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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秦野在商场沉浮多年,深谙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众人对他趋之若鹜,他不能不防,却又不能所有人都防。

他透过飞机上的圆窗,居高临下看着大地上的沧海桑田。

“秦总,是老夫人的电话。”小杨把电话递过来。

“喂,妈。”

“桃子弟弟是不是昨天找过你?”

秦野报以沉默。

“那天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和你说,你不用管桃子她弟弟,这些年他们家从我们家拿的东西还少吗?要不是桃子嫁给你,她爸还在卖猪肉呢。现在胆肥了,地都敢跟你要。”

“妈……”

“我和你说,我已经跟桃子有言在先,她要是敢为这事和你闹,你尽管告诉我,我去对付她。她就是一个买菜做饭洗衣服的,你不用顾及她。倒是安莉那边……”

“妈,我要开会了,先挂了。”秦野随手把电话挂断。

“这世上最不好对付的生物就叫小舅子,咱们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这事很不好办啊,谁都不能得罪……”

私人飞机上有专属的会议室,秦野步入会议室时,能听见大家议论纷纷。

“秦总,这是八家这次参加西部湾23号地块竞价的合格企业名单,请过目。”小杨递过文件。

“不用给我看了。”秦野摆摆手。

“秦总,这……”领导不发话,让这个项目竞价的负责人张利为难了,他明白这块地的利害关系,生怕动了谁的奶酪。

“阿野,你这是什么意思?”作为两朝元老的富叔追问。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吗?”秦野回道。

众人面面相觑,小杨说:“好了,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抵达欧洲后的日程安排……”

会后,秦野回到机舱的休息区闭目养神,又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爸爸,我昨晚等你等了好久,你都没回来。我写了一篇文章,叫《爸爸的梦想》,想和你分享一下。”女儿说。

“好呀,你现在念给爸爸听。”他嘴角带着微笑。

他想起了昨晚,他到家时女儿已经睡了,他先进女儿的房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又悄悄地关上房门。

妻子在房间为他收拾明天去欧洲出差的行李,见他进来就停下手上的工作,迎过来为他脱下西服:“胃药放在了最外层的口袋里,换了新的剃须刀,内裤备了六条……”

他扭动脖子放松身体,早已习惯妻子的絮叨,一句话也没接。

“对了,我有话和你说。”妻子突然煞有介事地说。

他以为是为她弟弟的事,谁知她转身拿过一件粉色的晚礼裙:“下周要去参加大舅酒庄的周年庆典,我专门给妞妞定做的这条裙子,妞妞居然说难看。你觉得难看吗?”

妻子总是将太多精力放在孩子身上了,他们之间80%的对话都是围绕着孩子展开。

他不以为然:“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孩子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喜欢也不能强迫。”

“可是,妞妞以前很喜欢粉色的,还说穿粉粉的才像一个公主……”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也许她现在不想当公主了。”他应道。

“可女孩子不是都愿意当公主的吗?”妻子还在诉说。

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走进浴室,关上了门,阻隔了与妻子的交流。

从桃子二十岁起,女儿几乎就是她人生的全部。

从给襁褓中的她喂奶起,从扶她蹒跚学步起,从教她刷牙洗脸起,从送她上学堂起,桃子都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爱与寄望。

所以,桃子每次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都比去参加丈夫的宴会装扮得更仔细。

因为丈夫的荣耀是他自己挣的,而女儿的出色是她培养的。

这天,桃子先去三联发型吹了个头发,再去北田造型化了一个妆,又换了一身迪奥的套装。其实她不打扮,依然会是家长中最出众的一个。

女儿就读的私立国际学校,每年都有十多个孩子被美国常青藤学校录取。这类学校的特点是,孩子优秀,父母亦然。

桃子是女儿班上唯一的全职妈妈,总与那些在职场搏杀的妈妈聊不来,可她一点都不在乎。她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老师表扬女儿的出众,然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会后,桃子找到语文老师:“田老师,请问最近是不是有布置一个作文题叫《妈妈的梦想》?”

