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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布鲁斯·艾伯茨Bruce Alberts

生物化学

● 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生物化学和生物物理学系教授

● 曾任美国国家科学院院长

◆“如果科学真的能够燃起一个人的热情之火,那它就会变得很有趣。”

艾伯茨教授,您为什么想成为一名科学家?

我在芝加哥(Chicago)的高中化学老师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叫卡尔·瓦尔特·克莱德(Carl W.Clader),教我的时候他35岁。4年来,他的化学实验室就像我家的客厅一样,我每天都在那儿进进出出。那时候实验室没有任何安全规定。工作台中间有一个排水口,我们把各种危险化学品,例如浓硫酸,都倒进去。我们把化学物质混合在一起,使之爆炸,我开始对化学产生了真正的兴趣。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我会不会选择成为一名科学家,我甚至没有意识到,科学家可以成为我的职业。我上高中时成绩很好,所以我申请了我母亲建议我去上的大学,最后成了所谓的“医学预科生”,就读于哈佛大学。我的父母都是在美国出生的东欧移民后裔,他们一直跟我强调教育的重要性。

除了在化学实验室里的爆炸实验之外,您小时候还做过什么?

我经常打垒球,而且我是一名童子军,这是一段很了不得的经历,因为我必须按照规定解决很多小问题。童子军有一项奖章制度,我们必须拿到21枚奖章,才能成为最高级别的鹰级童子军。有一系列活动可供我们选择,比如学习如何打数百种不同的结或者学习怎样制作物品。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积极主动的学习方式,它影响了我现在看待教育的方式。

为什么?

我认为孩子们应该接受挑战,做一些事情,而不只是记住事实。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得更好,但关键是要积极主动去做,并且要让学生自己选择他们想做的事。在我成为哈佛大学医学预科生的第一年里,我选修了好几门科学课,所以我每周有三到四个下午都在实验室里。虽然我在实验室里待的时间很长,但非常无聊,因为我除了听从指示以外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就好比在按照药方吃药,科学完全不应该是这么回事。每年分配给我们的独立项目就是激励我们的绝佳方式,通过这些项目,我们真正实现了实践出真知,这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发现。这些项目考验了我,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老师们希望我们依靠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如果我们需要帮助,也会有人帮助我们,但他们不会给我们提供现成的答案,更何况正确答案不止一个。

您有过失败的经历吗?

我这一生从失败的经历中学到的东西最多,因为我失败的次数很多。纵观我的科学研究生涯,最重要的经历当属1965年我在哈佛大学的博士毕业考核中失利,那次失利简直太让我难过了。我和我妻子贝蒂(Betty)有一个一岁半的孩子,我们本来已经把家搬空,买了去日内瓦的飞机票,我打算在那里开展我的博士后研究工作。考官们对我的论文进行了简短的讨论后,表示不满意,我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在美国待6个月。这次经历告诉我,在科学领域,好的策略胜过一切。

您是否怀疑过自己?

在我考试失利后,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思考我到底有没有成为科学家的能力、天赋和动机。我知道我喜欢科学,但每个人都要面临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是教育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就是要找到我们擅长的东西,找到我们感兴趣的东西,以能够发挥我们专长、带给我们乐趣的职业为目标。上大学也不例外,仅仅是模仿照搬别人已经做过的事情,是不能取得成功的。科研是一种具有创造性的冒险活动,就和绘画一样。我跟所有的博士生都是这么说的:你们必须经受住各种考验。

您是一个有创造力的自由思想家吗?

我有能看透全局的天赋,这就是我写教科书的原因。我在设计问题的解决方案方面很有创意,而且我会用不同的方式来实施这些方案。这种能力对生活很有帮助,因为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科学问题只是冰山一角。一旦我们掌握了科学工作的方法,它就会在日常生活中起到帮助作用,因为每个问题都会有多种解决方案,而我们只需要找到其中一种。读博的经历彻底改变了我,它让我意识到我想做有独创性、有重要意义的研究。我下定决心要找到一种特殊的方法,解决一个没有人研究过的重要问题,后来事实果真如我所愿。

关键是要找到一个独特的研究领域吗?

