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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桃子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她是读师范音乐的,已经签了S城近郊的一所小学做老师。

但是最近东泽老来找她:“桃子,你这么喜欢唱歌,我觉得你不去唱歌真浪费了。”

其实桃子也很犹豫:“可是唱歌收入不稳定,我怕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

“万事开头难,慢慢就好了,相信我,以你的天赋一定没问题。”东泽是在校园歌手比赛中认识桃子的,那次比赛桃子得了第一。

“我再想想吧。”桃子说,东泽一直劝她毕业后跟他去北京发展。

“对了,你不是缺钱吗?我介绍你到一家餐吧驻唱,两百元一个晚上唱六首歌。”东泽说。

那是S城有名的音乐餐吧,桃子回去换身衣服,化个淡妆就去了。

“你是东泽介绍过来的,我就不试音了。你过来,我和你说说这怎么用。”餐厅经理一一交代声响设备的使用。

桃子很认真地听,然后自己又试了一下。

她九点上场连唱了三首歌,然后下台休息,等待十点再上场。

在休息的时候,服务员过去说,有客人生日,请她去包间唱歌,一首一百元。

然后她就去了,包间里有五六个年轻人,好像是一个女孩子的生日。

灯光昏暗,有些吵闹,她没在意,就开唱了。

一首《第一次》唱完,她回过头,发现所有人结束喧哗都在看着她。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前问了一句:“还要加唱吗?”

他们摇摇头,然后她就走了。

她清楚地记得,餐厅经理那晚结账,给了她三百元。她很开心,都交给妈妈了。

桃子爸爸上月检查出心血管有问题,眼下他们家正在筹钱做手术,医生说手术费用要三十万元。

“我说,我不做手术也没事,平时吃药注意控制血压就行。”桃子爸爸老这么说。

桃子妈妈偏不依:“不行,你犯起病来喘不过气的样子怪吓人的。”

桃子刚回到家,正犹豫怎么开口和父母说自己想去唱歌的事。

“对了,今天我在超市打工,碰到以前批发海鲜的大福,跟我打听桃子的生辰八字,说要给介绍对象。”

“哈哈,我还卖牛肉那会儿也经常有人说要给桃子介绍。”桃子爸爸笑着说,“哎,这西风街谁不知道,我家桃子十八九,肤白貌美,腰似柳。”

“作死了,你。女儿在,你还这么说。”桃子妈妈嗔怪。

“我姚二平有一这么好看的闺女,夸夸都不行?”

桃子读书早,今年才二十岁,还没想过婚姻大事:“爸妈,我想去北京唱歌。”

“桃子,我知道你喜欢唱歌,可这不能当饭吃啊。”桃子妈妈知道桃子打小爱唱歌,小时在乡下有唱戏的过来,就跟着唱戏的唱,长大了就在学校的合唱队里唱,因着这个特长,高考被师范学校加分录取。

“妈,我认识了一人,可以带我到北京发展。等我出名了,唱几首歌就能有几十万,就可以给爸爸看病了。”桃子说。

“我看你是看电视看多了,成天做明星梦。”桃子妈妈说。

“桃子啊,这回爸爸都不帮你了,做人就要脚踏实地。你当小学老师多好啊,铁饭碗,收入稳定,工作不累。”桃子爸爸也说。

桃子拗不过父母,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过了几天,桃子在学校接到妈妈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桃子到家,刚好弟弟也在。

“你认识枫林酒店的秦家吗?”桃子妈妈问。

桃子摇摇头:“不认识。”

“今天秦家的管家上门提亲了。”桃子妈妈指了指桌上的一堆礼品,“为的是秦家的大少爷秦野。”

桃子还是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秦家也算是S城的名门,怎么会贸然跟我们提亲呢?”桃子爸爸说。

“该不会是那大少爷缺胳膊少腿,或者是脑子有问题吧?”桃子弟弟说。

桃子妈妈转念一想:“我说桃子啊,不管这事成不成,人家这么厚的礼,你总得见人家一面。”

