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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烤羊肉

比尔博一跃而起,披上睡袍走进餐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大帮人曾在这里匆忙吃过一大顿早餐的迹象。餐室里一片狼藉,厨房里堆着没洗的碗碟瓶罐。他所有的锅碗瓢盆几乎全被用过了。想到要刷洗这堆东西就让人丧气到了极点,以至于比尔博不得不相信,昨晚的聚会并不像他所希望的,只是噩梦的一部分。不过,想到他们没带他就走了,都没费心叫醒他,他着实松了一口气(“可是连声谢也没说”,他想)。但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有那么一丁点失望。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很惊讶。

“别傻了,比尔博·巴金斯!”他自言自语道,“你这把年纪还想什么恶龙和那些稀奇古怪的鬼话!”于是,他系上围裙,生火,烧开水,把碗碟洗了,然后在厨房里吃了一顿小而美的早餐,这才离开了餐厅。这时,太阳已经照耀四方,和煦的春风从敞开的前门吹了进来。比尔博大声吹起口哨,就要把昨天晚上的事忘到脑后。事实上,当甘道夫走进来时,他刚在敞开的窗户旁坐下来,准备吃第二顿小而美的早餐。

“我亲爱的伙计,”他说,“你 打算 什么时候走?还说什么 早点出发 ?——都十点半了,你却在吃早餐,或随便你管这顿叫什么!他们给你留了信,因为他们等不及了。”

“什么信?”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完全不知所措。

“我的老天!”甘道夫说,“你今天早上完全变了个人——你竟然没去掸壁炉架上的灰尘!”

“这跟掸灰尘有什么关系?洗十四个人的锅碗瓢盆已经够我忙的了!”

“要是你掸了壁炉架上的灰尘,就会在钟底下发现这个。”甘道夫递给比尔博一张纸条(当然,是用比尔博自己的信纸写的)。

纸条上写着:

梭林暨同伴向飞贼比尔博问好!对您的盛情款待,我们衷心感谢;对您提供的专业协助,我们欣然接受。条件如下:现金支付,金额为至多但不超过总利润(如果有的话)的十四分之一;所有旅费在任何情况下都全包;您若遭遇不测,丧葬费用将由我们支付,或由我们的代表支付——如果我们发生意外,且未作其他安排。

考虑到没有必要打扰您宝贵的休息,我们已经提前着手进行必要的准备工作,并将于上午十一点整在傍水镇的绿龙客栈恭候尊驾。相信您会准时前来。

有幸!
对您怀有深切敬意的
梭林暨同伴

“这意味着你只剩下十分钟了。你得跑着去。”甘道夫说。

“但是——”比尔博说。

“没时间说但是了。”巫师说。

“可是——”比尔博又说。

“也没时间说可是了!快走吧!”

比尔博到死都不记得他那天是怎么出门的,没戴帽子,没拿手杖,没带一分钱,也没带任何他平常出门时会带的东西。他扔下吃了一半的第二顿早餐,嘴没擦手没洗,直接把钥匙塞到甘道夫手中,然后就以他的毛毛脚能跑出的最快速度飞奔过小路,经过大磨坊,过了小河,又继续跑了一英里多的路。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赶到傍水镇时,钟刚好敲了十一下,他突然发现自己出门时竟然没带手帕!

“棒极了!”站在客栈门口望着他到来的巴林说。

就在这时,其他所有人都从出村的大路拐角处过来了。他们骑着小马,每匹都驮着大包小包各种各样的行李,以及随身用具。其中还有一匹小马特别小,显然是为比尔博准备的。

“你们俩赶紧上马,我们出发了!”梭林说。

“抱歉之至,”比尔博说,“我来是来了,可没戴帽子,没带手帕,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确切地说,我到十点四十五分才看到你的留言。”

“不用那么确切,”杜瓦林说,“也不用担心!你得在没有手帕也没有很多别的东西的情况下应付这趟旅程了,直到终点。至于帽子,我的行李里有一套备用的兜帽和斗篷。”

