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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春日序曲

星期五的早晨,尤嘉抵达公司大厦,经过一楼星巴克买了一杯摩卡,乘坐电梯迈出门的刹那,看见前台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感一阵天旋地转,连带脚下鞋跟崴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

叶敬辞看见她,径直走过来,从手提电脑包里翻出U盘递给她。

“沈放出国了,这是他整理的新书内文图,让我拿给你。”

尤嘉接过:“你们认识?”

“嗯,是朋友。”叶敬辞答应着环顾四周,边打量尤嘉的办公环境边说,“不过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是你的作者,他还让我帮忙写了序言,已经写好发到你的邮箱了。”

人长得帅,走到哪里都是风景,不过两句话的工夫,叶敬辞已经吸引了不少陆续抵达公司的女同事的目光。

议论声更是由低到高,越来越清晰——

“你看那个男人好帅啊。”

“身材也好好啊。”

“是尤嘉姐新签约的作者吗?”

“或者是……男朋友?!”

“会不会就是那天直播的那个?”

尤嘉尴尬,这些小丫头知道得可真多。叶敬辞却好像并不在意,给她送完东西,他还要去客户那儿一趟,不方便久留。

尤嘉送他进电梯:“其实你寄同城闪送就行了,你那么忙,还要特地跑一趟,怪不好意思的。”

“是寄的闪送啊。”叶敬辞指了指自己,煞有介事地说,“我就是送件人。”

尤嘉被逗笑,晃了晃手里的U盘:“谢谢,有时间请你这个送件人吃饭。”

“客气,上次的事多亏了你,后来我们和昌耀的官司进展得很顺利,公安机关也对昌耀展开了调查。”他有备而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来,“既然想谢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尤嘉接过来,低头一看,竟然是德云社的演出门票。未等感谢的话说出口,再抬头,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叶敬辞朝她挥了挥手,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消失在了门后。

她曾经连续抢过三场都没抢到德云社的票,深切地知道这票有多不好买,只是她没想到叶敬辞也喜欢听相声。

因为这张难得的门票,她整天都很兴奋,本来下午的新书介绍会,她作为主讲人还有些忐忑,多亏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她抱着电脑去会议室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大会议室坐满了人,销售部、市场部、营销部的主要领导都在,总编曼姐烈焰红唇,一袭黑裙,端着保温杯姗姗来迟,冲尤嘉招招手说:“你的PPT(演示文稿)我又补充了几点,最终版本你拷一下,用新版本讲。”

尤嘉正想回工位拿硬盘,却碰到了口袋里叶敬辞给她的U盘,参会同事早已等候多时,她没多想,干脆用U盘把文件从曼姐电脑上拖了进去。

投影连接后,她坐在主讲席上清了清嗓:“各位久等了,今年上半年我这边会有三本S级重点书上市,接下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三本书的主要内容和卖点。”

她说着打开U盘,大家齐刷刷看向大屏幕,下一秒,现场众人纷纷目瞪口呆。

尤嘉也愣住了——U盘里都是视频,满屏小电影的缩略图画面让她直接傻掉。

叶敬辞他……

还真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紧接着满座哗然,女人脸红,男人坏笑,她迅速反应过来点击右上角的“×”,关掉了页面。

可是已经晚了,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她看过来,每个人脸上心照不宣的笑意足以说明一切。

“尤嘉你存货挺多啊,有几部我都没看过。”

“不是,我……”

“不用说了,我们都懂,都懂。”

“哎呀!”她拍桌而起,语无伦次地解释,“大家听我说,这个U盘不是我的!”

坐在她旁边的小芸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坐下:“好好好,不是你的,我们知道不是你的,亲爱的,听我一句劝,如果有需求,就赶紧谈恋爱吧。”

尤嘉无语……

她要怎么解释,大家才肯相信那些小电影不是她的啊?!

“安静安静。”到底还是曼姐应变力强,关键时刻帮她解了围,“这U盘确实不是尤嘉的,是作者寄给她的,里面本来应该是新书的文稿和配图,估计作者寄错了。”

得知原来是误会一场,大家也收敛了许多,会议在尤嘉的主持下正式开始。

傍晚一场暴雨突降,乌云散去,转眼霞光漫天。

同事陆续下班,尤嘉还在工位上对着门票发呆,自从发现了叶敬辞的“秘密”,她觉得自己有点无法直视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还是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办公楼。

她从大厦侧门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等在树下的叶敬辞。暴雨初歇,有雨珠顺着葱茏叶脉落下,恰好落在他的头顶,他随手拨了拨头发,慵懒而洒脱。这样一个一身倜傥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禁欲感十足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欲求不满啊。

尤嘉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脸红,还在犹豫要怎么开口说这件事时,他已经向她走过来了。

“时间还早,我知道有家杭帮菜很正宗,走路十分钟就到,要不要去试试?”

杭帮菜?