“也是,回谢一下总是要的。”桃子爸爸也说,“爸爸给你做一锅五香牛腩,你带去给他尝尝。”

桃子弟弟低声说:“姐,我看爸妈这回是上心了。”

父母的话不好违背,桃子带着一盒五香牛腩找到枫林酒店。

枫林酒店已经开了二十多年,是S城最早的豪华酒店了。但近年来国际级的五星酒店如雨后春笋崛起,枫林酒店的名气已大不如前。

“我们秦总在开会,你在他办公室等会儿吧。”秘书小姐说。

办公室装修简朴,四白的墙,一书桌,一会客沙发,一文件柜。

桃子六点来的,一直等到八点多。

“不好意思,开会晚了。”来人说。

桃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你好。”

如此礼待,来人愣了一下,点点头:“你好。”

桃子仔细看了他几眼,没有缺胳膊少腿,脑子应该也没问题,还挺帅气的。桃子长这么大,可没觉得谁帅气过。

“我爸爸做了牛腩,让我带给你尝尝。”桃子拎起饭盒说。

“好呀,你也没吃过吧?”秦野让秘书拿了两套餐具,还让后厨做了两个青菜送进来。

桃子其实不想吃的,但为了等他吃完把饭盒带走,于是就答应了。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桃子边吃边问。

“你在餐吧唱歌。”秦野说。

“哦。”餐吧人来人往,桃子没有印象。

“你还在读书吧?怎么想到去餐吧唱歌?”

桃子说了大概,爸爸生病了,没法工作,她去兼职帮补家里。

都是年轻人,聊聊也开了,两人家庭背景是截然不同,但共同点是都有个弟弟。他还问到她毕业后想干什么。

“我想去北京唱歌。”桃子看着他,然后低下头。

秦野定了定神,也低头笑了笑:“哦,那挺好的呀。”

两人还聊了聊别的,然后桃子就拎着秘书小姐洗干净的饭盒回家了。

“再见。”桃子说再见就以为真的再也不见了。

过了几天,桃子又被妈妈叫回家。

“秦家的管家又上门了,说可以给你爸找最好的医生,承担所有的医药费。”桃子妈妈说,“我和你爸也打听了,都说秦野一表人才,聪明勤奋。”

“妈,你跟谁打听的?”桃子弟弟问。

“秦家的管家啊。”

“咳。”桃子弟弟掩脸。

“你别打岔了。桃子,妈问你是怎么想的?”

“妈,我没怎么想。”桃子说。

“桃子,妈妈和你说,女人最吃香也就这几年,要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桃子妈妈说。

“妈,我还不想结婚。”平常追桃子的人也有不少,桃子都没动过这念头。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去北京唱歌,可你去北京唱歌不也为了挣钱给爸爸治病吗?这有现成的你怎么就不愿意了呢?”桃子妈妈说。

桃子爸爸坐在一边忍不住:“行了,你别逼桃子了。婚姻大事,也得孩子愿意才行。”

“我逼她?我不是为了她好,也为了你好。我容易吗?我现在早上去超市上货,中午去帮别人做饭,下午要去发传单,一天打三份工。好不容易女儿熬到毕业,还要去北京,那么远,我还能指望得上她吗?”

“这赖我,要不是得了这病,还能去卖牛肉挣钱,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爸妈,你们都别吵了,我再想想吧。”

最初是桃子弟弟看出端倪的:“姐,你说那个秦家少爷为什么非要娶你?”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得罪过他吧。”桃子也纳闷。

“那他也应该是打你,而不是娶你啊。”

“是呵。”桃子才想到,“我得去问问他。”

桃子爸爸又一次把牛腩装进饭盒交到桃子手上,桃子拎着饭盒就出门了。

秦野很忙,这次桃子居然等到在沙发上睡着了。

“啊?你回来了。”桃子睁开眼,下意识摸摸嘴角的口水。

“你今天还是带牛腩过来吗?”秦野似乎很高兴,让秘书准备了米饭、青菜,还有酒。

“今天银行贷款总算批下来了,值得喝一杯。”秦野自顾自地斟了一杯。

桃子可不敢喝酒,看着泡在酒里的大梅子,咽了下口水:“这是什么?”

