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通过别人指导或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人一辈子都会面临完善自我这一命题。世界上存在很多为此目的而设计的方法体系:为了达到自我完善的目标,各种宗教都提出了人们应该遵循的行为方式;不同的行为分析体系,也都希望帮助人们从自己根深蒂固的强迫行为中解放出来。中国西藏地区和印度、日本广为践行的密宗在人类历史上所有时期都有人实践,并对犹太教也有影响。虽然初看并非如此,但禅宗和胜王瑜伽(Raja Yogo)对犹太教的支派卡巴拉(Cabalists,神秘主义信徒、秘法师)、哈西德(Hassidim,虔敬派)和较不为人知的穆沙运动(Mussar,道德主义者)都有较大的影响。
目前,暗示和催眠(无论是针对多人或个人)方法非常普遍。在全世界范围内至少有50种类似的方法,而这些方法对使用它的人来说,就是他们所认定的“那个”方法。
通常我们可以将人类的存在状态分为两种:清醒状态和睡眠状态。但是,我们还要给出第三种状态:觉察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清醒着的个体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如同有时我们醒来时,知道自己睡觉时梦见了什么一样。例如,一个40岁的男人,在背部疼痛后接受X线检查,并在医生诊断后才会觉察到自己的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这可能是因为一般情况下,与觉察的状态相比,清醒状态更接近睡眠状态。
一般认为,在睡眠状态时诱导个人进行自我完善较为容易。库埃(Coué)就是在人刚刚入睡的时刻进行自我暗示,同时也在睡眠中给予暗示。在催眠时,为了让被催眠者更容易接受暗示,他需要进入局部或深度睡眠状态。某些现代方法中,就如同进行暗示一样,人们运用睡眠来教授数学或语言。
若学习的过程包括重复和解释的话,清醒状态似乎是较好的状态。在清醒状态下获得的习惯难以改变,但这些获得的新习惯对于新事物的掌握影响较小。
清醒状态由四个要素所组成:感觉、感受、思考和动作。这四个要素都是构成完整的自我完善的方法的基础。
就“感觉”而言,除了人们所熟悉的五种感官知觉外,还包括动觉(kinesthetic sense)。动觉包括疼痛、空间定位、时间的流逝以及节奏感。
就“感受”而言,除了人们所熟悉的情绪,如愉悦、悲伤、愤怒等,还包括自尊、自卑、极度敏感,以及其他使我们生活充满色彩的有意识和无意识的情绪。
就“思考”而言,包括智力的所有功能,例如左与右、好与坏、对与错的对立;理解、心意相通、事物归类、规则认知、想象,感知;记得上述所有的一切,等等。
就“动作”而言,包括全身和身体部位的状态和结构上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变化,例如呼吸、进食、讲话、血液循环和消化等。
只有在语言表达时,我们才能将这四个要素中的某一个抽离出来。在我们处于现实中清醒状态的第一刻,人们所有的能力都是一起共同起作用的。
例如,你回忆某件事、某个人或某个风景时,你不可能不用到以下各种感觉中的一种:视觉、听觉或味觉。据此,你可以体验当时的自我意象,例如你的姿势、年龄、外貌、行动,或愉快或悲伤的感受。
由于四个要素之间存在相互作用的关系,因此,如果我们对四个要素中的某一项要素加以深入的关注则都会影响其他因素,进而影响整个人的自我意象。在现实中,若要完善自我,唯有在部分和整体之间轮流交替,逐步地提升,此外没有其他更切实的方法。
尽管各种自我完善的方法体系声称自己各有不同,但它们在实践操作层面并没有太大的差异。或明确或隐晦难见,大多数的体系都建立在假定人的先天习性都可以改变的基础上,如我们的先天习性或倾向可以被消除、被控制或被抑制。所有主张人有固定特质的方法体系都认为每个人的品质、特性和天赋就像是建筑物中的砖头一样,并认为,有些建筑物可能少了一块砖头或某一块砖头存在缺损。
如果一个人想要通过这些体系来帮助自己,得付出多年的努力,甚至有些体系会要求他们奉献自己的一生。
这种静态的方法将自我完善变成了一个漫长和复杂的过程。我认为,这种方法体系是建立在错误的假设基础上的。因为,我们不可能修复人体结构中有缺陷的砖块,也不可能去补上失落的砖块。人的生命是一个持续不断发展的过程,我们需要改善的是过程的质量,而不是个人的特性或性情。
很多因素影响自我完善的过程,我们必须整合这些因素,从而让自我完善的过程更顺畅,且可以自我调整。我们越清楚理解整个过程的基础原理,自我完善的成效就越大。