不光要独特,还要有深远的意义。和其他人做一样的事情毫无乐趣,而且对人类毫无益处。每个人都只活一次,所以我们最好能有所作为。

简单来说,您对社会的贡献是什么?

1953年,沃森(Watson)和克里克(Crick)发现了DNA的双螺旋结构,这是一个惊人的科学突破,解开了一个人类此前一无所知的谜团:遗传从何而来?遗传是怎么实现的?物理、化学和分子可以创造出活的细胞和人,而遗传就是伟大的奥秘之一。沃森和克里克只是从理论上解答了这个问题,但实际上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他们只是给我们画了一张草图,研究了个大概而已。如果他们的研究是正确的,那一定是某种机制触发了这一切。我对分子机制中一个既特别又重要的部分很感兴趣:化学家该如何运用化学方法复制DNA的双螺旋结构?在我职业生涯的初始阶段,也是我第一次取得成功的时候,我只想把分子机制的各个部分调查清楚,让它发挥作用,利用这种机制在试管中复制染色体,我和我实验室的所有成员花了10年时间才成功做到这一点。我们发现了一种由7个可移动部分组成的蛋白质机器,这7个部分复制DNA双螺旋结构,一个DNA双螺旋结构变成了两个DNA双螺旋结构,一个染色体变成了两个染色体,这就是遗传的本质。

您对您的工作很着迷吗?

我住在实验室附近,所以我可以花一个小时左右回家吃晚饭,然后再回实验室。做生物化学研究的时候,我们必须紧盯着正在纯化的蛋白质,并确保设备的正常运转,这就意味着我们经常得在半夜进行检查。我上了年纪之后,就把这些事情交给硕士生去做,但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得由我指导他们。我吃晚饭总是迟到,每周至少工作80个小时。如果科学真的能够燃起一个人的热情之火,那它就会变得很有趣。我对很多课题都很感兴趣,这只是我研究的第一个课题,后来我就去研究别的课题了。

您什么时候开始对科学教育产生了影响?您为什么这么做?

我了解我的孩子们上小学时的情况,他们的生物课本写满了文字和概念,但每个学生都只能理解其中一点点东西。中学的生物课本是我见过最难的书,而我自己参与大学教科书的编写完全是出于巧合。吉姆·沃森(Jim Watson)编了我们这个领域第一本真正好用的教科书——《基因的分子生物学》( Die Molekularbiologie des Gens )(1965)。1976年,他将两个专业领域结合起来,即我正在研究的分子生物学和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细胞生物学。19世纪,大家针对细胞做的很多研究都很出色,只不过用的工具都是显微镜,因为当时还没有其他工具,由此就产生了细胞生物学这一研究领域。吉姆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意识到我们可以填补分子和单纯观察细胞之间的鸿沟,为此他编了一本教科书,这本书与他1965年那本教科书的概念框架是一样的。他聚集了一批年轻的作者,跟他们说了一句很有说服力的话:“这将是你们一生中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它比你们职业生涯中任何一件事都重要。”事实证明,他说得对。但他当时也跟我们说,编这本书只需要花费两个月时间。可事实是,5年里,我们6个作者定期碰面,满打满算一共花了365天才编完这本书,而且每天的工作时间长达16个小时。

◆“科学家应该密切关注在教育体系下层发生的事情。”

您担任美国国家科学院院长的时候,有没有推动教育的发展?

起初我并不想当院长,因为这意味着我得关闭我的实验室,从旧金山搬到华盛顿特区。但如果我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利用科学院的影响力改善科学教育,选举委员会就会想办法让我觉得内疚,因为他们知道我一直都想这么做。当时,我们正准备为美国的科学教育制定首批国家标准,我是监督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奈何教育标准制定的进展太慢,因此,让这个计划重回正轨便成了我的动力。最终,教育部拨款并委托科学院制定首批国家科学教育标准。我们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美国的政策对国际科学界产生了什么影响?

美国取得的成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出于历史原因,美国欢迎移民,欢迎世界各地的人。但新移民政策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只会适得其反,这让我感到很沮丧,因为美国的成功以及美国科学的成功都取决于不断涌入的人才。新移民政策带来的后果已经初步显露出来了。例如,我们学院有两位助理教授都出生在伊朗,他们非常有才华,但他们不能回家,他们的父母也不能来看他们,那还有谁会愿意从伊朗来美国呢?这简直毫无吸引力,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失去的不只是伊朗人,还有许多国家的优秀公民。

中国已投入数十亿资金用于科研,它会占据优势地位吗?