“日本的青梅。”秦野给桃子也倒了一杯。

桃子尝了一小口,苦涩中带点清甜,跟饮料一样,她很喜欢,又喝了好几口,直至见底,还把杯底的梅子都捞起来吃了。

秦野说起这次贷款的艰辛,枫林日渐衰落,他力争改革,却得不到内部股东,甚至是自己父亲的支持,只能寻求外部的资金帮助,银行却趁火打劫提出十分苛刻的贷款条件,几经艰辛,最终才审批下来了。

桃子安静听着,自觉他有学识有抱负,又是富家子弟,身边的女子也不少吧?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她人也有些迷糊了,壮着酒胆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娶我?”

秦野怔了一下:“因为你漂亮,唱歌也好听。”

桃子的心突突地跳,她害羞地垂下头,哪有人说话这么直白的。

灯映得她脸红粉花飞,秦野已是薄醺,伸手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他的脸滚烫,贴到她的耳边柔声细语:“我那晚看见你,就跟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他的话带着酒气,她听也听醉了。

他说:“你跟了我好不好?我会好好待你的。”

那语调像极了讨糖吃的小孩子:“你给我好不好?我会乖乖听话的。”

她嘴角含笑,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两人四目交接,如同磁石相吸,吻在一起……

桃子第二天醒来,就和断片了一样。看着陌生的酒店套房,散落在床边的衣物,以及躺在她身边的秦野。

“昨晚我喝多了,很抱歉。”秦野手捶着头,坐了起来,“我会负责任的。”

桃子受过大学教育,也不是思想保守的人,不过他本来就诚心娶她,发生这样的事,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

桃子拎着饭盒回到家,桃子妈妈担心地问:“你昨晚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电话也不接,我和你爸都急死了。”

“我在枫林酒店。”桃子说完就回房间,关上房门。

桃子妈妈心里有了大概,喜上眉梢。

夕阳斜照,芦苇迎风摇曳,河面泛起涟漪,桃子和东泽沿着护城河堤走着。

“我之前认识一个在北京做音乐的朋友,他说现在音乐市场发展很好,能给我们介绍资深的音乐人……”东泽说着。

“东泽,我不去北京唱歌了。”微风拂过桃子的眉毛,话一出口,她觉得眼睛发酸。

“什么?”东泽是倒着走的,随手拍打齐腰的芦苇,闻言忽然停下来。

桃子大致和东泽说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东泽不能理解:“你这是要卖身给你爸治病啊?”

“可唱歌不是你的梦想吗?那你的梦想该怎么办?”

桃子委屈地哭了:“唱歌是我的梦想,可我的爸爸该怎么办?我家里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真没办法……”

桃子哭得肆意,东泽无比痛心惋惜。

有时桃子也会想,和梦想挥手告别是件多么简单的事。

后来,桃子接到东泽的电话,说他要去北京了,他的梦想是成为王牌经纪人。

桃子放下电话,坐在窗台上,看着电视机发呆,正播放的电影传来一句:“做人如果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彼时桃子的婚期已定,她在七月结婚,爸爸在八月手术。爸爸非要把桃子的婚礼安排在前面,唯恐手术有意外,见不到女儿结婚。

见桃子在发呆,桃子爸爸手放她眼前晃了晃:“桃子,你把这盒牛腩带过去吧。”

桃子和秦野见面的时间依旧不多,因为秦野总是很忙,桃子也只有偶尔给他送送饭。不过秦野现在规矩得很,没有再做过分的行为。

她到了门口,听见里面说着:“哥,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妈被你气得够呛。”

