终于赶在下班前交上了材料。
离开办事机构，天色已晚。姚莘建邀请顾晓楠去吃晚饭，顾晓楠坚决不允。
她自己坐船过渡，一路赶回家里。推门进家里，“唏呀”倒吸一口冷气！
凳子、簸箕摔了满屋，桃桃迈着两条胖腿，正把顾晓楠心爱的呼啦圈当作车轮在地上滚动。顾晓楠只觉得浑身热血上涌，差点中了风。
“姑妈，她进过我房间没有？”
“没有。”不幸中的万幸。外面的这些杂物牺牲也就罢了，房间是最后一块净土，万万不可被侵占。
顾晓楠问：“表姐什么时候回来？”
“别问了。”张凤妹在她身后没好气地说。
“那表姐夫呢？”
“过两天吧。”
看样子，奶奶和姑妈母女两个已经达成了协议，桃桃被允许暂时留下来。姑妈絮絮地说：“你表姐不长进，整天不切实际，想要发大财。希望这次可以给她长点教训。”
张凤妹说：“长个毛教训！别在看守所里认识了坏人，出来变本加厉就不错了！”
顾晓楠这才知道，表姐竟已经被抓了进去。顾桂英顿时低下头，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张凤妹不耐烦地说：“哭哭哭，就知道哭。我早就知道你没用，幸好当时千方百计留你在黄沙岛上。不然还不知道怎么个惨法！”啪的一下，一沓钞票被放下来，“明天就去把人赎出来，把女儿带回去！我和晓楠谁都没空帮忙看小孩！”
奶奶有技术、有事业，收入比姑妈高得多。顾晓楠埋头扒饭，恨不得自己也被埋进饭粒里——耳听着年纪那么大的姑妈被奶奶数落，实在太尴尬了！飞快地吃完饭，她打算躲进房里，让自己耳根清净些。
进门前，顾桂英忽然对她说：“对了，晓楠，你有一封信。等会儿记得看看。”
信？都21世纪了，怎么还会有人寄信？
房间的桌子上，静静躺着一封信。拆开一看，是一份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顾晓楠被录取为某某学校的中药学研究生云云——之前想要用考研躲开这个地方，最终也是泡汤了。顾晓楠苦笑着，把那份录取通知书悄悄塞到抽屉最底下。
第二天照常上班，这次还真有活儿来了。
“什么叫档案管理！还要检查！真特么的倒霉！”顾金来开完会回来，摇头晃脑大声叹气，一眼见到角落里的顾晓楠，指着她大声说，“对对，就你了。来仔细学习这份文件，然后明天到县里开会，集中培训！”
啪，一份通知丢到她面前，扬起一脸尘。
顾晓楠拿起那份通知，正要看，顾金来突然又凑近：“晓楠，那个实验基地的事，你报上去没有？”
她点头说：“已经报上去了。”
“唉！你动作怎么那么快！我突然想起有些细节还没有完善，你赶紧去把它追回来！”
顾晓楠心里顿时响起警铃，看来顾晓彤说得出做得到，真的给顾金来做了工作。她也不是软柿子，沉住气，顶了回去：“已经交上去的材料，是没办法追回的。”
“我给县里打个招呼，你去跑个腿就行了。”顾金来说着，拿起手机来，比比画画地拨弄着通讯录，嘴里还念念有词，“连局长……”
“我们的材料，这会儿应该已经上报到市里去了。如果要追回，你该打市里的电话。”
“市里？！你开玩笑呢？！”
“四叔，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顾金来恶狠狠地瞪着顾晓楠，得到的是她不甘示弱的回望。
“你……”
“四叔。既然都合理合法地做好流程了，又是对村集体有利的好事，为什么要追回来呢？还是你另有打算？”
顾晓楠的眼睛大而明亮，长得很像张凤妹。顾金来突然想起家里头疼脑热、张凤妹来悉心照料的情景，顿时恼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好了好了，那你们一定要把这个项目搞成功。还要注意别让那些教授啊，大学生啊，把我们的环境给污染破坏了。”
“一定。”
顾晓楠高兴地把这件事告诉姚莘建，却引起姚莘建的担忧：“原本以为很简单一件事，没想到变得那么复杂。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好啊，如果觉得亏欠我，就请我吃饭好了！”
“没问题。”
两人到了附近的西餐厅，姚莘建到外头接电话，顾晓楠则先点了罗宋汤、七分熟肉眼牛小排和沙拉，皱着眉头说：“怎么全都是吃草……没有炒熟的青菜吗？”
顾晓楠正沉浸在对西餐厅菜单的不满中，头顶突然传来扑哧的笑声。她抬头一看，竟是挽着大包小包的顾晓彤，她显然是听见顾晓楠不上台面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晓楠合上菜单，平静地看向她：“好巧啊。”
