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赫拉克利特—老子

赫拉克利特

老子

“受洗之前你叫什么名字?”禅宗问。赫拉克利特?老子?抑或老子、赫拉克利特。当我们并不知晓某位思想家的名字时,其思想分量到底有多大?“同一条路可上行,亦可下行”,倘若我们忘掉这句名言出自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它又将如何被解读?同理,假如我们撇开“道”这个字与老子的关系并将之独立看待,其含义又将如何演绎?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曾经多次呈现这样的情景:有关宇宙的思辨跨越千山万水,超越地域局限,奇迹般地隔空相聚了。而其中之一就发生在公元前6世纪。它将华夏大地一个名叫河南的省份与希腊古风时期小亚细亚的埃菲斯(Ephesus of Asia Minor)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此次双方并未谋面的主角,就是希腊的赫拉克利特和中国的老子。

“我来自大海,来自爱奥尼亚”,在影片《流浪艺人》中(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执导的影片),面对纳粹党卫军的枪口、即将走向刑场的夏索斯表白说。“你们呢?你们又来自哪里?”他接着问道。爱奥尼亚(I onia),小亚细亚的希腊沿岸,公元前6世纪哲学诞生的摇篮。在那里,科学思辨曙光初现,抽象思维异军突起,人类踏上认知宇宙的征程,努力探索宇宙的规律。还是在那里,头脑、存在、物体、绝对、虚无、万物、无限、规则和永恒,此类抽象名词及概念纷至沓来。在这片土地上,种种自然因素——火、水、风、土汇聚一堂,被用来揭示宇宙的奥秘。同样在这片土地上,一个个伟大形象横空出世,耀眼夺目:泰勒斯(希腊古风时期哲学家,米利都学派创始人)、阿那克西曼德(泰勒斯的弟子及传人,首次提出无限概念)、阿那克西米尼(Anaximenes,米利都学派哲学家,主张物质一元论)、色诺芬、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巴门尼德(Parmenides,前苏格拉底哲学家)、芝诺(Zenon,巴门尼德伊利亚学派的成员)、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毕达哥拉斯学派哲学家)、阿那克萨哥拉(Anaxagoras,爱奥尼亚自然学派哲学家)、留基伯(Leucippus,古希腊哲学家)以及德谟克里特(Democritus,留基伯的学生,原子唯物论创始人之一)。

根据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罗马帝国时代作家)的记载,赫拉克利特生于公元前540年,孩提时代就流露出神童的潜质。还在少年时期,他就坦言自己一无所知,而成年后则宣称自己无所不知。埃菲斯人请求他参与立法,他却置若罔闻,甩手走向阿尔忒弥斯神庙,找他的小伙伴玩掷骨牌游戏去了。有一天,埃菲斯人聚在一起,团团围住了赫拉克利特。“你们这群悲悯之人,为何如此忧心忡忡?难道喜爱玩耍、无暇国事不是更好吗?”话毕,他扭头向群山走去,根本不想搭理那些人。赫拉克利特的论著《论自然》是专门为阿尔忒弥斯神庙创作的。他刻意采用了一种独特的写作方法,目的就是为了只让懂智慧的人看懂。

老子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的中国。历史学家司马迁曾说,他出生在现今的河南省一带,很长一段时间在周王室任守藏室之史。据史书记载,老子年迈时厌倦了周边的人和暴力的社会,于是骑上一头青牛,西出函谷关,希望独自一人度过晚年。却不料一个守疆卫士认出了老子,于是恳请他为了国家利益,用文字留下他的学说和智慧。我们这才有了如今的《道德经》。