“我这是顺应天命。”秦野的声音。

“这不过是个游戏,就算安莉是有不对,你也真没必要赌气去娶个卖猪肉的。”

桃子不由得一激灵,门就碰开了,里面两人看过来,她转身就走。

桃子红着眼回到家里,桃子爸爸上前问个究竟,她想说她不要结婚了,可一见爸爸却张口说不出来。

桃子的月事一向很准,这次却晚了一个月。她想起隔壁班的同学也是突然月事不准检查出子宫肌瘤,她担心自己也有问题,现在她的家庭已经承受不了任何意外了。

她去挂了一个妇科号,大夫简单问了两句,开了验血的单子。她三十分钟后拿到检查单,上面写着HCG值上升箭头一万多,吓了她一跳,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但是很快大夫就告诉她,检查结果的正确理解。

桃子拿着诊断结果,一路哭着走回家。

这时,她和秦野已经两周没有联系了。

桃子回到家,桃子妈妈热情地上前说:“你是上哪儿了?秦野过来看你了。”

桃子爸爸正弯下腰,恭敬地给秦野倒茶:“桃子,快过来坐。”

秦野见桃子回来,也站了起来,可是桃子并不正眼看他,转身就回房间了。

“桃子,你太没礼貌了,快出来。”桃子妈妈敲着门低声说。

桃子头趴在书桌上,死活不开门,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没了。

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

“我先走了,下次再过来看你。”是秦野的声音。

门忽然打开了,桃子把检查结果递给他:“你走吧,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会嫁给你的。”

“妈妈,这个新娘子为什么不笑的?”桃子出嫁那天,一个小男孩看着她,问自己的妈妈。

桃子身披洁白的婚纱,如同没有灵魂的躯体,周遭沸沸扬扬的喜庆仿佛与自己无关。

在婚礼开场前,她坐在化妆间休息,听见婆婆和两个女宾在走廊说话:“新娘就是家里卖猪肉的那个?”

“是呀。”婆婆说。

“秦野真猪油蒙了心,你们怎么也不拦着?”一位女宾说。

“肚子有货甩不掉了。”婆婆叹气。

“秦野这孩子刚回国,不了解行情,也是单纯。”另一位女宾说,“这种穷人家的女孩,给个仨瓜俩枣就能跟人睡的,花几个钱打发掉就好,何必要娶回家供着呢?”

“哎,都怪那该死的游戏。”婆婆怨道。

桃子想起一段话:“人在年轻的时候,并不一定了解自己追求的、需要的是什么,甚至是别人的起哄也能促成一桩婚姻。”

后来桃子在婆婆刁难她的时候,得到了这场游戏更完整的版本。

那晚是安莉生日,在餐吧里庆祝,中间有人起哄让安莉和秦野在一起。安莉年轻狂妄,提议与秦野玩个游戏,如果她输了,就和秦野结婚,如果秦野输了,转笔指向谁,秦野就和谁结婚。

“所以这是上天的选择,如果安莉不是孩子气,非要闹着玩游戏,如果我儿子不是玩游戏输了,又好面子,如果不是旁人也跟着起哄,如果不是大师算了你们的八字还合得来,我儿子根本不会娶你。”

桃子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对这场改变自己人生的游戏耿耿于怀,然而造化弄人,她又能怎样呢?

“秦先生,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不是出身于酒店世家,您的梦想会是什么?”在大学讲坛上主持人问他。

秦野愣了一下,随后说:“也许是当个医生或者律师吧。”

台下听讲座的五百位学生哄堂大笑。

“哈哈,我以为您还是会说开酒店。很多人一提起您,就会说那个运营酒店的高手。因为您对酒店行业的前瞻性,以及独特的运营模式,短短十几年时间就把枫林打造成国际知名的高端连锁酒店品牌。您当年提出生态度假村理念,曾经受到了诸多质疑,是什么支撑您坚持下去的呢?”

