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顾徵羽还在富丽餐厅幸福的打着暑期工,美滋滋的期待着今年能够时来运转,顺利收官。一周后,距离胜利的终点咫尺之遥,顾徵羽选手稀里糊涂的自行退赛了。当天晚上,还有个姓夏的年轻律师,虽然是绝对的种子选手,就因为对赛制的严重质疑,宣布罢赛,引起一片骚动。
夏成蹊选手罢赛的起因发生在一周前,今尚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宋远程与金牌律师夏成蹊的一次简单对话。
宽大的办公室套间里,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坐在舒适的意大利进口皮质老板椅上,向自己办公桌对面的年轻男人温文尔雅的一笑,带着七分鼓励,三分诱惑,“夏律师,你到公司这两年的业绩有目共睹,我相信不久你就能被提名为公司最年轻的合伙人,你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这么低迷。最近你拒接了不少案子,据我观察,都不是很难的案子。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是我聘请到今尚来的,我个人非常看好你的潜力。希望你能够放下心里的包袱,执着于胜利,继续一往无前。”
此时,这棵“摇钱树”正不动如风的坐在宋远程办公桌对面,一言不发的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好像手指上有什么值得认真参详的秘籍一般,对被提名合伙人的重大利好消息无动于衷。
投石问路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宋远程轻轻咳嗽一声,“夏律师,你工作中不要带太多感情色彩。咱们是职业律师,不是慈善机构的大使。你学的是法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只要依法争取自己代理人的最大权益,那就是本职工作,问心无愧。难道触犯法律的是穷人咱们就应该网开一面?富人的权利也是一样受法律保护的,对不对?你不要还抱着锄强扶弱的幻想,我们的工作是对事不对人的,但求合法,不求合理。要不然这样,你先把这个小案子处理完,然后我给你放一周假,你可以出国度个假,机票酒店的费用事务所给你报销。等你放假回来就精力充沛了。今尚所有的年轻律师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好像这两年还没输过官司吧?”
“嗯,都是些简单案例,没什么难度。那好吧,这个案子我接了。明天上完庭,我就直接放假,不回事务所了,一周后回来。”年轻人松开了已经握拳握到指关节发白的手,站起来不等顶头上司发话,拿起桌上的档案袋,径自走出了老板豪华的办公室套间。
宋远程目送夏成蹊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摇了摇头,“虽是块上好的材料,可惜太嫩,还要多打磨啊。”
突然他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皱皱眉,不耐烦的接起来:“嗯?跟你说了,办公室人多眼杂,没事不要给我打内线电话。有事晚上再说,先挂了。”挂断了电话,宋律师微微眯起眼,神色复杂的仰靠在自己舒适的老板椅上,双手五指交叉的叠在一起,平放在胸口。
夏成蹊的假期结束后,他按时回到了事务所。其实他哪儿也没去,每天就窝在自己家里看看书,睡睡觉,下楼跑跑步。夏成蹊离开前满心的压抑烦躁并没有被时间分解掉,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愈加催化和发酵,他感到整个人被一团污浊厚重的黑气兜头罩住,无法挣脱。
“早啊,夏律师,你终于回来啦。假期去哪儿玩儿了?”前台秘书肖美兰见到夏成蹊回来上班,很热情的打招呼,浓妆艳抹的脸,笑的有点浮夸。
“嗯,早。”目不斜视的跟门口打扮妖艳的小秘书打过招呼,夏成蹊先到自己独立的办公室放下公文包,然后拿着杯子照例去事务所的茶水间打一杯现磨的咖啡提神。
然而他还没走进茶水间,就听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怕打扰到别人,夏成蹊犹豫要不要先退回办公室,过会儿再来。
男的说:“哎,Lisa,你知道吗,夏成蹊上一个官司那个被告,跳河自杀了。”
女的又惊讶又兴奋的问:“啊!真的呀?夏律师的当事人死了?他不是赢了吗?”