他再一次精准戳中了她的喜好。

“好啊,不过说好了,我请客,不能白蹭你的票还让你破费。”

叶敬辞笑:“好。”

她觉得他还真是神奇,不仅知道她最喜欢的歌是哪首,还知道她喜欢相声和杭帮菜。她甚至有点好奇,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然而满屏缩略图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她时不时瞥一眼叶敬辞都觉得脸颊滚烫。

其实她理解,生理需求嘛,人人都有,只是联想到他身上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概是她心里有事,整个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看完演出从会场离开时,她甚至连包都忘了拿,还是叶敬辞细心,在她走后顺手把那只杏色水桶包挎背在了自己肩上。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发现包不见了的时候,叶敬辞把包递还给她:“是相声不好看,还是和我在一起不舒服?”

他俨然是在开玩笑,虽没有半分不悦,尤嘉还是很怕他误会。

她连连摆手说:“没有,演出很棒,和你在一起也很轻松。”

她以前还不知道,这世上会有这么细心又周到的男人。吃晚饭的那家店生意火爆,座位略显拥挤,她坐的靠椅与身后的人紧紧挨着,连放包的地方都没有,叶敬辞留意到,让她把包递给他,放在了自己身后。

他的车应该是送去检修了还没取回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叫的车,吃完饭刚离开餐厅,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抵达演出地时还有一些时间,附近商场有抓娃娃机,他怕她等得无聊,就买了五十块钱的游戏币。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叶敬辞原来是个“游戏黑洞”,连续败北后,还是她看不下去了,投入最后两枚游戏币,这才抓到了一只丑丑的小恐龙。

她想到这里,瞄了一眼水桶包,里面毛茸茸的小恐龙正张着嘴巴冲她笑呢。

场馆外的广场上,灯光喷泉开始表演,水流如注,冲上夜空,夜晚人来人往的新城区更加热闹了。她想了想决定有话直说。

她在喷泉前驻足,转身问叶敬辞:“我问你,你知道给我的U盘里面都是什么吗?”

叶敬辞道:“不是内文图吗?”

看他这副样子似乎不知情,她心里猜出七八分,顿时有些如释重负。

她从包里翻出U盘还给他,红着脸说:“你回去自己看吧。”

叶敬辞被她故意卖关子搞得摸不着头脑,正想追问,沈放这时打来语音电话。

他心里有疑问,索性接听,问问U盘的主人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谁知电话刚接通,远在肯尼亚的沈放就火急火燎地问:“你把U盘给我编辑了吗?”

叶敬辞看了一眼尤嘉:“给了。”

“完蛋了!”听沈放这语气,情况似乎有些糟,“我发现我给错U盘了,我给你的U盘里面都是……呃……都是我女神。”

沈放说得很委婉,叶敬辞却蒙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顿时两眼一黑,恨不得把他从电话里揪出来暴打一顿。

沈放还在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辩驳,叶敬辞一个字都不想听,他咬牙切齿道:“你可闭嘴吧!”

一旁的尤嘉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早就忘了下午被U盘坑得有多惨,再看叶敬辞脸色窘迫地挂断电话,未等他开口,她忍住笑抢先说:“你不用解释,我都理解。”

叶敬辞一世英名可不想被沈放毁于一旦,他一个从小打辩论、法学系毕业、打过不少漂亮官司的律师,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才差劲。在尤嘉面前,他的舌头仿佛打了结,什么逻辑、条理通通罢工,只知道遵从内心,百感交集道:“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U盘是沈放的……”

尤嘉故意装听不懂:“不管是谁的我都理解,你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她越说越觉得叶敬辞手足无措的表情难得一见,于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叶敬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开玩笑,看她伶牙俐齿、嚣张神气的样子,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红艳的樱桃唇上,猛然想起了海棠花落的那一晚,她柔软的唇。

他想到拿捏整治她的办法了,坏笑着开口:“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你再笑下去我可有办法让你闭嘴。”

她怎么可能会忘,他的吻从天而降,火热炽烈,害得她理智全无,就此沉沦。

尤嘉不敢笑了,立刻安静如鹌鹑,再不敢造次。

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及那一晚,尤嘉也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诚恳说:“你知道吗?那天如果换成别人,我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我不仅没有,还偷偷给你的吻技打了五星好评。”

叶敬辞错愕一瞬,随即眉眼含笑:“是吗?我很荣幸。”

“所以……”她落落大方地说,“我们现在也算是接过吻、约过会的关系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了解我吗?Run Away、相声、杭帮菜,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她问得认真,他也收敛了唇角的笑意,郑重地回答:“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认为,和你有关的一切,我应该都知道。”

这句话换别人来说,尤嘉一定判定为油嘴滑舌,可是从叶敬辞的嘴巴说出口,她竟然没理由怀疑。

和他单独相处的这一晚实在太舒服了,她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他好像都能迅速领悟到她的用意。显而易见,他对她的了解超出了她的想象范畴。

她心里还有诸多疑问,话未出口,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尤嘉!”

