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楼出来,看热闹的人悉数散去,在外消遣的人又投身找到新的乐子。那也是这城市一日中最后的狂欢——夜市。
树影婆娑,夜风微凉,气氛不减。小推车轧着长影溜过长街小巷,知名不知名的路口都被即将开市的商贩填满。
月遇从云,花遇从风,人间烟火最抚人心。可苏禾却没那么喜欢拥挤的街头。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游荡于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别人欢笑的面孔,她都难以自得其乐。繁华热闹大多片刻消散,她总是拒绝的。
身旁的人看着她眉毛快拧成了麻花,不由分说地,伸手就按住了她的手腕。
注意力被打断,苏禾侧目,骆谨言神色如故。
如他之前断言,她的胜负心,产生得总是莫名其妙。虽然心动的声音振聋发聩,但,哪管是异性相吸小鹿乱撞的萌动,还是吊桥效应心有余悸的错乱,苏禾都不能做先沉溺的人。
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腕,也会忽而感叹被人拉住并不算糟。
独自生养苏苏要面对多大的非议,苏禾比周聿白更清楚。与其说,她想找个由头回击苏校长,不如说,她心底里并不相信有人能永怀热忱,不会失望,尤其在一段横贯一生的关系中。
于是,要保持对情感付出的理智,要保持在关系中进退自由,她只能做不入爱河的智者,就会失去重蹈覆辙的勇气。
所以,万叶丛中过,片片不沾身,兜兜转转,相亲无数,对方总说她少了一点真心。
反观骆谨言的态度就大为不同,合不合适要相处才知道,能走多远要磨合才清楚。这世界的标准本不唯一,因此,有人把他的情感经历拿来抹黑诟病,有人当他经验丰富适合倾诉。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赌上资深情感博主的尊严,也要看清她每一次的退缩,然后牢牢抓住她。
他的指尖缓慢地往下挪,一寸一寸,碰到她的掌心。触觉感知到的温度汇成一股暖流,瞬间盈满了柔软的情愫,如春风拂柳的轻柔扫过本不平静的心底,荡起连绵不断的波澜。
“苏禾。”骆谨言似乎特别喜欢喊名字的时候欲言又止。
下文悬而未决,彼此的距离却倏地缩短。呼吸尽数洒在侧脸,心跳在这一刻猛烈加速,灼热的红色爬上脸颊、耳尖和后颈。
苏禾瑟缩着想躲,又被揽住腰,被人紧紧搂在怀里。
在这人头攒动的夜晚,在这车流涌动的大街,目之所及的只有这个占据她全部视野的男人。他近在咫尺,神情柔软,专注而真挚。
心轻轻颤动,身体比大脑更诚实,苏禾闭上了眼睛。
搂在她的手臂一再收紧,温热的掌心扶着后脑,鼻尖萦绕着清爽寒凛的雪松香,和缠绕交错的木质檀香。
吻轻轻落在苏禾的肩膀,凌乱的气息又流连在她的颈窝,隔着衣料,烧过一场大火。
太超过了。而更越界的,是自己的那不抗拒的内心,和一点呼之欲出的兴奋。
她眼眸微颤,睫毛簌簌闪烁,满是说不清的失神和迷离。而这睁眼的刹那,往上是繁星点点,往下是灯火辉煌,似乎已看尽数万年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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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谨言!”
