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公打下了卫国和曹国,以前逃难时候所受到的那口气总算出了。大伙儿全挺痛快。赵衰提醒晋文公,说:“大丈夫有怨报怨,可别忘了有恩报恩哪!”晋文公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说他把仇人比恩人记得更清楚些。这会儿听到赵衰的话,就说:“当然,当然!请问报谁的恩?”赵衰说:“当初主公不是说过吗?要是您能够回到晋国的话,必定报答僖大夫的情义。”晋文公急着说:“哎呀!真的!他在哪儿啊?怎么曹国大夫的名单上没有他呢?”细一追究,才知道僖负羁被革了职,这会儿住在北门,做了老百姓了。晋文公立刻下令保护北门。他要报恩,就得像个样儿。跟着又下了一道挺厉害的命令,说:“不论谁,要是碰了僖家的一根草,就有死罪!”他在城里留下一部分人马,自己回到城外大营里去了。
魏犨和颠颉两个人听到了这道命令,心里挺不服气。魏犨说:“咱们跟着他一十九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这回又死劲那么一拼命,才打了个胜仗。他倒没说什么。难道咱们的功劳算白饶了吗?那个姓僖的算老几?他不过费了点酒饭,芝麻粒儿那么大的一点好处,就这么大惊小怪起来!”颠颉说:“可不是嘛!要是僖负羁那老头子做了晋国的大官,咱们还得听他的呢!我说,不如放一把火干脆把那老家伙烧死,难道当真砍头吗?”魏犨说:“对!就这么办。”
这两个大老粗气呼呼地发完了牢骚,又喝了一阵酒。到了半夜里,他们带了几个小兵,把僖负羁的房子围上,四外里放起火来。碰巧那天风刮得挺大,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北门一带烧得通红。魏犨有的是力气,正没处使呢,再说又喝了几碗黄汤,醉嘛咕咚地起了杀性。他跳上门楼,在房檐上乱跑,打算跳到院子里去杀僖负羁。没想到脚底下的屋子塌了。扑通一声,魏犨栽下来,摔了个仰面朝天。跟着哗啦一声,一根烧坏了的房梁正砸在他的胸脯上。魏犨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前后左右的火苗向他舔来,胸脯上疼得钻到五脏里去了。只要他一松劲,叹一口气的话,他就完了。可是他咬着牙,推开烧着了的房梁,挣扎着爬起来,扒住柱子,又爬上房顶上去,转来转去地逃了出来。浑身还都冒着烟哪,头发、胡子烧了一大半。他一边跑,一边撕去衣裳。赶到他再跳下来,躺在道上的时候,已经快没气了。可巧颠颉赶到,把他抱上车,一块儿回营去了。
狐偃、胥臣等瞧见北门起火,慌慌张张地带着士兵赶了去。一瞧,原来是僖负羁的家里着火了。他们就立刻救火。一直闹到大天亮,火才灭了,晋文公也赶到了,愣头愣脑地去看僖负羁。僖负羁被烧得死去活来的,听说晋文公到了,才使劲地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就咽了气。
晋文公气可大了。他查出来火是魏犨跟颠颉放的,就要把他们处死。赵衰说:“他们两个人跟着主公奔波了一十九年,新近又立了大功,还是往轻里办吧。”晋文公说:“有功劳的人都许犯法,那往后我的命令还有用吗?功是功,过是过,赏罚必须分明。”赵衰说:“主公的话当然是对的,不过魏犨是咱们将军当中最勇猛的,杀了他实在可惜。再说这回放火是颠颉主使的。办了他也就是了,何必多杀人呢?”晋文公仰着脑袋,理着胡子,又琢磨了一会儿,说:“魏犨虽说勇猛,可是已经受了重伤。看来也不能活了,就按照军令杀了吧。”赵衰说:“让我先去瞧瞧。要是他真不行,就照主公的话办;要是他还行,不如留着这个老虎似的将军,让他戴罪立功。”晋文公点了点头,说:“由你去办吧!”回头对荀林父说:“你把颠颉带到这儿来!”
荀林父带着颠颉进来了。晋文公开口大骂:“你为什么违犯军令,烧死僖负羁?”颠颉早就明白十九年的功劳算是白费了,反正怎么也是个死,落得出一口怨气。他就连损带挖苦地说:“介子推割下大腿的肉给你吃,也给你烧死了;僖负羁给你酒肉吃,当然也得一样对待呀!”晋文公一听,好比戳了他的肺管子似的,气得脸都发青了,他说:“介子推是自个儿跑的,怎么能赖我呢?”颠颉顶他一句,说:“僖负羁又没跑到绵山上去,你怎么不早去瞧瞧他呢?你要是存心报恩的话,为什么不去请他来呢?”晋文公更加火儿了,没有工夫跟他再瞎扯,就叫武士们把颠颉推下去砍了,吓得上上下下都像夹尾巴狗似的直打哆嗦。
赵衰奉了晋文公的命令,偷偷地去看看魏犨。魏犨胸脯受了重伤,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有气无力地躺着。一听到赵衰来瞧他,直肠汉长出心眼儿来了。他叫左右赶快用布帛裹紧了他的胸脯,咬着牙,亲自出来迎接赵衰。赵衰一愣,问他:“听说将军受了重伤,怎么你起来了?主公叫我来瞧瞧你。你还是好好地休息休息吧!”魏犨说:“主公打发大臣来瞧我,我哪儿敢失礼呢!我知道我犯的是死罪。万一能免我一死,我没有别的说的,一定拿这死里活过来的身子去报答主公的大恩和诸位的情义!”说着他故意在赵衰面前卖弄他的能耐,就向前边跳了两回,又向高处跳了三回。赵衰赶快叫他别再这么着,说:“将军好好地休养,我替你向主公去求情就是了。”
赵衰回去指手画脚地向晋文公报告了魏犨的话和又蹦又跳的情形。晋文公心里当然喜欢,嘴里可不说什么。他出来,在大臣们面前问赵衰,说:“魏犨和颠颉在一起。颠颉放火,他也不去拦他,该当何罪?”赵衰说:“应当革去官职,叫他戴罪立功。”晋文公就革去了魏犨的官职。大伙儿又抽了一口冷气,谈论着说:“颠颉和魏犨有了十九年跟随主公的大功,近来又打了胜仗。可是一朝违犯了军令,重的死罪,轻的革职。旁的人犯了法更别提了。”上下三军全都知道国君赏罚分明,谁也不敢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