他们就这样出发了,那是五月将临之前一个晴朗的早晨,他们骑着满载行李的小马,慢腾腾地离开了客栈。比尔博穿戴着从杜瓦林那里借来的深绿色兜帽(有点旧了)和深绿色斗篷,它们对他来说都太大了,让他看上去相当滑稽。他父亲邦果会怎么看他,我不敢想。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没人会把他误认成矮人,因为他没长胡子。

他们骑了没多久,就见甘道夫骑着白马,神气十足地赶了上来。他带来了很多手帕,还有比尔博的烟斗和烟草。从这之后,一行人就走得十分开心。他们一整天都是边骑马边讲故事或唱歌,当然还停下来吃了饭。虽然吃饭的次数没有比尔博期望的那么频繁,但他还是开始觉得,冒险归根到底也没那么糟糕。

起先,他们穿过了霍比特人的地界,这里地势十分开阔,居民体面正派,道路平坦,偶有一两家客栈,不时可见矮人或农夫漫步经过,忙着自己的营生。然后,他们来到了当地人说话很奇怪的地方,还唱着比尔博以前从来没听过的歌。现在,他们深入了野地,杳无人烟,不见客栈,路况也越来越差。前方不远有一片荒凉的山丘,山势越升越高,树木遮天蔽日。有些山岗上有古老的城堡,模样狰狞,仿佛是邪恶的人建造的。一切都显得阴沉,因为那天的天气变糟了。大多数时候,天气都跟五月该有的那么好,正像欢乐的故事里讲的那样,但是现在又冷又湿。他们在野地里的时候虽然也不得不露营,但至少那时地上是干燥的。

“这哪像快到六月了!”比尔博嘟囔着,他跟在其他人后面,踏着泥水走在一条全是烂泥的小路上。这时已经过了下午茶时间。大雨倾盆,已经下了一整天。他兜帽上的水正往眼睛里滴,斗篷也早就湿透了。小马累了,在石路上磕磕绊绊地走着。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不愿说话。“我敢肯定,雨水已经渗进干衣服和食物袋里了。”比尔博想,“让偷窃什么的全见鬼去!我真希望我是在家里,在我那个美好洞府的壁炉边,壶里的水刚刚滚开!”这可不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希望!

矮人们仍然慢悠悠地走着,从来没回过头,也没注意霍比特人。藏在乌云背后的太阳一定已经下山了,因为天色开始变暗,与此同时他们往下走进一座深谷,谷底有一条河。起风了,河岸边的柳树被刮得弯了腰,发出叹息声。幸好那条路经过一座古老的石桥,因为雨使河里涨了水,从北边的丘陵和群山中湍急地流下。

他们过河之后,天都快黑了。风吹散了乌云,漫游的月亮出现在群山上空飞逝的残云之间。他们随即停下来,梭林嘟囔了几句晚饭之类。“还有,我们上哪儿去找块干燥的地方睡觉?”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甘道夫不见了。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和他们同行,从来没说他是冒险队伍的一员,还是仅仅陪他们走一段路。他吃得最多,说得最多,笑得最多。但是现在他竟彻底没影了!

“还偏偏就在巫师最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多瑞和诺瑞抱怨道(他们和霍比特人的观点一致,就是饮食要规律,吃得多,吃得勤)。

最后他们决定就在原地扎营。他们走到一丛树下,虽然树底下相对干些,但风一吹,树叶上的雨水就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还是十分令人恼火。而且,这场麻烦似乎也影响了生火。矮人几乎能在任何地方用任何东西生火,不管有没有风;但那天晚上火就是生不起来,就连特别擅长生火的欧因和格罗因也做不到。

