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雷曼事件”发生时,我正在城市景观开发商森大厦担任财务执行董事,也就是CFO(首席财务官),我的职责是把控面向大型银行和公司债券市场的负债,然而,当时的负债已经膨胀到了1兆日元以上,我深感举步维艰。
由于森大厦并非上市公司,主要的融资渠道只有两条,一是银行,二是公司债券市场。虽然公司在东京市中心拥有众多优质房地产,账面上也有巨大的浮盈,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手头的可用资金枯竭,只能为周转资金而不停奔走。巨大的压力致使我无时无刻不在与恐惧作着斗争。
当时,我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经历过的一次金融危机——1997—1998年的日本金融危机。那时我还是一名普通的银行职员,在日本兴业银行(简称“兴银”)的综合企划部任职,负责自有资金筹措、评级和投资者关系(Investor Relations,简称IR)管理。现在,兴银已成为瑞穗金融集团下辖的金融机构之一。
其实,日本泡沫经济从1990年股价大崩盘开始就走向了破灭,那个时候的商界、金融界已经走上了靠“自欺欺人”续命的苟延残喘之路。几年间,日本经济始终在衰败的边缘徘徊。1998年,大藏省(今日本财务省、金融厅)过度招待问题引发东京地方检察厅特搜部搜查各个金融机构,日本金融体系开始如雪崩般崩塌。在这一崩塌过程中,北海道拓殖银行和山一证券相继倒闭,巨大危机开始逼近此前拥有绝对信用的大型银行。
现在说出来,大家可能都不敢相信,在1989年年末的泡沫顶峰时期,日经平均股价达到了历史最高值——38957日元。那时兴银的股票时价总额仅次于NTT(日本电报电话公司),不仅在日本名列前茅,甚至在全球排名第二。如果用专业术语给大家解释一下,震撼力可能会更加强烈。在企业信用评级方面,穆迪信用评级和标普信用评级这两大世界评级机构都给出了AAA(3A)的评级。总共6A的评级是世界公认的最高信用评级,当时的兴银在日本可谓风光无限。彼时的我压根儿不敢想象,10年未过,兴银竟凋零到如此地步,如困兽般,被逼得走投无路。
那时,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部认为,在之前第一劝业银行利益输送案件中,正是由于大藏省的调查疏忽才导致总会屋 坏账融资规模日渐扩大。特别搜查部开始对这起招待腐败案件进行调查,后续连锁调查范围扩大到都市银行、长期信用银行以及大型证券公司等。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当时与大藏省关系很是密切,因此多次受到东京地方检察厅的调查。与此同时,我还要支撑着快要坍塌的银行。在这双重痛苦中,我一直在自我催眠——这绝对是什么错觉吧,明早一觉醒来,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场噩梦,整个世界都会恢复到最初的美好。
但当闭眼入睡后,我夜夜做着银行倒闭、自己也被捕入狱的噩梦,次次都半夜惊醒坐起。最终,噩梦还是映射到了现实生活中——我的前上司锒铛入狱。这件事情令我曾经的信仰全盘崩塌,我开始对自己过去的生活方式、对日本金融的存在姿态、对作为公共权力的检察机关的存在意义,都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
在这一连串的腐败案件中,检察机关逮捕了众多行贿之徒。与此同时,金融业界作为监管对象,其过度招待问题以及与之相关的腐败行为被接连曝光。在世人艳羡不止、被称为“省厅中的省厅”的大藏省中,也有不少高级公务员遭到逮捕,多名干部受到处分和撤职。此外,在被称为“银行中的银行”的日本银行中,也有时任高管因信息泄露被捕入狱,在其背后更是有多名相关人员被迫走向自杀的绝路。
从最终结果来看,这一切直接导致了日本金融界的重组以及当今大型银行的诞生。但是对于这些发生在20多年前的事情,依旧残存记忆的人恐怕已经寥寥无几了。
若论当时我的心境如何,那时还担任日本长期信用银行执行董事、现如今已是新生银行执行董事的箭内升先生的一段话,准确地替我道出了所有复杂的心境。以下这段话是他的著作《前银行董事眼中的长银破产》中的一节。
1999年5月6日,长银原副行长上原隆突然逝世的消息传来,给我的冲击之大,简直一瞬间让我从坐着的椅子上滚了下来。在众多经营者中,他和经济泡沫最是没有关系,他只是在最后的善后处理阶段才被编入其中啊,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些想法久久萦绕在我的脑海,一直无法散去。