“是的。不过,秦筝同学今天交上来的是《爸爸的梦想》。”

“爸爸的梦想?”桃子目瞪口呆。

“是的,我看了,她写得很好,我准备推荐这篇作文参赛了。”

桃子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想好要问女儿关于梦想的事。

可一回到家,女儿就对她说:“妈妈,我房间的马桶堵住了,没法冲水。”

“堵住了?我去看看。”桃子挽起衣袖就去了。

桃子动手能力强,自己能干的事一般不求人。

于是,穿着迪奥套装的桃子在很认真地通马桶,马桶被堵住溢出的臭气蔓延整个房间,她依然坚持不懈。

一刻钟后,女儿捂着鼻子出现在厕所门口:“妈,别通了,我刚给爸爸打了电话,我今晚到酒店住,陈叔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为什么要住酒店?今晚来妈妈房间睡不好吗?”桃子放下马桶搋。

“我不要。”

“这大晚上去住酒店,我还得去收拾行李。”桃子想着这还得去换身衣服。

“不,妈妈,我自己去住就好了。”女儿背起背包,“再见。”

“妞妞,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说完,桃子脱下手套就要跟着来,女儿却逃一样地下楼了。

桃子心里空落落的,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

凌晨五点她就起来了,跑去女儿房间把窗户开得再大些,喷上茉莉香味的空气清新剂。再到厨房打开电视重播美食节目,她打算做一个香草瑞士卷带去酒店给女儿做早餐。鸡蛋打到一半,客厅的电话就响了。

“桃子,你在做什么呢?”婆婆也有早起的习惯。

“我在给妞妞做早餐。”

“妞妞不是去酒店住了吗?枫林酒店的西式早餐最为闻名,你别费那心了。”婆婆说,“妞妞和我说,她想换个环境,在酒店住两天。你平常管孩子那么紧,孩子都烦你了。我会派人陪着她,你在家好好检讨一下。”

桃子重新回到橱柜前,打了一半的鸡蛋,滴着鸡蛋液的打蛋器躺在上面,她忽然就不想继续了。

家里面静得出奇,她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由于结婚早,孩子出生早,桃子早早围绕着家庭转,几乎断了与从前同龄朋友的联系。在这漫长的十多年间,多数是她和妞妞两个人走过来的。

她知道她和妞妞出现了问题,这也是她早期一心想培养妞妞成为丈夫一样的精英造成的。桃子把妞妞的学科教育和兴趣培养看得比天还大,从妞妞懂事起就开始让她参加各种兴趣班,上学起参加各种补习班,只让妞妞操心学习的事,以优秀的人为榜样。

直到有一天,桃子开始回答不了妞妞的问题了,妞妞看她的眼神也开始变化了。她尝试与妞妞沟通过,她答不上四年级的奥数题是很正常的,妞妞还是极度不理解。

这时候,她一直忽略的素质教育的重要性显现了。尽管她在后来的日子里,努力地去找补,给妞妞传递为人要谦逊平和、戒骄戒躁的思想,可是妞妞的价值观和固有思维已经形成,要改变实在是很难。

她坐在床边翻开她记录妞妞成长的笔记本,里面的文字和照片记录了妞妞成长的一点一滴。妞妞小时候胖乎乎的,她抚摸着照片上肉嘟嘟的手,犹记得这双小手紧握着她的手的触感,多么让人怀念。

“She is your mom?So pretty!”Jackson转过来对我说。

我妈又穿成这样来开家长会了,感觉来走秀似的。Jackson居然还说她漂亮?

