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马加鞭往家里头赶,不是为了要嫁人,不,嫁剑,而是要去阻止们稀奇古怪的决定。
虽然林家长辈开化,但是开化到这种地步,还是让我大吃一惊。而且那踏雪剑,在我年幼之时就供奉在了祖祠中,活人跟剑成亲,我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真是亏长辈想得出来。
林家是书灵世家,十九代传人一共有五个,我最小,虽然资质甚差,但长辈们倒对我们五兄妹没有偏颇。如今突然做出这么个决定,必有蹊跷。
大门敞开,福子正拿着扫帚哼着小曲扫门前的落叶,我驾马而奔,眼见着要撞上去,他抬头看来,急忙踮了踮脚尖,拖着扫帚随风后退一丈,苦着脸道,“哎哟,我说五小姐,你骑马悠着点,万一撞了个大婶,还不得从街头把你骂到街尾。”
我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他,“以你的轻功怎么会被追风吓到,更何况,追风才不会真踩了你,不然谁给它喂粮草,是吧。”
福子轻轻拍了拍马脖子,“追风啊追风,你怎么会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主。”
不等他跟马共鸣完,我已经小跑了进去,前院前厅都不见长辈们,纵身一跃,上了屋顶,踉跄两步站稳,放眼望去,寻到他们身影,脚上生风,往那边跃去。
未等我靠近,便远远听见六叔的声音。
“好茶需好水,八分茶遇十分水,味道可升华至十分。其中以山泉水为最,如今这水便是我寻了八日,在深山中取回的活水,用之泡茶,不但口感细腻,也更加甘甜。”
六叔是个闲云野鹤的人,从他做书灵开始便细腻的像个文雅书生,但在我看来,却活的过分精致。不做书灵之后,就更是养尊处优。
我脚踩屋檐,跃身而下,刚站稳,那瓦上沙砾便随身落下,簌簌扑哧落了一桌。还未细看,六叔已是愕然张嘴,满目的水光,颤声道,“我花了八天时间才打回来的山泉水……刮破了三件衣服,跑烂了两双鞋才在深山里找到的一眼清泉啊。”
我眨了眨眼,默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讶异道,“六叔,你去深山还带那么多衣裳鞋子,去了竟然只打了一壶水回来,哇哦。”
他凄凉道,“我不想见你……我不想见你……”
“六叔……”
“不要跟我说话……”
我干笑两声,转身唤道,“爹爹,娘。”
娘亲已是十分高兴,称赞道,“老三办事果然快,老五可听你三哥说了成亲的事?”
我忙问道,“娘,为什么要我嫁给踏雪剑?”我面色变了变,艰难道,“难道它其实是一把旷世名剑,现在魔性大发,要我去中和一下它的戾气?”
爹爹扯了扯嘴角,“以后你七姑姑来的时候,不许再收她那些奇奇怪怪的神鬼之书。”
“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么?”我皱眉,摇着娘亲的手,念着,“娘,小五不嫁,你们怎么忍心让我嫁给一件兵器。”
娘亲抚着我的手,叹道,“老五,这里面有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立刻竖起了耳朵。
“当年……它曾救过你一命。”
嗯,然后……没有然后了,我无奈至极,一定又是娘亲觉得话说到这便够了,我只好去摇六叔的手,“六叔六叔,告诉小五吧。”
他白了我一眼,思索片刻,才说道,“当年大哥大嫂带着还在襁褓中的你出游,遭人暗算,不幸遗失了你,后来在崖底找到你时,你的身旁,躺着一柄剑。大哥将你们带回林家,只当那剑是找到刺杀之人的线索放在兵库中,谁想一日雷鸣闪电,你吓的大声哭喊,等我们赶回房里,你已经不哭不闹,竟然在把玩那剑。而更奇怪的是,兵库根本没有被打开的痕迹,你尚且连路都不会走,更不可能自己跑去取的。”
我听的心里发寒,在这七月天里脊背都渗出了细汗。六叔……其实这是一个……鬼故事吧……
娘亲接话道,“后来你七姑姑帮你掐算天命,说你命中与这剑有缘,到了碧玉年华,必须与剑成亲,方能安然度过浩劫。再过两天,你便十六了,自然要替你们操办婚事。”
我苦声道,“可你们不是老说七姑姑是神棍吗?”