“我想是信念吧。”秦野微笑地回答。

如果说他当时四面楚歌,他就是一种赌徒的心态,又有谁会信?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只有赢者才有机会站在这里谈笑风生论当年。

“您曾经说过在长留山兴建的第一座生态度假村是您梦想的起点,也是您人生的转折点,能和我们分享下里面的故事吗?”

“当时枫林已经日渐衰落,我从银行贷了一个亿开发这个项目,来自内部反对的呼声很高,如果失败了,枫林就会面临破产……”

秦野有条不紊地说着,观众席上的女儿正自豪地看着他。

他相信人如果拼了身家性命去做一件事,大抵是会成的,而长留山就是他成功的起点。

长留山度假村兴建的那一年,刚好是妞妞出生的那一年。

他顶住了来自内部的所有压力,从银行贷了一个亿,还花重金聘请顶级建筑师来设计。

他还记得那年冬天异常寒冷,刚动工没多久就被迫停工。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暖和,又遇到当地的环保局出面干涉,要求重新设计排污方案。

他不得不亲赴现场和设计师、施工方、政府部门一一沟通。改完方案,又要监督施工,为保质保量,赶工期,他经常一待就是两三个月。

妞妞出生半年,他也就回去过两次。

当时桃子对他仍旧很冷淡,他在家的时间不多,她仍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

桃子长得漂亮,他开始就知道,桃子身材好,他是试过才发现的。

时至今天,他看见桃子穿紧身的裙子,仍然会走神。

所以,无论他们结婚的初衷,他们如今已经是多年夫妻,可桃子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让他碰,也是让他感到困扰。

山里的夏天凉快,昼夜温差大,加上饮食不习惯,他从S城回来没多久就病了,没想到他妈让桃子带着孩子过来了。

那天,一个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受了轻伤,他正带病在施工现场指挥,转过身就看桃子抱着孩子站在远处的山头看着他。

他知道他妈一直不待见桃子,但也不应该让她到条件艰苦的山里来。她皮肤白皙,衣着华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皱着眉头跳下山坡,又爬上山头,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脱下安全帽,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看了一眼她怀里熟睡的孩子:“这里环境不好,你赶紧回S城吧,我让人送你。”又交代随行的下属,转身就走了。

直到天黑他才返回住处,他住在山下县里的招待所,已经是最好的一间,但条件依然十分简陋。

他的房间有灯光,里面还有声音。他打开门,看见桃子站在床边叠衣服,妞妞在床上坐着玩。床单、窗帘都换成了新的,地板和家具也被擦得一尘不染。

“你回来了,你满身都是灰,赶紧去洗个澡,我去叫张姨开饭。”桃子抬头见他说。

过一会儿,两人捧着三菜一汤进来了,有排骨萝卜汤,清蒸鲈鱼,水蒸鸡,蚝油生菜。

一开始张姨还不好意思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桃子劝她,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难不成以后要做两份饭。

比起他在那边常吃的竹笋炒猪肉片,那顿饭可是人间美味。

餐后,桃子又回到床边叠衣服,和他拉家常,说今早坐飞机很担心妞妞会哭闹,没想到还好,睡一觉就到了。又说,妈妈很担心他,本来让她一个人过来的,她舍不得给孩子断奶,就让她把孩子和张姨都带过来了。

印象中,从结婚到现在,她从没主动和他说过那么多话。

他累了,坐在床上逗妞妞玩:“她都会坐了?”

“是呀,上周刚会的。”桃子忽然凑过来,“慢着,你的病好了吗?”

