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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梦泽

三人一马,行走在覆了一层白雪的江边。雾气氤氲中,天地渐渐被大雪所覆盖,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冷冽的寒风在耳畔呼啸,三人都不禁瑟缩着身子,在雪地里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镇上。

这里说是镇子,其实也算不上。岛上大多是供过往旅人行经落脚的客栈。武瑞安随意选了一处客栈下榻,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座客栈是依山而建的。这座山是中空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可说是一个天然的圆形天井,客栈主人便围着深坑凿了一圈房间来作为客栈。这些客栈虽然建在洞穴之中,但因为天井,却也并不会让人感到压抑。

深坑作为客栈唯一的采光井,石壁上开满了漫山遍野的爬山虎。到了深秋的时候,爬山虎叶子会变红,然后慢慢地开始凋零。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叶子掉光了,种子却跟着成熟起来。一串串果实吊在枝干上,看起来不起眼,却是鸟儿们大好的过冬食物。鸟儿们索性在石壁上搭了窝,于是客栈里头成天都有很多种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声音清脆欢快,也不算扰人,在这满目萧条的深冬里,便算是一道喜庆的风景了。

三人毗邻而住,到达各自的房间之后,便见房间呈圆拱形,宽敞舒适。狄姜一进房间,便发觉这里的气温比外头高了许多,她迫不及待地脱下狐裘披风,然后在几间房里打量了一圈,又发现这里每一间房间的大小都不一样,且各自有着不同的风格与特点,小到水壶茶盘,大到桌椅床铺,都找不到两件重样的东西,但每一间的装饰都极具格调,不落俗套。

“这个掌柜真有趣。”狄姜笑道。

“可不是嘛!我看这客栈里头没有旁人,他一人打理这样大一间客栈真是不容易呢!”问药满眼新奇,看她的架势应当是已经将整个客栈十余间房间都瞧过一遍了。云梦泽岛屿众多,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在这样的地方,素来人迹罕至,至多只有旅人会路过此处游玩,累了歇息个一两日,又或者做一个世外高人,在此住上三月半年,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但无论如何,寻常过日子的平民百姓不会在这里多作逗留,于是在这场大雪的衬托下,云梦泽便更显荒凉和神秘。

翌日,三人起床后,只见天地间一片雪白,白茫茫的再看不见旁的颜色。大雪封山后,狄姜三人就被困在了客栈,每日只得与王掌柜一起,挤在最大的一个洞穴里,一起生火取暖。四人围坐的柴火堆之下的灰烬里还埋了八只烤红薯,一人两只,便是她们这一整日的口粮了。

问药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烤红薯,虽然香味四溢,可再好吃的东西接连吃了两天也不会觉得好吃了。她耷拉着脸,似有些生无可恋;狄姜也是如此,她的心早就飞去了白云观,若不是因为武瑞安在这里,怕他肉体凡胎受不住外头的天寒地冻,她早就拉着问药出去查访了;而武瑞安却在暗自庆幸自己跟着她俩来了,否则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人掳走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三人心中各有所想,比起狄姜和问药的百无聊赖,武瑞安则显得兴致十足。他闲来无事便与掌柜聊天,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值得赏玩的景点吗?”

王掌柜同他讲着:“来云梦泽看的就是湖面千岛林立,日出日落时湖面上的耀目金光就如一颗颗珍珠落在玉碟之上,但若要说出具体的景点,那还真没有。”

“王掌柜,您来这里十年可曾听闻过附近有个白云观?”狄姜没有抱什么希望,随口道。

“听过啊!”王掌柜点头,“白云观可是圣地,咱这一带甚少听说奇异怪事,可多亏白云观的庇佑了!”