(略)1985年的一天,在长银旧总行的一间小会议室里,人事改革项目组的四名成员(我也是成员之一)围坐在一张圆桌旁,组长正是企划室室长上原隆。成员们反复讨论了“长银的长期愿景”(这一愿景后期发展成被称为“长银革命”的第五次长期经营计划),这次任务也是该小组成立的开端。作为这一愿景的制定者,上原室长以平静却又沉重的语气说了一段话,那段话令我终生难忘。
“当今时代,世态不甚明朗,大家在既定的前进道路上漫不经心地行走着,一不小心就可能跌落悬崖。既然世道如此,那就再三考虑后,选择一条你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吧。哪怕只是孤身一人,也要举起蜡烛照亮前路,勇往前行。”
然而3年后,长银却依旧走上了同样的泡沫之路,实是备感遗憾。在长银破产、即将整装再出发的今天,这一次,我们每一个长银人,都必须坚定地选择自己认为最为正确的道路。诸多形形色色的道路,还可能伴随着出乎意料的困难,但长银是起点,也是心归之故乡。我们必须从故乡出发,奋发向前,坚实地走出每一步。
最终,随着政府的干预,一度完全迷失自我的金融行业逐步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在这个节点下,我决定从兴银辞职,跳槽到全球金融“总本山”的高盛证券。我希望借这个契机,在看清金融本质的同时,重新回顾自己的整个人生。
但反复思索后,我决意退出金融行业,重新开始全新的人生。于是,我从无实体、难以捉摸的金融行业,转向了有实体、工作成果一目了然的房地产开发业。
新的事业逐步稳定下来,正当我松了一口气,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从事这种拥有无限长远愿景的行业时,安定感如昙花一现,随后便消失不见。正好在上次金融危机过后的整十年之时,作为森大厦的财务负责人,我再次遭受了金融危机的猛烈袭击。
回首往昔,也许在第一次金融危机的时候,我有生以来才第一次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读书”。在那之前的学生时代,我也算做到了博览众书。然而进入社会后,读书却变成了“填充式”的阅读任务,或是为了通过金融资格考试而读书,或是为了通过海外留学考试而读书。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境况下的拼命读书,竟像是赌上了自己所有的存在意义。用“拼命”来形容读书,可能不太恰当,但那时的读书,真真就是那种临到紧要关头、如溺水者攀草求生般地认真。
我“拼命”读的第一本书是濑岛龙三的回忆录——《几山河:濑岛龙三回忆录》。濑岛龙三是山崎丰子小说《不毛地带》的主角原型,也是日本历史上曾经留有姓名的人物。最初,我经常从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的父亲处听到这个名字,所以对其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人生十分感兴趣——从陆军大学的首席毕业生到陆军大本营的军官,后跌至被扣留于西伯利亚的囚犯,再到入职伊藤忠商事,最后在土光敏夫会长麾下操持临时行政调查会。
当然,我也明白濑岛龙三自始至终是一位褒贬参半的人物,这本书又是他自己所写的自传,想必其中定是没有什么自我贬损之处。其实,我反复阅读的并不是他的成功经历,而是他在西伯利亚被囚禁的生活。
其中有一段文字,探讨的是“人性问题”。
11年扣留岁月,苦难重重,我时常认为自己已至极限。当然这并非我一人之感受,60万扣留者想必皆是如此。
(中间省略)
在这种艰苦环境中,人人无法粉饰自我,皆不得不“赤身裸体”。
(中间省略)
在这种极限状态下,我们日本人中有人会用武力抢夺别人的面包,甚至还会付诸暴力,然而也有人将自己的面包分给生病的友人,帮助他们恢复力气。
“何为人?其本质又究竟是什么?”……我不禁陷入深思。身处第四十五特别收容所时,我反复阅读了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其中有一句写道:“人并不是只有一个圆心的圆圈,它是一个有两个焦点的椭圆。”对此我深有同感。人的本质,即是包含精神与肉体、感情与理智、善行和恶意等两面性的“生物”。克服人类的弱点与丑陋并非易事,从平日起就开始磨炼心灵乃是必要之举,诸如树立信仰之心,诸如培育责任之感。此外,“人最珍贵的东西才等于人真正的价值”这句话也令我思索不止。当自己饥肠辘辘时,还能将面包分给患病的友人,这可真不是简单之举。看到有人如此行动时,我不禁赞叹,这才是人最珍贵的东西啊!牺牲自己,为他人付出,为社会奉献,这才是人类最高的道德吧。这种至高的现实无关阶级上下,也无关学历高低。我自幼成长、生活于军人社会中,曾一直坚信军人的军衔就等于人的价值,但遭遇这种现实后,我才从自己的错误认知中惊醒。军队中的军衔、企业中的职级,都不过是组织维持管理的手段罢了,与人真正的价值毫不相关。也正因如此,军衔与职级越高的人越需要严于律己,也更需要不断修炼自己的人性。身为组织的上层领袖,必须具备“Noblesse Oblige”(位高则任重)的精神,此外,也绝不应忘记那些作为“底盘”默默支撑着整个组织架构的人。除关注表层体现外,还应深触到组织内部,让阳光普照每一位奉献者。人性修炼永无极限,不到盖棺论定,努力历练理应永不止息。
