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了妖魔鬼怪还不足以让人惊醒,但梦见从高空中猛地坠落,我立刻从梦里醒来,摸到那软被,总算是安心了,抹去额上冷汗,踏雪正睡在一旁。
鉴于它是一把剑的状态,我没有把他给踢下床。细看过去,剑鞘比起昨日来,又有了些许区别,如果将那词用在人的身上,那便是,一日比一日精神了。
我下了床,把棉被给它盖上,还是凉冰冰的,冷的让人觉得不安。
洗了个脸,毛巾还敷在脸上,床上已有了动静,我揭开毛巾,转身看去,“醒啦。”
刚起床的踏雪面带疲倦,顿了好一会,面上才慢慢恢复了往常笑意,“色色,你胆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小。”
“……我那是恐高。”我反驳了他一声,“这里是哪里?”
“连夫人的宅子。”
“咦,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跟她说我是你相公,她就让我住进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连夫人到底是真囚禁,还是假囚禁,怎么会这么轻易让他留下来。
“咚咚。”门外声起,“书灵姑娘。”
我一个激灵,玉公子。忙把衣服掸平,开了门,果真是他,“玉公子有事?”
“今天庙会,外头很热闹,出去走走?”
我眨了眨眼,点头道,“好。”
他又往里随意看了一眼,“剑兄也一起吧。”
踏雪已从床上下来,漫步走了过来,无视我朝他怒瞪的眼,笑道,“好。”
庙会很热闹,还搭了戏台,我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毕竟一年有十个月都在外头,不像深居宅子的姑娘,什么都少见。只是玉公子似乎极有兴趣,再看踏雪,红灯笼的一抹抹红色映在他的脸上,那疲倦的神色也淡化了些,极是俊朗。
这一看看得久了,似乎是有所察觉,低头看来,视线一触,我正色道,“你头顶的灯笼很好看。”
他抬头看了看,似笑非笑道,“嗯,好看。”
其实上头根本没挂灯笼……我窘了窘,收回视线,见玉公子已走的远了,快步跟了上去,不等走近,又见他掉头回来。神色虽然仍是冷淡,但是脚步明显快了。
“玉公子……”
“有些不适,我先回去。”
“……好。”
这庙会本来就没什么新奇的玩意,玉公子也走了,我便也想回去。见踏雪饶有兴致,问道,“你喜欢热闹的地方?”
“以前我不喜欢,兴许是在你们林家祖祠太久了。”
“其实你早就可以自己离开林家的吧,为什么要孤零零的待在那里?”虽然之前他说过是因为我在,但是总是觉得不可能。而且那什么前世今生,听起来便很荒唐,况且就算真有个前世,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心底希望他能换个说法,那我心里会好受些。
我紧盯着他,看着他那略薄的唇动了动,眼中已是笑意满满,“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轻功是什么?”
“……你不要突然跑题好吗……”我无奈看他,“要是能像你这么飞,再厉害的轻功也不需要。”
他轻声笑了笑,一手轻拍在我头上,“叫踏雪无痕,有空我教你。”
“踏雪无痕?”我皱眉看他,扑哧一笑,“厚脸皮,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名字在忽悠我。”
踏雪也是笑了笑,“这轻功名字可不是乱取的,是取意为在雪天里,人可以在飘落的雪上行走,是以在雪天里,也看不到脚印,是为无痕。”
我恍然一声,“如果真是那样,那倒是很厉害,落雪的速度那么快,能在化前踏足而行,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的确如此。”
我又感兴趣起来,问道,“你会飞,还能飞的这么高这么快,那这轻功肯定不是你首创的。”
他缓缓点点头,那眼神又瞬间带着一丝深沉的意味,“那是我的主人独创的轻功,但是后来失传了,所以在当今武林上,无人知晓。”
“你的主人?那该是八百年前吧。”
“嗯。”
八百年前的话,即使是翻书灵记,也找不到记载了吧。如果当初的武林也有书灵,那或许许多传奇,都不会被人忘的一干二净了。我叹息一声,林家先祖,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为这多变的江湖尽一分薄力。
我们默默走了一段路,虽然都不语,但是却没往日的不适,倒是更想跟他说说往事。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不会轻易跟外人说。
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我又问道,“话说,如果那踏雪无痕的轻功是你主人独创的,那你主人,恐怕是很喜欢踏雪两个字吧,不然怎么把你也叫做踏雪……”
他微微眯眼,“踏雪不好听?”
我肃色道,“听起来……倒像是姑娘家的名字。”
他蓦地笑了起来,“踏雪的确是个姑娘的名字。”
我愕然,被他憋的内伤了,“你、你家主人……”
“踏雪是主人意中人的名字,所以他的马,他的轻功,他的招式,甚至连他的剑,都必有踏雪二字。”
我扯了扯嘴角,又跟他八卦起来,“他很爱那姑娘吧,那姑娘喜欢他吗?”
