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满满一屋子的人，但是老寿星戴维却不见踪影。

九个小时前，安妮在厨房里忙开了。尽管她已经订好了鲜花、蛋糕还有送餐服务，心里还是觉得忘了点什么。昨晚睡觉前，她想到应该包些饺子。妈妈在世的时候，每年爸爸过生日，她都要包他最爱的素三鲜饺。安妮虽然小时候帮过妈妈擀面、和馅、包饺子，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做了。

她在炉台右边橱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一本中国菜菜谱——那是妈妈留下来的，还是在老地方！她抚摸着发黄了但还泛着光泽的书皮，回想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此刻仿佛看见妈妈站在水池边，哼着歌，飞快地在洗手，头还随着正在播放的音乐一摇一晃。

安妮和面的时候，戴维走进了厨房。他是个身材高大、脸庞红润的老人，身子骨看上去很结实。但安妮看得出来，自从妈妈三年前去世后，爸爸突然衰老了很多，他开始驼背了，食欲也大不如以前。昨晚，他只吃了半碗面条和一点蔬菜。以前那个常自吹有病无病三大碗的爸爸到哪儿去了？

戴维穿戴齐整，上身是带暗格的浅蓝色长袖衬衣，下身是黑色西裤，脚上是黑色的乐福鞋。自从玛格丽特的葬礼后，他还是第一次穿得这么正式。

“哇，今天您看上去帅极了！”安妮走到戴维面前，伸开手臂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还在他的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然后她接着和面。面团太湿了，得再加点面粉。

“过生日总得穿好看一点。”戴维笑着说，心里暗暗诅咒突然酸痛起来的大腿根：那是多年前弹片造成的腿伤，一入秋总是时不时犯疼。担心女儿看出自己的不适，他指着桌上的一堆碗盘说：“呵，包饺子呢！你什么时候变成大厨了？”

“这可是您八十五岁的生日大餐，我当然要特别加劲。皮埃尔和孩子们中午前到，也能帮着包饺子。”安妮掰着手指头数数，“伯纳德一家，王先生和王太太，您以前教过的几个太极拳学生，还有两个老同事……啊，十六个大人，六个孩子！”她兴奋地叫嚷起来，“我看至少要包一百个才够。”

戴维慈爱地看着女儿。玛格丽特近四十岁时才怀上妮，安妮有着妈妈的宽额头、高鼻梁和卷曲的睫毛，也有他的深棕色的眼睛，黑头发和浓密的眉毛。她笑起来跟玛格丽特一模一样，嘴角轻轻上扬，右脸颊下方出现一个浅浅的酒窝。

想到玛格丽特，他的眼睛有点湿润。他拿起手边一块干净的抹布，忍住大腿的疼痛，走到墙边逐个擦拭墙上大大小小的家庭照的相框。擦完了厨房的照片，他又把其他房间的照片擦了一遍。玛格丽特去世后，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有时一天擦几遍。之后，他给阳台上的花浇水，还细心察看大红色天竺葵的叶片和花朵，确保它没有受到虫害之侵。

安妮透过窗户默默地看着阳台上的父亲。她知道，那棵天竺葵是妈妈走的那年她亲自在花市上挑选的。拿回家的时候小小的一盆，只有一个花球，如今花枝铺满了半个阳台，还从栏杆之间像张帘子一样垂下去。

戴维回到厨房，略带迟疑地问：“真要办这个聚会吗？人太多了吧。请王先生和王太太就够了。”

安妮瞪大眼睛说：“爸，咱们一起发的请柬呀！现在改主意可太晚了。”

“我只是不想太辛苦你了。你难得有个轻松的周末，昨晚还特地过来陪我。”

“对自己的女儿就别客气了，我很乐意效劳。对了，爸，我过会得出门买辣椒酱，冰箱里的吃完了。我知道您爱蘸着辣椒酱吃饺子。”

“还是我去吧。我每天早上都得出门走走，不然一天都没精神。”

“我陪您去。”

“不用了。家里得有人，万一客人打电话来了呢。”

安妮知道爸爸的脾性，想到要做的事非得去做。“那好吧。走路可得注意，上下台阶和过马路尤其要小心。”两年前，爸爸过马路时被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撞倒在地，还好，没有伤筋动骨。不过，下次他可不见得有这么幸运了。

“你当我是五岁的孩子呢！你爸自理能力强得很。看看，家里是不是干净整洁？而且我身体棒着呢！70多岁的时候还每年游冬泳。你妈在世的时候常说——”

安妮插话：“说，你爸是铁打出来的。”

为了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身体好得很，戴维甩开手，迈开大步，像士兵一样走到大门口，还做了立正稍息。

安妮跟着走到门口，准备从门后的衣橱里拿出件外套给爸爸穿上，但手碰到外套时，她有了新念头。

“爸，您等等。”说着，她跑到爸爸的卧室，在他的衣橱里找出件深蓝色夹克。这件夹克是妈妈多年前给爸爸买的。无数次，她看到爸爸妈妈出门前，妈妈给爸爸穿上这件外套。但妈妈过世后，安妮就再也没有看到爸爸穿这件衣服了。

她给爸爸穿上夹克后，还整了整里面的衬衣领口。爸爸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爸爸离开后，安妮关上门。想到自己开始扮演妈妈的角色了，她不由得微微一笑，但随即鼻子一阵发酸。

为了爸爸的生日，她推掉了和好友卡拉每月一次的约会。妈妈去世后，爸爸就拒绝过生日。这次她好歹说通了他，所以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她回到厨房，捏了捏光滑的面团，感觉到上面的弹性，不由得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