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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桥休学之前,陈有光学会巧妙安排自己的工作时间。如果没有客人,刚好天气又不错,陈有光会把摩托车支在大榕树后面,睡觉或是下棋。如果碰上电瓶车从远处开过来,他也不躲,电瓶车里的人会说:“陈有光,我远远就认出你了。”还有的人问:“陈有光,你不是生病了吗?”

陈有光答:“是呀是呀,还在吃药啊。”

“阿光仔你不能赌啦!”有人说,“如果再赌我对你不会客气的。”

陈有光笑着应:“嗯,不会啦。”

车开动前,车上的人又补了句:“千祈唔好学你老豆咁,搞到家都败晒啦。”

听到这句,陈有光变了脸。“你个衰仔,我几时赌啦?我咁係娱乐知唔知啊!”遇见车开出去了还有人回头看他,陈有光便赶紧收了棋盘,一段时间不会出来。

之前,陈有光就是在这个地方认识的阿见。怪的是下棋时阿见一直让着他,陈有光连续赢了几局,一时间他以为自己棋艺精进,似乎忘记了自己并不太会下棋的事实,只这几招还是小时候阿爷教的。过去连小孩子都下不过,怎么就赢得了别人?陈有光也糊涂了,原本只想用这个方式打发时间,顺便碰碰运气。这样的事,他要走到另外一条街上去做,免得被老妈见到又哭哭啼啼。

有一次迎头遇见买菜回来的老妈,两个人都吓到了彼此,老妈身边还有个邻居,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平时陈阿婆不走这条路。见了陈有光,老妈眼睛像是被人撒进了灰,顿时暗了下去,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回来的时候,陈阿婆没有做饭,而是躺在了床上,老公陈水当年的事情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到了第二天,陈有光不敢再睡懒觉。看着老妈花白的头发,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正要出门,陈有光心里难受,忍不住冒出一句:“老母,你係咪要去市场?我陪你呀。”陈阿婆不说话,提着塑料袋,里面是陈小桥的一对球鞋,她本想拿到街口去洗。上次用水洗后颜色有些发黄,陈小桥便再也不穿了,说太丢人,所以陈阿婆不敢再随便自己洗了。

陈有光瞥了眼陈阿婆忍不住说道:“老母,你做乜要帮佢,佢自己有手有脚。”

“你都有手有脚。”陈阿婆看了陈有光一眼,脸又转向别处,显然不想理这个仔。

陈有光马上改口道:“老母啊,我送你啦,外面修路,你可能唔识路了。”

“点会唔识路?我哋係本地人,连屋企嘅路都唔识咩。”陈有光知道老妈只会坐免费公交到金威啤酒厂下车。

“哎呀老母,我成日都拉客紧係比你熟啦,金威哩个牌子依家都冇啦,边度仲有厂。”

陈阿婆每周都要去两次佛堂,她要帮自己的仔、自己的孙求一下观音菩萨。陈有光担心老妈和自己一样坚持不了太久,随时会崩溃。陈有光越发害怕陈小桥的眼神。因为陈小桥的眼里已经透出要杀人的气息,而陈有光知错了却改变不了什么。

不久前,陈有光对老妈吼:“你日日咁拜,佢哋帮过你咩,帮过我哋哩头家咩?几十年,我哋仲係过住苦日子,你仔、你孙命运变好咗咩?”陈有光吼叫着,把墙上的观音像扯下,猛地摔下,嫌丢在地上不够又踩上去。陈阿婆见了,脸色灰白,她手脚冰冷,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陈有光很快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他吓坏了,可又想不出办法补救,只有干着急,后悔自己多嘴。陈阿婆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不喝。见到陈有光站在一旁,陈阿婆闭起眼睛,合掌道:“菩萨保佑,等我离开哩个世界!等我带我个死鬼老公一起离开哩个可恨嘅世界!”陈有光知道做错了事,低着头快速离开。只是很快他又得回来,他担心老妈,因为他刚刚看见老妈摇摇晃晃,不仅身子已经不稳,而且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泽。

老妈的样子,让陈有光心烦意乱,他发动摩托车,冲上大街。开出一段路又后悔。他想起上次输了钱的阿见,那一次陈有光手气特别好,做梦一样赢了四百多元。阿见还对他微笑。他觉得整个家里,从欧影到陈小桥再到老妈,没有人理解他,而在前一刻,他瞄准了马路对面,他想要登上京基百纳顶层,那里才可能给他极乐世界。

想归想,陈有光只能重新跑回下棋的树下,这一次,他不是想骗那些外地人的钱,只是想再等等阿见。

怪的是陈有光等了半个多月才又见到阿见,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来不存在一样。阿见瘦了许多,就连微笑也很虚弱。像是早有默契,陈有光递了一支烟过去。阿见接了也不说话,笑着继续看棋。