他摇摇头,叹道,“非但不喜欢,还恨不得杀了他。”
我又是诧异,“为什么?”
“只是个很常见的故事罢了,主人根骨奇佳,武功卓绝,年少成名让他骨子里都透着自负,后来有人骗他入局,诓他一起灭了一个小门派。后来主人知道真相,自此封剑,退隐山林。”
我忍不住接下去说道,“其实那个门派还有遗孤吧……长大后她来寻到你主人,骗取他的信任,然后把他杀了?”
踏雪苦笑不得,“如果是这样,倒真跟那通俗戏曲里唱的差不多了,但事实上,他们的故事,比这个更惨烈。”
我摇了摇他的手,“往下说。”
他默了一会,才接着说道,“主人隐居,一半是因为杀了无辜的人,一半是因为……那门派的确有遗孤,那遗孤,便是踏雪。”他面上略有苦意,似在回想当年,良久才道,“主人教她认字,教她音律,甚至,教她习武。”
我吃了一惊,“要是让踏雪知道他杀了他的全家,岂不是很危险?”
“不,踏雪知道是主人杀了她全族人,当时年纪还小的她,已经快崩溃。主人便告诉她,他会倾囊教她全部,然后堂堂正正的给她一次报仇的机会。如此踏雪才带着报仇的心活了下来,只是每次暗杀明杀,主人都活的好好的,不管她如何努力,终究敌不过主人。后来有一日,主人发现她刺瞎了双眼,踏雪告诉他,她已经喜欢上主人,已无法再下杀手,但是却不能面对死去的族人。”
我叹了一气,“恐怕这是因为踏雪始终杀不了他,而布下的另一个棋局吧。”
他也是叹气,听起来落寞至极,“嗯,可是主人不知。日复一日的照顾,终于是让他动了情,明知道这情会让他送命,但还是无法阻止。我与主人心意相通,知晓他已无法自拔。再后来,踏雪将匕首刺在主人的心口上,自己跳崖了。”
我听的心中酸楚,那人为了救踏雪,把她留在身边。踏雪是否动情,我不知道,但是那样傻气的照顾,心中没有一分感动,恐怕也不可能。只是诚如她所说,如果就这么安宁的过下去,怕也是无法面对死去的族人。那人明知道如此,却还是继续留下她。
我正感慨着,他又缓声说道,“踏雪死了,主人没死,因为那一刀没刺在要害。”
“其实……她也是故意不刺中要害的吧,你主人的徒弟,不会连这种致命一击的位置都不知道。”
“或许是。主人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感觉,却完全不同。他认定踏雪是在惩罚他,以自己的死在惩罚他。后来,主人将所有的东西都叫做踏雪,提醒自己永世不忘记她。”
我心头一颤,看着他平静美好的脸问道,“所以,其实你的名字,是被赋予了一种魔咒般的沉重么?”
“嗯。”
我急道,“既然这名字总是让你想起往事,那你改过来好不好,你的主人是个剑客,他绝不会希望你如此,只是一时被蒙蔽了而已。”
他似乎在笑,这笑意,却让我觉得安心,安安静静的,不带一分杂质。
“你愿意唤我的真名么?”
我用力点点头,见他又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耐着性子等他作答,过了许久,他才启齿道,“白影。”
“白影,白影。”我默默念了几回这名字,再抬头看他,却见他眼眸越发的亮,潋滟的目光似荡起层层水光,“以后我就叫你白影吧。”
他微微点头,嗓音已有些喑哑,“多唤几遍。”
听他声调不对,我忙唤他名字。
等念了十多遍,白影终于开口道,“可以了。”偏头看来,蓦地笑了笑,“跟那曲子一样好听。”
我板着脸指了指前面,“你听到的一定是那戏台上的调子。”
他朗声笑了起来,不过前面的确是有个露天戏台,看的人极多,倒是有一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看了一会,才认出,“连夫人。”
看到她,我好像才知道为什么玉公子要快步离开了,虽说连夫人是他的三娘,但毕竟也没有一起生活过,况且以鹤夫人那样傲气的女子,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她走的太近吧。
白影问道,“过去么?”
“不了。”我拉着他往人群中挤去,跟连夫人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如果让玉公子知道我跟她太亲近,日后也不好。
他忽然顿下步子,说道,“我看见三哥了。”
“哪里?”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三哥。
白影弯了弯眉眼,“看到他旁边跟着的那个女子没,倩影美好,侧脸能看出五官小巧俊挺,看来是个美丽的女子。你三哥真是好眼光,我是不是很快要有三嫂了。”
我眼睛一亮,细看过去,脸上抽了抽,字字道,“那是我七姑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