尤嘉和叶敬辞一齐转身,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男人将一辆蓝色Mustang(福特野马)停在路边,推开车门走下来。

男人的帽衫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整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没半分正经样子,那副放荡不羁的邪气与叶敬辞的气质截然相反。

男人走到尤嘉面前,顺便把叶敬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继而收回目光,对她玩世不恭道:“哟,好久不见,谈恋爱了?”

遇见余铭涵实属意外,尤嘉已经和他很久不联系了。

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泼过去的水,如今当街遇见难免尴尬。既然他误会,她也就顺势挽住了叶敬辞的手臂,冲余铭涵盈盈一笑,答应着:“嗯,好久不见啊。”

她还不忘在叶敬辞手臂上悄悄捏了一下,希望他能配合自己。

叶敬辞反应也快,如她所愿,陪她飙戏:“老婆,这位是?”

她愣了一下,被叶敬辞的机智戳中笑点,佯装淡定地说:“以前在补习班认识的同学。”

余铭涵听见叶敬辞称呼尤嘉“老婆”,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又听尤嘉火上浇油地介绍他是“同学”,一颗心霎时被劈得四分五裂。

只是他眼底的黯淡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纨绔。

“你们也刚看完演出?这么晚了怎么回去?”

他说“你们”,眼睛却只看着尤嘉,当叶敬辞不存在似的,又回头指了下停靠在路边的车,说:“我送你们。”

尤嘉才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瓜葛,礼貌拒绝:“不用了,我们坐地铁就好。”

“地铁?”余铭涵瞥了叶敬辞一眼,露出不屑的神情,嗤笑道,“哥们儿,你没车吗?”

叶敬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反手却掏出手机,给助理先发了一条定位,又发了一条信息。

尤嘉本想看在昔日情分上给余铭涵面子,但他这人实在狂妄,说话又没有分寸,于是她笑里藏刀地回敬:“我们有没有车,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铭涵心情倍感复杂,胸口憋闷,想说什么,又顾忌叶敬辞在场,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拿出商量的口吻对她说:“我想和你单独聊两句。”

尤嘉才不想和他单独聊,虽然她在单纯天真的少女时期喜欢过余铭涵,虽然他们之间也有过还算美好的回忆,但只要想到他后来的渣男行径,她就觉得是自己识人不清,活该被耍。

叶敬辞却不知道这些,见气氛僵持,他主动走远了些,给他们创造了单独说话的空间。他一走,余铭涵瞬间紧张地问:“你结婚了?”

她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余铭涵不甘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现在这个世道,骗子的道行都深得很,你别看他衣冠楚楚,说不定没车没房,骗财骗色。”

叶敬辞耳朵灵得很,骗财骗色?

呵,这人“脑洞”还挺大。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余铭涵的那辆Mustang。

尤嘉懒得和余铭涵废话:“你管人家是不是骗子,人家比你帅、比你优秀、比你靠谱不知道多少倍,当初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知道珍惜,这时候跟我说这些,你觉得合适吗?”

不远处的叶敬辞对她这通直击灵魂的发问很满意,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凑近些,听听尤嘉怎么夸自己,突然身后一声“老大”打断了他的想法。

他转身看向来人,尤嘉和余铭涵也留意到了动静,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抱着滑板、学生模样的男生从路边车上走下,等人走近,男生隔空丢给叶敬辞一把车钥匙:“老大,你的车我帮你提回来了。”

小助理是他去年校招时看中的人,研究生在读,还没毕业,但能力强,来律所实习不久就被他收到了麾下。

他那辆车受损严重,安平没有店能修,回北城打听了一圈,维修费都够买一辆新车了。他不做赔钱生意,衡量了下保险公司的理赔,自己垫了一部分去订了辆新车,炫酷程度比从前那辆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几天忙,晚上约了尤嘉,下班时就把手续证件全交给了小助理,让他帮忙把车提回来送到他家附近的停车场,但架不住有人煽风点火,非要让一向低调的他炫个富,叶敬辞这才临时通知小助理把车改送到这里。

果然不白折腾,余铭涵瞧见他的车眼睛都直了。小助理家就住附近,事情办妥后,看老大身边还有朋友在,就没多话,摆摆手踏上滑板汇入了人潮。

叶敬辞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抛上抛下,余铭涵的视线不知不觉地跟随他手里的钥匙上上下下。那车是新款,他垂涎已久。

叶敬辞嘚瑟够了,走回尤嘉身边,当着余铭涵的面一把揽住她的腰,客客气气地说:“你们聊完了吗?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陪老婆去医院产检,没什么事先走了。”

产检?