这时,一匹小马无缘无故受了惊吓,拔腿跑了。大家还没来得及抓住它,它就掉进了河里。他们倒是把马拉上了岸,但菲力和奇力差点淹死,马身上驮的行李也全都被水冲走了。偏偏行李里面大部分是食物,这下留给晚餐的所剩无几,留给早餐的就更少了。

他们一个个都沉着脸坐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嘴里嘟嘟囔囔,欧因和格罗因继续试着生火,还为此争吵不休。比尔博悲伤地想,冒险并不总是在五月的阳光下骑着小马远行啊。这时,一直负责瞭望的巴林说:“那边有光!”一段距离开外有座山丘,山上有树,有些地方长得很茂密。在黑漆漆的树林里,他们这会儿可以看见一团光在闪动,一种发红的、看上去很舒服的光,就像是一堆篝火或火把在闪烁。

他们看了火光一会儿,接着争论起来。有人说“不行”,有人说“可以”。有人说不妨走过去看看,不管什么都比晚餐吃不饱,早餐会更少,还整夜穿着湿衣服来得强。

另一些人说:“这一带没人熟悉,又离山区太近。这年头旅行的人基本不走这条路了。那些老地图都不管用了,情况已经变得更糟,路也没人保护。这里的人连国王都没听说过,你走在路上越少管闲事,就越少惹麻烦。”有人说:“说到底我们有十四个人,怕啥。”还有人说:“甘道夫到哪里去了?”这话人人都问了一遍。随后,雨开始越下越大,大到空前的地步,而欧因和格罗因干脆打了起来。

这平息了争论。大家说:“毕竟我们还有个飞贼。”于是他们动身了,牵着他们的小马(竭尽全力做到小心谨慎)朝火光的方向走去。他们来到山下,很快就进了树林。他们往山上爬去,但是看不出有什么像样的小路能通往住家或农场。他们在漆黑的树林中努力穿行向前,不断弄出各种沙沙声、噼啪声和嘎吱声(外加各式埋怨和抱怨)。

突然,那团红光从前方不远的树干之间透射出来,明亮非常。

“现在轮到飞贼出场了。”他们说,指的是比尔博。“你得去探探那团光究竟怎么回事,它是干吗的,以及情况是不是全然安全可靠。”梭林对霍比特人说,“现在快去,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赶快回来。要是不妙,就学谷仓猫头鹰那样沉声叫两回,再像尖啸猫头鹰那样叫一声,我们会尽力而为。”

比尔博不得不去,也没来得及解释他不会猫头鹰叫,一声都不会,随便哪种猫头鹰的叫法都不会,就跟他不会像蝙蝠一样飞来飞去一样。不过,不管怎么说,霍比特人能在树林里安静地移动,绝对悄无声息,他们为此自豪。比尔博不止一次在行路时对他所谓的“好一通矮人吵闹”嗤之以鼻——不过依我看,哪怕有一整队的矮人在月黑风高时打两英尺外经过,你我都根本不会察觉的。至于一本正经地朝红光走去的比尔博,我看就算是黄鼠狼也不会动一动胡须。所以,很自然地,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径直走到火堆旁——那确实是一堆篝火——结果看到了这么一幕景象。

三个体型十分庞大的人形围坐在山毛榉木堆成的硕大火堆旁。他们正用长长的木叉烤羊肉,还舔着手指上的肉汁。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味。旁边还有一桶好酒,他们正用大壶在喝。然而他们是食人妖,一看就知道是食人妖。就连一直过着安稳生活的比尔博也能看得出来:厚实的大脸,这种体型,还有腿的形状,更别提他们说的话,那真是完完全全没法登上大雅之堂。

“昨天羊肉,今天羊肉,妈呀,赶明儿可别再吃羊肉。”其中一个食人妖说。

“俺们都好久没尝过哪怕一丁点人肉了,”第二个食人妖说,“威廉你打的什么破主意,把俺们带到这鬼地方来,真想不通——而且酒快喝光了。”他说着,用手肘捣了捣正拿着壶咕嘟咕嘟大口灌酒的威廉。