老子的“道”与赫拉克利特的“理”(Logos,源自古希腊语Λόγος,中文又译为“逻各斯”)。老子说,“天地万物皆为整体。宇宙之始即万物之母。”赫拉克利特亦有同感,“如果你们仔细聆听,不是听我,而是听理(Logos),就会智如泉涌,认同万物皆为一体。”在赫拉克利特和老子看来,物理学与后物理学(形而上学)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抽象思维往往会导致对多样性表象的否定,转而进入对万物归一的实质性冥想。在赫拉克利特和老子眼中,所有的条条框框和灰色地带都不复存在。万物皆为一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根据远古的吠陀传说,宇宙诞生于声音,声音被刻画为“常在和常新”,同时也被视为创世的成因。它更多属于神明的语言,而非人类的语言。如同赫拉克利特努力揭示的那样,它是一种能使生命生生不息的理(Logos)。而正是“理”的发声,构成了创造世界的唯一理由。第一个声音产生于瞬间之外,产生于时间之外:“那时,现在的此物非此物,现在的非此物亦非此物。”万物皆流,无物常驻。而人类则构成了浩瀚宇宙宏观与微观世界的连接点,构成了宇宙声音和“理”转换为词语的稳固基础。这些词语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诠释和表述存在、一种期待理解和被理解的存在。人类通过思维和语言努力阐释世界的意义。一个过往宇宙混沌的画面渐行渐远,宇宙秩序的必要性呼之欲出。人类的存在构成了衡量宇宙万物的尺度。不仅如此,它同时也在探寻中庸与和谐的尺度本身。这一探寻界定了人类的活动内涵,并最终引导人类走向幸福美好的生活(古希腊语:ευ ζην)。思想的重心和方向在转移,观察者同时成了被观察者,问题的对象也在转换之中。什么是人的本性?什么是幸福的特征?哪些方法和手段可以获得幸福?完美的生活是什么?理想的国家又是怎样?国家内部的和睦共处又如何得以保障?什么是美德的内涵?善与美又如何定义?人类的不懈追求,始终以人为本,构成了人类与超然、微观与宏观、短暂与永恒的互通跳板。通过人类的思维活动,存在被意识所捕捉,从而重返生命的生成法则。

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便开始努力寻找自身的位置,发现自己的目标及其存在的实质。在茫茫宇宙的黑暗中,他上下求索,而其拥有的唯一武器就是质疑。“影子,有关一个影子的认知。为了求知,你必须上路,”此时此刻,我们仿佛听见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的声音,“没有黑暗,只有无知,”诗人又说。

赫拉克利特剖析了人类的无知,表达了他长期以来对人类自我中心存在,以及对人性一旦脱离脐带(一根曾经把人性与事物本质以及统一及超然的“理”紧密相连的脐带)的困惑。“‘理’无处不在。可是,无论是在听到它之前,还是第一次听到它,人都未能领悟它,”赫拉克利特明确指出。一旦离开存在的母体,人的个体便开始摆脱“永恒”的束缚,自以为是,随即跌入个人的语境。在接触外界事物的同时,他的心胸和视野开始变得狭隘,他的目光逐渐从事物本质游离至事物表象。因为,“尽管‘理’是一种普遍存在,可大多数人却都活在自我的藩篱中。”我们时常也会听到老子如是说:“人们往往生活在无知中。其实我的话很好懂,也好用。可是,天底下却没有人理解或采用。我说的话源自远古,我的行为也是有律可循的。但由于人们不理解我,他们才忽视我。”

在探索宇宙万物的征途上,两位智者都自觉抵制了个人至上和自我膨胀,并全力阻止它们在认知世界的进程中抢占地盘。我们本身并不了解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即创世本身,在特殊条件下允许我们去了解它。认知世界的唯一前提,就是要舍弃自我,与世界融合,开启封存已久的存在,放弃对自我意志表象的无益依赖。无论怎样尽力,人都无法摆脱他与万物的内在联系。哪怕身陷无知状态,他都不可逆转地与宇宙万物及规律紧密相连。换言之,“面对永远不会消失的宇宙,一个人如何才能躲藏起来?”赫拉克利特问道。宇宙是一个稳定的支点,不可逾越的规律。它就像永远不死的峡谷之精气,永远不会消失,也不会被遗忘所唾弃。“这扇峡谷的大门,看似若隐若现的薄雾,实乃天地之根基。紧随它,就永远不会犯错。”老子插话说。任何人违背了这一规则,并情愿给自己戴上自我为大的枷锁,都将置身于存在与虚无相交的危险境地。“所有无法认知真‘理’的人,就算听到了,也会装聋卖傻。他们表面在场,其实并不在场。”赫拉克利特一语道破。

然而,自然界的规律是如何体现的?真实的世界又是如何呈现的?人们日常面对着什么?又该如何看待身边的世界?生活中的每一天,人们都会面对一种二元现象,上下、左右、冷暖、喜忧、生死。每一个事物的偶极子构成了破碎及混乱表象的宇宙真实。一个人如何才能找到那根引领的线头,并在无常无序的世界中给自己定位和定义?“对立皆统一。相互对立的事物可以产生最美妙的和谐。”赫拉克利特回应。“要收敛的,必先张弛。要削弱的,必先加强。要废弃的,必先兴盛。要夺取的,必先让与。这就是事物的自然法则。”老子附和道。