“白云观在哪儿呢?”狄姜急道。

“白云观早就已经破败了,听说几年前被玉灵真人改建成了一座月老祠。”

“什么?!”狄姜与武瑞安大惊。问药更是夸张,直接捂着肚子大笑,“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哈哈哈哈哈——钟旭这掌教真人当得也真够窝囊的哈哈哈哈——”

王掌柜见状,一脸莫名,狄姜推了问药好几次,可她仍是止不住笑意。就在问药笑得前仰后合之际,客栈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店家在吗?可还有空房间?”门外传来一公子的呼唤声。王掌柜一听来了生意,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着打开门,将风雪中的一行人迎了进来。狄姜和武瑞安循声望去,便见一行来人十余人,皆穿着不俗,尤其是为首的公子和两位小姐,举手投足都尽显贵气,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和千金。

董连城、董叶贞和董碧灵,几人便是距此千里开外暹梁城中首富董家的大少爷、二小姐和三小姐了。狄姜和武瑞安没料到在这样的风雪天里,能在荒郊野外看见这样的富贵游人,皆有些惊讶。董家三兄妹亦是这样觉得。

董连城看着武瑞安微微皱眉,而他身边的两位小姐自从进门后,眼睛就没有从武瑞安的身上离开过。这一屋子人都是容貌极佳的美人,武瑞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连狄姜也要自叹不如。再看董家的三位少主,大少爷董连城眉目普通,但在身上华贵的狐裘衬托之下,也显得气场十足;二小姐董叶贞穿着一袭轻薄的绢白纱衣,发髻上只簪了一支莹白的发簪,行走起来白练轻轻,步步金莲。她的面颊略微有肉感,双眸清澈明亮,煞是灵动;而董碧灵的衣着则显得年轻许多,她的衣裙上俭下丰,千褶百迭,配以白狐小袄,看上去摇曳生姿,亦不乏贵气。两位小姐瞧来都是豆蔻梢头的年纪,宛如两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

“小荷才露尖尖角,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狄姜面露歆羡。武瑞安听了,以为狄姜是在感叹自己青春年华不再,二十岁,已然是个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便立即安慰她:“女子最好的年华是在遇见了心爱的男人时才真正到来,与爱人相处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年华,你有我相伴,便是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哪里还需要羡慕旁人?”

狄姜回头看着武瑞安,只见他正灼灼地看着自己,眼神炽烈而火热,一副恨不得为自己掏心掏肺的模样。董家的两个女子已经看呆了,就连董家少爷都面色微怔,可见武瑞安的魅力足以感染周边所有人。这若是放在普通女子身上,只怕早就已经因他的目光而开心幸福得晕过去,但她是狄姜,又怎会如普通女子一般呢?何况她还知道武瑞安不安好心,便是如何也不能随了他的意。

“所以……你爱上我之后便迎来了最好的年华?”狄姜笑问。

“没错。”武瑞安大方地点头,双眸仍未从狄姜的面上移开半分。

狄姜盈盈一笑,掩嘴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自己不开怀,原来是没有遇到令我开怀的人。”

“这不是遇见我了?”武瑞安一愣。

“是你爱上了我,又不是我爱上了你。”狄姜更正,“我点亮了你的生活,可是我的日子却还没有遇到对的人来点亮呢。”

武瑞安垮下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此时董家女子都有些惊讶,似乎不能理解狄姜为什么不喜欢这样貌美的公子。而同为男儿的董连城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很显然,他很有些幸灾乐祸。

“几位客官想要几间房?”这时,王掌柜出来打圆场,打破了这一室的微妙氛围。

“来十间上房!”董连城道。

“哎呀!这可怎么好!你们晚了一天,昨儿个这三位客人要了三间房,如今客栈里只剩下九间空房了。”

“那就让她们俩挤一挤,腾出一间来给我们,我帮她们出了房费便是!”董连城大手一挥,比武瑞安还潇洒地掏出两锭银子,放在了王掌柜手里。

“这……”王掌柜迟疑。

“不够?”董连城说着,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他手中,“够了吗?”

王掌柜一脸无奈,转头看向武瑞安:“公子您看……”

武瑞安这下可不干了,想他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什么时候在钱这方面跟人比输过了?狄姜知道他肯定怒上心头,连忙去拉,可拉不住他,只见武瑞安豁然起身,然后一头冲上前,紧紧盯着董连城,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钱很多啊?你怎么不干脆把这家客栈买下来,将我们都赶出去不是更好?何必还来询问我的意见?”