威廉呛到了。“闭上李的臭嘴!”他一缓过气来就骂道,“李还指望人跑到这儿乖乖待着,等李和伯特去揣啊。自打下山,李俩揣的人已经有一个半村子了。李俩还想要多少?总有一天李得为了一口这么肥美的羊肉说‘谢李了啊比尔 ’。”他从手上正烤的羊腿上咬下一大口肉,用袖子擦了擦嘴巴。

没错,恐怕食人妖就是这样的做派,就连那些只长了一个脑袋的也一样 。听了这些话以后,比尔博应该立刻采取行动。要么他悄悄回去警告朋友,说眼下有三个相当巨大的食人妖,心情很不妙,很可能想尝尝烤矮人甚至烤小马来换换口味;要么他该露一手,眼疾手快地偷点东西。一个真正一流的传奇飞贼,这时候就该去扒食人妖的口袋——差不多任何时候都值得顺一把,只要你办得到——把木叉上的羊肉弄到手,摸走啤酒,再趁他们没察觉时溜之大吉。其他更实际但不那么讲究专业尊严的窃贼,也许会趁其不备将他们一一捅死。之后这个晚上就能开心度过了。

这些比尔博都知道。他在书上读过好多他没见过也没做过的事。他非常惊恐,同时也觉得很恶心;他真希望自己远在百英里之外,然而——然而不知为何他觉得不能就这么空着手,直接回去见梭林和同伴们。因此,他站在阴影中犹豫不决。在他听说过的各种偷窃行为里,去扒食人妖的口袋似乎难度最小,于是,最后他悄悄爬到了就在威廉背后的一棵树后。

伯特和汤姆起身去了酒桶边。威廉在喝新的一壶酒。这时比尔博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小手伸进了威廉的巨大口袋。里面有个钱包,对比尔博来说却大得像个手提袋。“哈!”他想,小心翼翼地把钱包拎出来,觉得自己的新工作渐入佳境,“这只是个开头!”

的确只是个开头!食人妖的钱包总会惹祸,这个也不例外。“喂,你谁啊?”钱包离开口袋时尖叫道;威廉马上转身,在比尔博躲回树后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

“妈呀,伯特,快来看我抓到了啥!”威廉说。

“是啥?”那两个食人妖走过来说。

“鬼才知道!李是个啥?”

“我是比尔博·巴金斯,是个飞呃——霍比特。”可怜的比尔博说,浑身发抖,不知道在自己在被他们掐死之前要怎么学猫头鹰叫。

“飞呃霍比特?”他们吓了一小跳。食人妖的脑筋很迟钝,而且对任何新东西都有很重的疑心病。

“一个飞呃霍比特掏我的口袋干啥,说说?”威廉说。

“李能把他烤了吗?”汤姆问。

“那李就试试呗。”伯特说着,拿起一根烤肉叉。

“他连一口都不够吃,”已经饱饱吃了一顿晚饭的威廉说,“剥了皮,剔了骨头,剩下的不够吃一口。”

“也许还有更多像他这样的东西在周围,俺们可以做个馅饼,”伯特说,“喂喂,这林子里还有像李这样鬼鬼祟祟的东西吗,李这讨厌的小兔崽子。”他说着看了看霍比特人毛茸茸的脚,抓住他的脚趾把他倒拎起来,还甩了甩。

“有,有很多。”比尔博说,然后他才想起不能出卖朋友,又赶紧说,“没有,一个都没有。”

“李这话什么意思?”伯特说,这回抓住他的头发提在半空中。

“我是说,”比尔博喘着气说,“好心的先生们,请别把我烤了!我本人是个好厨师,做的菜比我被做成菜更好吃,你懂我的意思吧。我会给你们做美味可口的饭菜,只要你们不把我当晚饭吃掉,我就给你们做一顿美美的早饭。”

“可怜的小混蛋,”威廉说。他晚饭已经吃得不能再饱了,而且还喝了很多啤酒。“可怜的小混蛋!放了他吧!”

