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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节制长寿:饥饿与健康的科学

因循守旧的科学家通常难有建树。

——杰克·霍纳(Jack Horner)

2016年秋天,我在休斯敦的乔治·布什洲际机场与三位好友会面,开始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假期。我们连夜飞行了11个小时到达智利圣地亚哥,在那里喝了咖啡,吃了早餐,然后登上另一架飞机,又向西飞行了6个小时,飞越4000多千米的辽阔海洋,抵达复活节岛,这是世界上有人类居住的最与世隔绝的一块陆地。我们都是40多岁的男人,但那并不是一个典型的男人周末。

大多数人都听说过复活节岛,因为它的海岸线上散布着一千多尊神秘的巨型石像,这些巨型石像被称为摩艾石像(Moai),但这个岛上的东西还不止这些。1722年,欧洲探险家在复活节这天登上该岛,该岛因此得名复活节岛。当地人则称之为拉帕努伊岛(Rapa Nui)。这是一个极端偏远的孤岛,岛上的景象却蔚为壮观。这个三角形的岛屿大约有163平方千米,是数百万年前从海底涌出超过3千米的三座古火山的遗迹。岛的一端被陡峭的悬崖环绕着,悬崖陡然而下,直插美丽的蓝色海洋,距它最近的人类定居地远在1600多千米之外。

我们并不是以游客的身份去的。我们踏上的是朝圣之旅,前往医学界最引人入胜的分子之一的源头,而大多数人甚至从未听过这个分子。关于这种分子是如何被发现的,以及它如何彻底改变长寿研究的故事,是生物学中最不可思议的传奇故事之一。这种后来被称为“雷帕霉素”(rapamycin)的分子也改变了移植医学,给数百万患者带来了第二次生命的机会。但这并不是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偏远地区的原因。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雷帕霉素已经被证明可以起到其他药物从未有过的作用:延长哺乳动物的最长寿命。

这一发现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我们小组的一位成员大卫·萨巴蒂尼(David Sabatini)的工作,他当时是麻省理工学院怀特黑德研究所的生物学教授。大卫帮助发现了雷帕霉素起作用的关键细胞通路。同行的还有另一位生物学家纳夫迪普·钱德尔(Navdeep Chandel)(他的朋友叫他纳夫),他是大卫的朋友,在西北大学研究新陈代谢和线粒体,线粒体是在我们细胞中产生能量(并做更多事情)的小细胞器。我们四人组中的最后一位是我的好朋友蒂姆·费里斯(Tim Ferriss)。蒂姆是一位企业家和作家,而不是科学家,但他非常善于提出恰当的问题,并能为一些事物带来全新的视角。此外,我还知道他愿意每天和我一起在海里游泳,这样我被鲨鱼吃掉的概率就会降低大约50%。

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是为一个完全致力于研究这种神奇物质的科学会议物色地点。但最主要的是,我们想去这个非同寻常的分子产生的地方朝圣,并对其几乎是偶然的发现表示敬意。

我们把行李放在有30个房间的旅游酒店后,我们的第一站是拉诺廓火山(Rano Kau),这座高达300米的死火山矗立于岛的西南角。我们的目的地是火山口的中心,那里有一个大沼泽湖,宽近1600米,对当地人来说有某种神秘感。根据我们听到的当地传说,当人们生病或者感到不舒服时,他们会下到火山口,也许还会在火山的半山腰过一夜,人们相信火山具有特殊的治疗能力。

这就是雷帕霉素的故事开始的地方。1964年末,一支加拿大科学和医学考察队抵达复活节岛,他们乘坐一艘海军舰艇从哈利法克斯一路航行至此。他们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进行研究,并为当地居民提供急需的医疗服务,还带回了许多岛上特有的动植物标本,包括火山口地区的土壤样本,这些科学家们可能和我们一样听到了关于其治疗功效的传说。