“差不多了。”他吸了一下鼻子。

他本来是胃疼加发烧的,持续了一周多,前两天到市里的医院打了吊瓶,感觉好多了。

“那还是离孩子远点,妈让我带了一些特效药,你看要不要吃点?”桃子转身去行李箱找。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好了吧。”

后来他病好了,她也没走。

他难以相信,她能在资源匮乏的小县住下来。那段日子,他能每天换上白净的衬衫、光亮的皮鞋,一日三餐不重样。一些跟着他过来的老员工,经常倚老卖老,到他那蹭饭。她还学会了做西餐,招呼外国的设计师和建造师。

桃子借了招待所食堂的灶台,常常张罗出一大桌子菜。

“没想到你能在这里住下来。”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吊扇说。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风景优美,民风很淳朴。”桃子把头发吹干爬上床,“今天食堂的厨师知道我要做焖饭,还把家里珍藏的腊肉拿了出来。”

话虽这么说,这段时间眼见桃子瘦了整整一圈,生育后脸上婴儿肥早没了,只有尖尖的下巴,腰间的赘肉全掉了,比她当姑娘时还要苗条,唯剩鼓鼓的胸脯。一想到这里,他就有种莫名的躁动。

床是两张单人床拼在起来的,妞妞睡在中间,早睡着了。

那晚很热,关了灯,他闻着沁人心弦的发香,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体内似有一团火,隔着妞妞,将手钻到桃子怀里去。

想起上次回S城,强要了她一回,事后她背过去哭了,他也不敢硬来。

黑暗中,只听见桃子弱声说:“别使劲揉,会出奶的。”

他喜出望外,越过妞妞就压到桃子身上去。

男人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每天仿佛有使不尽的力气,白日干体力活未使尽的气力,晚上熄灯后都用到了女人身上。

女人二十多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娇嫩和温顺助长了男人的占有欲,当女人披头散发,满脸潮红地说自己被折腾得夜里坐不起来喂奶时,男人嘴上是表示了歉意,一下又一下的侵略却从未停止。

那些都是流金的岁月啊,年轻时奋斗过的梦想,做过的好事、傻事、荒唐事,都被镀上了一层金的光芒,因为青春永远不会再来。

桃子是入秋才走的,走之前度假村主体建筑已经封顶了。他们住的房间能看见度假村的建筑群,万绿丛中一点白。

她离开的那天早上,他习惯性站在窗前,眺望日渐成型的度假村。

她从身后环抱他,头贴在他肩上,说了一句让他至今记忆尤深的话。

“谢谢你那么努力工作,让我们过着这么体面的生活。”

“啊?你说什么?”丈夫回过神问。

早晨,桃子在帮丈夫系着衬衫纽扣:“我说,最近玲珑寺要修葺,圆领大师向我们募捐,你说捐五十万好不好?”

桃子知道很多时候她说话,丈夫并没有在听。

“圆领大师?”丈夫皱一下眉,“捐一百万吧。”

“哦。”桃子没想到丈夫那么痛快,“张姨已经拿行李箱下去了,老陈在门口等你。”

桃子跟在丈夫身后下楼,这次丈夫要去欧洲出差,一周后才回来。

出到庭院门口,丈夫接过公文包,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十五年夫妻,出门连一声道别也不会有。

桃子回到屋内,张姨和她说,一会儿酒店会送些新鲜水果过来。

酒店偶尔会送些进口的水果和水产过来,每次每样一箱,桃子一家三口根本吃不完,她一般会拿些回娘家。

“呀,这么多的荔枝和青提啊,你怎么不留点家里吃。”妈妈说。

“秦野去出差了,我和妞妞吃不完。”

桃子进到客厅,发现弟弟在看球赛:“没去上班吗?”

“我是不用坐班的。”弟弟打着哈欠,“对了,昨天姐夫见我了。”

“哦,他有说什么吗?”桃子又想起了妞妞的话。

“他没说什么,让我把标书准备好交给他秘书。”

“要是这事对你很重要,我去和他说说。”事实上,桃子极少干预丈夫工作上的事。

“不用了,这块地觊觎的人不少,听说安泰集团也参与了投标。”弟弟说,“估计姐夫也不好办。”

安泰就是安莉的家族企业,弟弟隐约听说过秦野和安莉的事。

见桃子没有作声,他连忙转移话题。

球赛休息时间正插播着广告,“超越梦想——来自灵魂的歌唱比赛等待你的参与……”

“姐,想起你当年也很爱唱歌,现在还唱吗?”