这些文字真的是深刻透彻,发人深省。在银行的时候,我被彻底灌输了工薪族根性,而读过这些文字后,我顿感醍醐灌顶。在这之前,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如此真实的人性,还一直坚信“人在公司中的阶层,就等同于人的价值”。可当人真的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时,到底什么才是心灵的支撑呢?我们的内心恐怕也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的空洞。
此外,我还重新阅读了维克多·埃米尔·弗兰克尔著的《追寻生命的意义》(详见第406页),书中记述了他在纳粹集中营的经历。在学生时代,我曾读过这本书,但由于书中内容过于壮烈,那时的我竟不知该如何消化理解。然而,当我自身也陷入困境时,尽管我的经历与弗兰克尔相比,壮烈程度相去甚远,但我第一次设身处地地领悟到,身处绝望边缘却仍未失去人性和希望的弗兰克尔究竟是怎样进行思考的,以及他当时究竟思考了什么。
弗兰克尔曾说:“人不应该问他的生命之意义是什么,而必须承认是生命向他提出了问题。我们必须领悟这一点,并将这个真谛传达给陷入绝望深渊的人们。”其实,我们人类看似拥有回答“生存”这个问题的主动选择权,但实际上,如何做好这个回答才是我们的责任与义务。后来,我还从其他文献中了解到,当弗兰克尔身处集中营时,他的精神支柱是斯多葛哲学学派的教义,该学派的核心理论就是教导人们该如何应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
此外,还有一位人物的话也令我受益匪浅。松永安左卫门曾将日本战时体制下的国有化电力事业重组为现如今的九大电力体制,被世人称为“电力之鬼”。他曾说:“一位实业家若想成长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就必须经历过‘与病魔斗争、落榜失业、锒铛入狱’等诸多绝境中的一种。”这些绝境皆是会让人质疑自己存在意义的重大变故。当自身存在受到严峻威胁时,人体中不可思议的求生本能便会被激发出来,各种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所有无谓的伪装会被卸除一空,人生也会变得更加纯粹。所有这些深刻而严峻的人生经历和经典好书,穿越时空只为寻我们而来。我们敞开胸襟,为彼此相遇的美妙瞬间做好完全的准备,这才是读书的真正意义吧。
自此十年后,我终于摆脱了毕生信仰被全盘颠覆的痛苦,开始和森大厦的森稔会长一起勾勒城市开发的蓝图,身心充实,动力十足。但就在这时,“雷曼事件”突袭而至。时至此刻,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并非一时性的事件,而是整个行业遭遇的根本性难题。
这一切,究竟是我所处的经济环境出了差错,还是我自身的业障呢?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无论是何种原因,此刻我都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除了为自己的不幸而悲叹不已外,我必须主动去解决更加本质的问题。既然已经遭遇了两次巨大危机,我就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去正面应对,好好地做个了结,这样才能作为一名商人继续坦坦荡荡、心无旁骛地向前迈进。
但是,与我们纠缠不休、死缠不放且挥之不去的金融到底是什么呢?作为其前提的资本主义又是什么呢?资本主义对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为什么企业一定要发展壮大和赢利创收呢?所谓金融,真的有利于社会的发展吗?刚毕业时的自己又为什么选择进入金融行业呢?……一个个深刻的疑问不断向我涌来。
这些疑问的产生,正是我们举办“资本主义研究会”活动的契机。该活动由“日本资本主义之父”涩泽荣一的玄孙涩泽健先生等人发起,并由我主办了将近十年。研究会的主题,是探讨诸如“资本主义是否合乎人的本性?”“资本主义能否使人快乐?”之类的课题。
