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靖二十九年,三年一度的科举大考即将再度举行,严嵩一党极力推荐严嵩为这次主考官,与之相反,之前与严党一派针锋相对的清流一派,这次却没有任何一人站出来,推荐清流党领袖徐阶做为主考官,其实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徐阶出动出面要求他们不要这么做,就连一向脾气温和的李春,都忍不住在私下里向张居正抱怨起了徐阶的一味隐忍退让。
张居正笑道:“石麓兄啊,你有没有想过,恩师这么做,其实是在以退为进呢?”
经过多年的官场历练,现在李春芳的城府、心机也渐渐多了一些,一听张居正这么说,立刻就反应过来徐阶的算计了:严嵩已经在内阁独揽大权,而严嵩一党越是积极推举严嵩当主考官,嘉靖帝就越是不会让严嵩当主考官。因为以前连续三届科举大考,都是夏言或徐阶当主考官,如果这一届科举大考,严嵩一党不推举严嵩当主考官,他们即不舍得放弃这个继续扩充官场新势力的机会,也担心徐阶这个清流派领袖,将来能凭借连续数届科举上位的官场新贵,以图东山再起。所以,他们哪怕也已经猜到嘉靖帝,多半不会让严嵩当主考官,但他们还不得不去争取一下。
果不其然,最终,嘉靖帝还是下旨命徐阶做主考官,至于其他考官,则任由徐阶自己做主推荐任命,徐阶随后就推荐李春芳、张居正做自己的左右副手,嘉靖帝皆一一应允了,这等于是将本届科举大考全权交给了徐阶来负责了。
当高拱得知才入仕三年的张居正、李春芳俩人,在徐阶的举荐下,居然做了本届科举大考的副主考官后,对他们俩人的嫉妒便更深了一些。期间,每当李春芳和张居正去裕王府王授课时,多多少少都会受到高拱的各种刁难,偏偏裕王又对高拱言听计从,这让张居正和李春芳俩人十分别扭,但也无可奈何,索性,他们俩人借口忙于科举之事,减少了去裕王府授课的次数。
在这届科举中,张居正和李春芳俩人只负责交叉审阅初考试卷,在阅卷过程中,张居正发现了一个与他对当朝天下现状,以及政治见解十分相合的考生。不过,为了防止徇私舞弊,哪怕他身为副主考官,但在阅卷时只能看到考生所答,却不能看到考生姓名,只能牢牢把这考生的笔迹记在心里。
到了最后的殿试时,因为有皇上亲自主持,基本也就不怕,谁敢在天子眼前舞弊,考生所答试卷就不再遮掩姓名了,张居正依然负责交叉初审,他很快就通过考生笔迹,找到了之前自己所看重的人才了。此人名为吕调阳,祖籍湖北武昌府,与湖北江陵府的张居正还算是同乡。因为张居正在初审考卷时,对吕调阳的评价极高,这也引起了李春芳和徐阶的重视,他们也极为看好此人,最后,嘉靖帝钦点吕调阳为一甲第二名,也就是榜眼。按照大明官场惯例,科举一甲前三名,在入仕初期,一般不会外放做地方官,而是先在翰林院供职三年,以作历练、预备之用。
所以在科举大考结束后,徐阶看张居正如此看好吕调阳,索性就将吕调阳直接安排到了其手下当差,经过实际接触,张居正、吕调阳俩人越发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经过这次科举大考,严嵩越来越明显的能感觉出来,皇上对自己的猜疑越来越深,为了尽量打消皇上对自己的猜忌,严嵩也学着徐阶以退为进的手段,主动在嘉靖帝面前推举徐阶进入内阁。而严嵩的这一行为又得罪了一直依附于其的仇鸾,他可是一直想进入内阁的,这眼见自己进入内阁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与严嵩的关系自然便越来越紧张了。
仇鸾出身将门世家,虽然世袭咸宁侯,倒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之辈,几年前,夏言力主收复河套失地时,由于后期战事不顺,最后,还是仇鸾中途接手,止住了败势。只不过,此人极度贪权恋财、名声很差,为了防止他在管辖地胡作非为、横征暴敛,只要北方稍稍平静,嘉靖帝就把他调到甘肃担任总兵,在甘肃这种穷地方,仇鸾就算想弄权敛财,也无从下手,几乎捞不到什么油水,这让仇鸾在私下里一直怨言颇大。
嘉靖二十九年,六月,鞑靼进犯山西,大同总兵、指挥使先后战死,眼看鞑靼就要长驱直入中原腹地,嘉靖帝不得已,又只好再度启用仇鸾,前往山西北部抵抗鞑靼进犯。七月,鞑靼军队舍大同而移攻别处,仅仅不到半个月,就打到了张家口塞上的古北口附近,眼看就要直逼京城了。
嘉靖帝与严嵩、徐阶等一干朝廷重臣秘密商议后,授意兵部尚书丁汝夔:坚壁不战,任其劫掠。
最终,鞑靼兵在张家口塞上地区,犹如入无人之境,劫掠八日、饱掠之后,方才心满意足退去。事后,丁汝夔以抗敌不力的罪名被斩,所有的罪责又全都被推到了其身上,当张居正得知,徐阶也参与了“坚壁不战,任其劫掠”的秘密商议后,不禁对其大失所望。
徐阶得知后,便叫来张居正,苦着脸解释道:“鞑靼人不过都是掠食贼而已,等他们抢掠够了,自然就会退去。可塞上古北口距离京城,还隔着一条燕山山脉,即便鞑靼人在那里肆意抢掠,也依然可以掩饰。可若出兵与其作战,万一激怒鞑靼大军,使其直攻京城,恐又会重蹈‘土木堡之变’之覆辙也。”
张居正反问道:“恩师啊,您这所言,学生无法认同。私以为,即便是再闹一回‘土木堡之变’的话,也总好过未战先怯吧?”