“你!”董连城被他这样一吼,心头自然也是怒火中烧,可他却不似武瑞安这般鲁莽,而是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好声好气地说,“这位公子,我也是想与你们商量罢了,您何须这样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是这辈子还没被别人拿钱砸过,你倒是砸我一次,让我开开眼界呗?”武瑞安冷哼一声,似乎打算跟他杠到底。

“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董连城被武瑞安气得脸色发白,刚要与他争吵,却听身后的董叶贞开了口:“你们不要吵了。”

董叶贞嘴角带笑,柔声道:“碧灵妹妹说了,她与我同住一间就好,既然还有九间房,就不必麻烦这位公子和两位姐姐了。”说着,她向狄姜点了点头,表示歉意。

“这……”董连城有些迟疑。

“哥哥不必多说了,我们到底是后来的。”董叶贞说完,便拉着董碧灵的手走了进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王掌柜立刻眉开眼笑,领着一行人进了房去。董连城见状也不再理会武瑞安,随即帮着小厮一起,将行李都搬了进来,去了各自的房间。

“山野村夫,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真是不知好歹!”武瑞安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骂骂咧咧地坐回了狄姜身边。

“王爷也不必跟他们计较不是?”狄姜笑了笑,亲自剥了半个烤红薯喂到武瑞安嘴边。武瑞安见有此福利,才不再跟他们计较,暂且忘了这段不愉快。而一旁的问药显然还沉浸在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这件事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件小插曲,她的双肩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似乎费了许多功夫,仍是不能憋住笑意。狄姜内心叹息,想着等到天光一放晴,还是得去月老祠看看才是,那里多少都应该会有一点线索吧……

大雪在下了三天之后终于停歇,第二天天光大亮。狄姜走出房间,便见天井的树枝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不知是初融的积雪,还是未干的晨露。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围着天井里打转,时不时飞扑而下叼颗果子吃,一切看上去美好又祥和。这时武瑞安已经起床多时,正在山洞大厅里跟问药用早膳,两个馒头加一碟热乎的小米粥,眼看就要见底。

“今天终于不用吃番薯了。”狄姜笑了笑,刚要坐下,便见身后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董连城自负的大笑声——

“只要将你们平安带回去了,想他们也不会诸多责骂,若是爹娘真生气了,碧灵妹妹尽管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脸皮厚,不怕挨骂!”

“多谢连城哥哥。”董碧灵长舒一口气,似是放下了心。

闻言,狄姜与武瑞安对视一眼,却觉得有些奇怪——这兄妹之间似乎有些太见外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到了厅中,董连城与王掌柜告辞之后便与仆从们一起走了出去,抬行李的抬行李,牵马车的牵马车,只剩下两位小姐在厅中等待车驾置办妥帖。

“这是什么?”就在这时,问药在地上捡起一个三角形的物件,递给狄姜道,“这是您的吗?”

狄姜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不是。”那物件通体成红色,半个巴掌大小,外形看上去像是一个腰坠,但仔细一摸索便又会发现那枚坠子是纸做的,像是一个护身符。

“这可是你们落下的?”狄姜扬起手中的坠子,朝着董家两位小姐问道。

董叶贞和董碧灵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董碧灵摸出一个同样的护身符,便舒了一口气:“不是我的,叶贞姐姐,看看是不是你的丢了?”

“哎呀!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都浑然不觉,若是回去发现没有了,我这一遭可算是白来了!”董叶贞在袖口里摸了好几下,发现自己的那枚确实不见了,便立刻上前来接过那枚护身符,对狄姜笑道,“多谢姑娘。”

“这是什么东西?”问药忍不住好奇。

“这个呀,是青云山上的月老祠里求来的祈愿灵符,只要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有心上人的生辰八字都写上去,他们就一定会开花结果,结为夫妻!”董碧灵笑着推了推董叶贞,挤眉弄眼,“叶贞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董叶贞面色一红,啐道:“少说几句,无人当你是哑巴!”