几年后,一罐复活节岛的泥土最终出现在蒙特利尔一位名叫苏伦·塞加尔(Suren Sehgal)的生物化学家的实验室工作台上,他在当时一家名为艾尔斯特(Ayerst)的加拿大制药公司工作。塞加尔发现,这个土壤样本中充满了一种奇怪而有效的抗真菌剂,这种抗真菌剂似乎是由一种叫作吸水链霉菌(streptomyces hygroscopicus)的土壤细菌产生的。出于好奇,塞加尔将这种细菌分离出来并进行了培养,然后开始在他的实验室里测试这种神秘的化合物。他以当地语言对复活节岛的称谓,将其命名为“雷帕霉素”(“霉素”通常用于充当抗菌剂的后缀)。但后来艾尔斯特公司突然关闭了其在蒙特利尔的实验室,塞加尔的老板命令他销毁他正在研究的所有化合物。

塞加尔没有服从命令。有一天,他下班后偷偷带了一罐雷帕霉素回家。他的儿子阿贾伊(Ajai)(原本应该是我们朝圣之旅的第五位成员)记得他小时候打开家里的冰柜去拿冰激淋,看到里面有一个包装完好的容器,上面写着“请勿食用”。这个罐子在全家搬到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后仍被留存下来,塞加尔最终被调到了那里。1987年,制药巨头惠氏公司(Wyeth)收购了艾尔斯特公司,他的新老板问塞加尔是否有什么有趣的项目要做。他从冰柜里拿出了那罐雷帕霉素,然后回去继续开展对它的研究工作。

塞加尔深信他已经找到了治疗脚气的方法 ,这本将是一笔大买卖。他的儿子阿贾伊回忆说,有一次,他为一个身上长了某种奇怪皮疹的邻居使用了一种含有雷帕霉素的自制软膏,她的皮疹几乎立刻就好了。但雷帕霉素的作用远不止后来英国爽健(Dr. Scholl) 研制的足部喷雾剂那样的功效那么简单。事实证明,它对免疫系统有着强大的作用。1999年,它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作为器官移植患者的药物。作为一名外科住院医师,我曾经像分发的嗒糖(tic tacs) 一样把它用于肾脏和肝移植患者的治疗。雷帕霉素有时被称为“西罗莫司”,也被用作动脉支架的涂层,因为它可以防止支架血管变得更加狭窄。即使在塞加尔于2003年去世后,雷帕霉素相关的研究成果仍在不断涌现:2007年,一种名为“依维莫司”的雷帕霉素类似物 被批准用于治疗一种肾癌。

这种化合物被认为是至关重要的,以至于在21世纪初,惠氏公司在复活节岛上离火山口不远的地方放置了一块牌匾,以此来纪念雷帕霉素的发现地。但当我们去寻找那块牌匾时,却惊愕地发现它已经不翼而飞。

雷帕霉素之所以有这么多不同的应用,要归功于塞加尔观察到但从未探索过的一种特性,那就是雷帕霉素往往会减缓细胞生长和分裂的过程。大卫·萨巴蒂尼是少数从塞加尔手中接过接力棒,试图解释这一现象的科学家之一,探索雷帕霉素成了他毕生的事业。从他还是一名研究生的时候开始,萨巴蒂尼就用塞加尔复印的一沓论文作为辅助,阐明了这种独特的化合物是如何作用于细胞的。最终,他和其他人发现,雷帕霉素直接作用于一种非常重要的细胞内蛋白质复合物mTOR(发音为“em-tor”),即“雷帕霉素机制靶标”(mechanistic target of rapamycin)

我们为什么要关心mTOR?因为这一机制被证明是细胞层面上最重要的长寿介质之一。不仅如此,它还具有高度的“保守性”,这表示它几乎存在于所有的生命形式中,从酵母到苍蝇到蠕虫,一直到我们人类。在生物学中,“保守”意味着某些东西通过自然选择在多个物种和生物类别中遗传了下来——这表明进化认为它非常重要。

这真是不可思议:这种奇特的分子,只发现于海洋中央一小块孤零零的陆地上,但却好像一个开关一样,可以抑制几乎存在于所有生物中的一种非常特殊的细胞机制。这简直是完美的契合,每当我想到这一点时,仍会感到惊讶不已。

mTOR的任务基本上就是平衡生物体生长和繁殖需求与营养物质的可用性。当食物充足时,mTOR被激活,细胞(或生物体)进入生长模式,产生新的蛋白质并进行细胞分裂,其最终目标是繁殖。当营养物质匮乏时,mTOR被抑制,细胞进入一种“回收利用”模式,分解细胞成分,并且通常会“清理门户”。细胞分裂和生长减慢或停止,繁殖被搁置,以使生物体节约能量。