“没错，真巧。”顾晓彤优雅地走过来，看着顾晓楠说，“没想到在县城里还能见到你。”
她拿着刚采购回来的购物袋，在顾晓楠面前得意地炫耀。趁着姚莘建在外面接电话，顾晓彤对顾晓楠说：“晓楠，你就算找不到男朋友，也不用赶着当三儿吧。这姚莘建，分明就是利用你。”
苦口婆心的样子，让顾晓楠莫名其妙：“啥？”
顾晓彤压低声音：“有人看见，有个女的去实验室找姚莘建，他不但给她钱，两人还举止亲密。”
“那关我什么事？”
“晓楠，不用嘴硬了。我知道你刚刚被甩心情很不好受，也不用这样着急上火的。我搬到镇上之后，会帮你物色留意的。”
整句话，顾晓楠只听懂了一句：“你要搬走？”
“呐，这是给我们新家置办的东西。”顾晓彤满脸喜色地给她看采购收获。香薰灯、双人咖啡杯、草编的杯垫、雪白桌布……样样透着考究。
顾晓楠怔怔地看着晓彤：他们……似乎还没有领证吧？这样就同居了？旁人隐私，她也不好置喙。
顾晓彤却以为她在羡慕嫉妒恨，心下暗爽，笑眯眯地说：“晓楠，你长得好看，以后好运一定会降临到你身上的。我建议你放掉那个男人哈，以后有机会，我叫你出来玩。”
潘海轩那头呼唤她，而姚莘建也打完电话回来了。顾晓彤转身离开了顾晓楠。姚莘建回来就问：“怎么走了？不一起坐吗？”
晓楠摇摇头，没有把刚才的事告诉姚莘建。有些话，她没办法说出口。再说，她对姚莘建也没别的意思。
然而事与愿违，无论顾晓楠自己怎么相信清者自清都好，还是有风言风语在村子里继续发酵，愈演愈烈。这股风一直吹到张凤妹耳中去。
这天，她给一个咳嗽不停的小孩儿做艾灸理疗，这活儿属于水磨工夫，先用药油沿着小孩背脊各处穴道揉捏按摩到位了，然后再用拇指粗的艾条点燃。再对着肺俞、风池等穴道进行熏烤，不打针不吃药，整个过程四五十分钟。张凤妹手法温柔老到，艾条的烟熏在身上又暖乎乎的舒服，孩子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孩子奶奶笑着说：“还是张奶奶你有办法。上次臭臭咳嗽，他爹妈非得带去医院吸痰，那么粗的管子塞进喉咙里，孩子哭得不行，回来嗓子都哑了，把我给心疼坏了。”
“西医治标、中医治本，咳嗽本来就急不来。得靠养，养好咳嗽后还得增强体质。别老指望打针吃药，关键还得增强小孩的身体素质。”
“张奶奶，听说你家晓楠谈恋爱了，还找了个有女朋友的？”
张凤妹闻言，手猛地一抖，差点烫着臭臭，脸上却保持冷静：“这话怎么说？”
“我也是听说，原来你不知道啊？我就说，你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由得孩子胡来啊。晓楠多好一姑娘，怕不是被外面的坏男人给骗了吧？”臭臭奶奶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
张凤妹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当天晚上回家，就对顾晓楠展开审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跟个有主的男人搞上了？！”
“你听谁说的？我连男朋友都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张凤妹将信将疑，顾桂英抱着桃桃在旁边说：“其实我也听说了。不知哪个嘴巴缺德带冒烟的，到处编排咱们晓楠……”
在农村，要毁掉一个未婚闺女很简单，只需要抓着她的私生活不放就行了。晓楠委屈地呜呜哭起来。
她自小是自己带大的，为人自己清楚得很，张凤妹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孙女。
第二天，姚莘建来找晓楠去玩时，就遇到了两尊门神。
“别再来招惹咱们晓楠了，我们就不该那么好心，帮你去争取项目。现在成了东郭先生！”张凤妹念过书，骂人在村里算文雅那种。
姚莘建被怼得莫名其妙：“奶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有女朋友，就不要到处招惹别的女孩子了，我们晓楠还要嫁人呢。”
“奶奶，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让我见见晓楠，问她几句可以吗？”
无奈张凤妹极有主见，姚莘建好说歹说，就是说不动，把小姚也搞得很郁闷。这项目组还没进来呢，就跟当地未婚大学生村官搞出绯闻来了，对他也没有好处啊。
顾晓楠一连几天上班，都遇到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一开始还心里很难受，到最后，索性埋头工作，就当自己耳朵聋了、嘴巴哑了。