狄姜和问药这下听出来了,这一行人冒着风雨上山,只是为了求这么一道祈愿灵符,看来这董叶贞对心上人还真是情深义重……

“对了,”董碧灵走过来,对着武瑞安掩嘴笑道,“这位公子,听我一句劝,您也去那山巅上的月老祠求上一求吧,指不定神灵听了你的祷告,便让这位姑娘爱上你了呢?”虽然她说话之时用的是劝说的语气,可在武瑞安听来却很是刺耳。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本……我还需要求人吗?”武瑞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笑,“我有这张脸,还有这通身的武艺,追求女人还需要求神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说完,他懒得再跟这一群人待在一个厅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脾气真怪!”董碧灵努努嘴,朝着他埋怨,“难怪你长得这样好看,人家姑娘还不喜欢你!”武瑞安全当没听见,并不与她计较,但倘若现在说话的是董连城,只怕是已经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了……

董家一行人离开后,客栈里就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待到下午,路上的积雪融了个四五成,狄姜便向王掌柜仔细询问了月老祠的去路,带着武瑞安和问药向青云山走去。

青云山是云梦泽里最高的一座山,乳白色的流云在它的四周浮动,抬眼望去,便见它的上半部分在阳光里,下半部以流云为界,笼罩在层层雾霭之中,但这更加让人觉得山高巍峨,耸入云端。它就像是一座海市蜃楼,平白地飘在了半空之中。

三人到了青云山脚,便见千级石阶从山脚笔直而上,高耸的石柱矗立在两旁,石阶上杂草丛生,石柱上字迹斑驳。这里荒芜凄凉,再也不似曾经的辉煌,昔日的荣耀已经离他远去,一切显得那般庄严肃穆,又是那般引人唏嘘。众人顺着石阶向上走去,好不容易上了山顶,终于在正中的位置看见了一座道观,道观正中的牌匾上却写着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月老祠。

“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王掌柜诚不欺我!哈哈哈哈哈——”问药难忍心中笑意,在寒风和白雪之中笑得花枝乱颤。狄姜深感难受,武瑞安感知到狄姜的难过,也不好意思笑出声。心中只奇怪这钟旭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如何也不该落魄至此。

就在这时,月老祠的大门突然从里大开,门里走出了一名仙风道骨的老人。那道长看上去约莫花甲之年,眼睛凹陷,瘦骨嶙峋,穿着一件打了许多道补丁的长袍。狄姜几人见了他都是一愣,那人则更是惊奇,但惊奇在转瞬便变成满脸堆笑,他眉开眼笑道:“在下玉灵真人,是这月老祠的主事人,几位可是来此进香求姻缘的?”

三人面面相觑,摇头。

“来算命的?”

三人又是摇头。

“求子嗣?”

三人仍旧是摇头。

“那是?”玉灵真人迷惑了,实在猜不透这一群容貌俊逸、穿着显贵的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要干什么。狄姜虽然觉得眼前这满身铜臭的老头跟钟旭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仍不死心,上前两步问道:“我想问问这里从前可是白云观之所在?”

玉灵真人一听她说起白云观,不由脸色一变。狄姜见他面色有异,知道自己是问对了人,于是乘胜追击:“您可认识一位姓钟的道长?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童子,大概这么高。”说完,比了比自己的肋骨处。

“不认识!”不等狄姜说完,玉灵真人立刻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白云观,也不认识钟旭!你们赶快走吧!”说完,他大力地将狄姜推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月老祠的大门。

“道长!道长!”狄姜接连唤了两声,对方却并不打算开门。

问药拉住狄姜:“掌柜的,咱们还是走吧,钟旭不在这里。”

“为何要走?”狄姜笑了笑,道,“他刚刚已经不打自招,承认自己认识钟旭了。”

“欸?”问药瞪大了眼眸,“可他明明说不认识钟旭呀!”

这时武瑞安也笑了,朗声道:“将才狄姜只是问他认不认识姓钟的道长,根本没有提到钟旭的名字,那牛鼻子可不是不打自招了?”