基于这种问题意识,时至今日,大家依旧在探讨“资本主义与人的关系”“资本主义的全新形式”等问题。作为这一研究探讨活动的中间里程碑,我们在2019年出版了《资本主义将走向何方》一书,姑且算是对资本主义与人类的关系做了一次彻底的梳理。
与此同时,我个人也从事着宗教、哲学和思想等方面的研究。在此之前,作为一名应试高才生,我总觉得一直拘泥于看似无解的难题而停止前进的脚步并非上策,所以遇到晦涩之书时我会避而绕行。出于这个原因,除了研究资本主义本身外,我还必须正面应对由资本主义衍生出的一系列自我问题。为此,我开始认真学习宗教、哲学和思想等领域的知识。
总而言之,我虽一次次被迫卷入金融危机,一次次体会痛苦生活的滋味,但等一切疾风骤雨平息过后,我依旧得以冷静地回首过去,反思各个节点所做出的各种抉择,诸如当时的判断是否正确,当时是否还有更多其他的选择,等等。此前,我只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周遭环境上,只是一味地在为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而叹息。而现在,我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应该如何理解并接受这种不幸。
经历过所有这些激烈的人生动荡后,我开始如书虫附身一般大量阅读。同时,为了给自己做个备忘留存,我开始在Facebook上更新读后感,没想到竟意外收获了诸多好评。后来,我受邀成为书评网站HONZ的书评家,还收到了来自其他杂志的书评邀约……我写书评一事逐渐受到多方关注,不知不觉间,我便多了一个“书评家”的头衔。
在讲述自己迄今为止的读书体验的同时,我希望当今时代的商业领袖们都能和我一样领悟到读书的重要性,所以决定出版一本有关人类历史经典著作的书。
我的爱读书单中,包括一本写于1800多年前的《沉思录》(详见第383页),该书由罗马帝国第十六位皇帝,也是五贤帝时代的最后一位皇帝马可·奥勒留著。其中有一段话我非常喜欢:“全然不要再谈论一个高尚的人应当具有的品质,而是要成为这样的人。”针对诸如此类的本质性人生命题,本书将从各个时代的代表人物的视角出发,整合人类历史上的经典著作于一册并进行个人的解读,以期能够帮助诸位读者与数千年的人类历史成为密友。
我坚信,当你面临重大的管理决断和经营危机时,当你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举棋不定时,抑或是当你遇到必须重新思考自身价值并探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时,这种读书体验一定会为你带来一丝帮助、一缕希望与一线光明。
接下来,希望大家能够共同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商业领袖必须读书?
英语中,有句话叫作“A great leader is a great reader”(伟大的领袖亦是一名优秀的读书家)。
微软创始人兼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联席主席比尔·盖茨(Bill Gates),就是企业经营者中一位著名的读书家代表,他每年的阅读量在50本以上。自2012年开始,他每年都会在自己的博客“盖茨笔记”(Gates Notes)上发布自己已读书籍的推荐书目。
这份推荐书目每年都受到社会各界的极大关注。2018年,比尔·盖茨将《事实:用数据思考,避免情绪化决策》(详见第286页)评选为“至今为止所读书籍中最重要的一本”,并将这本书的电子版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了当年美国的所有应届毕业大学生。这件事也一度成了社会热点话题。
软银集团(Softbank Corp.)创始人、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孙正义,创业仅两年后,就因患肝炎而住院。据说,他住院这三年半总共阅读书籍3000册。除此之外,全球著名企业掌门人中对读书抱有浓浓热忱之心的人不胜枚举,如世界上最知名的投资家沃伦·巴菲特(Warren E.Buffett),Facebook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Mark Elliot Zuckerberg),等等。
在如今这个瞬间可获得所有信息的互联网时代,工作异常繁忙的实业家们特意抽出时间进行阅读,这绝不仅是为了“获取知识”,更是为了提高作为商业领袖或单纯作为人的“洞察力”。