徐阶则冷笑道:“哼,你说的倒是轻松呀,当年‘土木堡之变’尚有于谦力挽狂澜,可是现在纵览天下群臣,谁敢说自己有于谦之能?”
张居正义正严辞道:“我张居正虽不敢说,才能可比肩于谦,但是自认为,面对国之危局,必定绝不退缩,大不了不过是舍生取义耳!”
张居正掷地有声的话语令,徐阶不禁一阵汗颜,叹息一声之后,又为自己狡辩开脱道:“其实嘛,为师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当时见皇上和严嵩都已决议如此,为师即便再反对也于事无补嘛,所以也便没有多话。哎,当时皇上之所以要把为师也给找过去商议,又哪里想问我的建议,不过是让我在场,日好好堵我的嘴罢了。”
对于徐阶的这番解释开脱,张居正只在心里冷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内心里自然是不认可的。又过了一段时间,一直为此自责不已的徐阶,经过派人查探得知,之前鞑靼人之所以舍弃大同,而转攻古北口,不是因为畏惧仇鸾善战,而是因为仇鸾出了一笔财物贿赂其主将,请其舍大同,而攻打距离京城更近的古北口。仇鸾原本是这么想的,等鞑靼大军抵达古北口后与京城只隔四百里宽的燕山,到时,嘉靖帝定会惊慌失措,请其速速救援京城。届时,他仇鸾在大同手握重兵,才好坐地起价,向朝廷要权要钱。谁知后来的情况,出乎了仇鸾的预料之外,他携兵索权的目的也没有达成。
得知这一情况后,徐阶当即秘密上书,向嘉靖帝揭发了仇鸾通敌误国的罪状。嘉靖帝得知后,龙颜大怒、暴跳如雷,但为了防止手握重兵的仇鸾叛变,只能详装不知、稍作忍耐,下旨将其召回京城担任内阁大臣,这看似是升官,其实是更有利于控制。
而等毫不知情且暗自欣喜的仇鸾,刚刚带着家眷抵达京城,立刻就被锦衣卫缉拿,并关进了典狱司了,不久仇鸾即被问罪斩首,其家人也受到株连皆被杀掉。
至此,庚戌之变彻底告一段落。
然而经此一事,张居正对时下大明朝堂手握大权之君臣的腐败、以及懦弱,有了更深的认识,也更加的失望。
嘉靖三十一年,为了遏制严嵩专权,徐阶被嘉靖帝招入内阁,而徐阶进入内阁后,依然难以与严嵩抗衡,为求自保、推进围巾,徐阶选择继续的隐忍,无论严嵩怎么针对自己,徐阶都只是装傻充愣、默默忍耐,自己却美其名曰“韬光养晦”。
张居正眼看自己已近而立之年,迟迟得不到重用,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将自己这些年对大明天下的现状分析、以及改革设想,创作力一册《论时政疏》的奏折递交了上去,期望能以此引起嘉靖帝的重视,但很不幸的是,并没有。这《论时政疏》奏折递交上去后,就如同石沉大海般,再无任何回音。
张居正与李春芳私下喝酒,便暗自嗟叹道:“哎,自己终归还是位卑言轻啊。”
李春芳也只能无奈的安慰道:“慢慢来,有竟者事竟成嘛。”
张居正也只能呵呵一笑道:“但愿如此吧。”
说罢,便自顾自的豪饮三杯,或许是一种无奈后的下意识举动,也或许是一种对自我不自信的惩戒,好像不用酒水麻醉自己,已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是好。经过这一件事后,张居正已经对当今朝堂彻底失望,遂生暂时隐退之心。
又过了大半年多,张居正以身体不适为由,向朝廷提出想要回乡休养,徐阶看张居正去意已决,也便没有过多挽留,可放其还乡,但必须随召即回,张居正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