无比肤浅,只有空虚的灵魂,才需要华丽的外表来掩盖。

出了门口,我转身就走,并不理她。

“妞妞,妈妈向你招手,怎么不应妈妈啊?”我妈跟在后面说。

“是吗?我没看见。”我头也不回。

“老陈的车停在那边,你上完补习班回家记得提前通知张姨把菜热一下,剥好的荔枝放在冰箱里,想着拿出来吃,还有……”

“行了行了,你快去开会吧。”我不耐烦地关上车门。

“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跟妈妈说再见吧。”我妈还一厢情愿地说着。

我妈还以为我是三岁孩子,我勉强地朝她摆摆手,催着陈叔赶紧开车走。

在练完钢琴的时候,我妈回来了,她一见我就眉开眼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决定先发制人:“妈妈,我房间的马桶堵住了,没法冲水。”

果然,哪怕我爸已贵为这座城市的首富,我妈也一样不爱使唤人,撸起袖子就去通厕所了。

我给正在出差的爸爸打了电话,爸爸同意我住到酒店去。

“为什么要住酒店?今晚来妈妈房间睡不好吗?”

我就是不愿意和你睡才给我爸打的电话:“我不要。”

我离开家后,还给奶奶打了电话,确保我妈不会过来烦我。

午休的时候,丽兹过来找我:“我有几张今晚电影首映的票,要一起去看吗?”

“不了,今天下课还要上补习班。”虽然搬到酒店去住,但是该上的课,我一样不会落下。

“Jackson也会来哦。”丽兹说。

“那我想想办法吧。”

放学后我们一起坐丽兹家的车到星光天地,Jackson很绅士地为我开车门,护着我的头上车。他坐在我身边,汽车转弯的时候几乎能碰到他的手臂,我的心如同小鹿乱撞。

首映礼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人太多了,我问问妈妈能不能找人走特殊通道。”丽兹拿起电话。

“你好,请关注梦想力量,请问你对演唱感兴趣吗?我们乐队正在招募主唱。”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生怯生生地问我。

我摇摇头,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接过传单。

“我妈妈一会儿让人带我们走特殊通道。”丽兹抢过我手中的传单,“这是什么东西?”

“哎嘛,什么山寨乐队?还要参加《超越梦想》歌唱比赛。现在是个人都能搞音乐。”丽兹把传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拉起我的手,“走吧。”

巴黎是欧洲行程的第四站,结束上午的参观访问后,秦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乏。

这次出差行程紧凑,七天的日程安排了五个目的地,不是在开会就是在赶路,每天醒来都不知道在哪个城市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他揉了揉太阳穴,午间的光照透过车窗打在他的脸上,温暖恬静,他昏昏欲睡。

今天早上他接到安莉发来的信息:“听说你也在巴黎,今天有空吗?一块吃个饭吧。”

看了一眼日程,午间有三个小时的空当,于是与安莉约了午餐。

丁香园咖啡馆位于塞纳河左岸,曾是思想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扎堆的地方,久负盛名。

见秦野望着咖啡馆长长的大师名单,安莉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怎么?是第一次来这儿?”

巴黎这座城市,他来过几次,除了第一次是旅游,其他几次都是公务,来去匆匆。

异国他乡,两人用餐时,说说巴黎的天气、人文,聊聊爱好、工作,气氛放松愉快。

“所以,你一直都这么忙?”安莉笑着问。

“这几年好了一些,以前站在风口上,感觉都是被推着走的。不过机遇这种东西,要不抓住就没有了。”

“那你这些年过得都好吗?”安莉忽然问道。

秦野切着牛扒,手定了定:“这是一个宽泛的问题,我很难回答。”

“听阿姨说,你家庭方面不太幸福。”

“还好吧。”秦野脑海中掠过了他妈妈的身影。

“你还记得在美国读书时,我去耶鲁找你,我们坐在Beinecke图书馆门口的彻夜畅聊吗?”安莉说。

“记得。”那时候他们年少轻狂,有着对这个世界的不同见解,对人生的各种希冀。

“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

此时,秦野的手机响了,是妞妞打过来的。

“爸爸,我卫生间的马桶坏了,弄得房间都很臭,我想去酒店住。”

“好,那你和妈妈一起去吧。”