我们也从中国对基础研究的投资中受益,因为这些知识是全球共享的。我希望我们的领导人不要抱怨中国在科研和新兴技术方面的投资,而要认识到美国也应该这样做,这才是明智之举。美国获得的所有成功都是因为我们在科学和技术方面处于领先地位,而我们的科技之所以领先是因为我们能够吸引最优秀的人才,并且利用政府资金支持他们的基础研究。我希望下一届美国政府能够大力提升美国的形象,修改移民政策。中国和美国都应该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基础研究,中美应该不计前嫌、通力合作。加大力度支持基础研究意味着我们可以更快地给世界带来新知识,人类的一切利益均取决于此。

作为《科学》( Science )杂志的前主编,您如何看待许多科学家批评科学出版物审查过程的现象?

问题的关键是,许多被要求审查的人因为太忙而把研究工作交给他们的学生,他们只有在给出版社编辑交稿前才会匆匆看一眼要出版的文章,这样看来他们的整个动机都是错的。博士后和硕士生想给他们的教授留下好印象,这就是我们要遭受可怕审查的主要原因。我们是在互相伤害。科学家们给别人写批评性审查意见,当他们的论文遭到别人的批评时,他们也会抱怨。我喜欢公开审查意见,现在正在进行多项有关试验,我认为我们应该尝试一些简单的做法,比如匿名发表审查意见,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做得更好。我们当然不希望审查过程毁掉科学,这件事其实并没那么复杂,我们应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您希望在您的研究领域看到哪些变化?

我认为未来的科学教育应该与现在的科学教育完全不同,儿童需要学习如何解决问题。科学教育应该给他们带来挑战,让他们与其他人合作,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案。举个例子:在幼儿园,老师给每个孩子准备了一双白袜子,让他们穿着袜子在院子里跑,院子的土地上有种子。孩子们回来后,要清理掉袜子上的泥土和污渍,然后这群五岁的孩子要从中找出哪些是种子,哪些是土壤。如果整个过程进行顺利,孩子们就会听从他们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老师的想法。我们可以在每个年级的学生身上做这样的实验,但我们没有给教师做过这方面的培训,部分原因是:我在1996年参与发起了培训标准制定倡议,当时科学院就制定了相关标准,但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标准反倒妨碍了对教师进行良好的培训。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大家在执行这些标准的时候过于严苛,以至于教师根本不可能达到这些标准。我们必须为孩子们提供更少但更深入的教学,不能苛求教师在课堂上就教会学生所有的事情。

制定标准是必要的,但会给教师、学生和学校带来压力,您提出了哪些解决方案来平衡这两者之间的矛盾?

最重要的一点是,各级各类学校需要定期向管理机构提供反馈和建议,这方面必须加以改善。对于有着丰富知识和经验的优秀老师,我们必须给予更多尊重,理想的做法是让他们在流动小组中担任正式顾问,为学校管理出谋划策。他们的声音需要被公众和政治领导人听到。我们的各个州以及国家政府都需要这样的反馈。成立这样的“教师咨询委员会”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主要目标之一。

科学家在这方面能提供什么帮助?

科学家应该密切关注在教育体系下层发生的事情。在旧金山,中小学生、博士后和教师之间有着极好的合作关系。如果我们想把科学和社会联系起来,那全世界都需要合作。我们还需要将学校与学校周围的真实环境联系起来,这就需要大量的志愿者,我们应该向社区和教师公开整个教育过程。我们需要全新的制度,就和我当时在大学里做童子军领导一样,用奖章作为奖励的童子军制度需要某个学科领域的专家担任志愿者。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为各学科领域的孩子们安排一系列任务,让退休人员和其他人员进行合作,以合理的方式指导下一代。

您想对大家说些什么?

每个人都应该贡献出一点力量,让下一代人过得更好,只有这样人类才能存续下去。 aLtezpQTJahitWAlc+GaAMgeIo/pcgfeOQHcUkKE0SE+fdo/eIOOGcf2NiJb8G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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