尤嘉险些被呛住,但还是配合叶敬辞把戏演完,在余铭涵惊骇的目光中坐进了副驾驶座。

尤嘉在北五环和季萤合租了一套两居室,平时上班远了些,但性价比高,至少不用和七八户陌生男女挤在一起,共用一个洗手间。

叶敬辞送她回家的途中,她心情愉悦,哼着歌,打量他的新车:“你特地让助理把车送来的?”

“嗯。”叶敬辞说,“你刚才也听见了,他非要比,那我不能输。”

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叶敬辞颇为懊恼道:“忘了告诉他了,我名下在通州有房。”

看起来他被余铭涵气得不轻,尤嘉哭笑不得:“你很幼稚哎。”

叶敬辞板着脸:“还行,没你前男友幼稚。”

“他才不是我前男友。”尤嘉迅速和余铭涵划清界限。

叶敬辞没想到她会否认,愣了一瞬,就听她说:“不过我以前确实喜欢过他,为此还和他填报了同一所大学,但我们没在一起。他那个人心性不定,身边从不缺女朋友,等他迷途知返,我已经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大大咧咧地提起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释然道:“凡是错过的感情,都是因为不够喜欢,既然不够喜欢,那就放过彼此。不过我已经放下了,他好像还没有。估计不甘心吧,就像将军都渴望打胜仗,浪子也渴望战无不胜。”

路口交通信号灯跳转为绿色,叶敬辞因为失神未能及时启动,直到后面的车发出催促的鸣笛声,他才如梦初醒。

这么多年,他无数次试想添加她的微信好友,闯入她的视野,出现在她的世界,最终这些念头都被他克制住了。

因为他知道,尤嘉有一个高中毕业就在一起的男朋友,他们报考了同一所大学。

直到前不久,他应邀担任伴郎,通过孟晓善,他才得知尤嘉单身的消息。

他以为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如今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在一起。

看来把道德标准定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敬辞心情微妙:“我还以为你和余铭涵是……”

“没有,虽然我身边好多人都这么认为……”尤嘉突然停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他叫余铭涵?”

十分钟后,叶敬辞按照导航把车停在了尤嘉租住的小区。

车内没开灯,有些昏暗。尤嘉一直在等他的答案,直到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缓缓开口:“高三上学期,我为了不影响室友,向学校申请了在校外租房复习,恰好就租在你家楼下,老房子隔音效果差,楼上的声音我都听得见,差不多从那时起我就认识你了,也见过余铭涵送你回家。”

车窗敞着,夜风温热,叶敬辞的声音沙哑慵懒,承载了太多情绪。

他说得很委婉,没有直接道出楼上传来的是什么声音,但尤嘉知道,那是争吵声、打骂声、摔砸声,还有她爸带不同女人回家时床板摇晃的声响。

她爸妈的感情一直很坏,分分合合许多年,纠缠不休。后来她爸染上赌博,家里一日难过一日。她爸不甘心,想把仅剩的房产变卖拿去赌,她妈拼死也不肯拿出房产证,两个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街坊四邻听见骇人的声响生怕闹出人命,常常连警察都惊动。

安平一中是全封闭式教学,只有家住学区的学生可以申请走读,她就是其中之一。

她家虽然是学区房,好在那一幢楼里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少,不是在读初中,就是已经考上了大学。她自尊心强,脸皮薄,不肯在外人面前透露丝毫脆弱,连季萤和晓善也不知道她家的真实情况,因此家丑才没有传进学校。

她以为她隐藏得足够好,如今听到叶敬辞讲起这些事,她像突然被人扯掉了遮羞布一样,只觉得自己赤身裸体,而那些她竭力修饰和遗忘的伤疤,也再次被人一览无余。

她强装镇定,声音却微微发抖:“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没租多久,寒假回来,参加完保送考试,我就回学校住校了,而且……”

叶敬辞回想当初,他搬进出租屋的第一天,楼上大动干戈吵闹不休,有邻居打了 110。警察来时,他从窗户看出去,一个身穿安平一中校服的女生进入他的视野。

后来,他在学校也看见了她,知道她是九班的尤嘉。与那一晚不同,在学校,她总是笑得明媚灿烂、无忧无虑,可是离开学校,她就又变成沉默寡言、满怀心事的少女。

她好像在故意隐藏另一面的自己,她不想被人可怜、被人同情、被人区别对待。

尤嘉见他许久不说话,忍不住追问:“而且什么?”

他回过神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藏在时光深处的少女心事看穿。

他说:“我猜想,你应该不愿意被同学知道家里的事,所以我一直在躲你,我怕你看见我不自在。”

这一晚信息量太大,尤嘉回家时,季萤的房间已经安静无声。她蹑手蹑脚地洗漱、躺下,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反复琢磨和叶敬辞告别时他说的话,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熨帖。

她从不知道,在她跌跌撞撞努力长大的岁月里,有一个人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自尊心,帮她把青春期里最想掩埋的秘密妥善隐藏。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给叶敬辞发信息。

尤嘉:“关于那时候的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很快,手机屏亮。

Eucaly:“今天讲故事的额度已经用完了,下次吧。”

老狐狸如意算盘打得精明,精心排布陷阱,确保狩猎万无一失。

小狐狸看破不说破,心甘情愿走进他布的局。

尤嘉:“那……明天?”