“不要,妈妈还在通厕所,我想自己过去。”

“好,那你让老陈来接你吧。”

秦野对女儿的陪伴实在太少了,出于补偿心理,他基本不会对女儿的要求说不。

“不好意思。”秦野挂断电话对安莉说。

安莉摇摇头,笑了笑。

结账后,两人一起出了咖啡馆,午后微凉,安莉打了一个喷嚏。

“你穿太少了。”秦野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

“谢谢。”安莉拢了拢有他身体余温的克龙比大衣,嘴角洋溢着笑意。

“你住在哪个酒店?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四季,出席合作方的晚宴。”

“如果你参加完宴会,还有时间就打给我吧。”

“好的,再见。”秦野转身上了专车。

安莉一直站在车后目送他的车远离。

“桃子,怎么前两天没看见你来买菜?”卖海鲜的荣婶问。

桃子是这个海鲜档的常客,帮衬了快十年:“前两天家里人都出去了。帮我挑三个波士顿龙虾,五个大闸蟹。”

“好,都是刚到的,很新鲜。”

周五晚上,谢天谢地,女儿终于回家住了,可一回来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非要等到爸爸才吃晚餐。

丈夫飞机晚点,快九点才回到家。

桃子精心准备了芝士焗龙虾,清蒸大闸蟹,地中海沙拉,还给丈夫倒了点小酒,给女儿倒了百香果汁。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饭,桃子又有了家的感觉。

她边为丈夫剥大闸蟹,边念叨:“今天卖海鲜的荣婶孙子满月,要请我去喝喜酒。”

只见丈夫愁眉深锁,满腹心事,连“嗯”一声应她都没有。

她又说:“我当然没去,不过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爸爸,妈妈的手是通过马桶的……”妞妞忽然说。

桃子心一沉:“妞妞,妈妈的手早就洗干净了。”

“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吧。”丈夫用餐巾擦一下嘴角,起身离席。

女儿也紧随丈夫离开,留下桃子孤独地面对着一桌丰盛佳肴。

桃子上楼的时候,女儿的房门依然紧闭,丈夫还在书房里打电话。丈夫晚餐没怎么吃,她给端了一碗阳春面举手正要敲门。

“连自己女儿都处不好,你说她还能干啥?”电话放着免提,是婆婆的声音,“我说你呀,也是心软。早该那次就和她离了。”

桃子没有进去,转身又回到卧室,跪在地上收拾丈夫出差归来的行李,一件一件地取出分类,抽屉一伸一缩,衣柜门一开一关,不知怎么地,她又想起了从前。

那一次,真是要了她的命。

妞妞五岁那年,丈夫因为枫林重组问题,和公公一度闹得很凶,两人在家里基本不说话,家庭氛围一直处于低压状态。

好不容易,弟弟放暑假回来,约她和妞妞到月亮湖公园划船。

那天,她很开心,带了很多好吃的。

弟弟在船头划着船,正要穿过一片荷花区。

妞妞要吃草莓蛋糕,她打开背包给她找。

“咚”,妞妞伸手够荷花,结果掉湖里了。

弟弟反应快,一下就跳进湖里,把妞妞抓住,奋力举起来,后来旁边船的人帮忙,弟弟才一并得救。

“要是妞妞有什么事,我一定让秦野和你离婚。”婆婆一到医院就指着桃子破口大骂,“你别想在我家待下去,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如果妞妞有事,桃子根本没想过要活下去。

她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衣服湿透的弟弟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幸好,医生检查出来,说孩子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可婆婆还是一直骂,让医生检查清楚一点。

当时丈夫出差了,小叔子秦峰赶了过来,对婆婆说:“好了,妈。嫂子她弟弟也把妞妞救上来了。”

