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这座经历了六朝更迭的古城,地处中国东部,濒江近海,气候温润,城市的西半部是老城区,不同于城东区那一片繁华,满街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在高高的半空枝杈相接,营造出一条条树影斑驳的街巷,更添加了几分古韵。
傍晚,秋老虎的余威犹在,树下供游人休息的长椅上并肩的坐着两个妙龄女郎。
一身名牌洋装的吴令令泪眼婆娑的看一眼身旁怔怔出神的顾徵羽,有些不满,“喂!顾徵羽!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委屈巴巴的抽噎着。
顾徵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默默递过去第七张纸巾,这是最后一张了。眼看一整包纸巾全部阵亡,顾徵羽又分神开始纳闷,为什么这种纸巾一包里只有七片,而不是比较吉利的六片或者八片;看来仅带一包纸巾就跟吴令令这个爱哭鬼见面,准备太不充分,还是轻敌了。
顾徵羽轻轻拍拍吴令令的肩,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好啦,好啦,令令,你别哭了。你哭的我也想哭了。真说起惨,你比不过我。”
吴令令把最后一片纸巾接过去,小心翼翼的抹着眼泪,浓重的睫毛膏已经被哭花了,糊的眼皮上黑乎乎一片,活像个熊猫,“顾徵羽,你又怎么了?难道你也失恋了?真是一个渣男横行的时代!”说完她使劲擤了一把鼻涕,气呼呼的把纸巾团掷到地上,用力之大仿佛她投掷的是一个砸向渣男们的手榴弹。
顾徵羽叹气道:“比失恋更悲惨,还不如失恋,我又又又又失业了。马上房租也付不起了,不过这次失业多少也是因为遇到渣男。”
吴令令的好奇心暂时压制了她的伤心,抽抽鼻头,“啊?真的啊?你又---又又失业了?!你不是毕业后在报社干的好好的,一门心思当作家当记者的,这眼看一年了。”
顾徵羽长吁短叹的说起了三天前的事,吴令令好奇的止住眼泪专注的听着,别人的不幸往往能让人们暂时忘记自己的不幸。当然,跟死党一起比惨,实在不是吴令令小姐最喜欢的休闲方式。
“其实,我毕业后还算运气不错啦,我爸托朋友帮忙,给我安排到现代报社实习。然后,我就被分到社会版面做主编助理。倒霉的是,我领导老张是个死变态。”
顾徵羽的顶头上司张主编是个五十出头儿油腻猥琐的中老年男人,总是有意无意的特别接近新来的女实习生,假公济私的揩揩油。有来头的他自然不敢招惹,但是像顾徵羽这样没什么硬背景的小助理就经常被他色眯眯的打量打量,还会开一些自以为挺上道,其实特别恶心无聊的黄段子玩笑。
“他经常俯下身假装看我的电脑屏幕,我不用回头都能闻见他头发的油腻和嘴里的烟臭味儿。可是我们单位工位都很小的,我也躲不开。我就尽量躲着死老张,不给他单独指导我工作的机会。”
吴令令听到这里,皱着眉头做了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咦,顾徵羽,你可太衰了。日剧里的办公室恋情可不是这样的,都是美丽呆萌实习生被帅气高冷腹黑前辈大叔壁咚,你这个,秃顶油腻大爷,哎呀,我都替你反胃。你这没几天都快忍到转正了,怎么就没坚持住?”
顾徵羽继续血泪控诉,“令令,你听我继续说啊。别插嘴。”
“这不前阵子十一长假,值班的‘美差’非我莫属。值班就值班吧,我新来的,也没什么怨言。嘿,我任劳任怨的坚持到十一假期结束,就去人事部咨询转正的情况。你猜人事部长怎么说?”
“怎么说?”吴令令问。
顾徵羽就把那天的事复原给吴令令。
“小顾啊,请坐。有事吗?”人事李部长客气的从眼镜片后面打量着略带紧张的顾徵羽。
顾徵羽只坐了半个屁股在李总对面的椅子上,“那个,李总,我实习了十一个半月了,下个月是不是就转正了?我想提前跟您申请调动一下板块。我没别的意思,社会版挺好的。但我就是想多尝试不同的板块,多跟其他前辈学习。”
李总点点头,“哦,你就是社会版的小顾啊。你们张主编还没有提交你实习期间的评估报告。你是不是没有提醒他啊?跟你同期的都在我这里了,只有你的没有。”
顾徵羽听李总这个话头有点不对,什么叫“你就是那个社会版的小顾”,自己很出名吗?顾徵羽觉得自己在报社一直挺低调的,不说吃苦耐劳,也是勤勤恳恳。“李总,您知道我呀?”