说起来幸亏有了这份从天而降的整理档案工作。之前还嫌弃，要把尘封的旧档案按照年份、内容重新装订收纳进档案盒子里，再贴好封面、侧封，存放到新采购的档案柜里。这是一项极为琐碎的工作，晓楠本来就不耐烦做。第一天那会儿，拆开1984年的档案，霉味扑面而来，她连打三个喷嚏，跑到门外扶着墙直吐口水。但现在，对比起外面那些意味深长的笑脸，还有转过身就可听见的“那男人有女朋友”的话，顾晓楠只觉得这些不会说话的发黄纸张无比可亲可爱。
怪只怪张凤妹知名度太高，连带着她这个孙女也在黄沙岛上声名远播，现在突然爆出一桩丑闻，于是被众人津津乐道。
顾晓楠把自己关在村委办公室二楼的档案室里，终日不下楼。
一星期后，妇女主任麦洁萍找上来：“晓楠，来吃西瓜了。”
“谢谢姐姐，我不吃。”
“哎哟，你天天把自己关在这里，都快发霉了。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嘛。”
“萍姐，我真不想吃。”
村委里气氛其实挺好的，有点儿什么好吃的绝对不藏私，也不把外面的是非带到顾晓楠面前来嚼口舌。顾晓楠只是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而已。
麦洁萍说：“不行，这次你一定要下来。姚莘建指名要来找你呢，而且，他把他表妹也带来了。”
顾晓楠疑惑：“表妹？”
麦洁萍忍俊不禁道：“之前都是我们误会了，原来那个女孩子不是他女朋友，是他的表妹呢。”
看着萍姐那意味深长的眼光，顾晓楠仍旧不解：“所以呢？”
麦洁萍笑嘻嘻道：“我们误会你啦，以为你……嗯，算了，都是误会！晓楠啊，萍姐就知道你是好孩子！”
顾晓楠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笑。但麦洁萍话锋一转：“他们现在就在楼下，你确定不下来看看？”
去……就去吧。顾晓楠把剪刀、胶带等一字排放在桌面的雪白毛巾上，麦洁萍看见桌面各式文具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没整理的档案放一边，已经整理出来的，则用彩色便笺分门别类标好，看起来赏心悦目。麦洁萍眼睛微微一亮。
但顾晓楠表情并无异样，做得极其自然，显然已习惯，放好东西后解下脖子上的粗布围裙和手套，挂到门后挂钩上，走出档案室。
楼下，果然姚莘建来了，他带了朱小丽和她男朋友来。朱小丽看见顾晓楠，笑眯眯地说：“原来你就是晓楠姐。我哥经常提起你，果然是让人念念不忘的美女啊。”
朱小丽长得漂亮，举止大方，顾晓楠对她很有好感，朝她伸出手：“你好。”
“听说你们这边，有人说我哥哥已经名草有主了，所以今儿我来给他辟谣了。他现在名副其实单身狗一条，就等着有人来领他回家。”
顾金来让顾晓楠带两位客人去看看科研基地准备落地的那个湖边。
顾晓楠刚拿到驾照，正对方向盘有天然好感，撸起袖子便想上路。姚莘建却说：“还是我来吧。”
很快到了那个小湖畔，朱小丽首先“哇”了一声，跳下车去，对她男朋友打招呼：“亲爱的，来给我拍个照。我要发朋友圈！”她边说边不断地变换着pose，她男朋友乖巧得像一条小狗，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晓楠没想到姚莘建会选中这个地方：“这儿交通不便啊。”
“到时候我们会申请一笔专款用于改善本地基础设施。包括修路、通水、通电、通路灯、平整基地、修复生态等等。”
“听起来很厉害，申请多少钱？”
“唔，这一笔的话，前期投入，不低于五千万吧。”
“五千万？”
“科研基地的建设都是天文数字，我们算是一切从简了。没办法，养动物得看季节，不能慢慢来。”
顾晓楠喃喃地掰着小指头，一脸懵逼地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晓彤还嘚瑟小潘将要投入好几十万来建饭庄……”
“那不一样。他们立刻可以见到盈利的，而且还能够带来消费。来这儿吃饭的食客，还会捎带着买你们村里出产的农产品之类。这些都是能够肉眼见得到的收入。如果租给我们这些书呆子，可就只能纯粹吃地租过活了。”
“但你们不会造成污染啊。别的生意我不清楚，开饭店是肯定会造成污染的，废水菜渣，到时候这片湖水就毁了。”
“呵……这也是我们能够争赢潘海轩的原因。”
朱小丽和她的男朋友忽然对湖边的岩石山生起兴趣来，指着那边问顾晓楠：“晓楠，我们可以过去吗？”