“没错。”狄姜点了点头,她被他无理地推搡在外,却并不生气,只因他刚刚那句话里已经坦白承认了:他一定认识钟旭。连月来的寻找有了眉目,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她们不需要再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云梦泽寻找,接下来,只需要想办法让那老头将钟旭的行踪和盘托出便是了。可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任三人喊破了喉咙,对方仍是不开门。

武瑞安几次想要翻墙而入,却都被里头人用烂菜叶和鸡蛋打了出来。这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可这里是寒风冷冽的山间,武瑞安的衣服被水一浸,没过多久,他就被冻得瑟瑟发抖。狄姜看着武瑞安一身污渍,不忍他继续受委屈:“我们明天再来吧。”

“不行!我今天非要把他揪出来不可!”武瑞安说着又是要飞身上墙,狄姜和问药连忙拦住他,也不管他咽不咽得下这口气,直接强行搀着他往山下走去。一路上,武瑞安都愤愤不已:“我明天就去找这里的县官,让他带一队人,把这月老祠给一锅端了,看他招是不招!”

狄姜:“王爷消气,或许明天他们就能想通了呢?何况若是惊动了县官,您以后怕就没有逍遥日子了,他们一定会禀报辰曌,然后将你送回太平府,您舍得与我分开吗?”

武瑞安无奈:“我带你一起回去便是!”

狄姜摇头:“我好不容易能与王爷游山玩水,这出来才一个多月的工夫,就这样回去实在是太可惜了!您说对吗?”

武瑞安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便只得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明天再来。”

“王爷英明!”狄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将他的情绪稍稍安抚平息。狄姜暗自叹气,与凡人待在一起,实在是不方便。

当晚,待武瑞安熟睡之后,狄姜才掐了个隐身法诀,带着问药闪身飞上了月老祠。此时的月老祠里,众人已经熟睡。狄姜在休息房里粗粗看了一圈,便发现整座道观统共只有四个人,一个是月老祠的主事人,也就是今日他们见过的玉灵真人,但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另外三个都是道童的扮相,正在熟睡。狄姜没有见过他们,但看他们的面孔便可知道,他们似是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一般,饥寒交迫,面黄肌瘦。

问药忍不住嘟囔:“钟旭这个掌教真人当得也太不称职了,看这些小童子都饿成什么样了?”

狄姜叹息:“谁说不是呢?”

问药:“那老头去哪儿了?”

狄姜头疼:“许是跑了吧……”

正在狄姜一筹莫展、准备下山之际,她突然发现在道观的大门边散落了许多鸡毛和枣核,枣核说得过去,可是鸡毛就说不过去了,这与清心寡欲戒五荤的宗旨大相径庭。

难道……

“掌柜的你在看什么?”问药见狄姜停下步子,不由问道。

“我觉得这里有古怪。”狄姜道。

“有什么古怪?除了童子太瘦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奇怪的……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抓起来,来个严刑拷打?”问药道。

“此事还需智取,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们明日再来。”狄姜摇了摇头,说完,便带着问药下了山去。

第二天天一亮,狄姜便找王掌柜要了一些雄黄。雄黄是山中行人必备之品,在夏日用来驱除蛇虫鼠蚁最是管用,到了冬日也能用来酿酒,可说是家家户户必备之品。王掌柜长期都有储备,于是大方地给她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

“多谢王掌柜。”狄姜笑着告辞,然后回房将雄黄递给了问药,并对她说道,“把这些撒在月老祠的大门口,过半个时辰再进去看看,回来之后,告诉我里头的情形。”

“我这就去!”问药满口应下,很快便带着雄黄上了山。她按照狄姜的吩咐,将雄黄洒在月老祠的大门门缝之中,不一会儿,便听里面传出几声惨叫,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里头正在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一般。她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才尝试推开大门,此时却发现之前的阻力都消失了,她不需要用什么力气便能打开门。

问药进门之后,便闻见道观里弥漫着一股臭不可闻的味道,就像一只千年没洗澡的老狐狸身上散发出的骚气。

“怎么这么臭?”问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开始在道观里巡视起来。只见白云观前后总共有三个大殿,最前头的大殿已经被彻底改成了月老庙,庙里供有一白发银须老人坐像,慈颜善目,笑容可掬,他一手执姻缘簿,一手牵红绳,祠门两旁更有联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还真叫人看不出这里从前是个道观。

