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襄公通知诸侯,请他们共同护送公子昭到齐国去即君位。诸侯当中,有的主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公子无亏做下去吧;有的不敢得罪宋国,开一次大会也无所谓。可是大多数把宋国的通知搁在一边。到了开会的日子,卫、曹、邾三个小国带了点兵车来了。宋襄公就带领着四国的兵车打到齐国去。齐国的大臣高虎、国仲懿等全是没有脊梁骨的软皮囊。当初立公子无亏,说他是长子,现在一瞧四国的兵马打来了,就改口说公子昭本来是太子。他们杀了公子无亏和竖刁,轰走了易牙,投降了宋国,迎接公子昭即位,就是齐孝公。四国的诸侯要办的事都办到了,得了些谢礼,退兵回去了。
宋襄公要做霸主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第二步他要会合诸侯,继承齐桓公的事业。他又怕大国不理他,给他晾起来,就先约了曹、邾、滕(在今山东滕州一带)、鄫(zēng,在今山东苍山一带)四个小国,开个会议。到了开会的日子,曹国和邾国的国君准时到了。滕侯婴齐来晚了一步。鄫子干脆就没露面。宋襄公觉得这些小国太可恶了。做了小国还不好好地听大国的话,简直是不懂世故人情。俗话说得好,“棒头出孝子”,要是不给他们点厉害瞧,还像个霸主吗?宋襄公就问滕侯婴齐为什么迟到。滕侯婴齐吓得直打哆嗦,低声下气地直赔不是。宋襄公一瞧他这份小心听话,本来也可以饶了他。可是理是理,法是法,霸主不能失了威风。他就把滕侯婴齐关起来,不准他会盟。“棒头”居然生了效力,鄫子得到了这个消息,吓得连夜动身赶来,可是已经晚了三天。宋襄公大怒,一个劲儿地骂着说:“我刚提出会盟,小小的鄫国竟敢迟到三天,要是没个办法,还行吗?”公子目夷(字子鱼,宋国的相国,宋襄公的庶兄)竭力拦住他。可是宋襄公有他自己的主意。他杀了鄫子,当作祭品,祭祀睢水。别的诸侯要祭祀,只能用牛、马、羊什么的做祭品,宋襄公可用了人,并且还是一个国君。他重视鬼神真可以说到了家了。
宋襄公杀了鄫子,威风可大了。押在拘留所里的滕侯婴齐千方百计地托人向宋襄公求情,又送了他一份很厚的礼,宋襄公才把他放了。
就为了宋襄公杀了鄫子,押了滕侯,在场的曹共公大为不平。不到歃血为盟的日子,他就偷偷地回去了。这可把宋襄公气坏了。光是会合四个小国,已经弄得“按下葫芦起来瓢”,怎么还能号令大国呢?宋襄公自作聪明,他想先请出一个大国来,再靠着它去收服小国。你没瞧见过看羊的吗?只要拉着一只头羊,凭你到什么地方去,小羊总会跟着走的。要一个个地去收服小国,那可太麻烦了,还是去联络大国吧!那时候楚成王已经会合了齐、鲁、陈、蔡、郑等国,订立了盟约,再叫宋襄公去联络哪一个大国呢?虽然秦国和晋国还没给楚国拉过去,可是它们太远了,向来不跟中原诸侯会盟。这可怎么办?他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自言自语:“行了!把楚国当作‘头羊’就是了!”他把这个主意告诉了大臣们,公子目夷自然反对,宋襄公干脆没理他。
宋襄公打发使臣带了礼物去见楚成王,请他到宋国的鹿土来跟齐国、宋国先开个三国会议,商量会合各国诸侯的办法。“头羊”居然答应了。
公元前639年二月,齐孝公昭先和宋襄公相见。齐孝公是由宋襄公帮忙才做了国君的,当然忘不了他的大恩,对他特别恭敬。可是一瞧这位恩人的神气劲儿好像是他老子似的,心里不免有点难受。过了几天,楚成王也到了。三位国君挨排坐下。宋是公爵,第一位;齐是侯爵,第二位;楚是子爵,第三位。宋襄公拱了拱手,说:“我打算会合诸侯,共同扶助王室。恐怕人心不齐,意见不一,所以想借重二位大力,大伙儿会合诸侯,到敝国盂地(在今河南睢县)开个大会,日期就定七月里吧!”说着,又请齐、楚两位国君说话。齐孝公和楚成王两位让来让去,全不说话。宋襄公就说:“请二位在通告上都签个字吧!”说完,就把预备好了的通告递给楚成王。楚成王拿来一瞧,上头说明会盟的大道理,外带着还说明要学齐桓公的办法,开的是“衣裳之会”,下边还签着宋公的名字。楚成王说:“您签了字便够了,就这么发出去吧。”宋襄公说:“陈国、许国、蔡国都在你们二位手下,所以要借重你们。”楚成王说:“那么请齐侯先签吧!”齐孝公因为宋襄公先把那通告递给楚成王,心里已经不高兴了,现在再由楚成王让给他,他就跟斗气似的说:“敝国就像宋公手下的人一样,没有什么要紧。贵国不签字,事情就不好办。”楚成王微微一笑,签了字,交给齐孝公。齐孝公说:“有了楚国签字就成了。”宋襄公把齐孝公的冷言冷语当作实话,就把通告收了起来,请他们下半年早点来。
