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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初，一年中江宁最美的季节，桂花的香气若有似无的弥漫在整座古城。即便在繁华的市中心，依然可以闻到那种若有似无的清甜。
作为网红美食打卡的热点，富丽餐厅人气极旺，何况还是个周末。
“顾徵羽，加油！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你就能打破记录！我还就不信了，就最后这一天还过不去！加油！加油！”更衣镜里是一张干净秀气的小脸，只淡淡涂了一点唇彩，蓬松的刘海挡住了一小块白皙光洁的额头，顾徵羽对着镜子镇压好有点蓬乱不服管束的碎发，端端正正的戴好了一副粉色兔耳发箍。
只要撑过了今天，顾徵羽就能取得她大学三年以来社会实践最辉煌的战果。当然，前几年的打工失败并不是她的错，好啦，至少并不全是她的错。毕竟顾徵羽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不曾沾染世故圆滑也属正常。
顾徵羽把腮吹鼓成河豚一般，继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给自己灌饱了鸡汤，顾徵羽同学顶着一对莫名喜感的粉色兔耳朵，匆匆的跑出女员工更衣室，跟餐厅其他同事们打着招呼，汇进了工蚁一般忙碌而有序的员工中。
十一点，富丽餐厅正式营业。顾徵羽负责靠近自助吧台周围的五张桌子，挑这些座位的客人都是纯奔着吃来的，所以顾徵羽这几张翻台格外快一些。
四号桌的客人刚走，顾徵羽赶紧清理桌子，利索的铺上干净漂亮的碎花台布；把插在花瓶里的粉白色康乃馨的重新换回红玫瑰；这是餐厅的暗语；康乃馨表示此桌的客人已经结账了，红玫瑰就是还没有买单。
忙了一上午，都没来得及喝口水，这是上午第三次翻台了，真累。暑假打工的这最后一天，像极了拔丝苹果上当断不断的糖线，明明都细到了透明，还不肯let go。
新来的两位客人都有着让圆规君汗颜的长相。圆脑袋直接忽略过脖子，四平八稳的安放在圆滚滚的躯干上，脸型五官也是十分统一的圆，圆眼睛、圆鼻子。圆嘴，仿佛一大一小两个俄罗斯套娃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成了精。
这对一望而知具有显著基因传承特点的母子，在领位服务生彬彬有礼的带领下趾高气扬的走到四号桌，胖女人恶狠狠的一屁股坐在了美式实木靠背椅上。饶是结实的美式实木椅也被压得咯吱吱几声怪响，这才岌岌可危的承受住了这次史无前例的严峻考验。
这位女壮士有一副与身材样貌及不协调的尖细嗓音，偏还做作的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消受的娇滴滴，“哼，吃个饭还要老娘排队，站的脚累死了。早知道不来这家，就是你！非要吃他家，我就觉得很一般嘛。嗯，网红打卡店一般都是徒有其名。你这孩子，我跟你讲……”
母亲的长篇大论显然没有形色诱人的美食有吸引力，小号套娃是个十来岁的半大男孩。他已经放下书包，径直冲向自助餐台，把各色食物小山一样胡乱堆满一盘子，嘴里还叼着一块炸鸡。显然，这孩子对待食物是真诚的，他对花里胡哨的摆盘和打卡拍照那些虚头巴脑的精致混不在意。
顾徵羽去给二人端柠檬水的功夫，这张台面上已经堆砌了五六个空盘子。这母子二人以娴熟的动作行云流水的穿梭在各类自助取餐区，充分展示着与身材不符的轻盈灵巧。
顾徵羽规规矩矩的把两杯冰水轻轻摆在二人面前，微微欠身，微笑道：“女士，您好。我们餐厅中午提供自助式午餐，几百种菜品不限量供应，一直到下午两点。也有可以单点的菜品，您看您是选择自助餐还是单点？”
女壮士眼皮都没抬，“自助。儿子，别光吃蛋炒饭和炸鸡，那个不值钱。吃虾，吃虾！”
顾徵羽保持微笑，“自助是吧，好的。周末中午299一位，两位是598。能不能麻烦您，帮忙先买一下单好吗？您扫一下桌面上的二维码，支付宝微信都可以。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叫我就行。”
“买单？我还没吃完买什么单？再说了，儿童半价，我儿子才小学五年级。”女壮士正在跟几只肥美的梭子蟹鏖战，头都没抬，很不耐烦的挥挥手，像在赶苍蝇。
据顾徵羽目测，此桌的“儿童”身高至少一米五，腰围大概得有三尺，体重肯定超过了作为成年人的自己。“女士，不好意思哈。身高一米二以下的儿童，我们餐厅才有半价优惠政策。这位小，小同学恐怕超标了。周末中午比较忙，我们餐厅规定自助餐最好先买单，后厨也好统计上菜量。截单之前我会再到您这里问问需要什么，过了两点我们后厨就不再供应新菜品了。还麻烦您先把单买了，谢谢。”顾徵羽继续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不是，你什么意思？怕我吃完跑了怎么的？小学生，多高也是儿童，你懂吗？国家都承认过六一儿童节的都是儿童！你们餐厅怎么还额外有标准，难道你们餐厅比国家说话还有分量不成？你们这也有规定，那也有规定，这不是成心不让人好好吃顿饭？排队排了一小时，还不让人先吃饱了，在这儿没完没了的叽叽歪歪。反正什么你都做不了主，去叫你们经理来！”女壮士终于肯停下进餐，怒气冲冲的瞪着顾徵羽，八十分贝的尖细嗓音刀切豆腐般切开了餐厅原本还能靠背景音乐勉强维持的高雅气氛。