“在某种程度上,mTOR就像细胞的总承包商,”萨巴蒂尼解释道。它位于一条漫长而复杂的上游和下游通路链的连接点,这些通路基本上会共同调节新陈代谢。它能感知营养物质的存在,尤其是某些氨基酸,并帮助蛋白质合成,蛋白质是构成细胞的基本物质。正如他所说,“mTOR基本上会插手细胞的每个主要过程。”

2009年7月9日,《纽约时报》刊登了一篇简短但重要的科学报道,标题为“抗生素在小鼠实验中延迟了衰老”。真是索然无味的标题。这里的“抗生素”便是雷帕霉素(它并不是真正的抗生素),根据该研究,被喂食该药物的小鼠的平均寿命比对照组明显延长:雌性小鼠延长了13%,雄性小鼠延长了9%。

这篇报道被湮没在报纸的冷门版面上,但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结果。尽管是在小鼠的晚年,也就是当小鼠已经“老了”(出生600天的小鼠,大约相当于60多岁的人类)的时候才给它们使用这种药物,但它仍然使雄性和雌性动物的剩余预期寿命分别延长了28%和38%。这相当于有一颗药丸,可以让一个60岁的女人活到95岁。这项研究发表在《自然》杂志上,其作者推测,雷帕霉素可能“通过延缓癌症死亡或通过减缓衰老机制,或两者兼而有之”来延长寿命。然而,真正的头条新闻是,还没有其他分子被证明可以延长哺乳动物的寿命,从来都没有。

这项研究的结果尤其令人信服,因为该实验是由三个不同的研究团队在三个独立的实验室进行的,该实验共使用1901种不同基因的动物,而且结果是完全一致的。更好的情况是,其他实验室也毫无疑问地迅速再现了这些结果,这是相对罕见的,即使在很多被大肆宣扬的发现中也是如此。

你可能会为此感到惊讶,但许多极受媒体关注的研究,也就是那些你在报纸上读到的或在新闻上看到的研究,从来没有被重复过。举个恰当的例子:2006年广为宣传的一项研究发现,在葡萄皮(和红葡萄酒)中发现的一种物质——白藜芦醇,可以延长超重小鼠的寿命。这引发了无数的新闻报道,甚至在《60分钟》节目中也出现了关于这种神奇分子(以及红葡萄酒)的好处的长篇报道。白藜芦醇补充剂的销量飙升。但其他实验室无法重现最初的发现。作为美国国家老龄化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n Aging)测试潜在抗衰老干预措施项目的一部分,白藜芦醇接受了与雷帕霉素同样严格的测试。结果发现,它并没有在类似的各种正常小鼠群体中延长寿命。

其他被大肆宣传的补充剂,如烟酰胺核糖(nicotinamide riboside,NR)也是如此,它也未能持续延长小鼠的寿命。当然,没有任何数据表明这些补充剂可以延长人类的寿命或改善人类的健康。但自2009年以来,一项又一项的研究证实,雷帕霉素可以非常可靠地延长小鼠的寿命。在酵母和果蝇的研究中也证明了这一点,有时还伴随着降低mTOR活性的基因操作。因此,一个理性的人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抑制mTOR是有好处的,至少是暂时的好处,并且雷帕霉素可能有潜力成为一种延长寿命的药物。

对于研究衰老的科学家来说,雷帕霉素的延寿作用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但它也并不完全是一个惊喜。它似乎代表了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以来的观察结果,即我们吃多少食物与我们的寿命有某种关联。这一观点可以追溯到希波克拉底,但更多的现代实验已经反复证明,减少实验动物的食物摄入量可以延长它们的生命。

第一个真正以严格的、有文献记载的方式将少吃的想法付诸实践的人,既不是古希腊人,也不是现代科学家,而是16世纪的意大利商人阿尔维塞·科尔纳罗(Alvise Cornaro)。科尔纳罗(他的朋友们都叫他“路易吉”)是一个白手起家的房地产开发商,他通过抽干沼泽并把它们变成肥沃的农田而变得非常富有。他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妻子,在威尼斯郊外有一座带剧院的别墅,他喜欢开派对。但当他快40岁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患上了“一连串疾病”,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胃痛、体重增加和持续的口渴,这是糖尿病初期的典型症状。