在任何复杂的过程中,其中的偏差都可以帮助我们修正过程的进展。同理,人类的自我完善过程中,我们不应禁止、忽视、用任何外力去压制错误和偏差,反而要利用它们将自我完善引导到正确的方向。
如前文所述,清醒状态的四要素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影响其他三个要素。在自我完善的过程中,选择动作这一要素有以下几个原因。
动作是神经系统主要功能的体现之一。如果大脑没有启动一系列复杂的、多种作用的动作,从而支持身体对抗地心引力的话,我们就不能感觉、感受和思考。同时,我们需要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处于什么样的姿势。为了要知道我们在重力场中相对于其他物体的姿势或要改变我们的姿势,我们就必须用到感觉、感受,以及思考能力。
对于任何一种方法体系,在清醒状态下让整个神经系统积极参与,都是自我完善方法的重要一部分。即使对于那些声称只关注人体在清醒状态下的四要素之一的方法体系也是一样。
相对于其他要素,我们更清楚地和确定地了解身体如何组织以应对重力。我们对于动作的了解多过于对生气、爱、嫉妒甚或思考的了解。与辨识其他要素的质量相比,学习去辨识动作的质量更为容易。
与感受和思考相比,我们对动作有更多的经验和能力。许多人分辨不出过度兴奋和过敏之间的不同,并认为高度发展的敏感性是一种不足。他们压抑任何让人感觉困扰的感受,避开可能唤起这种感受的情境。同样地,许多人也会抑制或打断自己的思考。
思考的自由被认为是对普遍接受的行为准则的挑战。不仅在宗教上如此,在对待民族关系、经济、道德、性、艺术、政治,甚至科学等事务上均是如此。
对自我意象而言,人的体格和动作能力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重要。只要观察某些嘴或外表的某些部位有缺陷的孩子,我们就会明白,当他发现自己的外表似乎与其他人不一样时,这样的发现就会极大地影响他的行为。例如,如果他的脊柱发育不正常,他就会在做需要高度平衡感的动作时遇到困难。这样的孩子很容易跌倒,并需要持续有意识地努力才能做出其他孩子自然而然就能完成的动作。这样的孩子的成长与其他孩子是不同的,他会发现自己在做动作前需要思考和准备,也不能依靠自发的反应。动作方面的困难破坏和扭曲了他的自尊,迫使他做出一些对自己天生倾向发展有不良影响的行为。
每一个动作都来源于肌肉活动。看、说,甚至是听,都需要肌肉动作。就听觉而言,为了能听到,肌肉需要根据感知到的声音大小来调节耳膜张力。在每个动作中,不仅需要机械力学上的协调,时间和空间上的精确度同样重要,而且强度也很重要。肌肉持久松弛会让动作变得迟缓无力,而长期过度紧张会使动作不流畅、笨拙。这两种肌肉收缩的状态不仅清楚地表明了个体的心理状态,也与个体的动机有关系。
因此,对于精神病患者、神经质的人,或是那些自我意象不稳定的人,我们可以辨识出与他们的缺陷相对应的肌肉张力(muscular tonus)失调的影响。然而,其他的动作特征,如在时间与空间上的节奏与调节,却可能是令人满意的。即使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一般观察者在大街上遇到一个人时,也可以从那个人的动作的强度与控制、面部表情上辨识出此人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肌肉收缩是来自神经系统一系列持续冲动的结果。基于这个原因,直立姿势、面部表情和发音时的肌肉模式都反映了神经系统的状态。显然,神经系统的状态若没有发生变化,姿势、表情和声音就不会发生改变。神经系统启动了外显的、可见的变化。
因此,当我们提及肌肉运动时,我们实际上表达的意思就是神经冲动动员了肌肉,没有神经冲动的指令,肌肉无法发挥作用。在胚胎时期,虽然心脏在控制它的神经尚未发育完全之前便已开始收缩,但也要等到控制心肌的神经系统发育到可以自行调节跳动时,心肌才会以我们熟悉的方式工作。由此,我们可得到乍看之下似乎矛盾的结论:只有在大脑和神经系统先发生改变之后,动作和行动才会改善。也就是说,动作的改善反映了中枢控制的改变,因为控制中枢是最高指挥中心。中枢控制的改变就是神经系统的改变。这些脑内的变化并非是凭眼睛可以看到的,因此有些人会认为外显的表现纯粹是心智的反映,而另一些人则认为这纯粹是身体上的变化。
直到讯息传达到肌肉之前,我们身体内部的动作大部分是隐蔽的且难以察觉的。当我们的面部、心脏或呼吸器官的肌肉组织形成某种模式,也就是我们所知的恐惧、焦虑、开怀大笑或其他任何感受,我们就会知道在体内发生了什么。尽管只需要很短的时间组织肌肉就可以表达内在的反应或感受,但我们都知道在别人能注意到之前,我们可以抑制自己不要笑出来。同样地,我们也能不显露出其他的表情,如恐惧和其他感受。