Eucaly:“明天我出差,下周才回来。”

出差啊……

尤嘉翻了个身,盯着手机屏幕怔怔地出神,不知为何,当得知明天不能见到他时,她心里空落落的。

手机又响了一声。

Eucaly:“等我回来就找你,好不好?”

看见这句话,心里的空落感似乎一下子被填补了,她缩在被子里莫名地嘴角上扬。

尤嘉:“好!”

楼下停车场,收到回复的叶敬辞心情愉悦。

一个晚上,在他陪尤嘉听完相声送她回家的几个小时里,微信已经有无数未读信息在等他回复了,而他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可是在收到尤嘉信息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秒回。

他无奈地笑笑,笑自己的双重标准,也笑他久违的心跳加速。

小区里种植了成片的丁香花,一阵淡雅的香气飘进车厢。

他觉得再没有哪个春天,比今年更令人沉醉。

第二天是礼拜六,尤嘉睡懒觉睡得好好的,突然听见季萤在外面惊天动地地拍门。

“嘉嘉!你什么时候隐婚怀孕的,我怎么不知道?”

尤嘉还在梦会周公,听见“隐婚”“怀孕”几个字立刻睡意全无,“噌”地坐起来跑去开门。

季萤的妈妈有俄罗斯血统,她幸运地遗传到了欧式双眼皮,尤嘉开门就看见她震惊地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吃瓜”群众标配的兴奋脸:“怎么回事?余铭涵说的是真的?”

尤嘉抓了抓头发,哈欠连天,奇怪这件随口胡诌的事,怎么一夜间就传进了季萤的耳朵。

季萤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举着手机,把通话记录拿到她面前,咋咋呼呼地说:“余铭涵一大早给我打了二十三个电话,眼看我就要亲到男神了,结果被他吵醒。他说你结婚怀孕了,问我知不知情。坦白从宽,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劲爆的消息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尤嘉真是服了余铭涵,当年左顾右盼,女朋友不断,如今倒好,志向远大要当太平洋警察,管得够宽的。

既然醒了,她也不打算浪费时间,穿衣洗漱做早餐,顺便和季萤解释昨晚的事。

说起她和余铭涵的纠葛,那可有很多年了。

他们是在高考前的英语补习班认识的,她一中,他二中,因为在补习班坐同桌才有交集。

她性格被动,很少说话,直到有一天她带伤去上课,余铭涵发觉异样,一把掀开她的袖子,看见那些瘀青,从此两人才算正式熟络起来。

他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撒谎说是走路不小心摔的。他当然不信,放学后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她家门口。她还记得那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很快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她每走一步,身后就跟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她在单元楼前停下,转身问他:“干吗跟着我?”

少年一脸担忧:“我家也在这个小区,而且你……我不太放心你。”

她很警惕:“我们好像不熟。”

少年红着脸,小声说:“你对我不熟,但我已经偷偷观察你很长时间了。”

后来他经常送她回家,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给她带层出不穷的好玩的东西。一开始她只把他当作朋友,知道他成长于单亲家庭,更多的是惺惺相惜的同情,直到他步步为营,不设防的她才渐渐被打动,不知不觉动了心。

她每个月零花钱有限,没有多余的钱买漫画,想看《海贼王》只能去学校附近的书店蹭书看。余铭涵在书店遇见过她一回,第二天她去楼下取订购的牛奶,就发现信箱里多了一本《海贼王》,恰好是她在书店没读完的那本。

因为课业繁重,她几乎用了一星期才看完。久而久之他们就形成了默契,她每次看完,都会用铅笔在扉页留下“谢谢”两个字,然后把书悄悄放回信箱还给他,等星期一上学,信箱里的书已经被他取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没看过的下一本。

她喜欢猫,可惜以家里的情况是不可能养的,小区里有许多流浪猫,冬天寒冷,它们喜欢躲在车底,如果车主没注意,它们很容易被碾压。她于心不忍,绘制了提示海报,打印后偷偷贴在了每家每户的门上。

小区住户多,她只能周六日行动,她让余铭涵帮忙,他表面嘴硬说没时间,海报贴出来的第二天,她却发现他打印了很多份,帮她挨家挨户全贴完了。

初春流感严重,她感冒发烧没去补习班,一个人在家昏昏沉沉地睡,那时安平已经停了供暖,室内还没有阳台暖和,她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搬了躺椅去阳台晒太阳发汗,手机里循环播放着《晴天》。余铭涵突然打来电话问她为什么没去上课,她说自己三十九度高烧,口干舌燥、食之无味,只想喝可乐。十五分钟后,她听见有人轻叩门扉,开门出去,门口放着一听罐装可乐。

