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

但各帝国/帝制国家并没有待在坟墓里。就像好莱坞大片中的僵尸一样，它们一次次地死而复生。

就拿中国来说吧。547年，居士杨衒之来到了故都洛阳，那里的残破景象令他感到震惊。他写道：“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就在13年之前，一场战乱席卷了这座城市，导致大量人口死亡，并将曾短暂统一中国北方的北魏政权分裂为相互征伐的东魏、西魏。他随后又写道：“野兽穴于荒阶，山鸟巢于庭树。游儿牧竖，踯躅于九逵；农夫耕老，艺黍于双阙。” ^[13]

但就在杨衒之造访洛阳30年之后，中国北方重归一统；又过了12年，中国的大部分地区就都在隋朝的统治之下了。我们可以在图3.6中看到，代表中国王朝的曲线在这个时间段再次向上攀升。

就像建设性战争一样，反建设性战争也有其顶点，一旦超过了顶点，那些暴力卓群的人（就像古时候一样）会开始减少杀戮的时间，增加治理国家的时间。一位波斯亲王在1080年前后告诉他的儿子：“你要了解这一真理，军队保护国家，金钱供养军队。农业的发展可以带来金钱，而公正与公平带来农业的发展。因此，你要既公正又公平。” ^[14]

拒绝接受这一真理的征服者难以持久。隋朝在589年统一了中国之后，开始征召越来越多的军队，然后把它们投入征伐高句丽的灾难性的战争中。7世纪第二个10年，隋朝的臣民感到忍无可忍，中国一度似乎又要滑向封建的无政府状态的深渊。盗贼四起，纳税的户口减少了75%，各大门阀控制了国家的大部分地区（其中还包括数千好斗的和尚，他们显然没有听从佛教反对暴力的教导）。但内战的赢家建立了唐朝，他们很懂得建设性战争的真谛。唐太宗曾说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15]

唐朝皇帝不仅说得好，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大赦天下，不计前嫌地提拔有才能的官员，重建起内政体系。唐太宗以身作则，命人把奏章挂在寝宫墙上，这样晚上打个小盹，醒来就可以批阅这些奏章。他甚至还请来曾经反叛的佛教徒，在大战的废墟上修建新的寺庙，让那些投降的僧人为内战双方的战死者祈福。

唐朝皇帝做的还不仅这些。作为外来的游牧民族的后裔，他们了解草原政治，知道怎样利用那些长城外面的突厥部落之间的关系。630年，在铁山之战中，唐朝的一万名骑兵趁着浓厚的晨雾出击，荡平了东突厥人的营地，使得中国边境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中维持安宁。

不过，真正让唐朝超越了封建王朝成就的，是重新建立了文官对军队的控制。唐朝皇帝十分务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也会向强大的世家妥协，但他们拒绝用土地换取武装。所有军队都隶属唐朝政府，唐太宗甚至废除了前朝的土地分封制。唐朝让将领们在全国范围内轮调，避免他们形成过强的地方势力。官员如果擅自调动10名士兵可能要坐一年的大牢，如果擅自调动一支军队则可能会被绞死。

唐朝几乎做了所有正确的事情，因此7世纪成了中国的黄金时代。和平再度降临，经济蓬勃发展，中国的诗歌创作在这个时代达到了完美的顶峰。唐朝的军队征服了朝鲜半岛和中亚的绿洲，中国的文化永久地影响了日本和东南亚。唐朝虽然有这些成就，但也无法打破建设性战争与反建设性战争的循环。

8世纪中叶，富庶的唐朝吸引了草原上突厥游牧民的注意，他们再度联合起来企图劫掠唐朝。为了自卫，唐朝只好在边境布置了前所未有的大军。755年，唐朝的将领安禄山（他是突厥人，之前加入了唐朝一方）起兵造反。唐朝平定了这次叛乱。但为此，唐朝赋予了其他将领巨大的权力，并请更多的突厥部落进入国家的领土，帮助唐朝对付那些入侵的突厥人。这样的做法导致了更可怕的灾难。曾经有短暂的中兴时期，这个国家似乎重新有了希望，但总体上，唐朝在接下来的150年中一路衰落。治安完全崩溃，叛军强大到可以在正面冲突中击败唐朝军队。约881年，起义军领袖黄巢（号称“冲天大将军”，《旧唐书》将他称为“贼巢”）甚至攻陷了长安。在“贼巢”出现之前，长安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居住着100多万人口。而在他来过之后，当时在那里的诗人韦庄写道：

长安寂寂今何有，

废市荒街麦苗秀。

……

含元殿上狐兔行，

……

天街踏尽公卿骨。 ^[16]

有的故事记载说，在883年，因为人们太过饥饿，每天都有1 000名农民被吃掉。“贼巢”的手下会把人的尸体腌渍起来，留到以后食用。907年，唐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唐哀帝被废黜，中国进入五代十国时期。此时，看起来确实永远不会有人能打破建设性战争和反建设性战争的循环了。 79MhTsyj2lv2sWch1xFWr0w245tVG1NcKJrfxD67MMcIKqmeykzDLoNPXg6HA66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