“他当然要救上来,不然他们家怎么过荣华富贵的生活?”婆婆说。

妞妞还是没有穿她准备的裙子参加大舅酒庄的周年庆典。

“桃子你穿得真漂亮,妞妞的裙子也很漂亮,就是短了一些。”三姑见到她就说。这个三姑是家族里面出了名的操碎心,不是操自家的心,是操别人的心。

“桃子,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那些礼品都还没装袋子里,你赶快过去帮忙。还有,一会儿你去迎宾台盯着他们发礼品,一人一份别发多了。”婆婆一见她就颐指气使:“妞妞,你去贵宾室休息一下。”

大舅是婆婆的哥哥,是开酒庄的,枫林酒店的红酒全部由其供应,价格比外面贵两倍,酒店的人都敢怒不敢言。每年还为酒庄举办周年庆典,打着枫林酒店指定用酒的旗号来招徕生意。

“王妈,我来搬吧。”桃子伸手要接过王妈手上的礼品箱。

“别啊,大少奶奶。你今儿真漂亮,别弄脏你衣服了。”王妈说。

其实,桃子穿的只是简约的白色一字领礼裙,因为她身材好,显得端庄得体。婆婆从来对她的着装要求极高,说是代表秦家,不能含糊。

“你儿媳真漂亮,还是卖猪肉那个吗?”旁边一位女宾说。

“是呀,一直就没变。”婆婆应道。

“依我看,虽然你儿媳出身差一点,但是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照顾家里,又听你话,也挺好的了。”

“倒也不是说她人不好,只是她真配不上秦野,秦野这么优秀,还是需要一个眼界和能力相当,能辅助他事业的人。我看秦野凑合这么多年,也是难受,要是他年轻时不那么倔强,安莉又不那么任性就好了,都怪那该死的游戏。”

桃子站在不远处听见了对话,虽然这些话婆婆当她面也说过,但都是发脾气时说出来的,她就当是针对她的气话。这是第一次听她与别人心平气和地说起,她听得尤为入耳。

没过一会儿,现场的人越来越多,菲力和安莉也来了,桃子给他们递了两份礼品。

“安莉你们能来,阿姨真高兴。”婆婆说。

“阿姨,秦野还没过来吗?”安莉问。

“还没有呢,这孩子也真是的,一会儿开始他还要上去致辞呢,现在还没到。”婆婆说,“桃子,秦野去哪里了?”

“我也不太清楚。”丈夫好像一早就出门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婆婆埋怨。

桃子知道婆婆又开始找碴了,她闭上嘴不敢说话。

宴会快开始了,公公和小叔子都坐在了主桌上,婆婆急得脸都青了,一遍又一遍地让桃子打电话催丈夫。

“他没接我电话。”桃子低声说。

“你应该一早就提醒他。”婆婆训斥。

幸好不过一会儿,丈夫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桃子顿时松了一口气,从到宴会现场开始,她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前额的头发已经散落,她到洗手间一一梳起,拿出粉扑补了一下妆,脸色更显煞白,胭脂水粉也掩饰不了筋疲力尽的灵魂,她真不愿意踏出那扇门。

“秦太太,秦老太太叫你。”门口有人唤她。

“哦,马上来了。”她连忙应道。

“秦野说他胃不舒服,你给他带药了吗?”婆婆扔下这句话。

“带了。”丈夫的胃药,女儿的过敏药,桃子都是随身携带的。

秦野从欧洲回来,飞机刚落地就接到电话,说枫林碧海山庄有几个客人出现食物中毒情况,目前已经送医了。

提供的食品质量有问题,对于酒店的声誉影响是极大的,他仔细查问了一遍,原来是度假村进口的一批海鲜有问题。让他最气的不是采购的食品质量有问题,而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三天他才知道。

“为什么不及时汇报?”秦野在电话里责问度假村负责人林刚。

“我想着您在欧洲可能不方便……”

“不方便?你们一个两个是怕担责任吧?你们觉得这事你们兜得住是吧?要是我再晚回来两天,估计只能上微博才能知道自家的酒店出事了。”秦野大发脾气,他最讨厌别人欺瞒他,这种官僚作风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晚上到家,妻子做了一桌子的菜,念念叨叨,他满腹心事,一句话都没听进去,随便吃了几口就上楼了。