男的带着得意的语气稍微压低了声音,以保持神秘感,继续八卦道:“对呀,夏成蹊的客户是原告,哪儿有夏成蹊打不赢的官司啊,人家是咱们事务所的新招牌,现在宋先生给他的案子大部分都是胜负可见的。当然是对方,那个被告,输的自杀了。”
女人尖叫道:“自杀了?不会吧,输了官司就自杀,那也太,也太,太想不开了。”
男人继续卖弄着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哼,夏成蹊那个家伙是厉害,在今尚保持了两年的不败纪录,听说今年宋总要提名他做事务所的合伙人呐。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夏成蹊的对手可就惨了,各个不死也要脱层皮。我是前天去法院执行厅办事,无意间听几个执行法官在哪儿聊的。那个被告的老头,儿子借了一大笔钱做生意,当初借钱是用老头的房子做抵押,老头当时为了儿子的前途,也勉强同意了。问题是,这个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料,一年就把上千万赔的血本无归。老人那套四合院是祖产,传到老人这代是第四代还是第五代来的,老头死也不想卖祖宅抵债。可是,借据清清楚楚,没道理不还钱。于是法院判要对老头的房产执行拍卖,判决生效第三天,老头就跳河了。要说这原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他生个败家子的呀,可怜一把年纪无家可归。而且啊,一开始就是那个原告惦记他们家的四合院,故意诱惑老头的儿子以房产入股,又故意赔光了。哎,lisa,这可是保密的啊,你别到处乱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了。”这句“我就告诉你一个人”说的既暧昧又神秘,显得十分讨巧而得体。
Lisa被独得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的优越感所支配,好像是掩住了嘴,跟男人咬起了耳朵,后面的话夏成蹊就听不清了。
夏成蹊面色惨白的转身就走,如同躲避一个天大的灾祸,本能驱使他要远离这个地方,他几步就迈出了公司金碧辉煌的大门,公文包也忘记拿,手里还拿着一个空杯子。前台的小秘书肖美兰看他神色不对,在他身后甜腻腻的叫道:“哎?夏律师,夏律师,你怎么刚回来就又要出去,宋总嘱咐我,让你来了就去他办公室一趟。夏律师,夏律师?”
夏成蹊头也没回,电梯门一打开,他逃也似的冲进去,按了下楼的按键,斜靠在电梯壁上,解开了领带,感觉那团笼罩他多日的黑气越收越紧,快让他无法呼吸。
夏成蹊出了电梯,顺手把空杯子扔进楼下垃圾桶。就开始在马路上漫无目的闲逛,遇到红灯就拐弯,遇到绿灯就跟着人流过马路,浑浑噩噩的直到中午时分,肚子开始抗议。他抬头向四周看看,居然不知不觉的又走回了每天工作的那片繁华区域。一幢幢豪华的楼宇像钢铁怪兽一样包围着他,嘲笑着他,仿佛逃也逃不出去。
夏成蹊无奈的耸耸肩,“居然走回来了,那就先吃饱肚子吧。”
夏成蹊走进一家熟悉的西餐厅,找个靠窗的座位,一边静静沐浴阳光,一边漫不经心的打发了肚子。然后他点了一杯咖啡,也不喝,机械的搅拌着,靠在餐厅的高背靠椅上,再次回忆起自己放假前那最后一起案件审理结束的情景。
李总因为胜诉而得意洋洋,出了法庭就开始打电话约饭局,“老陈,我案子判了。还用说嘛,当然是老子赢了,有理走遍天下。你出面,帮我把那个四合院拍下来,钱我让财务打给你。事办好了,少不了你那份。还要谢谢你给我推荐的律师啊,这小白脸看着年轻,嘴巴可真利索。得了,你出来陪我庆祝一下,老地方见。”说完他挑衅的剜了几眼败诉的原告父子,呸的吐出一口浓痰,正落在那老人的脚面上。然后从鼻孔里哼了几声,假装亲切的拍了拍夏成蹊的肩膀,腆胸迭肚的走下了法院的高台阶,坐上早已等在法庭外等待的豪华轿车,绝尘而去。
绝望沮丧的原告父子不敢招惹财大气粗的被告,儿子的一腔怒火都转移到斯文白净的夏成蹊身上,手指着夏成蹊的鼻子,张嘴就骂:“就是你这种人渣,讼棍,助纣为虐,帮着富人欺负穷人,你不得好死!老子跟你没完!”
那位头发花白的古稀老人颤抖着用嶙峋的手拉住败家子,浑身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有一声深长绝望的叹息。
夏成蹊没有跟那个儿子还嘴,他默默掏出一张纸巾,蹲下身,把老人脚面上的那口浓痰仔细的擦去。又掸了掸自己被富豪拍过的肩膀,向老人微微鞠了一躬。
儿子却并不买账,指着夏成蹊的鼻尖继续骂道:“用不着你假好心,我们都要无家可归了,你擦鞋有个屁用。不得好死的东西!”儿子说完掺着老父亲艰难的走下了法院的台阶。
老人佝偻无助的背影和那声绝望的叹息萦绕在夏成蹊的脑海经久不散,他明明赢得干净利索,却深感挫败。
夏成蹊并不美好的回忆被一个尖利粗暴的女人声音打断,他不耐烦的看过去,是一个汽油桶形状的中年女人正在口沫横飞的训斥一个背影纤细的女服务生。夏成蹊一贯疏懒,从不管闲事,尤其女人吵架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那是避之不及。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夏成蹊突然就想管一次,他想替一个真正需要他帮助的人做那么一点事。自始至终,他都没注意那个素昧平生的女服务员的样貌,他只想提供一点支持给那个单薄无助的小身影,仅此而已。
夏成蹊等了几分钟,看那个小服务生呆呆的没什么反应;胖女人的态度也不再强硬;餐厅经理显然认识自己,夏成蹊觉得小姑娘应该不会再被难为,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上升不到法律层面。只不过他就是不喜欢那女人盛气凌人的嘴脸,平时可能没时间没精力去管,今天他闲的很,偏又郁闷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