原生家庭不幸的少女受够了父母无休止的争吵,无数次奢求有人带她走,他恰好在那时给了她珍贵的陪伴,让她错以为那些青春期里熠熠生辉的瞬间,是他喜欢她的凭证。

高考结束,她和余铭涵报考了同一所大学,大学里他们出双入对,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情侣。季萤放假来找她玩,恰好看见余铭涵来宿舍楼找她,也误会了他们在恋爱,后来才知道并不是。

季萤骂她“天真愚蠢”,这种男人就是玩暧昧,故意吊着你。

渐渐地,傻事做多了,她也学会了及时止损。

或许余铭涵曾在寂静深冬里赐予她一缕光,让她误以为那是太阳,可她不能仅凭这一缕光就任由他折磨自己。

她看清了,决定洒脱放手,从此视他为过客。反而是余铭涵,大学毕业后转了性似的,不停地买礼物讨好她,偶尔还会来公司接她下班,让不少同事误以为他是她的男朋友。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前年圣诞节。她和季萤去沪市看演唱会,彼时余铭涵也在沪市出差,恰好和她们入住同一家酒店,双方在大堂不期而遇,余铭涵惊喜之余言辞恳切地说找不到女伴,希望她能临时救火,陪他去参加当晚非常重要的一个酒会。

她不想去,但转念一想,决定借这个机会和他把话说清楚,给这段感情画一个句点,于是盛装赴宴。

她对余铭涵的家世知之甚少,却也知道他爸是房地产大佬,那天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余铭涵身处的圈子。

整晚,他身穿倜傥西装,周游在各位达官显贵之间,高脚杯里的红酒就没断过,从头到尾的漂亮话几乎没有重复。

后来他喝多了,她把他送回房间,房门刚关上,他就好像醒了酒,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压在墙上。

余铭涵的身体很重,欺压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又热又喘不过气。她生理性反感,本能地挣脱,无奈和他之间力气悬殊。

他在整晚的觥筹交错间说了太多话,声音略有些沙哑,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嘉嘉,再给我一些时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试图把他推开,他不为所动,反而开始撩她的裙身下摆,情急之下,她摸到身侧吧台上的水杯,一把抄起,朝他的脸上泼了过去。

他的意识渐渐清明,终于放手。

她问:“醒了吗?”

他抹了把脸,找回理智:“对不起。”

她没多言,只觉得恶心,他们好歹也是从少年时期就认识的,余铭涵到底把她当什么人了?玩物还是宠物?他以为她永远顺从听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从前她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一味付出真心换他青睐,一旦清醒,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她把杯子放下,洒脱离开。

事后她有过刹那懊恼,觉得未免做得太绝,让他太过难堪,直到她刷微博看见一个十八线网红当晚发了和余铭涵在一起的亲密合照,顿时觉得自己英明绝顶。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要泼开水。

她没有无聊到把余铭涵拉黑,他也不好意思再找她,两人相安无事,默契地做彼此生活里的陌生人。

估计是昨天她和叶敬辞演的戏码太逼真,他一时无法相信,这才找到季萤求证真伪。

“所以!你泡到了叶敬辞!”季萤听完她的解释,准确抓到重点,“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尤嘉翻白眼,关掉灶火,把两颗金黄的煎蛋盛进盘中:“晓善婚礼那天,我俩送你回家,你喝得烂醉如泥,能知道才怪。”

“天啊!天啊!”季萤不敢相信,叶敬辞严肃归严肃,帅也是真帅,身材更没得说,泡到就是赚到,“嘉嘉你可以啊,闷声发大财。怎么样?叶敬辞的肉吃起来口感如何?”

尤嘉失笑:“你够了,我们还在初步了解阶段呢。”

季萤咬了一口又脆又嫩的煎蛋:“那余铭涵说你怀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忽悠他的。”

“唉,可怜的余铭涵。”季萤感慨,“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他当初不懂珍惜,如今和叶敬辞站在一起,不用比他就出局了。”

尤嘉做了蛋煎吐司、水果沙拉,又煮了牛奶,两人坐在餐桌前边吃边聊。

尤嘉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陌生号码,她狐疑着拿起来接听:“喂?”

“是嘉嘉吗?”

尤嘉依稀记得这个声音,是住在她家隔壁的邻居阿姨,经常和她妈组团跳广场舞。

邻居阿姨焦急地说:“你妈突然昏倒了,现在正往医院送呢,你快回来一趟吧!”