“他得先说清楚‘有很多’和‘一个都没有’是什么意思。”伯特说,“我可不想睡到一半被割了喉咙!把他的脚趾头放到火里烤,烤到他开口!”

“我不干,”威廉说,“反正我已经抓到他了。”

“你个肥蠢货,威廉,”伯特说,“我早就这么说。”

“你个废物点心!”

“你敢骂我,比尔·哈金斯,反了天了你。”伯特说着,一拳正中威廉的眼睛。

接着就是一场激烈的混战。比尔博被伯特扔到地上时,总算还剩点理智,趁他们还没像狗一样厮打起来,还没放开喉咙用各种实至名归的脏话互相辱骂,他连滚带爬地避开他们大脚的踩踏爬了出去。他们很快就扭在一起,踢打得难分难解,几乎滚进火堆里。汤姆则拿了根树枝狠狠抽打他们俩,想让他们清醒过来——当然,这只让他们越发火大。

这本来是比尔博逃走的大好时机。但是他可怜的小脚被伯特的大手爪重重捏过,而且气息奄奄,头晕目眩;所以他在火光所及的范围外躺着喘了好一会儿的气。

就在他们打架打到一半的时候,巴林来了。矮人们从远处听到了响声,等来等去却不见比尔博回来,又没听见他学猫头鹰叫,于是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尽可能不弄出声响地朝火光爬去。汤姆一看见巴林走进火光中,就发出一声可怕的嚎叫。食人妖完全不能忍(没煮熟的)矮人,看一眼都受不了。伯特和比尔立刻住了手,说:“汤姆,拿袋子来,快!”巴林正纳闷比尔博在这一片混乱中人在哪儿,一口麻袋就兜头罩下,将他撂倒在地。

“还有更多要来,”汤姆说,“不然我就大错特错了。‘有很多’和‘一个都没有’,还真是。”他说,“没有飞呃霍比特,但有很多这样的矮人。就这么回事!”

“我脚着 你说得对,”伯特说,“俺们最好躲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们都躲起来了,手里拿着平日里装羊肉和其他赃物的麻袋,等在暗处。每当一个矮人走过来,惊讶地看着火堆、打翻的酒壶和被啃过的羊肉时,“噗”的一声,一个臭气熏天的麻袋就兜头罩下,将他撂倒。不一会儿,杜瓦林就躺到了巴林身边,菲力和奇力被兜在一起,多瑞、诺瑞和欧瑞被堆成一堆,欧因、格罗因、比弗、波弗和邦伯被很不舒服地摞在火堆旁。

汤姆说:“算是给他们个教训。”因为比弗和邦伯就像矮人被逼急时一样,发疯地反抗,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梭林是最后一个来的,但他没有措手不及地被捉。他料到事有蹊跷,用不着看到同伴们的腿从麻袋里戳出来就知道大事不妙。他站在一段距离外的阴影里,说:“这是怎么回事?谁在乱抓我的人?”

“是食人妖!”比尔博躲在树后面说。他们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说:“他们拿着麻袋躲在灌木丛里。”

“噢!是吗?”梭林说。趁他们还没来得及扑向他,他就一跃冲向火堆,抓起一根一头烧旺了的大树枝。伯特不及闪开,那燃烧的树枝就插进了他的眼睛。这让他暂时退出了战斗。比尔博也拼了命,他抱住汤姆的腿——尽可能抱稳,那腿粗得像根不大不小的树干——岂知汤姆一脚踢起火星溅向梭林的脸,比尔博也因此被甩飞,旋转着摔进了灌木丛顶上。