等到两个人坐在街边蔡记烧鹅端了茶杯的时候,才正式说起了话。

阿见介绍自己是海康人,去过世界各地。

倒是陈有光像辆刹不住车的摩托车,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等到吃完一条鹅腿,陈有光感觉自己好受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有东西了,很暖和,他的脸对着阳光,眼睛看着阿见,他很想哭,他真的希望对方是个女仔,那样的话,他就要和对方表达爱意了。陈有光希望再和这个阿见多说一会,可是又不知说什么。他觉得对方接了一个电话后便心事重重,说还有事,后会有期。说完话,阿见拎着一只黑色提包,转身出门了,在路边等叫好的车。

再见面的时候,还是在老地方,只是从原来的室外换进了包房,空调似乎也开了许久,一进门,便让人觉得冷。陈有光从家里赶过来的时候,穿着拖鞋,本以为会显得潇洒,可见了穿西服打领带的阿见,又自卑起来。

这次,阿见点了一桌子的菜。阿见说自己在茂名一带做汽油生意,最近到深圳踩点,想看看还有哪些生意可做。

见阿见对自己笑,陈有光有些不好意思。这样一来,就更加没有自信了,像是见到长辈一样,他把自己家里的事情讲了出来。比如老豆和自己当年如何威风,比如老豆和自己后来被人欺负,被那些讨债的、放高利贷的大耳窿追杀。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讲出来之后,他好受了很多。陈有光认为阿见不会笑话他。果然,阿见连安慰都没有,便直接说:“所以你才要想办法,证明自己,而不是每天还想着回到合作公司赚那几吊子钱,是让他们笑你吗?还要参加什么培训,跟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后生仔一起,真是惨哪!”

一辆黑色的轿车再次接走了阿见。上车之前,阿见又安慰陈有光:“你的事情都不用担心,还有我,我会帮你想办法。”也就是这次,陈有光站在雨里开始想阿见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觉得这个阿见真的不同,神一样的存在,他这辈子都还没有遇见过这么关心他的人,包括他的老妈和老婆欧影。当然他还不知道六个月之后,他将在自己同乐的家里见到钟欣欣。

最后是怎么走回家的,陈有光已经忘记,那一晚他喝得太多了。这一次他抱着白酒瓶子,什么也没有丢。之前,他总是走几步便丢下一古岭神酒瓶,像是丢下一颗颗手雷,同乐人觉得好搞笑。

陈有光再次看见阿见的时候,已经是醒来之后的很多天。陈有光在同乐的街上,每天梦游一样。伴随着阿见的消失,陈有光好像刚刚换过了全身的血。

此刻的阿见身着白色衬衣,浅灰色西裤,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与陈有光并行。陈有光放慢步子,快走到自家门前时,他想着说点什么呢。

阿见先说的话,他笑着说:“最近出了趟远门,才回来。”随后,他指着不远处的牛肉店,说:“很想念这条街上的美食,怎么样,陪我吃好吗?”

陈有光显得有些拘谨,他扭捏地说:“我刚刚吃过了。”“我是说请你陪我吃。”阿见说。

刚坐下,阿见便从袋子里掏出几个花花绿绿的盒子,说:“马上要过节了,安琪是老牌子月饼啦,拿给你老豆、老妈、老婆和仔吃,不要提我,说是你孝顺他们的。我一看你,就知道我们是兄弟,命中注定的兄弟,有事情随时找我。”最后,阿见安慰道:“你的那些事,别放在心里折磨自己,我都能理解。人活在世上,有各式各样的苦,等有时间,我带你去到庙里上个香拜拜,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也就是那次,他对陈有光说:“你有大屋怕什么,不出一分钱,便已经赚上半个亿了。”

听了这话,陈有光红着脸道:“将来陈小桥结婚,我再加多一层,同乐应该会同意,也能说得过去。”

阿见似乎愣了下,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他说:“那就更好了,几辈子都吃不完。到时,你可以带着你的老妈去旅游,到世界各地走走。你老妈肯定特别眼红那些邻居吧。”

“是呀是呀,虽然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可是我知道的。老豆被免职之后,我老妈每天在家里服侍他,连广州都没有去过,我真的对不起她。”

说话时,陈有光又想要抹眼泪。阿见说:“这事好简单啦,都怪老天没有早点让你认识我,双区建设,湾区概念,不抓住这个机会你等待何时呢?这个事不难,你让陈小桥转学回家住就可以,为了房子你要动动脑想想办法,上班才有多少钱,补偿款才是大事,你要放长眼光。现在做什么生意都不如做房地产。”

听到这里,陈有光仿佛已经见到了钱。他拖着哭腔说:“隔着罗湖桥,老妈念了一辈子香港,她很多姐妹都成了香港人,而她至今也没去过。有一阵子总是念着猪肚煲、姜葱鸡,而这几年再也没提了。”听了陈有光的话,阿见说:“那算什么呀,还是去新马泰吧,让你老妈多拍点照片给同乐的街坊邻居看看,我们说定哦。早点申请吧,扩建的钱,我帮你出,湿湿碎(小意思)啦!”