话说回来,我曾经跟随过的森大厦实际创始人森稔,是一位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画作收藏家。勒·柯布西耶既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世界级的著名建筑大师。当森稔还在上大学时,他的父亲森泰吉郎开始涉足房地产行业,想让他前去帮忙,但森稔十分抗拒,一度很是苦恼。身为一名年轻气盛的文学青年,在他当时的认知中,地主和房东正是资本主义剥削阶级的权势化代表。对他来说,踏足这个行业是完全无法接受的选择。
就在那时,森稔读到了柯布西耶的《光辉城市》(详见第402页),书中关于城市开发的思想让他如受当头棒喝。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他数次热情洋溢、激情满怀地阐释这本书的理念时的情景。他曾说,读完这本书后,他下定决心进入房地产开发领域,但做房地产生意并非为了不劳而获,而是为了重振战后残败不堪的东京,是为了人们的生存去“建造城市”。
森稔还说,自己的父亲森泰吉郎,以大学商学院教授的身份为出发点从事房地产行业,是为了证明自己商业经营理论的正确性。二人共事时矛盾屡屡发生,这也导致森稔几度意志消沉。然而每次支撑他走出阴霾的都是他的心灵支柱——柯布西耶的书籍和画作。
还有,美国最具代表性的天使投资人贾森·卡拉卡尼斯(Jason Calacanis)曾在《富人思维》一书中明确指出,“在天使投资中,人并非重中之重,而是一切”。这里的“人”,指的就是经营者(创业者)本身。人们常说,公司的规模超不过经营者的器量,毫无疑问,这的确是真理。
此外,被称为“硅谷最强投资家”的本·霍洛维茨(Ben Horowitz)曾写过一本创业公司经营指南——《创业艰维:如何完成比难更难的事》(详见第150页)。书中讲述了创业公司在应对一切艰难困苦时应做好怎样的思想建设,其中也明确指出,“企业经营中真正的难题在于解决这些难题,没有任何公式套路可用”。此外,霍洛维茨从自身的商业经验出发,认为CEO最难做到的就是对自己内心的掌控。当他向多位企业家讨教成功的秘诀时,泛泛之辈的答案可能是非凡的战略举措、敏锐的商业嗅觉,或者其他一些溢美之词;而杰出的CEO们给出的答案却出奇地相似,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因为我坚持到底,没有半途而废。”
对于伟大的商业领袖以及志在成为伟大的商业领袖的人来说,好书的储备必不可少。这里所说的“好书”,并不是指在面临危机、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临阵磨枪去读的几本浅薄的窍门大全。真正的好书,平日就能助你提高做人的高度,能够为你提供做人所需的一切必备基础。
现如今,二战后世界建立起来的既定概念正在逐渐土崩瓦解,曾经盛行的规则规范已然开始行不通,然而世界上并没有出现能够取代既有秩序和规则的全新事物。至于未来可能会登场的新秩序,至今还未得以明见。这种扑朔迷离的感觉,正是笼罩在当今时代上空那股莫名不安感的真实面目。AI(人工智能)技术奇点所带来的对乌托邦的过度期待就是其具体的写照。
杰出的美国管理学者克莱顿·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在《你要如何衡量你的人生》(详见第140页)一书中,以“正直一生,远离犯罪”为主题对人生观进行了阐述,同时列举了一些本该在商界大展宏图、实现人生价值的业界精英,因经济犯罪,最终葬送了自己灿烂辉煌的人生的案例,如安然公司前首席执行官杰弗里·斯基林,以及其任教的哈佛商学院中的其他几位毕业生。对此,他的忠告是:“认真思考,什么才是你衡量自己人生的正确标尺。”
在以往面临经营决策时,我们过于依赖科学数据,过度注重逻辑和理性,但这样不仅难以实现差异化,还会导致自己一头扎入“红海” 战区,最终也很难实现赢利。
因此,若想在残酷无情、竞争激烈且瞬息万变的商海中成功生存下来,企业必须转换管理手段和经营风格,在现状的延长线上设定经营目标,不断敦促整个企业一往直前,这样才能获得和其他公司一决高下的资格。如果身处新兴市场,还可以如此这般奋不顾身地向前冲;但如果身在成熟市场,若还以这样的风格打拼,迟早会迎来极限之日,其中的道理不言而喻。明知路堵,却还追逐,不重新制定全新的愿景和战略,却一味地要求认真耿直的员工持续设定并达成高目标,如此一来,等在终点的只有“虚假繁荣”罢了。
正如大家所见,许多传统日企的管理层只知道设定无厘头的数字,然后催促一线员工达成目标,诸如曾经的东芝和日产汽车等。在此类经营者的率领下,企业内部财务粉饰、数据造假、虚报理赔等违法违规行为屡禁不止。经营者拿不出任何有效的经营战略,看到业绩不佳只会愁眉不展,长此以往自然就陷入了经营绝境。