北城往返安平的车次很多,尤嘉没敢耽搁,买了最近的一趟,终于在中午时出现在了安平中心医院。

邻居阿姨说早晨她们跳完广场舞还没什么事,等两个人回家的时候她走在前面,忽然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再回头就看见兰姐倒在了地上,医生初步诊断是心源性脑缺血。

邻居阿姨着急回家给小孙子做饭,叮嘱尤嘉几句就先走了。

她送走邻居阿姨回到病房,看见妈妈躺在床上,心里一阵酸涩。

这么多年妈妈的心脏一直不好,医生说是郁结于心,经常生气所致。也难怪,她和那个男人吵吵闹闹半辈子,那个男人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嫖娼、赌博、输尽家财,妈妈要离婚,他哭哭啼啼、以死相要挟,不离婚他又不珍惜,一旦妈妈做什么事不顺他的意,他就动辄打骂,心态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被他这样折磨。

记得她高中有段时间,妈妈为了隐藏房产证的下落,借口娘家有事回去小住,她亲眼见证了那个男人的龌龊下流。

他趁妈妈不在家,每天晚上都带不同的女人回来,从不顾及她还在隔壁复习功课,也从不压抑和掩饰他们的声响。

后来她干脆习惯了,戴上耳机当作无事发生。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这个家,离开安平,有一天工作赚钱了,把妈妈接走,帮她摆脱那个男人。

然而没等她大学毕业,她的愿望就实现了。

高考出成绩那天,台风登陆,安平市暴雨,妈妈做了一桌菜给她庆祝,眼看窗外阴云密布,那个男人却迟迟没有回来。后来她才知道,他结束了和狐朋狗友的酒局,醉驾前往和情人搭建的爱巢,中途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葬礼上尤嘉一滴眼泪没掉,她觉得这是报应。

然而那个男人酒驾造孽,欠下的债,还要她们母女来还。因为有无辜行人在那场交通事故中受伤,妈妈为了赔偿伤者,迫不得已卖掉了房子,开始了居无定所的日子。

好在她够争气,大学成绩很好,每个学期都能拿奖学金,按理说考研问题也不大,可是她放弃了。毕业后她只身来到北城求职,那时季萤在沪市读研,她们还没有合租,她贪图便宜,一个人在北五环租了一个隔间,旁边住的是一对情侣,房子隔音效果差,每天晚上她都被吵得睡不着。

三年后,她终于攒够了买房的首付,贷款三十年,在安平市买了一套房子送给了妈妈,至此,她终于完成了昔日的愿望,让妈妈过上了好日子。

可是日子变好了,妈妈也慢慢变老了,而她作为女儿,不能陪在她身边总是很愧疚。

躺在病床上的人悠悠转醒,看见身边的尤嘉感到奇怪:“嘉嘉?你怎么回来了?”

尤嘉回过神来,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无奈地扶妈妈起来:“王美兰同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王美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忆晕倒前的事,又活动了下筋骨,掀开被子下床:“哎呀,我好得很。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还给我送医院来了。走,我们回家,我追的电视剧马上就要开始了。”

尤嘉哭笑不得,她这副样子还真不像有事。

不过她可不敢自作主张,还是说服妈妈听从医院的安排,乖乖留院做检查。

她跟公司请了几天假,曼姐听说是妈妈生病,通情达理地让她在家办公,线上保持联系,她感激涕零。

尤嘉:“谢谢老板!”

曼姐:“谢我?那就多签几个像沈放这样的作者。”

一个沈放就够她忙,多几个她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用啊。

她噤若寒蝉,假装没看见微信,把手机扔在了一边,出差回来的叶敬辞下了飞机一身疲惫,不知道是不是有明星的航班落地,出机口等着清一色举着应援牌的小姑娘。大家守候多时,早已身心俱疲,冷不丁看见气质绝伦的叶敬辞迈着长腿走过来,纷纷拿起手机偷拍。

叶敬辞当然没留意,拖着行李箱去打出租车,他这些天忙得没合眼,本该回家休息,只是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上车后转念对师傅说:“麻烦去尚阅出版集团。”

尤嘉因为请假,最近一直让小芸帮忙代收快递。短短一个上午,小芸已经取了六份合同,她在快递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了字,回头看见叶敬辞和他那只纯黑色行李箱一高一低并排站,瞬间成为尚阅门前亮丽的风景线。

“帅哥。”小芸不等他走向前台,就主动凑过去搭讪,“找人吗?找谁?”

叶敬辞礼貌地问:“请问尤嘉在吗?”

“嘉嘉啊。”小芸大大咧咧的,“你来得不是时候,她妈妈病了,她请假回老家了。”

叶敬辞眉头微蹙:“什么病?”