美好的时光总是不禁打扰,身后浑厚的嗓音一出,苏禾如梦初醒,一把推开面前的人,再次落荒而逃。
而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怼中摔到的地方,冷汗立刻顺着鬓角流下,疼得骆谨言半天没直起腰来。
都说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但是像苏禾这种武力值的,一定不是他的肋骨,甚至还能拆他一根肋骨。
“我叫你呢,怎么还装听不见啊。”损友刚从身后搭上肩膀,转身就挨了一胳膊肘。
“有P快放。”骆谨言没好腔调地说。
“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损友没轻没重地拍了他一巴掌,“没有我,你哪有便宜爹当。”
“呵呵。”骆谨言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两声,抬手就是一番暴风骤雨似的攻击,“多亏了你,多亏了你。”
“你怎么这么暴躁。”损友抱头逃窜,嘴里还说起来没完,“你是不是夫妻那啥不和谐。”
“滚蛋。”骆谨言狠狠白了损友一眼,他真不知道是攒了几辈子“遇人不淑”的福气,才“三生有幸”结交这么一位活宝。
两人一路推推搡搡,又转回了酒吧门口。损友拉着骆谨言向里走,门刚开一扇,里面的冷气和混杂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头顶的灯耀眼而诡谲,不同色调的光浅浅滴落五光十色的液体中,借着酒杯折射进空气,慢慢浮浮沉沉,让人眼神迷离。
“我去跟姗姐说一声,先回去了。”骆谨言贴近损友的耳朵,放大声音喊道。
“你还真从良了,回来这么久,我都没见你出来。”损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世界很美好,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完,骆谨言摆摆手就走了。
二十几岁时,难免会有沉迷纸醉金迷的阶段。没有现实压力,得过且过,迷茫困顿,可能都是理由。
骆谨言自诩不完美,也没有完美人设。甚至,若以情史定优劣,他也能接受批评和指正。只是,做人终究要有底线,他不能接受损友的做事风格,那就只能敬而远之。
做人留一线,是骆谨言的行事作风。
也是这般,无论身边的人和他相处多久,关系走到多远,大家都说他随性,和善,好相处。事实上,与所有人交好的逻辑下,却是一颗未曾真正敞开的心。
傍晚时,装修风格还有几分清新,此时光线变换,竟也变得晦暗幽深。绚烂的色彩映照深浅不一的酒杯,觥筹交错间,暧昧的色调侵蚀着麻痹的灵魂,世界变了个样。
他一路走,一路问,转来转去,不知走过几道弯,才来到一间门缝微欠的办公室前。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岳影姗高声怒喝道。
她皮肤白皙,脸颊只是泛粉就很明显,更别说,此时两个颧骨都红起一块。像是有一团难以下咽的气堵着,她眼里燃着一团火,隔了几秒才又骂出声来,“你还要不要脸面?”
“说得好像你多高尚一样。”
骆谨言站在门外,只能看到侧身而立的岳影姗,但是男人开口说话前,他清楚地听到一声嗤笑。
那种不屑的,嘲讽的,蔑视的笑。
正觉得时机不合适,他欲转身离开,里面响起一阵凌乱的高跟鞋声,紧接着就是玻璃制品破碎的声音。
“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疯婆子。”一阵刺耳的拖拽声后,男人的声音距离门口愈发相近,“要死就死干净点,别脏了我的生意。”
骆谨言躲进一边的墙角处,背光的墙体遮住他全部的身影。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出来,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着光反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岳影姗坐在一堆碎片里,泪水如大雨冲开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不过一晚的时间,一个人的状态就有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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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影姗从未有过如此的狼狈不堪,哪怕曾经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也像高傲的天鹅,没有悲悲戚戚,没有拖泥带水。
被人看见这副模样,怕是比当面被扇还令她难受。
骆谨言只好等她平复情绪,收拾好自己,才装作刚刚路过,抬手叩了叩门,“姗姐……你这是摔倒了?”
听到声音,岳影姗匆忙用纸巾沾了沾眼睛,才挤出一丝笑容说,“是呀,刚刚没踩稳。来找我什么事?”
“想说回家前来打个招呼。”骆谨言微不可察地叹气,难掩目光中的担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姗姐?”
岳影姗的心底微微颤抖,他们有几年没见,仅仅维持着网络上的问候。年少的那一点友善,被记挂多年已是不易。相对来说,她反而是被支持更多的一方。
无论是被谩骂时的安慰,还是此时此刻的关心,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善良是实实在在的,真真切切的。
她的下颌线条倏地绷紧,似乎以极大的定力忍受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酸楚和委屈,“不用了,高跟鞋是女人甜蜜的负担,我自己处理就好。”
似乎怕他追问,她又收了收还在滴血的右手,尽量贴在背后,也努力地让笑容更加真挚。
“好,那……有事联系我。”骆谨言收起自己的目光,礼貌地道别。
音乐依旧在前厅回荡,似乎每一拍都能与饮客的心跳互相吻合。射频灯光打在舞池中央,跳动的身影如同魅灵,让人眼花缭乱。
酒吧的门廊弥散着薄薄的烟雾,犹如梦境一般缭绕,与门外的现实世界相互隔绝。骆谨言快步穿过,关门的瞬间,他看到中年男人正揽着年轻的女歌手共舞,而街边的霓虹灯也将里面的世界染上了亦幻亦真的颜色。
那些身着各式衣服的人,那些跃动在音乐中的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幻象留在了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