作为回敬,梭林手中的树枝猛戳到汤姆的牙齿上,撞掉了他一颗门牙。我跟你说,他着实痛得号爹叫娘。可是就在这时,威廉从后面赶上来,拿麻袋“噗”的一声把梭林从头到脚整个兜住。就这样,战斗结束了。这下他们全都陷入了困境:全被牢牢地捆在了麻袋里,旁边还坐着三个愤怒的食人妖(其中两个还记恨着烫伤和打掉的门牙),争论应该慢慢地把他们烤熟,还是把他们细细地剁成臊子煮熟,或者轮流坐在他们身上把他们压成肉酱;而比尔博还在灌木丛上,衣服和皮肤都划破了,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被他们发现。

就在这时,甘道夫回来了,但是谁也没看见他。食人妖们刚刚决定,眼下先把矮人烤了,稍后再吃——这是伯特的主意,经过好大一番争吵,他们都同意了。

“现在烤他们不好,那得花一整夜。”有个声音说。伯特以为是威廉说的。

“可别再吵一回了,比尔,”他说,“否则光吵就 花一整夜。”

“谁在吵啊?”威廉说,他以为刚才说话的是伯特。

“是你。”伯特说。

“你瞎说。”威廉说。于是,争吵又开始了。最后,他们决定把矮人细细地剁成臊子,然后煮熟。于是他们拿来一口大黑锅,又拿出刀子。

“煮的不好!我们又没有水。去井边打水啥的还要走好远。”有个声音说。伯特和威廉以为是汤姆说的。

“闭嘴!”他们说,“要不然我们就啥也干不成了。你要再多嘴,就让你去打水。”

“你才闭嘴!”汤姆说,他以为说话的是威廉,“我倒想知道,除了你,还有谁在吵。”

“你这笨蛋。”威廉说。

汤姆说:“你才是笨蛋!”

于是争吵又开始了,而且吵得比之前更凶。吵到最后,他们决定轮流坐在麻袋上把矮人压成肉酱,以后再煮。

“那我们要先坐在谁身上?”那个声音说。

“最好先坐最后抓到的那个家伙,”伯特说,他的眼睛已经被梭林毁了。他以为是汤姆在说话。

“别在那自言自语!”汤姆说,“你要想坐最后抓到那个,就去坐。他是哪个?”

“穿黄袜子的那个。”伯特说。

“胡说,是穿灰袜子的那个。”一个像威廉的声音说。

“我肯定是黄袜子那个。”伯特说。

“是黄袜子没错。”威廉说。

“那李刚才干吗说是灰袜子?”伯特说。

“我从来没说过。是汤姆说的。”

“我才没说过!”汤姆说,“是你说的。”

“咱二对一,所以闭上李的嘴!”伯特说。

“你跟谁这么说话呢?”威廉说。

“都别说了!”汤姆和伯特异口同声说,“黑夜要过去了,天快亮了。俺们赶紧动手吧!”

“天亮就是你们的末日,快变成石头!”一个听起来像威廉的声音说,但那不是威廉。就在那一刻,晨光越过山丘,树枝间传来了唧唧喳喳的响亮鸟叫。威廉根本没开口,因为他躬着的身子已经变成了石头;伯特和汤姆也石化了,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直至今日,他们都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只有鸟儿在他们身上栖息。你大概知道,食人妖必须在天亮前躲到地下,否则他们就会变回原本造就他们的材料——山石,并且再也不会动了。伯特、汤姆和威廉的情况就是这样。

“好极了!”甘道夫一边说,一边从一棵树后走出来,并帮助比尔博从一丛有刺的灌木上爬下来。这时比尔博才明白,正是巫师的声音让食人妖不停斗嘴,吵得不可开交,直到晨光乍现,消灭了他们。

接下来他们解开麻袋,把矮人们放出来。他们差不多都快闷死了,并且非常恼火:躺在地上听食人妖制订计划,要把他们烤熟、压扁、剁碎,太不是滋味了。比尔博不得不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讲了两遍,他们才满意。

“我们需要的只是火和食物,”邦伯说,“这时候去练习扒窃掏包,真是犯傻!”