对事物差异性的感觉仅仅是一种表象。实质上,每一个偶极子都构成了某种从微观到宏观、贯穿及超越宇宙万物、隐而不见却能量统一的有力证据。“相互之间的关联,整体与局部,相向与反向,同声与异声,万物归一,一归万物”,在同一个宇宙中,“雷霆运行着万物,至高无上及固若金汤的原生力凝聚并指引着万物”。按照赫拉克利特的说法,人类并不理解,事物的对立倾向其实是相辅相成的。这就是对立统一与和谐,如同弓与箭,琴与弦。

同样的思考也使老子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如果天下人都看到了美,那是因为丑的存在;如果天下人都看到了善,那是因为恶的存在。因为,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和谐、统一、顺应、循环及周而复始,这一切都具有一种特性,就像赫拉克利特所说,“喜欢藏而不露”。由此可见,“相比表面和谐,隐蔽和谐更强大”。而老子的一番话,虽不像赫拉克利特说的那样简短有力,却同样掷地有声:“看不见,因为无形。听不到,因为无声。摸不着,因为无法捕捉。这三者均不确定,所以才混而为一。天上未必光明,地下未必黑暗。一根难以表述、延伸不断的绳子。最终回归虚无。无状之形,无物之象;因此称之为难以捉摸和不可想象。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尾。”

这两位思想家都是谜语和谕言的大师,一位是享有“晦涩哲人”称号的赫拉克利特,而另一位则是以“太上老君”名闻遐迩的老子。尽管如此,他俩从来都不回避这样的现实:生活中时刻都要面对刚愎自用、声色犬马和利欲熏心的小人。“大多数人就像动物一样满足于温饱,但人不应该活在粪土之中。”赫拉克利特说。为了改变生活,寻找真理,让生命拥有价值,人类就必须进入到自觉状态。“我们不能像睡而不醒的人那样行事和说话。”赫拉克利特指出。“出生入死,属于长寿的人占十分之三,属于短命的人占十分之三,而那些本来可以活得长久、却自寻死路的人,也占了十分之三。这是为何呢?因为他们浑然不知如何养护自己的身体。”老子用他特有的表述方法肯定了赫拉克利特的说法。

只有踏上探寻真我的艰难之路,人类才能步入觉醒和愉悦的光明之道。我们在老子《道德经》的某个节点上读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战胜别人需要力量,克制自己需要坚忍。”“我在找寻自我”,赫拉克利特简洁有力的内心独白,同样回响在我们的耳际。可是,要想真正认识自己,就必须抛弃原有那个抹黑了眼睛和心灵、过分膨胀的自我,而必要的前提就是谦卑和俭朴。“一个人熄灭内心的自负,胜于扑灭一场大火。”希腊哲人继续说。针对同一问题,老子的表述更加富有诗意,却毫无异议,“当你承载着肉体和灵魂,将其合二为一,还能使其分离吗?当你精益求精,成为能工巧匠,还能貌似新生婴儿吗?当你想要澄清和照亮最初浮现的图像,又怎能做到完美无瑕呢?刚愎自用,就会丧失尊重;自我炫耀,就将一事无成;狂妄自大,就无法持之以恒。过度幸福未必好。发声未必似玉,撞击未必如钟。”

除了沉睡和傲慢,人的贪欲也需要深刻反省。“一味满足欲望并不是件好事”,赫拉克利特说。对此,老子进一步表明,“没有比欲望更糟糕的了。只有摆脱欲望,我们才能窥见奥秘。欲望不除,我们只能看到表象。”

只有彻底战胜自我,将宇宙看作统一的整体,人类才能倾听部分的真实,才能破解存在和宇宙的符号。而获取这样的符号也并非易事,因为“德尔菲神谕所的主人不会明说,也不会隐藏,他只是用迹象来暗示”。

在此,名字和意义的力量几乎荡然无存。人类开始透过天生的直觉来接近这个世界,且超越了无所不知的虚假知识。“放弃你的学识、结束你的认知吧。是与否有何不同?善与恶有何不同?为何我要害怕别人害怕的东西?什么是胡说八道?”老子在追问的同时告诫世人,“在学习道的过程中,每天都有收获。在道的征途中,每天都在淘汰。而这一切,所谓博学的人是不知道的”。赫拉克利特对此也深信不疑,“博学并不能加深人们对事物的理解”。