原因很明显——大吃大喝。治疗方法也很明显——他的医生建议他停止大餐和聚会。“胖子路易吉”犹豫了。他不想放弃奢华的生活方式。但随着他的症状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他意识到,必须做出艰难的改变,否则他将永远无法看到年幼的女儿长大成人。他“召唤”所有的意志力,把自己的饮食缩减成斯巴达式的饮食(spartan diet) ,每天大约只吃350克的食物,通常是某种以鸡肉为原料的炖菜。它很有营养,但不会让人吃得过饱。他后来写道:“(我)不断地从桌子旁站起来,还想要吃得更多、喝得更多。”

采用这种疗法一年后,科尔纳罗的健康状况得到了极大改善。正如他所说:“我发现自己完全摆脱了所有病症。”他一直坚持这种饮食方式,到了80多岁的时候,他为自己能如此健康地活了这么久而激动不已,他觉得有必要与全世界分享他的秘密。他写了一本名为《如何活到100岁:论节制的生活》( How to Live 100 Years, or, Discourses on the Sober Life )的自传体小书,这显然不是一个禁酒主义者的长篇大论,因为他每天都要用两大杯葡萄酒冲下他的长寿炖菜。

科尔纳罗的处方在他1565年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流传着。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他的书以多种语言重印,受到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和其他名人的赞扬,这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本畅销的饮食书籍。但直到20世纪中叶,科学家们才开始严格验证科尔纳罗的观点,即少吃可以延长人的寿命(或者至少是延长实验动物的寿命)。

我们谈论的不是简单地把动物送进慧优体(Weight Watchers) 。没有营养不良情况下的热量限制(caloric restriction,CR),是一种精确的实验方法,其中一组动物(对照组)被随意喂食,这意味着它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而实验组则被给予类似饮食,饮食中包含所有必要的营养物质,但总热量减少25%~30%。然后将饮食受限制的动物与对照组进行比较。

实验结果非常一致。早在20世纪30年代的研究发现,限制热量的摄入量可以使小鼠或大鼠的寿命延长15%~45%,具体取决于限制热量开始时间的早晚和限制的程度。不仅如此,喂食不足的动物似乎也明显比同龄的动物更健康,与正常喂养的小鼠相比,它们更少患自发性肿瘤。除了延长寿命外,CR似乎还能延长它们的健康寿命。你可能会认为饥饿可能是不健康的,但实际上,科学家们发现,他们给动物们喂得越少,它们的寿命就越长。其效果似乎是剂量依赖性的,在某种程度上,就像药物一样。

CR的延寿效果似乎几乎是普遍存在的。许多实验室发现,限制热量摄入不仅可以延长大鼠和小鼠(通常如此)的寿命,还可以延长酵母、蠕虫、苍蝇、鱼、仓鼠、狗,甚至是蜘蛛的寿命(这很奇怪)。人们发现,除了家蝇之外,它几乎可以延长每一种试验过的模式生物 的寿命。从整体上看,饥饿的动物似乎变得更有韧性,能够更好地生存,至少在一个控制良好的无菌实验室里是这样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推荐这种激进的热量限制作为我的患者的一种战术。首先,CR在实验室之外的有效性仍然令人怀疑,精瘦的动物可能更容易因感染或低温而死亡。虽然对路易吉·科尔纳罗和我自己的一些患者来说,少吃一点是有效的,但长期严格的热量限制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持续的。此外,没有证据表明,极端的CR能真正最大化像我们人类这样复杂的有机体的长寿功能,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比上述动物更多变的环境之中。虽然它似乎有可能减少至少部分“骑士”疾病的死亡风险,但同样有可能的是,感染、创伤和虚弱造成的死亡率上升会抵消这些收益。

CR研究的真正价值在于它有助于我们理解衰老过程本身。CR研究有助于揭示与营养和长寿相关的关键细胞机制。减少细胞中可用的营养物质,似乎会触发一组可以增强细胞抗逆性 和代谢效率的先天性的通路——所有这些通路在某些方面都与mTOR有关。