回到书房,他要与公司法律部及公关部的负责人开电话会讨论应急方案,中间还被他妈妈的电话插进来,对妻子一通抱怨,“……我说你呀,也是心软。早该那次就和她离了……”

“妈,我在开会,要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等等,明晚是你大舅酒庄的周年庆典,你记得早点到哦……”

次日,秦野还没来得及倒时差,又一早坐两个小时的车,赶往碧海市慰问就医的客人。

那几个客人见集团的老总都来了,道歉态度诚恳,赔偿方案也让人满意,本来说要找记者曝光的,找律师起诉的,赖着不走的,都纷纷妥协了。

这事总算是在可控范围内低调处理了,秦野终于松了一口气,人一放松下来吧,就能感受到身体的警报了。

连日的劳累,不按时就餐,食物不对胃口,吃的又少,导致他的老毛病胃病又犯了。

这胃病真是他早年创业时留下的产物,这么多年也根治不了,在他过度消耗自己时,就出来提醒一下他。

一想到晚上还要参加大舅的酒庄周年庆典,他就头疼。

丈夫吃过胃药就上台了,此刻正站在台上侃侃而谈,底下的人都听得入迷,丝毫看不出他身体抱恙。

丈夫擅长演讲,言辞风趣,只要他愿意,十分钟之内让大家笑两三回也是可以的。

桃子和女儿、婆婆、芙丽、安莉、菲力、三姑等亲友坐一桌,丈夫致辞下台后直接坐过来。

“秦野,你怎么不坐到主桌上?”婆婆又着急了。

“我胃不舒服,喝不了酒。”丈夫脱下西服随手递给桃子。

桃子将西服妥帖地挂在椅背后,为丈夫摆好餐具。

她知道丈夫不舒服的时候,只想安安静静吃个饭,她为他点了一碗白粥。

大舅连番来请,丈夫无可奈何站起来:“都是自家人,我坐哪里不重要,大家开吃吧。”

未几,周桌的人又纷纷过来敬酒。

“秦总,太不给面子了吧,以茶代酒算什么?”众人不折不挠。

“我代秦总喝了吧。”坐在旁边的安莉拿着酒杯,站起来一饮而尽。

“这位是?”安莉刚回国,许多人不知道她的身份。

“这位是安泰集团的安总。”有人提醒。

“哦,安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啊。”来人说。

敬酒客得逞,又是一轮狂饮,桃子被挤到一边,听见丈夫对安莉说:“少喝一点。”

“都怪你,把他们引过来。”安莉嗔怪。

“你看人家安莉多识大体,你话都不会帮着说一句。”婆婆对着桃子直叹气。

众人散去,终于可以安生吃个饭了。

由于都是相熟的亲友,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婆婆正和安莉说着要喝解酒茶,芙丽很关心下月去日本的旅行安排,菲力也谈起他新近去格鲁尼亚的旅行经历。

“桃子,你们怎么不多要一个孩子?”三姑突然一句。

满桌的人忽然都安静了,不约而同地看向桃子。

这问题三姑从前也问过,桃子那会儿还年轻,总觉得不好意思,垂着头低声说:“妞妞还小,忙不过来。”

现在桃子瞥一眼旁边的丈夫,笑了笑:“妞妞大了,不想要了。”

“那怎么行?秦家家大业大,你应该再添个男丁才行。”三姑说。

丈夫依旧不作声,一口一口喝着粥。

桃子又垂下头:“一个孩子也挺好的。”

“你这样不行啊,留不住男人。”三姑叹气。

“三妹别问了,生不生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留不住的生十个还是留不住。”婆婆不满地说。

有时,我也会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兄弟姐妹这个问题。

毕竟在这样财富级别的家庭,只有一个孩子是罕见,更何况我妈妈还是全职太太。

从小到大,旁人似乎比我父母更热衷于这个话题,他们会经常逗我:“妞妞,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而我父母却从不接话,一次也没有。我也曾想过,我爸经常出差,该不会在外面有三五个红颜知己吧?该不会有一天告诉我,我在外面有一个足球队的兄弟姐妹吧?