李总噼里啪啦的在键盘敲击了一通,调出一份档案,飞快的浏览了一下,“小顾啊,你这个实习记录前几个月的表现不太好啊,转正的事怕不太乐观。跟你一起来的应届生,有的特别优秀的,半年就都转正了,其他的也十一前走流程了。只有你,还在实习,你没好好干啊。思想上有什么负担啊?可以跟你的主编多谈谈。你们年轻人要有活力,有拼劲儿啊。”
顾徵羽傻了,“啊?我没什么负担呀。别的版块的实习生都转正了?”
李总把笔记本转向顾徵羽,“喏,你看嘛。人事档案很清楚呀,实习生算上你一共六个,那五个都转正了,只有你,这都快一年了。你们主编都没打报告给你申请转正。那不是你工作表现不好还是什么?我做人资的,我不会搞错的。”
顾徵羽一看,果然,记录的清清楚楚,同期的其余五个应届生已经是正式编制了,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处于实习状态。
顾徵羽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怎么回事?我们张主编也没说过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啊,我十一加班加了七天啊。一天也没休息!”
李总把笔记本电脑转回自己的方向,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这个嘛,我就不清楚原因了。你还是要跟你的主管领导和同事们都搞好关系,问问是什么地方自己做的不够好。提高自身的工作能力,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是不是?小顾啊,你还有其他事吗?我马上还有个会。”
顾徵羽赶紧起身:“没了,没了。李总,我回去跟我们张主编问问。谢谢您啊。”顾徵羽满怀心事的走出李总的办公室,恭恭敬敬的把门带上了。
吴令令惊讶道:“啊?别人都半年就转正?你怎么这么傻啊,呆头呆脑的干了快一年实习。那你没问问张主编?他成心给你使坏吧?”
“我回去就问了,不过老张说他是太忙,不小心忘了这个事,忙完这几天就提交我的实习评估。其实我这实习也挺没意思的。”顾徵羽回想起张主编说这话时那副意味深长的色眯眯的表情,忍不住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本来怀揣着做个好记者的理想,却发现梦想根本照不进现实;除了噩梦。总编助理,听着好听。其实就是给猥琐的老张打杂,不但要帮他校对稿件,还要帮他预定酒店、机票,以及帮他处理费用报销的表格。甚至情人节帮他给他老婆送花,偶尔帮他去接孩子下课!他那个老婆,见到我就审贼一样,生怕我在她老公身边有什么不轨的企图。现在一想,这夫妻两个真是绝了。”
吴令令使劲点头,“没错,王八看绿豆。这么油腻猥琐的男人也不会有什么正经的女人当他老婆。”
顾徵羽辞职的引爆点是张主编提出暗示后的下午,他又假装俯身看顾徵羽的电脑屏幕,还十分“不小心”的用胳膊环住了顾徵羽整个背后的空间。当时顾徵羽惊觉脖子后面一股热乎乎的臭气,就知道自己这位领导又来揩油,心情无比郁闷的她,终于原地爆炸了。
一年来的积怨一旦爆发,顾徵羽也豁出去了。顾徵羽啪的打开环绕着自己后背的那双短肥的手臂,腾的站起来,瞪着比自己还矮半头,一脸不可置信的张主编,“老张,你有事没事老离我这么近有必要吗?眼神儿不好你去配副老花镜呀!你不觉得应该适当保持一下社交距离吗?你老挨这么近真恶心!”
同事们都向顾徵羽这边看过来,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打电话的也不说电话了,办公室一阵尴尬的安静。
这下老张十分下不来台,故作镇定的捋了捋所剩不多的几缕盖在头顶的长发,脸色铁青,“小顾,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作为你的领导,审查你的稿子是我份内的事。工作,工作你懂不懂?好像谁爱看你似的。你这几个月拖稿严重,要不是我在领导面前给你说好话,你实习期都过不了。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肚子里没有墨水,脾气倒是很大啊。”
于是,一顶不敬业的大帽子就无缘无故的压在了“现在的年轻人”头上。办公室里其他的年轻人立刻低下头假装忙起来不敢再看,怕闹不好自己要遭驰鱼之殃。
顾徵羽反正已经豁出去了,她不屑的切了一声:“切!就这破板块,报的都是些子虚乌有的街坊大妈传的八卦,我是没法交稿,我又不是你这么八婆的人,我编不出来。再说了,我都实习一年了,别人半年就转正了。你凭什么故意整我,不给我转正?不过算了,本小姐也不想干了,我辞职!你带着你那肚子脏墨水去污染其他人吧。你这个老色鬼!”说完,顾徵羽背着包就摔门而去,反正办公室没放什么私人物品,更没啥值得交接的工作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