既然万物归一,并且人类意识到了这一点,那种徒劳无益的博学及其导致的知识碎片又有何益处呢?按照老子的说法,我们切不可忘记,只有承认“宇宙永恒”以及“自古以来万物皆为统一”的人,才算得上是智者贤人:“完整而清澈的天空,完整而稳固的大地,完整而强大的精神,完整而富足的峡谷,完整而鲜活的万物,完整如初的帝王,屹立不倒的国邦。一切归一。宇宙之始即万物之母。识母便能识子。”

在充分认知自我、万物及宇宙规律的基础上,人类就能够发现自身在宇宙中的地位,就能够跟随宇宙并与之并行,以和谐和中庸为中轴定位自我。因为,正如“太阳不会过度燃烧”,宇宙也不会超越自身的尺度和边界。而一旦人类从自身角度认识到自己与宇宙之间统一且不可分割的存在关系,就能够走向幸福。

超然,万物归一,自我认知,对立统一或通过和谐消除对立,尺度与法规并存。“道”与“理”相互借鉴。

赫拉克利特和老子属于同一个思想体系,起点一致,表达方法及方式亦大致相同。语言表达和逻辑思辨不受东西方地域的局限,而是不断受到人类的各种质疑以及迫切寻求答案的指引。换言之,正像路易·阿尔都塞(LouisAlthusser,法国哲学家)借助一个与这两位思想家截然相反的例子所说的那样,“某些人出发前往东方,却最终发现了西方的印度。”

至此,你也许会赞同,这个充满无限智慧、谜一般的象征性语言确实不错。但接下来你也许还会反驳,这样的神谕还须进一步解析,才能有助于人们下定决心。起码历史是这样述说的。在一个充满暴力和冲突的世界里,需要有人来维持秩序和顺序。倘若这都不是政治要做的事情,它还能做什么呢?

在道家眼里,政治就是权力和统治的欲望表达,是一种与人及社会“本性”背道而驰、不断镇压的恶性循环;就是不断追逐名利,专横跋扈;就是一块强权欺压弱者的地盘。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政治,隐居寻道。然而,“政治”就在当下,因此老子及其道家弟子都认识到,对于社会运转来说,小范围的政治组织有其存在的必要。

可是,国家之人不能当权力之人,更不应贪恋权力。他应该通过培育和加强人的天然纯朴来实行管理。从政之人应该与民为善,中庸平和,致使社会自身发展并自动释放其自然本质,最终过渡到一个自我协调的自治国家。在这样的社会里,国家之人唯一要做的就是无为。“统治者越是花样百出,人民就越叛逆;法律和法令越是层出不穷,盗贼和抢匪就会泛滥成灾,”老子证实了这一点。“治理一个大国,简单温和即可,正如治大国若烹小鲜。”

赫拉克利特在其《论自然》一书中论述了宇宙、神学和政治,系统地阐述了有关政治理论的思想。可是,由于残存至今的章节极少,很难清晰、全面地展现出他所主张的国家组织。

从赫拉克利特残存的只言片语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认为冲突是有益社会进步的,也是社会永续的必然动力。就像后来的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意大利哲学家及政治家)所思考的那样,因为“我们必须明白,战争是一种普遍存在,分歧也是一种正义。世上的一切都是根据分歧和需要实现的。”

赫拉克利特坚信一个真正的自由世界,一个民众身在其中,“如同保卫城墙一样守护其法律的国家”,它的优秀公民就是国家的管理者。但是,优秀并不源自财富或贵族血统,而是源自品格、美德和能力。当然,与此同时,“全体公民还须拥有自知之明和谨慎之心”。

赫拉克利特曾经鼓动埃菲斯城的所有成年人都去上吊自缢。他指的当然是所有人,包括贵族和贱民,富人和穷人。这就意味着,在赫拉克利特眼中,其中一定有其道理,埃菲斯的整个成年人社会都已彻底脱离了内在的“理”,因此也就丧失了正确组织并管理国家的一切可能性。“埃菲斯人啊,但愿你们财源滚滚,这样你们的狡诈心计才能脱颖而出”,赫拉克利特说出这句祝词时,心中一定藏有某些不为我们所知的隐情。 yRUfhZXOSl+CV0Y4pE5Z77W6YCKUqAHxsFRPyD/MtGDX7C8O4RyteCiwj4G8n94S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