其中第一个是一种叫作腺苷酸活化蛋白激酶(AMP-activated protein kinase)的酶,简称AMPK。AMPK就像汽车仪表盘上的燃油不足警告灯:当它感应到营养物质(燃油)处于低水平时,它就会被激活,从而触发一连串的动作。虽然这通常是对营养缺乏的反应,但当我们运动时,AMPK也会被激活,以应对营养水平的短暂下降。正如你会在加油灯亮起时改变行程,前往最近的加油站而不是祖母家一样,AMPK也会促使细胞节约能量并寻求替代的能量来源。

它首先通过一个叫作线粒体生物合成(mitochondrial biogenesis)的过程,刺激新线粒体的产生,线粒体是在细胞中产生能量的微小细胞器。随着时间的推移——或因为废弃不用——我们的线粒体变得容易受到氧化应激(oxidative stress) 和基因组损伤的影响,导致功能障碍和缺陷。通过控制饮食或运动来限制可用的营养物质,会引发产生更新、更有效的线粒体,以取代旧的和受损的线粒体。这些新鲜的线粒体帮助细胞用它所拥有的燃料产生更多的三磷酸腺苷(ATP),即细胞的能量货币。AMPK还通过在肝脏中产生葡萄糖(我们将在下一章中讨论)和释放储存在脂肪细胞中的能量,促使身体为这些新的线粒体提供更多的燃料。

更重要的是,AMPK可以抑制细胞生长调节剂mTOR的活性。确切地说,似乎是氨基酸的减少导致了mTOR的关闭,并随之关闭了mTOR控制的所有合成代谢(生长)过程。细胞不再制造新的蛋白质,也不再进行细胞分裂,而是进入一种更节能、抗压力的模式,进而激活了一种重要的细胞循环利用过程,称为自噬(autophagy),意思是“自己吃掉自己”(更好的说法是“自我吞噬”)。

自噬代表了新陈代谢的分解代谢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细胞停止产生新的蛋白质,转而开始将旧的蛋白质和其他细胞结构分解成它们的氨基酸成分,并利用分解的材料来构建新的蛋白质和结构。这是一种细胞回收再利用的形式,清除细胞中积累的垃圾,并重新利用或者处理它们。细胞“承包商”没有去家得宝(Home Depot) 购买更多的木材、石膏板和螺丝,而是从他刚刚拆掉的房子的碎片中寻找可以再次使用的备用材料,用于建造和修复细胞或者燃烧以产生能量。

自噬对生命至关重要。如果它完全关闭,生物体就会死亡。想象一下,如果你停止倒垃圾(或回收),你的房子很快就会变得不适合居住了。只不过,这种细胞清理不用垃圾袋,而是由一种叫作溶酶体的特殊细胞器来完成的,溶酶体将旧的蛋白质和其他废弃物(包括病原体)包裹起来,并(通过酶)将它们磨碎,以便重新使用。此外,溶酶体也会分解并破坏一种被称为聚集体(aggregates)的东西,聚集体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积累起来的受损蛋白质的团块。蛋白质聚集体与帕金森病和阿尔茨海默病等疾病有关,因此清除它们是件好事。自噬受损与阿尔茨海默病相关的病理以及肌萎缩侧索硬化症(ALS)、帕金森病和其他神经退行性疾病有关。缺乏一种特定自噬基因的小鼠会在2~3个月内死于神经退行性变(neurodegeneration)。

通过清除我们细胞中受损的蛋白质和其他细胞垃圾,自噬使细胞更干净、更有效地运行,并且使它们更能抵抗压力。但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自噬功能会衰退。自噬受损被认为是许多与衰老相关的表型和疾病的重要驱动因素,如神经退行性变和骨关节炎。因此,我觉得很有意思是,这一非常重要的细胞机制可以通过某些干预措施来触发,例如营养物质的暂时减少(比如当我们运动或禁食时)——以及药物雷帕霉素。[诺贝尔委员会也有同样的兴趣,他们将2016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了日本科学家大隅良典(Yoshinori Ohsumi),以表彰他在阐明自噬的遗传调节方面的工作。]