到了秋天,宋襄公驾着车马到盂地去开大会。公子目夷说:“楚是蛮族,向来不讲信义。万一楚子是个披着羊皮的狼,那可怎么办?主公总得带点人马去,我才放心。”宋襄公瞪了他一个白眼,说:“什么话?约好了‘衣裳之会’,怎么可以自己先失了信?”公子目夷只好空身跟着他去。
他们到了会场,就瞧见楚、郑、陈、蔡、曹、许等国全都到了,只有齐孝公和鲁僖公还没露面。齐孝公是怨恨宋襄公,鲁僖公是不愿意和“蛮子”打交道。宋襄公一瞧跟着楚成王的全是文臣,没有一个武将,就教训公子目夷,说:“你瞧瞧!下回可别再拿小人的心思去瞎猜君子的好心眼儿了。”
七国的诸侯准时开会。宋襄公做了临时主席,拱了拱手,致开会辞,说:“今天诸君到敝国来开会,我们非常荣幸。我们想继续齐桓公的办法,大家共同扶助王室,帮助弱小的和有困难的诸侯。大伙儿订立盟约,不准互相攻打,天下才可太平。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楚成王站起来,说:“很好,很好。可不知道谁是盟主?”宋襄公心里一急,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想说:“盟主就是我呀!我不是请你们来推举的吗?”可是这话没法出口。他想起宋国是公爵(第一等诸侯),再说自己有平定齐国内乱的功劳,就说:“这个用不着说,不是看爵位的高低,就看功劳的大小。”楚成王说:“宋是公爵,第一等诸侯,可是我已经做了多少年的王了。王总比公高一等吧!”
说完他就跑过去,一屁股坐在第一个座位上,气得宋襄公暴跳起来。公子目夷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叫他沉住气。他可沉不住气了。他费了多么大的劲儿,霸主已经快弄到手了,怎么能让给别人呢?他挺着胸脯,说:“我是正式的公爵,你是自称为王,这头衔是假的。”楚成王变了脸,说:“既然知道我这楚王是假的,你请我这假王来干什么!”楚国的大夫成得臣(字子玉)大声地说:“今天开会,只要问问众位诸侯,是为着楚国来的呢,还是为着宋国来的?”陈国和蔡国的国君向来害怕楚王,一齐说:“楚国!楚国!”楚王听了,哈哈大笑,指着宋襄公,说:“听见了没有?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宋襄公当面受了欺负,气呼呼地还想争论,就瞧见成得臣和楚国大将斗勃脱了外衣,里头全是亮堂堂的铠甲。他们从腰里拔出两面小红旗,向台底下一摇晃,就瞧见一批楚国的“文官”,立刻剥去外衣,一个个全变成了武士,扑上台来。台上的诸侯吓得直打哆嗦,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楚国人一窝蜂似的把这位“霸主”宋襄公拖了去,公子目夷趁着这个乱劲儿,一溜烟跑了。
襄公拱手言曰:“兹父忝先代之后,作宾王家。不自揣德薄力微。窃欲修举盟会之政,恐人心不肃,欲借重二君之余威,以合诸侯于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为期,若君不弃,倡率诸侯,徼惠于盟,寡人愿世敦兄弟之好,自殷先王以下,咸拜君之赐,岂独寡人乎?”
齐孝公拱手以让楚成王,成王亦拱手以让孝公,二君互相推让,良久不决。
——《东周列国志·第三十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