“好像是心源性……什么缺血?”尤嘉在微信里和她说过一次,她没记住,“听说要做手术,最快她也要下周回来,你找她有什么事?着急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不用了,谢谢。”小芸话没说完,他就拎着行李箱急匆匆走了。

趁乘坐电梯下楼的短短时间,他已经迅速盘算好了。

这次出差共六天,占用了周六日,可以调休两天。

他没犹豫,打开手机订票软件,果断买了回安平的高铁。

安平市中心医院。

尤嘉跑了一上午,取化验单、打印片子、陪妈妈去诊室咨询,最后大夫给出保守治疗的建议,毕竟心脏手术风险较大,日后恢复情况也各不相同,除非特别危急的病症,否则还是不要轻易冒险。

她谢过大夫,送妈妈回病房休息,又拿了处方单去一楼大厅交钱取药。一楼人声鼎沸,有一个急诊送进来的老人已经奄奄一息,子女们还在为家产吵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她不爱看热闹,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然而那群人吵疯了,随手抄起服务台上摆放的杂物大打出手,其中一盆绿萝在混乱间遭殃,被人举起来当作武器扔了出去,本该受它一砸的人慌乱躲过,于是绿萝继续按照既定轨迹飞速前进,径直向尤嘉袭去。

尤嘉交了钱,取了药,正准备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忽然瞄见异物,待意识到危险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那盆绿萝堪堪擦过她的脑后,猝然砸中取药处的柜台玻璃,花盆和玻璃双双发出壮烈牺牲的碎响。

有保安听到大打出手的声音,带人前来制止闹剧。

周围一团嘈杂,她惊魂未定,抬起头,意外地看见叶敬辞。

“你怎么在这儿?”

看她惊讶的样子,叶敬辞忍俊不禁:“不是说好了,出差回来就找你吗?”

他说着指向脚边堆放的东西:“特地给你带了纪念品,保质期只有一天,今天不吃,就要投喂垃圾桶了。”

尤嘉顺势看去,他脚边除了探病的果篮,还有一只雕刻海棠花纹的木质食盒。

叶敬辞俯身将食盒提起,把盒盖打开,里面盛放着六块精致玲珑的糕点,每一块都诱人垂涎。

尤嘉识货,认出这是杭州百年老店花棠家大师傅的手笔,之前风靡播客,成为人人追捧的网红店,店里的糕点通常都被告知即刻实用,超过二十四小时口感将大有不同。

她一时呆住:“你……不会是为了给我送这个特地回来的吧?”

“嗯。”叶敬辞想起她妈妈的病,关心地问,“听你同事说你妈妈病了,怎么样?需要做手术吗?我可以给你介绍医生,张大夫手术成功率最高,周大夫是心脏方面的专家,之前给很多重要人物做过手术……”

“哦,不用不用。”她回过神来,连忙打断他,“已经没事了,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两人说着话走到病房门口,尤嘉推门进去,看见王美兰同志正在和同病房的病友斗地主,目睹此情此景,她僵立门口,一阵头痛。

幸好病房里只有三个人,这要是四个人,估计能凑一桌麻将。

不过她又有些开心,好像自从那个男人过世以后,妈妈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去年除夕,母女俩守岁等零点钟响,王美兰坦然承认,她生下尤嘉不久产后抑郁,一度想跳楼自杀,又怕扔下女儿没人管,动过要带她一起跳的念头,可每当看见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就舍不得了。

王美兰又赢了一局,眼角眉梢都是笑,利落洗牌,一抬头,看见女儿和一个长相格外标志的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顿时喜不自胜:“乖女儿终于开窍了,知道交男朋友了?”

一句“还不是”就在尤嘉嘴边,叶敬辞却先她一秒,掏出名片递过去,嘴甜地应声:“阿姨好。”

王美兰把名片正反面看了个仔细,一脸欣慰,放下手里的扑克牌细细打量起他,一脸“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架势。

“小叶是哪里人呀?”

叶敬辞说:“安平本地人,和嘉嘉一样,都在北城上班。”

“哎哟,那可太好了。”王美兰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在北城做律师挺赚钱吧?”

叶敬辞谦虚:“还行。”

王美兰问:“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呀?”

叶敬辞态度端正,有问必答:“就我一个。”

王美兰笑眯眯的,正准备再往下问,尤嘉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妈妈拉到一边:“妈,你怎么回事,调查户口啊?”

“你懂什么?”王美兰回头看叶敬辞还站着,用手示意他随便坐,转身对女儿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觉得特别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真的假的?”她总觉得这是妈妈为了“调查户口”临时找的借口,“他以前住在咱家老房子楼下,你可能见过吧。”

王美兰摇头,转身看叶敬辞在沙发落座,走过去说:“小叶,别怪阿姨问题多,阿姨只是看你面善,多唠叨了几句。阿姨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你好好想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叶敬辞抬头,视线落在王美兰脸上,又看尤嘉,一脸茫然,嘴角却漾起笑意:“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阿姨还记得我啊。”

这句话证实了王美兰的猜测,她欣喜不已:“真的是你?我果然没记错!”

眼看这两人激动相认,尤嘉满脸问号。

喂,到底什么情况?你们俩说清楚行不行? ze+TAsb3RvY5Exrn3X7/Tfyf2AkaonfzOwdSouQANJa5cvu8nXZu2gNabsZaeo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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