“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那些家伙手里弄到火和食物。”甘道夫说,“不管怎样,现在你们是在浪费时间。你们难道不晓得,食人妖必定在附近有个山洞,或挖了地洞来躲避阳光吗?我们必须找找!”

他们四处搜寻,很快就发现食人妖的石靴穿过树林而去的痕迹。他们沿着脚印爬上山丘,最后来到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一扇通往山洞的大石门前。但是,不管他们怎么使劲推,不管甘道夫尝试了多少种咒语,门就是开不了。

他们又累又气的时候,比尔博问:“这东西能帮上忙吗?是我在食人妖打架的地方找到的。”他递出一把相当大的钥匙,不过威廉肯定以为它又小又不起眼。钥匙一定是在他变成石头之前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这可真走运。

“你怎么不早说?”他们喊道。甘道夫一把抓过钥匙,插进钥匙孔。接着,用力一推石门就开了,他们全都走了进去。地面上散落着骨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不过,架子上和地面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许多食物,还有一堆杂乱无章的赃物,从黄铜纽扣到摆在墙角的一满罐一满罐的金币,什么都有。还有很多衣服,都挂在墙上——对食人妖来说太小了,恐怕都是受害者的衣服——其间还夹杂了几把做工、形状和大小各异的剑。其中有两把剑特别引人注目,因为它们有美丽的剑鞘和镶宝石的剑柄。

甘道夫和梭林各拿了一把;比尔博拿了一把套在皮鞘里的小刀。对食人妖来说,这只是一把袖珍小刀,但对霍比特人来说,它是一把尺寸刚好的短剑。

“这些看起来都是好剑,”巫师说,抽出一半剑身好奇地察看着,“它们不是食人妖打造的,也不是这片地区和这个时代的人类铁匠打造的;日后等我们读懂了上面的如尼文,就会知道它们的来历。”

“我们出去吧,这味道实在太臭了!”菲力说。于是,他们把一罐罐的金币和那些没有被动过、看起来还能吃的食物都搬出洞去,外加一桶还满着的麦酒。到了这时,他们觉得该吃早饭了,而且因为饿得要命,他们也没对在食人妖的储藏里找到的食物不屑一顾。他们自己的口粮所剩无几。现在他们有了面包和奶酪,还有大量的麦酒,以及可以放在火堆余烬上烤的熏肉。

之后他们睡了一觉,因为昨晚整夜没得睡;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然后,他们牵来小马,把一罐罐金币运到离小路不远的河边秘密地埋起来,又在上面下了很多咒语,以便将来他们有机会回来时再把它们挖出来。完事后,他们再次上马,慢悠悠地沿着小路朝东方走去。

骑马前进时,梭林问甘道夫:“恕我发问,你之前到哪里去了?”

“到前面看看。”他说。

“那是什么让你在紧要关头回来了?”

“是回头看看。”他说。

“一点没错!”梭林说,“但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

“我去侦察我们前面的路。前面很快就会充满艰难险阻。此外,我还急于补充我们为数不多的补给物资。不过,我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几个从幽谷来的朋友。”

“那是哪里?”比尔博问。

“别打岔!”甘道夫说,“运气好的话,过几天你就能到达那里,弄个清楚。我刚才说了,我遇到了两个埃尔隆德的族人。他们走得很急,害怕碰到食人妖。就是他们告诉我,有三个食人妖从高山上下来,定居在离大路不远的树林里。他们把这片地区的人全都吓跑了,并且伏击过路人。

“我立刻觉得我有必要回来。我回头看看,看到远处有火光,就朝火光走去。这下你都知道了。下次请你们更小心一点,否则我们就哪儿都去不成了!”

“谢了!”梭林说。 ROgnFq9mu47wAMhdABSK/zmzTVXyxBHAyWmENhL9Mdr2jQc3scZlbQskNQ5PuY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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