第二个大殿里供有三茅祖师真君,分别是太元妙道冲虚圣佑真应真君、定录右禁至道冲静德佑真君、三官保命微妙冲慧仁佑真君;第三个殿堂里则什么都没有供奉,空落落的只有一个蒲团,问药仔细地四下查看了一番,最后便确定了——这道观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连昨晚那些小童子也都不见了踪影。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的证据,只剩下月老祠中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只冒着烟的土碗,土碗里盛着小半碗面条,看上去清汤寡水,里头怕是只搁了少许盐。除此之外,围着桌子还散落着几件衣袍,就像是人在袍子里消失了一般。道观里人去楼空,再没有半个人踪影,不,就连鬼影都瞧不见一只。

“想是他们吃到中途被我的雄黄味打断了才会如此,否则在穷成这样的道观里,他们是断不会舍得浪费粮食的……”问药想着,便回了客栈,将她的所见所闻回报狄姜。狄姜的嘴角便浮现出一抹笑,眼睛里更透着一副“果然如此”的意味。

“掌柜的,他们为什么怕雄黄?”

狄姜笑道:“他们不是怕雄黄,只是闻不得那个味道,雄黄对于他们,就如丹若花引之于你。”问药闻言,一股莫名的惧意便涌上心头,她想起丹若花引那独特的腐烂鸭毛味道,只觉隔年饭也要吐出来,她是再不想闻到第二次了……

问药撇撇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想办法,把玉灵真人找出来了……”狄姜嘴角带笑,似成竹在胸一般,伏在问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问药起先有些发愣,而后便猛地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问药走后已是午时,狄姜见武瑞安还没有起床,便忍不住去房里唤他。待她敲了几声房门,却发现始终无人应门。她情急之下便掐了个法诀,趁着四下无人闪进了武瑞安的房中。

“王爷?”狄姜走近床边,才发现此时的武瑞安双颊绯红,身子滚烫,怎么唤都唤不醒。再一探他额头,便发现他发起高烧,浑身滚烫。狄姜立刻向王掌柜求了退烧的草药,再和着自己从太平府带来的药材一起煎水给武瑞安服下,他的身子才稍稍降了温。

武瑞安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了一整日,狄姜便衣不解带在一旁照顾了一整日,直到半夜,问药拎着一个大麻袋回来时,狄姜才神神秘秘地拉着问药回了自己的房中。

“掌柜的您可真是神了!我还真抓着不少!”问药献宝似的打开麻袋,便见麻袋里躺着许多毛茸茸的小动物,它们被绑住双脚关在一起,都在拼命地挣扎。

“您看看,这是不是就是您所说的‘貉’?”问药随手抓起一只,将它递到狄姜面前,道,“我按照您说的,拿活鸡做引,做了一个捕捉笼,它们可贪吃了!几乎是一拥而上,我的笼子险些罩不住它们!”

“是了是了,可不就是它们了!”狄姜拍手叫好,“貉,体型短而肥,喜欢吃鸡和水果,与月老祠中的人是同一个品种。”

“什么!月老祠的人都是貉?”问药闻言一惊。

狄姜点了点头:“那老道士怕是修炼了百年的老貉,我若不仔细去看,都没看出。”

“那掌柜的抓这些小的来做什么?”问药疑惑。

“一丘之貉自然是貉貉相护,我抓了那老貉的子孙,他还不得来与我拼命?”狄姜弯起眉眼笑道,“去,找一个空地,生起明火,将它们的毛剃光了放在火上烤,让它们的骚气飘散十里,我就不信那老东西不出来。”

“好!”问药一口答应,又去柴房里找来柴刀,对着这群小东西的毛砍了过去,不一会儿,这些貉的体毛便都被剃了下来,只剩下四肢和头上的毛发。问药将几只貉扛在肩上,又抱起地上的一大摊毛,再次走出客栈,这一次,狄姜跟在她的身后,打算与她一齐会会那玉灵老貉。