直到我们觉察到姿势、稳定性和态度有所变化,否则我们不会觉察到自己的中枢神经系统正在发生什么。因为我们比较容易感受到这些变化,但较难感受到肌肉本身的变化。由于相对于大脑中处理人类与动物共有功能的那些部位的运转速度快于大脑中处理人类特有功能的那些部位运转速度,因此,人类可以抑制肌肉表露所有的表情。正是由于这些过程较慢,所以人类有时间去判断和决定要不要收缩肌肉。由于整个系统会自我排序,因此肌肉会接受指令并准备执行动作或抑制动作的发生。
一旦我们能够觉察到组织表情的方式,我们有时便能辨识是什么启动了刺激。换言之,当我们能充分觉察到与动作相关的身体肌肉是如何组织起来后,我们便能辨识诱发动作的刺激因素或产生反应的原因。有时,我们会觉察到心里发生了一些事,却无法准确定义它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一种新的组织模式正在发生,而我们还不知道如何解释它。当它重复发生了几次后,我们就会熟悉这种模式;我们将可以认识到它的起因,并感觉到这个过程的最初迹象。在某些情况下,这种经验在被辨识之前必须重复多次。最终,我们基本上就可以主要透过肌肉来觉察到大部分内在发生的事情。而这些内在的讯息,有一小部分是通过表层传递给我们的。表层在这里是指包裹整个身体的皮肤、消化道内膜和呼吸器官的内外膜,以及嘴、鼻和肛门这三个部位内部的表层。
呼吸反映了我们的情绪、身体的用力以及每一次遇到的困扰;呼吸也对身体的非自主过程(如消化、生长、营养系统)有很敏锐的反应。例如,甲状腺功能紊乱会引起特殊的呼吸类型,医生可以通过这种呼吸类型诊断疾病。任何强烈的突发刺激都会造成呼吸暂停。每一次在感受到发生变化或有强烈的情绪预期时,呼吸都会发生变化,想必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验。
纵观人类历史,我们发现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的方法体系,它们提供了通过改善呼吸达到平静的方法。人类骨骼非常有结构性,如果人体骨骼不能处于适当的摆放状态,在重力场中人类就不能组织自己以进行合理的呼吸。只有在可以间接性地提高骨骼肌的组织到某种程度,从而让自己有良好的站姿或动作,我们才可以成功地单独进行呼吸的组织。
最后,选择动作系统作为自我完善的着手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如前所述,所有的行为都是肌肉动员、感知、感觉和思考的复合体。理论上,其中任何一项要素均可被替代,但肌肉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如果将它从运动皮质的模式中删掉,那么,模式的其他要素将不复存在。
大脑的运动皮质区,也就是大脑中建立各种肌肉动员模式的区域,位于大脑负责处理连接程序/关联过程的皮质区的上方,两者相距仅有几毫米。人们所经历的所有感受和感觉,都与这个关联过程有关。
神经系统有一个基本特性:我们无法在执行一个动作时同时执行与其相反的动作。在任何单一时刻,整个系统会进行某种整合,这种整合是身体当下的表达。姿势、感觉、感受、思考,以及化学与激素会全部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无法切分的整体。这个整体可能高度错综复杂,但这是当下的那个时刻系统整合出来的整体。
在每一次这样的整合中,我们只会觉察到那些涉及肌肉和表层的部分。我们已经理解了肌肉在觉察中起主要作用。除非大脑运动皮质区域内已经先有了相应的变化,否则肌肉系统是不可能发生什么变化的。如果我们能以某种方式让大脑运动皮质产生变化,并且通过这种变化让模式的本身或与模式的协调也发生变化,则每种初阶整体内的觉察基础将不复存在。
由于处理思考和感受的大脑结构非常接近运动皮质,而且大脑组织的运作过程有扩散和蔓延到邻近组织的倾向,因此运动皮质的剧烈变化同样会影响思考和感受。
在任何单一整合模式中,只要动作这个基本要素有了根本性变化,整体的结合就会被打破,于是思考与感受就无法固着在已建立的惯性模式中。让我们可以觉察到思考和感受的肌肉部分已经改变,肌肉也不再会以之前我们熟悉的模式进行收缩。因此,在这种状况下,要让思考和感受发生改变就会容易得多,习惯已失去其主要支持,也就是肌肉的支持,因此习惯也就更容易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