娘亲摆了摆手,“再后来,智通大师前来拜访,也说了同样的话,于是我们就将剑供奉在了祖祠,并依据智通大师留下的诗句,替它取名为‘踏雪剑’,准备等你长大成人后,与它完婚。”
我自幼喜欢奇门遁甲之事,听娘亲六叔说了这些,倒是半信半疑,但是又想不出其他要自己嫁给一把剑的理由。不禁闷声道,“可是小五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娘亲大吃一惊,“谁?”
我面上一红,“不说。”话落下,见娘亲眼眶已红,心中一疼,轻柔了音调,“娘,别担心小五,就算不嫁,也不会有事的。”
娘亲不答,提着袖口往脸上拭泪。我越发愧疚,那剑出现的蹊跷,从兵库出来更是诡异,而且自己最相信的七姑姑和那闻名江湖的智通大师也留下同样的预言,让人不得不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
犹豫了数日,每每见到爹娘一脸神伤,心中便不忍。
可又颇不甘心,转念一想,嫁给那剑,即便外人知晓,也不会真将自己当作已成亲的人吧。那我日后再见了那翩翩公子,也还是可以许了芳心的。更何况,也根本不会有夫妻之实,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是完完整整。如今要的只是一个形式,让长辈安心而已。
“娘。”我深吸一气,定了定神,说道,“我嫁。”
我们林家虽说只是个单姓世家,但因本家历代都住在齐州,因此这齐州城里,走个五步十步,都可碰见林家人。
宗主要嫁女,林氏家门前都摆上了大红灯笼,树上也都系了条红绸带,一夜之间,齐州已是红妆铺城,处处呈现喜庆之气。
虽然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但是唯独我这当事人,却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如果被人议论自己的相公是一把剑,还是一把普通的破旧长剑,谁又能高兴得了。
我在寅时便起了身,眯着困极了的眼让喜娘折腾,扑粉抹胭脂,画眉点红唇。如果嫁给一把剑都这么累,以后要是嫁人还不得去了半条小命。
终于是把脸上忙完了,那喜娘笑道,“新娘子真是个美人儿。”
一旁的婢女说道,“我家五小姐本来就是个美人,这一妆扮,更美。”
我忽然想起儿时问娘亲,为什么叫我浅色,听来毫无寓意般。娘亲想了半晌,说道,“因为你刚出世时,你二姐抱着你,说老五真丑。”
……刚出世的婴儿都是皱皱的,丑的不行吧……
“然后你三哥就说,就算老五不是个绝色,也一定长的不差。所以后来你爹想名字的时候,我就说,那就叫浅色吧。”
我想到这,扑哧笑了笑,娘亲取名字也真是随意。
笑音未落,喜娘又是喜声道,“瞧瞧这新娘子,害羞了。”
我抿嘴不笑了,手上已被她塞了个大苹果,耳边叮嘱,“入了洞房后,方可放下。”
……我肚子咕噜一声,能吃掉吗……
当然是不能。
跨马鞍、过火盆、柳叶水,喜娘说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喜帕盖在头上,也看不见有多少人。
直到那一声“一拜天地”骤然响起,我才惊觉,看过数十次婚嫁,如今的新娘,竟是自己。
一拜而下,红鞋面上那金线勾勒的牡丹映入眼眸,分外刺眼。
三拜而下,已从一个姑娘,变成一把剑的娘子,心中微微苦涩。
“送入洞房。”
从那喜帕缝隙看去,房内的红软被上,也放着莲子、花生、桂圆这些吉利东西,闹新房的人出去了,我坐了一会,不知哪吹来一阵风,大红喜帕飘落在地。我眨了眨眼,往一侧看去,终于是看到那踏雪剑了。
剑还未出鞘,如之前所知道的那样,极是普通,若放在兵器库中,也毫无出彩之状。我抚着偏鸦青色的剑鞘,冰冰凉凉,还有些扎手。拔剑一看,剑身更是平常,连那利剑的一丝光泽也没有。
我想要是别人砍它一刀,会不会拦腰断掉。想到这,我微微握紧了剑,念声道,“剑啊剑啊,我虽然嫁给了你,但是你千万不要真的把我当娘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我不是你娘子,你也不是我相公。”交代性的说完这话,已打了声呵欠,实在是困了。
屋内红烛光点摇曳,清风缓缓飘卷在屋内,吹的红帷幔轻拂。
我怅然若失的看着屋内景象,叹了一气,卷了被子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