从经营管理教育的角度来看,初始阶段就知道存在既定答案,然后才去学习商业技巧,这种老式教育早已过时。刊登在《金融时报》( Financial Times )上的《艺术院校MBA加速创造创新》( The art school MBA that promotes creative innovation ,2016-11-13)一文中也报道了这种大趋势,即人们申请所谓传统商学院MBA课程的数量呈下降趋势,但与此同时,许多全球性企业开始派自己的员工参加艺术院校和美术类大学的高管培训课程。
日本知名咨询顾问山口周在他的畅销书《为什么全球商界精英都在培养“美感”》中也谈到了这种趋势:“那些全球性企业的高管候补,也就是那些有望解决世界上最具挑战性难题的人才,他们除了必须具备注重逻辑的理性技能外,还应掌握更直观的感性技能。为了满足这种市场期望,各地商业嗅觉敏锐的教育机构也在不断改进培训项目的内容。”
说到底,全球性企业之所以向著名艺术院校派遣高管候补进修,是因为他们已然意识到,过往那种以“分析”“逻辑”“理性”为重心的管理方式,以及曾经那种依赖“科学数据进行决策”的经营理念,早已无法在当今复杂而又不稳定的世界中精准掌握商业航向。
美籍德裔犹太哲学家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在旁听了耶路撒冷地方法院对纳粹战犯阿道夫·艾希曼的审判后,为《纽约客》写了5篇报告,后结集成《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详见第278页)一书。她一语道破了最尖锐的问题所在:“思考的缺席,良知的偏离,铸成了一种新型的罪恶,对体制不加批判、全盘接受即是一种恶。”她用“平庸”一词来描述无思想性与恶之间的“奇妙”关系,并给世人敲响了警钟——不加批判地全盘接受体制体系的“平庸”之恶,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地对眼前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提出质疑,需要不断地去思考为了创造出更美好的世界和社会我们应该做出什么改变,应该付出哪些努力。那些拥有足够社会影响力的商业领袖更需要展现出这种姿态,他们更需要具备能够阐释自柏拉图以来永恒的哲学主题——“真、善、美”的能力。换成克里斯坦森的说法就是具备“衡量自己人生的正确标尺”。
在现实中,商业领袖往往也是各个社会和组织中的精英阶层。所谓精英,即通过优化自己所属的体系,即可收获更多便利的存在,所以并无诱因促使他们去改变整个体系。但借用山口周的话来说,“身处体系之中,对其进行优化的同时,切不可丧失对系统本身的怀疑。为了能够获得充分的权利,从而拥有足够的发言权和影响力来界定体系的理想状态,我们需要积极行动。同时,为了最终能够建立理想的体系,我们需要尝试改变。”要想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紧握哲学和思想两把利刃,掌握正确怀疑批判体系的方法论。
小说家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在一次被指控无端之罪的审判中,被对方谩骂道:“你这个肮脏的老鼠!”然而,王尔德却淡淡地反击道:“我们都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我希望从属于各个组织的“精英”人群都能够认真思考一下这句话的深意。所谓精英,到底是顺应组织潮流左右逢源、善于周旋之人,还是身在其中仍然咬紧牙关、坚持仰望星空之人呢?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取决于一个人的美感。
自远古时代开始,人类就一直在仰望着遥远的星河,探寻着生命的意义,思考着幸福之道。
但回顾整个人类历史,人类文明舞台上却不断重复上演着“本是为了得到幸福才创造的工具(商品、货币、制度等),却演变成人类的异己力量,脱离人类,甚至反过来开始统治人类”的一幕又一幕。卡尔·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将这种现象概括为“人的异化”。人类追求生命的意义,带动神话和宗教登上历史舞台,但为了摆脱这种束缚,哲学诞生,而后自然科学独立,继而经济学自立门派,资本主义开始大行其道……我们为了赋予生命以意义而创造的事物,反而与我们疏离;为了重获自由继而诞生的事物,又再次疏离了我们——这简直是“喧宾夺主”的循环“闹剧”。