众食客齐刷刷的循声望去，纷纷惊讶于造物的神奇。一个毛重至少有0.1吨的中年女人，竟能发出如此尖细的声音。此刻，女人带着四枚金戒指的胖手挥动着一条肥美的蟹腿，指着一个头戴粉红兔耳发箍，系着咖啡色围裙的女服务生，气急败坏，咄咄逼人。
顾徵羽此刻莫名有点想笑，因为这个女人让她想起了《猫和老鼠》里那个经常暴走的却从不露脸的神秘胖女佣玛丽，不过鉴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比较尴尬，只好耐心解释：“对不起，女士。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餐厅周末的自助餐，规定要先结单，对餐厅每位客人都一样的，我并没有特别针对您。”
女壮士余怒未消的拍着桌子，受了奇耻大辱般的吼道：“你少跟我废话，老娘没空搭理你这个小服务员，去叫你们经理来。我就没见过，哦，还没吃完，就要先付钱的。明明门口写了‘儿童半价’，我儿子高点儿怎么了？发育好，长的高就不是儿童了？你们这是黑店吗？信不信我去工商局投诉你们？”
顾徵羽秀气的小脸涨红了，说话也有点打结：“您，您这是不讲理，我们餐厅就是这个规定，您不愿意可以不吃，我们也没有强制消费，怎么就是黑店了？何况限高一米二就写在半价旁边……”
周围的食客们交头接耳的看热闹，不远处的一对中年夫妻也低声议论着，男的小心翼翼的剥着盘子里的基围虾，剥好了再蘸点料汁，诚惶诚恐的递到对面女人嘴边，“老婆，吃。你看这个肥婆，蛮有钱的样子，怎么还要吃霸王餐啊。”
女人一边漫不经心的吃，一边心无旁骛的刷手机：“老公，你不知道啊，有钱人最是小气的，不然哪儿会有钱。那个肥婆跟人家一个小姑娘拍桌子瞪眼的，难为一个小服务员干什么。不喜欢就不要吃，这家餐厅一直这样的呀。一看就没见过世面，暴发户、土包子没吃过自助餐。”
男人附和：“泼妇，绝对是泼妇呀！凶得很！”
女人轻拍了男人一巴掌：“哎呀，你小点声，你让她听见你讲她是泼妇，要过来凶你的。搞不好再打你一顿，我们可打不过她的呀！”
男人赶紧降低音量：“是的，惹不起。贾宝玉说的对极了，女人一旦到了中年，就从珍珠变成了鱼眼珠，各个凶神恶煞，惹不起啊。”
女人敏感的捕捉到一点弦外之音，拧着眉毛对着男人低声吼道：“嗯？你说谁凶神恶煞？信不信今天罚你跪榴莲？”
男人自知失言，抓紧又剥了一个基围虾递到女人嘴边，一脸谄媚：“哎呦，老婆，老婆，我自然不是说你的呀。我老婆怎么看也还是少女，少女！谁能看出你过了二十五岁？”
女人满意的丢给男人一个白眼，“讨厌，我都三十五了。不过算你转弯快，今天就不罚你了。”
那边的女壮士还在继续发飙，“哎！你听见没有？去叫你经理过来！傻站着干什么？呆头呆脑的，一副土鳖样。”
顾徵羽气结，大脑一时没有组织好反击的顺序；是应该先反击一下自己不是土鳖，还是先反击一下女人对儿童的定义。虽然她很想摔下托盘扭头走人，但心里那点小小的倔强，让她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不甘心就此做个逃兵。
几秒钟的寂静中，一个温润清晰的男声慢条斯理的传来，音量并不大，一字一句却分外清晰，“这位女士，您在公共场所这样肆意的无理取闹，不仅影响了其他人的就餐体验，很不得体。而且您对这位小姐进行了语言上的侮辱，在座的客人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您不怕这位小姐追究您的侵权责任吗？”
男人的声音没有什么抑扬顿挫，平静的像夜风吹过冰面一般，无波无澜，只带着一点凉丝丝的薄荷气息。
一众食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人气定神闲的坐在餐厅靠窗的一张桌上，舒服的靠着椅背，修长的双腿叠在一起，搭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正轻轻的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
那对聒噪的夫妻就坐在这个男人旁边不远，嚼着基围虾的女人也顺着声音望过去，一看之下不由两眼发直。
那是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年轻男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一头略微卷曲的中长发，此时漫不经心的斜睨着女壮士的方向，斜插入鬓的剑眉带着一点挑衅的意味。嘴唇薄而翘，说话时张嘴的幅度极小，好像不愿意浪费力气说话。那个男人的侧脸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一层淡金色，越发显得五官立体，眼眸深邃。
看清了这位仁兄的样貌，再看老婆目不转睛的花痴嘴脸，醋意大发的老公赶紧用手在老婆眼前晃了几下，“哎，哎，老婆，吃虾，有什么好看，别看了。不就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小白脸，大男人还烫发，呸！”
女人不满的打开男人的手，“哎呀！一边去，你平时也没少偷看小姑娘。我都没管你。”
顾徵羽和0.1吨也自然而然的转向出声的方向，两个人头顶都出现了具象化的大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