“不唱了,哪有时间。”

桃子还在烦恼昨晚妞妞嫌弃她给定做的下周出席晚宴的礼裙难看,非要穿自己选的另外一条裙子,家有青春期的孩子不好办啊。

桃子回到家,把早上晒在院子里的被子收回去。

在女儿的房间,她整理好被子后,又翻出女儿喜欢的裙子看了又看,她不明白,这带亮片的裙子有什么好看的?

她泄气地坐在书桌前,瞥见桌面摊开的中国地图,用红笔圈住了一个地方。

“长留山?”桃子脑子打了一转,这个名称陌生而又熟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她与自己的婚姻达成和解的地方了。

当年的桃子表面上顺从了所有的安排,内心却是非常抵触的,无论是她的婚姻,还是她的丈夫。

那时妞妞才六个月,要她给妞妞断奶,到长留山服侍丈夫,她是极其不情愿的,为此她和婆婆发生了婚后最大的冲突。

直到那天,她在长留山看见锦衣玉食的丈夫满身是灰,顶着烈日,满头大汗,嘴唇干裂,从沙尘滚滚的工地跳下山坡,又爬上山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突然觉得没有人活在这世上是一件容易的事。

人还是要看到别人的苦难,才能感知自身的幸福。

什么爱与不爱,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毕竟这世上还有许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此刻,她终于和自己的婚姻,乃至自己的人生达成了和解。

丈夫只看了她一眼,就让她回S城。

路上颠簸,送她的小杨说:“等明年高速路一通就好了。”

那时候的小杨才刚大学毕业,话也不少,想到什么说什么:“这里山清水秀,就是路不通比较吃亏,秦总也捐了一大笔钱给县里修路。”

“小杨,我不回S城了,你送我到他住的地方吧。”桃子说。

桃子推开丈夫住处的房门,见到铺了一桌的文件,堆积在沙发上的脏衣服,地上沾满泥污的皮鞋,还有茶几上的剩饭剩菜。

“这可能是今天早上剩下的吧。”小杨连忙过去收拾,“也有可能是昨天晚上,我们顿顿都吃这个。”

山里的条件确实是苦,她终于知道丈夫为什么会胃痛了,像他那样挑食的人,怎可能忍受顿顿都是竹笋炒肉片?

那会除了照顾女儿,桃子每天的重任就是变着法儿给他弄吃的。

光是鸡蛋,桃子能做出鸡蛋羹、鸡蛋饼、荷包蛋、葱花蛋、玉子烧、茶叶蛋、溏心蛋……后来,西餐也学了,简版班尼迪克蛋也能做出来。

无论丈夫多早出门,又或者多晚回来,她都能保证丈夫能吃上香喷喷的美食,桃子的厨艺就是在那时练出来的。

还有,对丈夫予取予求的习惯,她也是在那时练出来的。

她见过他长夜里伏案工作的场景,听过他打电话求人办事的低声下气,感受过他在黑暗中独自徘徊的压力,她能做的只有每一次,每一次他将手放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出于义务,出于同情,出于本能,一如撩开衣服奶孩子那样,撩开衣服去满足他。

记得有一次,丈夫早下班带着她和女儿到河堤散步,他抱着女儿走在前头,远远指着兴建中的度假村对女儿说:“妞妞,你看,这是爸爸的梦想。”

桃子看着丈夫黝黑瘦削的侧脸,那时候真觉得他挺艰难的,她只想陪着他走下去。

无论前路有多坎坷,她都想陪着他走下去。

当然他没有让她失望,正如他从没令任何人失望一样,短短十几年时间,实现梦想,振兴家业,功成名就…… xbRIYtsUvckY833EcKCBIh48US4TJ1rO00y9Y++NLyb1VSTJpoAdsvcspSlQIt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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