然而,华盛顿大学的研究人员马特·凯伯莱恩(Matt Kaeberlein)表示,雷帕霉素促进细胞自噬的作用只是其未来可能成为一种长寿药物的原因之一。凯伯莱恩已经对雷帕霉素和mTOR开展了几十年的研究,他认为这种药物的益处要广泛得多,雷帕霉素及其衍生物在人类中具有巨大的应用潜力,可以延长寿命和健康寿命。

尽管雷帕霉素已经被批准用于人类的多种适应症,但要启动临床试验来研究其对人类衰老的可能影响,仍然存在巨大的障碍——主要是它对健康人的潜在副作用,尤其是免疫抑制的风险。

在过去,作为三四种混合药物的一部分,雷帕霉素被批准用于患者器官移植后的无限期治疗,旨在抑制他们的部分免疫系统,否则免疫系统会攻击并破坏他们的新器官。这种免疫抑制作用也解释了为什么人们不太愿意考虑在健康人群中使用(甚至研究)雷帕霉素来延缓衰老,尽管大量的动物数据表明它可能会延长寿命和健康寿命。其所谓的免疫抑制作用似乎太令人生畏了,以至于难以克服。因此,雷帕霉素似乎不太可能实现其作为人类长寿药物的承诺。

然而,在2014年12月下旬,随着一项研究的发表,这一切都开始发生改变。该研究表明,雷帕霉素类似物依维莫司实际上增强了一组老年患者对疫苗的适应性免疫反应。在这项由当时在诺华公司(Novartis) 工作的科学家琼·曼尼克(Joan Mannick)和劳埃德克·利克斯坦(Lloyd Klickstein)领导的研究中,每周服用中等剂量依维莫司的那组患者似乎对流感疫苗的应答最好,而且报告的副作用最少。这项研究表明,雷帕霉素(及其衍生物)实际上可能更像是一种免疫调节剂,而不是免疫抑制剂。在这项研究之前,人们几乎总是这样描述它。也就是说,在某些给药方案下,它可以增强免疫力,而在完全不同的给药方案下,它可能会抑制免疫力。

在这项研究出现之前,我(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基本上放弃了雷帕霉素在健康人身上被用作预防性治疗的可能性。我原以为其明显的免疫抑制作用会很严重,但这项扎实的、控制良好的研究实际表明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免疫抑制似乎是由于每天使用低至中等剂量的雷帕霉素引起的。被给予中等至高剂量的雷帕霉素,然后休息一段时间的研究对象,在这种周期性的给药方式下却产生了相反的免疫增强效果。

同一种药物给予不同的剂量会产生如此迥然不同的效果,这似乎很奇怪,但如果你了解了mTOR的结构,这就说得通了。mTOR实际上是由两种不同的复合物组成的,被称为“mTOR复合物1”(mTORC1)和“mTOR复合物2”(mTORC2)。这两种复合物具有不同的作用,但(有可能过于简单化)与长寿相关的益处似乎是通过抑制复合物1产生的。每天给药,就像通常对器官移植患者所做的那样,似乎可以同时抑制这两种复合物,而短暂或周期性地给药却主要抑制了mTORC1,释放其与长寿相关的益处,并能减少不必要的副作用。因此,选择性地抑制mTORC1但不抑制mTORC2的雷帕霉素类似物对于延长寿命来说是更理想的,但目前还没有人成功开发出这种药物。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雷帕霉素已知的副作用仍然是其在健康人群中进行老年保护(geroprotection)(延缓衰老)的任何临床试验的障碍。为了克服这些反对意见,凯伯莱恩正在宠物狗身上进行雷帕霉素的大型临床试验,对人类来说,这些狗不失为很好的替代物——它们体型较大,是哺乳动物,与我们共享环境,而且它们的衰老方式也与我们相似。在这项被他称为“犬类衰老计划”(Dog Aging Project)的研究的初步阶段,凯伯莱恩发现,雷帕霉素实际上似乎可以改善老年动物的心脏功能。“让我感到惊讶的一件事情是,”他说,“雷帕霉素以不同的方式不仅延缓了衰退,而且似乎还能使情况变得更好。很显然,至少在某些器官中,它似乎具有恢复活力的功能。”