私人律师会定期向我爸爸汇报家庭资产情况,我爸爸从不忌讳在我面前展现家庭的财富,我在必让我旁听。

我对金钱没有概念,爸爸和我说过:“其实钱多了也就是个数字。你要学会掌控它,不要让它掌控你。”

但是我想,即使这些钱我十辈子都花不完,我也是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的。

宴会结束后,奶奶一边握着安莉阿姨的手说了半天,一边指挥我妈忙前忙后收拾现场,直到我爸和大舅公从贵宾室出来,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你还要多久?”

“我还要一会儿,让老陈先送你和妞妞回家就好,我开车来的。”妈妈将剩下的礼品装箱归整。

“我已经让老陈回去了。”爸爸说。

妈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跑过去跟奶奶请示。

唉,我妈就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奶奶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主见都没有,多干一点少干一点都不敢,而且从来抓不住重点。

我爸从小教育我,要学会思考,做事要有自己的主见。

也不知道我爸看着我妈这样会有何感想,最后奶奶当然是同意放她走了。

我们坐上妈妈的车回家,是爸爸开的车,我坐在副驾驶位置,妈妈坐后排。

从一上车,我妈就开始念叨:“妞妞,你把安全带系上。”

其实,我就只有一次坐在前排忘了系安全带。

印象中,除了到国外度假,我们是极少一家三口坐同一辆车的。

我坐在爸爸旁边想与他聊天,但他今晚的状态不好,除了宴会上应酬客人,私下极少开口说话。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了车载免提把电话接进来。

“在法国的时候,你的外套落在我这儿了,我洗好了想今天给你,又好像不太方便,还是过两天再给你送过去吧。”是安莉阿姨的声音。

爸爸和安莉阿姨一起去欧洲的?爸爸的外套怎么会在阿姨那儿?阿姨把外套还给爸爸为什么要觉得不方便?我心中无数个疑问。

过了半晌,爸爸说了一句:“我这次出差在法国碰见安莉了。”

我从后视镜看一眼妈妈,她正出神地看着窗外,仿佛爸爸的话是对着空气说的。

这晚,秦野累极了,宴会结束后,还被大舅抓去谈提高红酒供应价格的事。

“你看,这酒真是好酒啊。”大舅一直说。

大舅给枫林供应红酒的价格是外面市场的两倍,枫林卖红酒基本是一分不挣的,居然还跟他说提价百分之二十,他讨厌被当成傻子的感觉。

“你爸妈都答应了,你看提价什么时候开始?”

秦野在商场混迹多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对于大舅这种贪得无厌,他又无法摆脱的人,真的厌恶至极。

“大舅,我还要看一下目前红酒的销售情况,这里面的事情很多,让我再考虑一下吧。”秦野说。

“哎,这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大舅说。

“大舅,这哪有这么简单,即使是我做的决策,也有人质疑的。”秦野推门离开。

载着妻子和女儿到家后,他就想回房休息了,但女儿还希望能单独和他聊会儿。

在他的书房里,女儿郑重其事地宣布自己的梦想是考上耶鲁大学,要和他成为校友。

“那就要加油哦。”这应该是他这两天听到最开心的事。

“学长,请多多指教。”女儿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儿,这个年幼时,他每次伸手去抱,她都别过肉嘟嘟的脸,埋在她妈妈肩头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二十年前,他刚读大学的那会儿,也曾想象过自己在二十年后无限种可能的生活,唯一没有想过的是,他会是一个十四岁孩子的父亲。

结婚前,妈妈还经常念叨:“你是不是被套路了?你和她在一起才多久?睡过几次就有了孩子?我真怕你给别人当了便宜爸爸。”