陈有光听了,脸涨得通红说:“不用不用,太麻烦。”

阿见说:“这你就不相信兄弟了吧,我这是为了自己,将来你再帮回我就好啦。”

陈有光想,他能求我什么呢?回到家,看着破旧的门框和灰白的墙,陈有光心里暖暖的,像是有滚烫的液体流到身体各处。他不敢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包括自己的老妈。阿见还说:“我在香港那边有个办事处,两套连在一起的大屋给你们住,厨具都是新的,让你老妈住到厌。”

陈有光担心说出来被人知道,好事情就没了。陈有光浑身每个细胞都兴奋着,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回到家,他想对欧影说说,可是欧影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电视,看也不看他。这样一来,陈有光的心又变冷了。

想到阿见的话,如果保住门口这23平方米,再多加一层,拆迁时便可以多补钱,到时候,什么分红呀,根本看不上,瞬间就变成了大富豪,这么多年的心结也就没了。陈有光考虑找陈小桥高兴一下,点份烤鹅,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了,主要目的是告诉陈小桥这种大好事不是天天都有的。可是见陈小桥目光冰冷,陈有光又把话咽了回去:“你饿了吧?老豆到厨房给你做碗汤粉。”与陈小桥说话时,陈有光总是忍不住把老豆两个字加上,陈有光想到了阿见的话,所以求陈小桥转学的心已经非常急切。

陈有光摇头,他认为时机还是不对,便想着再等几天。

这期间他想到推土机轰隆作响的那些日子,同乐人拿着钱去住迪拜帆船酒店,并吃那些又腥又怪的鹅肝之际,陈有光家里还是一菜一汤;同乐人四处投资买房进了十七英里和天鹅堡的时候,陈有光家里的情况仍然没有变化,连吃的大米也改成了江西、湖南的。有次陈小桥看着电视说:“光是他们戴的蓝牙耳机就一千多元。”

陈有光说:“那又怎么样呢,暴发户。”

“同学都有。”陈小桥说。

陈有光说:“我们同乐人最务实啦,不会在这里跟人论谁手机好不好,谁包是名牌。”

陈小桥说:“那比什么呢?”

陈有光说:“比房子,比拆迁款,汽车和手机才值几个钱。”

陈小桥不说话,第一次没有反驳老豆。机会终于还是来了,陈有光以为陈小桥接受了阿见的想法。陈有光之前听阿见吹嘘,说自己家族的面子如果想要挽回,阿见是有办法的,至于是什么办法,阿见神神秘秘不说,陈有光也是半信半疑。阿见只是说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让陈有光重回往日辉煌,像在工厂时那样,很多女工前呼后拥,那些老板也要求他帮助去报关,只有报关成功,才可能拿到订单。重回自己的家园,重新成为这同乐街的主人,让一切重回深圳的当年。听了阿见的话,陈有光身体像一锅煮开的水,沸腾起来。仿佛阿见是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而这样动听的话,是他活到现在从未听过的,陈有光像是醉了,他浑身发软,找不到两百米以外自己屋企的路了。他摇摇晃晃,回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天亮。他微笑着躺在了自家门前。

当时阿见坐在西北角烧烤店的沙发上说:“到时候,你老豆输掉的分红自然重新回到你的手上。我知道你不愿意去京基百纳,说那里阴沉沉的,你恐高。这些都不是原因,你是怕看见京基百纳里那些店铺,我知道那店铺都是本地人的,那些人之前过得并不如你,现在个个巴闭到不得了。你的心情肯定不好,你心里流血了吧。”说完话,阿见轻轻地端起酒杯,在嘴上轻轻地抿了下。而此时此刻的陈有光,大脑仿佛被充了鸡血又被加了一个大冰块,他脑子出现了严重的短路,这导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一边拼命地点头一边哭泣。

“你真的希望还像过去那样生活吗?你应该告诉我实话,就现在,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帮你。”

陈有光像是一个痴呆儿那样应着:“我当然愿意了,我当然愿意。”

“当年可是没有手机的哦,你再也不能一天到晚对着手机发呆了。”阿见的样子高大起来,仿佛带着陈有光随时飞离地球般。

“没关系呀,当年我有BP机。那时我多威你知道吗!”在那样的一个夜晚里,陈有光认为只有和阿见在一起,才能回到过去,所有的事情也才能得到彻底解决。到那个时候,正如阿见所描述的:“届时你将成为董事长,你还要把原来的池塘修回来,把当年的小河移到大屋的后面,那三棵荔枝树也将重新植回原来的地方,你可以隔着树去看小河里的天鹅和鸭子。”

“是六棵。”陈有光脱口而出,纠正对方。他忘记了眼前的阿见并不是合作公司工作人员。 vhbOcCcW35FSJoyqNhWpYlH6jmsY1h3abEdLoEUKXZYqlIkeswiXndyVDKLPEMJ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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