凯伯莱恩还观察到,雷帕霉素似乎可以减少全身炎症,可能是通过抑制所谓的“衰老细胞”的活性。衰老细胞是已经停止分裂但尚未死亡的“老”细胞,它们会分泌一种有毒的炎症细胞因子(inflammatory cytokines)混合物,这种化学物质会伤害周围的细胞。雷帕霉素似乎可以减少这些炎症细胞因子。它还能改善癌症监测,即我们的身体(很可能是免疫系统)检测和消除癌细胞的方式。在最近的另一项研究中,凯伯莱恩的研究团队发现,雷帕霉素似乎可以改善老年狗的牙周(牙龈)健康。

目前,涉及大约600只宠物狗的“犬类衰老计划”的主要阶段正在进行中,这项规模庞大的临床试验的结果预计将于2026年公布。(给大家透露一个秘密:我是这项研究的资助者之一)这项研究中的狗也遵循雷帕霉素的每周周期性给药的计划表,类似于2014年人类免疫研究中的方案。如果研究结果是积极的,那么为了延长寿命而更加普遍地使用雷帕霉素也就不足为奇了。由于雷帕霉素具有潜在的老年保护作用,已经有一小部分人并且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包括我和我的一些患者)在说明书标明的用途以外服用雷帕霉素。我不能代表所有人,但根据我的经验,周期性地服用它确实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副作用。

即便如此,要想获得更广泛的人类使用许可,它需要克服的障碍仍然令人望而生畏。目前服用雷帕霉素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已经有严重健康问题和多种合并症的器官移植患者。在这样的人群中,雷帕霉素的副作用似乎没有在健康人群中那么显著。

“如果你谈论的是治疗一个健康的人,那么公众和监管机构对副作用的容忍度会非常低。”凯伯莱恩说,“其目的是在人们生病之前延缓他们的衰老,使他们保持更长时间的健康状态,所以在许多方面,治疗健康的人与传统的生物医学方法相反,传统的生物医学通常是等到人们生病了,然后再试图治愈他们的疾病。”

此处真正的障碍是根植于医学2.0的监管框架,它(迄今为止)尚未承认“延缓衰老”和“推迟疾病”是完全合法的目标。这将代表这种药物在医学3.0中的用途,在医学3.0中,我们将使用一种药物来帮助健康的人们保持健康,而不是治疗或缓解某一特定疾病。因此,它将面临更多的审查和怀疑。但如果我们谈论的是预防导致80%的人死亡的衰老疾病,那么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当然值得认真地讨论一下什么程度的风险是可以接受的,什么程度的风险是不可以接受的——我写这本书的部分目的就是推动这一对话向前发展。

这可能已经开始发生了。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已经为另外一种具有潜在长寿益处的药物——糖尿病药物二甲双胍的临床试验开了绿灯。这项试验被称为“TAME”(用二甲双胍靶向衰老),它是以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产生的。二甲双胍已经被数百万人服用了多年,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人员注意到(并且研究似乎证实),服用二甲双胍的患者似乎比普通人群的癌症发病率更低。2014年的一项大型分析似乎表明,服用二甲双胍的糖尿病患者实际上比非糖尿病患者更长寿,这一点令人吃惊。但是这些观察结果都不能“证明”二甲双胍具有老年保护作用——因此需要进行临床试验。

但是衰老本身是很难——甚至是不可能——精确测量的。相反,TAME的首席研究员尼尔·巴尔齐莱(我们在上一章中提到过他)决定从一个不同的端点开展研究:不以研究衰老的影响为目标,而是通过给健康受试者服用二甲双胍,观察是否会延迟与衰老有关的疾病的发作。我希望有一天,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尝试对雷帕霉素进行类似的人体试验,我相信它作为一种延长寿命的药剂具有更大的潜力。

不过目前,让我们思考一下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在本章中所谈到的所有内容,从mTOR和雷帕霉素到热量限制,都指向了一个方向:我们吃什么以及我们如何将它代谢掉,似乎对长寿起着巨大的作用。在下一章中,我们将更详细地了解代谢紊乱是如何引发和加重慢性病的。 nyCxK8vfmkeNPNc6NT4m2hncq6gBSAMYIK4KLAJRLRgnRARN5RHg8zCL/q6fKhW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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