1989年柏林墙倒塌,随后东西两德统一,不久后苏联解体。在这种历史重大转折点上,自由民主制和资本主义经济似乎是给人类带来和平与繁荣的唯一选择和希望。但是,随着2001年美国发生“9·11”恐怖袭击事件和2008年爆发全球金融危机,人们此前的亢奋与陶醉热病消失殆尽,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也遭到了极大的动摇。现如今,全球资本主义席卷世界,中国和俄罗斯也被卷入其中,贫富差距问题、环境污染问题、全球性流行病等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人类生存开始受到极大的威胁。
如何给这些似乎永无终结的“喧宾夺主”的循环“闹剧”画上终止符,或者说如何应对这些历史问题,都是对所有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的领袖的一场严峻考验。
从DNA相似性的角度来看,虽不能说人类是所有动物中最特别的存在,但大脑异常发达是人类最突出的特征,这一点毋庸置疑。当人类获得了语言能力后,还一并获得了可以进行抽象思考的能力。人类可以想象还未真实发生的未来,也可以思考一些实际并不可能的抽象概念。但也因福得祸,人类开始担心尚未发生的未来,开始恐惧死后的世界,反而丧失了原本身为动物所拥有的精神稳定性。
且不说这在科学上有何种意义,倘若想要伴随着这种不安生活下去,人类必须拥有一些能够支撑自己的精神支柱。一旦丧失精神支柱,人类就无法好好生存下去,这也是人类的特性之一。
那这种精神支柱又该置于何处呢?因文化而异,因人而异。例如,对于一些人来说,宗教就是赋予其人生意义的强力武器之一。沿袭着宗教所创造的宏大史诗故事生活下去,堪称精神最为稳定的生活方式。但对于那些不相信宗教史诗的人来说,这除了痛苦别无他物,毕竟无数人曾因宗教战争和宗教迫害而亡也是众所周知的史实。
保罗·高更(Paul Gauguin)于1897—1898年在塔希提岛创作了他的著名代表画作《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和我同为书评网站HONZ书评家的立命馆亚洲太平洋大学(Ritsumeikan Asia Pacific University,简称APU)校长出口治明在其著作《哲学与宗教全史》中引用了这幅作品。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保罗·高更
出口治明以这幅画为例,阐释了自远古时代人类就抱有的有关宗教和哲学的两大问题,那就是“世界是如何形成的?世界又是由什么形成的?”这一关乎自身生存环境的疑问,以及“人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人生存的意义是什么?”这一关乎自我的难题。
我也深有同感。这两大问题正是我们人类抱有的根源性疑问,也是我们经历世事、学习经验、阅读良书的基础。
现在地球上的总人口约为78亿,从人类诞生至今,累计人口约为1100亿。世世代代,数以千亿的人锲而不舍地追寻着这些疑问的答案,反复尝试,不断试错,包括宗教、哲学、科学,以及人类其他的所有活动。然而,那个答案仍未出现。
在宇宙物理学和粒子物理学领域中,天体观测设备和粒子对撞实验装置的开发已经取得了惊人的进步,阐明宇宙起源和物质来源的研究进展也突飞猛进。即便如此,有关宇宙的起源和构成的问题仍旧谜团重重,现阶段各种假说仍需验证,已解决的问题不过沧海一粟。而且,能够统一描述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电磁力”、“弱核力”、“强核力”和“重力”这四大基本力的物理终极理论——“万物理论”(Theory of Everything),至今仍未找到。
此外,在脑科学领域中,针对大脑信息处理物理过程的研究,即意识的简单问题(Easy Problem of Consciousness)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但针对意识的困难问题(Hard Problem of Consciousness),物质和电化学反应的集合体——大脑如何产生主观意识体验(qualia,感受质),即心和意识究竟从何而来这一问题,即便到现在也毫无研究进展。
其实,我们要明白,自然科学并不能为我们提供任何关于“意义”世界的线索,我们只能如飘零的旅人一般,为了探寻“自己究竟是谁”的答案,开启一段又一段永无尽头的旅程。至于最终的答案,我们并不能借助于他人之手获得,每个人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而与好书的邂逅,恰好能为我们继续这段旅程提供一盏绝佳的指路明灯。
在进入本书的正文前,我想先列举几点有关读书的注意之处。