就桃子当时对他那冷淡的态度,他也曾怀疑过。

不过,当他第一眼看见妞妞,一切都改变了。

“这孩子实在太像你了。”妈妈抱在怀里眉开眼笑,“你看连手指甲的形状都和你一模一样。”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刚经历难产的虚弱的桃子,内心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听见丈夫和女儿的笑声,桃子捧着两杯热牛奶,没有敲门就进了书房。

可她一进去,笑声就戛然而止,女儿像天外来客一样看着她,仿佛她是这欢乐气氛的破坏者。

桃子站在橱柜前,洗洗切切,准备第二天早餐的食材。

妞妞还小的时候,丈夫很忙,她带着妞妞去公园游玩,上饭店吃饭,见到其他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孩子有说有笑,温馨和谐的场面,总会心生羡慕。想着等妞妞大一些,丈夫没那么忙,也能像他们那样。

可现在妞妞长大了,丈夫也没那么忙了,却也没有像他们那样。丈夫和女儿说的,桃子听不懂,桃子说的,丈夫和女儿不感兴趣。

今晚比起那件大衣,让桃子感到更为刺痛的是在宴会上丈夫和安莉站在一起那般配的画面。

难道这就是婆婆说的,阶层的区别?

这么多年来,桃子学礼仪,学插花,学茶道,一直在拼尽全力去融入这个阶层。只是她知道,有些流淌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就像妞妞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喜欢上菜市场一样,因为她就是在菜市场里长大的呀。

小时候,爸爸一边卖牛肉,她和弟弟闻着市场的肉腥味在一边玩耍;再大一些,爸爸一边卖牛肉,她和弟弟听着市场讨价还价的声音在一边做作业;再后来上了大学,爸爸一边卖牛肉,她放假回来就在一边帮忙收钱。

就像妞妞从小出入上流宴会,在宴会上谈笑风生,翩翩起舞一样呀,为什么她就不能理解呢?

桃子从浴室出来时,丈夫已经熄灯躺下了。

她收拾了一下,刚躺下来,丈夫就转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她。

“还疼啊?”

丈夫“嗯”了一声。

“吃了药还疼?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不用,老毛病。你帮我涂点香砂油,揉一下。”

丈夫是个事不得已,绝对不上医院的人。桃子说不动他。

早年间,每每见到丈夫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和公公闹得不可开交,应酬被灌得昏天黑地,致使胃病反复发作,夜不能寐的样子,桃子也是心疼不已。

有一次,桃子妈妈说菜市场里开药铺的金婆子有一秘制的香砂油,专治胃病的。

“这是祖传的秘方,还要顺时针揉一下,配合按摩手法,效果更好。”金婆子摇着扇子,夹杂着湘西的口音说。

“这管用吗?”桃子盯着这棕色的小油瓶,没有药品成分,没有使用说明,没有有效期,她不敢给丈夫乱用药,万一有什么事,婆婆会骂死她的。

“金婆子很厉害的,你小时候哪次大病不是找金婆子把你给看好的。而且这是外用的,涂一下也没事。”桃子妈妈劝她。

桃子买了回去,一开始也不敢给丈夫用,直到有一次见他痛得不行,才拿出来给他试了一下。

记得第一次涂完后,桃子认认真真地给丈夫按摩了一个小时的胃,以至于丈夫都舒服得睡着了。

丈夫醒来后说确实管用,桃子信以为真,直到多年以后才发现他是自欺欺人的,想来也是好气。

给丈夫涂完油,桃子盘腿坐起来,摸黑将手放在丈夫的胃部打转。半小时后,桃子听到了丈夫均匀的呼吸声,她也打了一个大哈欠,心里埋汰着,真是个麻烦的人呢,在人前人模人样,在她面前事儿多得不行。 gE338k96MQKvCVnIaVFF+Q+0I2ebsi3MREOZvo9rKWf7JcHDQQyLTgRpwyo/uDl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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