“可以的。有一条小路过去。”看一眼朱小丽衣着打扮，抿嘴一笑，“但不建议你爬山顶上去哦。”
“我会量力而行的。”
一行四人继续前行，通向山顶有前人开辟出来的石头阶梯，极窄，仅能容一人走上去。如果两个人相会，就得侧身挤过去了。朱小丽没爬几级就气喘吁吁：“谁闲着没事干开了这条路啊？”
“是采玉工人。”
朱小丽没听清楚，问：“什么？”
倒是她的男朋友若有所思：“这个地方离宁县很近，莫非这里出产的是著名的……宁玉？！”
晓楠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宁玉。宁玉其实是一种极为细腻的石头，和寿山、田黄类似，是篆刻良品。这处的宁玉矿在十年前被开采枯竭，早就荒废了。这座山也就没有人来，渐渐人烟稀少了。”
姚莘建说：“真是名副其实，前人开路，后人走路。”
朱小丽走到半路就不行了，揉着脚趾非要往回走，大家只好折返。
一开始由她男朋友扶着她，但是他身子早就被日夜颠倒的颓废生活给掏空了，没走两步，脸色成了白纸。姚莘建只好扶起妹妹，慢慢走在后面。
怕草深处有蛇，顾晓楠拿了一根树枝在前面一边打草一边走。不提防身边多了个人。
“你们村现在还有宁玉吗？”
“没有了。我们村只有这一个矿脉，以前还有人做挖玉打坯的营生。后来矿脉枯竭，那些手艺人到别处去找活，再没有回来。”沙头村的环境，也从此一日不如一日。
“可惜了。”朱小丽男朋友在耳边叹息。
顾晓楠不太理会他。她刚才听说他是个搞艺术的，学的导演专业。这个人给她印象不好，他长了一张俊秀的面孔，眼圈很黑，眼白泛黄，眼神涣散，手脚软弱无力，手指还带着黄色痕迹，那是老烟枪的标志。
等到了山下，朱小丽一下子瘫倒在车上，直嚷嚷：“累死了，热死了！给我按摩一下！”她踢掉鞋子，就那样把脚丫子递到男朋友面前。
“你注意点。”姚莘建出声数落表妹。
“哥，我要喝水，你给我倒嘛。”朱小丽笑嘻嘻地耍赖皮。
她是真正的小公主，顾晓楠转过身去，不去看这个场景。从愿意特地跑来恢复她名誉这一点来看，朱小姐心地不坏，但，如果遇人不淑的话，难免要吃点苦头。
绯闻平息需要一段时间，朱小丽又来了几回，渐渐和顾晓楠相熟。顾晓楠于是知道她在西江大学念国画专业，今年才大二，说起学校，朱小丽一脸头疼：“不过我基本上没有去上过课。上课多无聊啊，还是和男朋友在宿舍打游戏好玩。”
“他不是导演专业吗？应该要做作业吧？”
“那些小作业没意思。等我毕业之后求一求爷爷，让他直接给我们投资一部电影。”
顾晓楠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也就朱小丽能够说得出这种话了。朱小丽邀请顾晓楠到市区去玩：“晓楠，你要和我一起去抢购优衣库联名款吗？”
顾晓楠说：“不去了，谢谢。”
没想到，朱小丽热情不减，只说：“哎呀，你好闷啊。和我表哥简直是一模一样！”
刻意无视某人挤眉弄眼，顾晓楠垂眸道：“我和姚莘建只是老同学而已。”
勾着她胳膊，朱小丽笑嘻嘻道：“慢慢发展嘛。”
——慢慢发展？算了算了……
这话题延续下去也没有意思，好在两人已经走近了停车的地方。
这天朱小丽缠着顾晓楠带她参观沙头旧村，还带了画板过来写生。最后只画了两幅草图似的东西就说要晒黑了，必须打道回府。顾晓楠心里冒火，要不是看在姚莘建面子上，她早就翻脸了。
朱小丽开一辆鲜红色小车，小巧玲珑，和她一样个性分明。见晓楠真的没有去的意思，她也没劲了：“那好吧，我送你回家。”
这个倒是可以的，晓楠欣然从命。车子开到半路，一辆粉色大众突然从旁边超车，擦着宝马飞快开过去。朱小丽顿时生气了：“哪里有这样开车的！”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她狂踩油门追了上去。
可前面的车子却在路边停了下来……顾晓楠心中一动，拉住气呼呼的朱小丽：“不用生气了，是冲着我来的。”边说边下了车，狠狠地看了这边一眼。
朱小丽不爽：“这人到底谁呀？这么嚣张？”
“算是我远房妹妹。就是她的男人和姚莘建竞争那块地的。”
“你倒是好脾气。那些谣言，我看一定也是她放出去的。”
“就算是又怎样？现在咱们拿到实质好处了，总要让人有个出气的渠道。”
“小姐姐，要不是我帮你出面辟谣，人家就要说你是小三儿了欸！”
“我大学毕业，既不出去工作赚钱又不给村里谋利益，他们不嚼我舌头，嚼谁呢？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朱小丽撇撇嘴，词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