首先,读书的目的不在于通过读万卷书来掌握万千知识,而在于仔细研读良书,在将其转化为自我储备的基础上,通过大脑进行再度思考。哲学家亚瑟·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在其论述读书方法论的著作《论读书》的“用大脑思考”一章中,如下劝诫滥读行为。
不管藏书如何丰富,假如不加整理、杂乱无章的话,它带给我们的帮助,远不如那些数量适中且整理得条理井然的藏书。同理,知识也是如此,不管你积累的知识如何渊博,如若不经思考、囫囵吞枣,它的价值远逊于那些所知不多但能经过深思熟虑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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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脑中经过思考才得出的真理和洞察力,可以融于我们的整个思想体系中。这些知识对于整体体系来说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是活灵活现的构成要素。它们和整体体系紧密相连,演化为所有原因和结果的理解基础,也映射出我们思维方式的整体色调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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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并不是用我们自己的大脑思考,而是用他人的大脑思考。每日沉浸在读书中,会导致他人的思想不断涌入我们的大脑,让我们的大脑沦为他人思想的跑马场。对于那些即使无法构建一套完美的思想体系,也想绘制一幅条理分明的整体画像的人来说,上述行为有百害而无一利。
也就是说,读书并不是随意地在大脑中构建知识巴别塔,而是融合思想、知识、洞察力和信念,并将其贯通于统一且成熟的良知、正确的判断与行动之中。重要的是率先建立自己的理论,通过读书来强化并用大脑思考,这一点也是单纯的博闻强记的读书家和伟大思想家、为人类进步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之间的决定性区别。
此外,叔本华还说道:“食物入嘴,只有经过消化才会变成营养被人体吸收。读书也是同理,只有不断反刍、深刻思考,所学知识才能融于自己的血肉。”正如他所说,读书之时,不能只将其作为单纯的“教养”,而要时刻有意识地对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同时与自身行动相结合。
其次,我们需要尽量避免阅读“坏书”。
无论从“好”的意义上来说,还是从“坏”的意义上来说,所有读过的书都已融进读书人的血肉之中。正因如此,如果某本书并非读者和作者之间的良性交流,倒不如不读。关于这一点,叔本华也论述道:“少读坏书决不会嫌太少,多读好书决不会嫌太多。坏书犹如毒药,足以伤害智力与心神。阅读好书的条件,即为拒绝坏书。”
用个浅显易懂的例子来说,睡前如果观看恐怖片或毫无余味的电影,那些令人厌恶的场面一定会出现在我的睡梦中,妨碍良好睡眠,所以晚上我只观看基调明快、情感积极的内容。我不喜欢大脑中停留有负面能量的梦境,所以最近我也开始拒绝逻辑不通的电影和电视节目,也不再阅读单纯用来消磨时光的书籍。
最后,还请诸位读者谨记,本书仅为诸位读者的一本指南,书中所写的内容只是经我个人见解过滤后的留存。
读书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私密对话,所以即使通过阅读本书浅显了解了记述在这里的书籍的内容,也并不等同于那些知识已经融于你的血肉。人对人产生的影响,是由人与人之间的直接关系产生的,即使从他人处了解到“那个人是这样的,不仅人品极佳,还说过这样的名句”,你也无法完整地感受到当时的那份感动。
诸位读者若通过本书了解了这200部书 的内容,也只不过是与本书的作者我进行了对话,绝不是与被介绍之书的作者进行了对话。
如果大家喜欢其中的某本书,请一定购买并阅读(或者从图书馆借阅)。此外,阅读原语言版本是最优选择,如有可能,可以选择阅读英文或法文原著。
其实,翻译本也存在诸多问题,它本来就是通过译者滤镜后重新构筑的作品,与原文相比,语感和意味上会存在细微差别。当然,也有因为翻译过于优秀而畅销的著作,但从亚马逊(Amazon)上的买家书评来看,大多是“翻译得不尽如人意”的差评。难得的名家名著,可能因为翻译问题反遭无人赏识,所以如果你在本书中发现了心仪的著作,请尽量阅读原著。
堀内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