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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下站着的人们,差不多是小泥烟袋嘴里一叼,双手插在裤兜儿里。台上说什么,他们点头赞成什么。站在国旗下面听讲的,多半是戴着小硬壳儿黑呢帽,点头咂嘴的嘟囔着:“对了!”“可不是!”有时候两个人说对了劲,同时说出来:“对了。”还彼此挤着眼,一咧嘴,从嘴犄角儿挤出个十分之一的笑。至于那些小圈儿就不象这些大圈儿这么整齐一致了。他们多半是以讨论辩驳为主体,把脑瓜儿挤热羊似的凑在一块儿,低着声儿彼此嚼争理儿。此外单有一群歪戴帽,横眉立目的年青小伙子,绕着这些小圈儿,说俏皮话,打哈哈,不为别的,只为招大家一笑,露露自己的精细。圈儿外边围着三五成群的巡警,都是一边儿高,一样的大手大脚,好象伦敦的巡警都是一母所生的哥儿们。

这群人里最出锋头,叫好儿的,是穿红军衣的禁卫军。他们的腰板儿挺得比图画板还平还直,裤子的中缝象里面撑着一条铁棍儿似的那么直溜溜的立着。个个干净抹腻,脸上永远是笑着,露着雪白的门牙,头发剪得正好露出青青的头皮儿。他们是什么也不听,光在圈儿外边最惹人注目的地方站着,眼睛往四下里溜。站个三五分钟,不知道怎么一股子劲儿,就把胳臂插在姑娘的白手腕上,然后干跺着脚后跟,一同在草地上谈心去了。

青草地上的男男女女,也有脸对脸坐着的,也有搂着脖子躺着的,也有单人孤坐拿着张晚报,不看报,光看姑娘的腿的。一群群的肥狗都撒着欢儿乱跳,莫明其妙的汪汪的咬着。小孩儿们,有的穿着满身的白羊绒,有的从头到脚一身红绒的连脚裤,都拐着胖腿东倒西歪的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奶妈子们戴着小白风帽,唠里唠叨的跟着这些小神仙们跑。马威站了好大半天,没心去听讲,也想不起上那儿去好。

他大概有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量不矮,可是很瘦。黄白的脸色儿,瘦,可是不显着枯弱。两条长眉往上稍微的竖着一些,眼角儿也往上吊着一点;要是没有那双永远含笑的大眼睛,他的面目便有些可怕了。他的眼珠儿是非常的黑,非常的亮;黑与亮的调和,叫他的黑眼珠的边儿上浅了一些,恰好不让黑白眼珠象冥衣铺糊的纸人儿那样死呆呆的黑白分明。一条不很高的鼻子,因为脸上不很胖,看着高矮正合适。嘴唇儿往上兜着一点,和他笑迷迷的眼睛正好联成一团和气。

从他的面貌和年纪看起来,他似乎不应当这样愁苦。可是,他的眉毛拧着,头儿低着,脊梁也略弯着一点,青年活泼的气象确是丢了好些。

他穿着一身灰呢的衣裳,罩着一件黑呢大氅。衣裳做得是很讲究,可是老没有掸刷,看着正像他的脸,因为颓丧把原来的光彩减少了一大些。拿他科那些穿红军衣,夹着姑娘胳臂的青年比起来,他真算是有点不幸了。

无心中的他掏出手巾擦了擦脸;擦完了,照旧的在那里楞磕磕的站着。

已经快落太阳了,一片一片的红云彩把绿绒似的草地照成紫不溜儿的。工人的红旗慢慢的变成一块定住了的紫血似的。听讲的人也一会儿比一会儿稀少了。

马威把手揣在大氅兜儿里,往前只走了几步,在草地边儿上的铁栏杆上靠住了。

西边的红云彩慢慢的把太阳的余光散尽了。先是一层一层的蒙上浅葡萄灰色,借着太阳最后的那点反照,好象野鸽脖子上的那层灰里透蓝的霜儿。这个灰色越来越深,无形的和地上的雾圈儿联成一片,把地上一切的颜色,全吞进黑暗里去了。工人的红旗也跟着变成一个黑点儿。远处的大树悄悄的把这层黑影儿抱住,一同往夜里走了去。

人们一来二去的差不多散净了。四面的煤气灯全点着了。围着玉石牌楼红的绿的大汽车,一闪一闪的绕着圈儿跑,远远的从雾中看过去,好象一条活动的长虹。

草地上没有人了,只是铁栏杆的旁边还有个黑影儿。 j1qvEVfdhk7dBKwA9EdPF0RPHD2wXSKYEhZdnkdNMmNO86NssVWcWugSaxpnsls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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