二人带着几只小貉,寻了一处高地,然后升起一堆明火,问药按照狄姜的指示,时不时便扔一些毛发进入火里。火堆里的木材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毛发烧焦的味道熏得二人眼睛疼,她们忍受了许久,仍不见草丛中有什么动静。

“掌柜的,就快要烧完了,怎么办?”问药道。

“唔……看来我们还不够狠。”狄姜说着,想了想,便笑盈盈地走到那几只貉面前,道:“快,叫、惨叫、大声地惨叫。”几只貉瞪大了眼睛看着狄姜,很显然它们听懂了狄姜的话,却因被她吓得不轻,半晌都叫不出声来。

“叫不叫?不叫我可把你们扔进火里去烤了啊?”狄姜拎起其中一只的后腿,作势要扔进火里,此时它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此起彼伏地哭号。

“叽叽叽——唧唧唧唧——”一声声凄厉的惨号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几乎在下一刻,草丛里便窜出一个庞大的黑影,它隐在黑幕里,就像是一只全身长满了长毛的野猪。那黑影朝着狄姜扑去,动作笨拙又生硬,狄姜几乎是毫不费力地闪身一躲,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它便自己撞在了石头上,撞得头昏眼花不省人事。狄姜和问药围上去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头通体白毛的貉,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和月老祠里的玉灵真人一模一样。

“把它绑起来。”狄姜说完,问药立刻着手去做。等将老貉五花大绑成粽子之后,狄姜才抬脚踹了踹他干瘪的肚子,威胁道:“你再装死,我可就把你也扔火堆里了……”

狄姜说完,玉灵“哼叽”一声翻了个身,虚弱地睁开了双眼,一见狄姜的手里正攥着自己的曾曾曾孙子,立即瞳孔紧缩,哭号道:“姑奶奶饶命啊!它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打要杀冲我来!”

“去,我吃饱了撑的犯杀孽?”狄姜冷哼,“当然,我也不是怕犯杀孽,为了钟旭,我可不惜犯杀戒呀……说!你把钟旭弄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把他害死了!”

玉灵被吓得肝胆俱裂,立即趴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地哭喊道:“冤枉啊!我没有杀钟旭!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呀!”问药和狄姜面面相觑,她们现在算是明白了,这玉灵老貉只是一只活了上百年的老貉,法力低微至极,可说是微不足道。

狄姜清了清嗓子,道:“钟旭现在人在哪儿?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

“因为……因为我怕你们是来讨债的,所以不敢承认呀!”

“讨债?”狄姜蹙眉,疑惑道:“讨什么债?”

“半年之前,白云观出了一个顽劣的道童,喜欢去镇上赌博,欠下一大笔钱然后跑了,可那赌场的人就认准咱们白云观了,整日来骚扰不说,还时不时将道观里的人拉出去一通好打,长此以往,不出半年时间,白云观便人走楼空了!”

“那钟旭呢?”

“我……我不知道……”

狄姜眯起眼:“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玉灵咬紧牙关,似乎铁了心不愿意说实话。

“哎……”狄姜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狄姜说完,拎着小貉便往火堆走去。

“且慢!”玉灵老貉眼看自己的曾曾曾孙子就要被扔进火里,终于还是开了口,“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那就快说!”问药怒目相向。

“钟旭……在化灵池。”

“化灵池?”狄姜内心一紧,感觉光听名字就不像是什么好地方。果然,下一刻便听他又道:“那是白云观千年来的剑冢所在地,他在里头似乎……”

“似乎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不想它被掐死就赶紧说!”狄姜手上一用力,被她扼住喉管的小貉便“唧”地惨叫了一声。

“不要不要,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玉灵心疼不已,立即连气都不敢喘地急道,“钟旭不希望长生侍剑,于是自己去化灵台与剑神沟通,我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只怕是性命垂危或者已经命丧黄泉了!”狄姜脑子里绷紧的弦轰然断裂,她听不清他之前说了什么,唯一听到的几个字便是:钟旭已经命丧黄泉了…… +pfpYdlfBAkkdNas9TgMOIQDsjLCX70OpANx1fvf4YOhT5wTsXT8yyXGuwqUIg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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