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大城市周一的早晨都格外忙乱。人流与车流交汇,人声与车声糅杂,孩子们睡眼惺忪萎靡不振,家长们心烦意乱无名火起。一时间,各个幼儿园和学校的门口车来车往,人声鼎沸。
而我们的女主人公顾徵羽,由于不幸再次失业在家,幸运的不需要挤在周一早高峰的人群中受罪。
上午九点,顾徵羽还赖在屋里睡懒觉。顾爸爸在客厅小心翼翼的伺候自己那盆养了三年也不开花的君子兰。
何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打击顾爸爸的养花积极性:“老顾啊,你这盆君子兰到家第三年了,也没见开过一朵花。扔了算了,白耽误时间。”
顾爸爸看着君子兰墨绿油亮的叶片,也有点气馁,“是啊,三年了,怎么就是不开花,叶子倒长了好几片。”
这时,小院门口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顾爸爸放下手里的喷壶就往外迎去:“你听,肯定是呦呦来了,我去接一下。”
正是顾家长女顾芸带着四岁的儿子呦呦一起回娘家。一跳下车,呦呦就倒腾着两条小短腿,一溜烟儿跑过小院冲进了迎出门的外公怀里,嘴里喊着:“外公,妈妈欺负人,外公骂妈妈。”呦呦四十多斤的体重加上冲刺的惯性,把一百斤出头的顾爸爸撞的一个趔趄。
顾爸爸站稳了,才一把抱起胖外孙:“呦呦,你又告状啦?妈妈欺负你啦?”
呦呦撒娇的搂着顾爸爸的脖子,两条腿盘住顾爸爸的腰,回头指着正在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妈妈顾芸,“外公,妈妈让我罚站,还把我的糖都藏起来了,你说妈妈坏不坏?”
顾芸跟在爷孙两个身后进了客厅,把手里几个手提袋都放在沙发上,呦呦也从外公身上跳下来,又像个扭扭虫一样钻进了何妈妈怀里,继续恶人先告状:“外婆,妈妈没收了呦呦的糖。外婆你帮我骂妈妈。”
顾芸跟爸妈问了好,一边喝着顾爸爸递到手里的温茶,一边没好气的问呦呦:“对,妈妈让呦呦罚站了,还没收了呦呦的糖。你自己说说看,为什么。”
何妈妈宠爱的亲着呦呦的小圆脸蛋:“呦呦啊,你又淘气了?怎么惹妈妈生气了?”
呦呦心虚道:“没,没什么呀。算了,我原谅妈妈了。外婆你别骂她了。”
顾芸可没有因为呦呦的宽容大量而放弃控诉呦呦这周干的种种坏事,“他,他偷偷在幼儿园班里的拖把桶里小便。孩子们户外活动时老师用拖把清洁了教室,等都擦了一遍,才发现味道不对。下课就跟我告状了,这个小坏蛋!”
何妈妈笑的直摇头:“呦呦,那老师怎么知道是你?你自己坦白的?”
呦呦好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回答,红着小脸拉着外公,“外公,我要出去玩儿。”
看爷孙两个出去讨论园艺工作了,顾芸问何妈妈:“妈,你们最近身体怎么样?你血压稳定不稳定?小羽跟我说她从报社辞职了,好好的怎么又不干了。她不在家?”
何妈妈答:“我跟你爸身体都没事。那个臭丫头还在睡觉。”说着向里屋喊道:“小羽,起床啦,你姐都来了。”
顾徵羽听到老妈底气十足的夺命连环呼,瞬间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清醒了。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走到客厅,跑过来给了顾芸一个熊抱。“姐,你回来啦。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我的小心灵需要安慰。”
何妈妈给了顾徵羽屁股一巴掌:“臭丫头,赶紧去洗脸刷牙,你爸给你留了早饭。”
顾芸也笑道:“小羽,去吧,我给你买了一件风衣,现在正好穿。你吃完饭,过来试试。”
顾徵羽惊喜道:“谢谢姐,你和呦呦吃了早饭没有?再跟我吃点?”顾徵羽从窗口看到呦呦正在用小铲子挖坑,顾爸爸蹲在旁边指挥,忍不住喊道:“呦呦,你这是要搞地道战吗?”
呦呦抬起小脸,一脸乐不可支:“小姨,我挖陷阱,就不告诉你。”
顾徵羽做个鬼脸,“不告诉拉倒。”
顾芸道:“小羽,我们都吃了,你快去吃饭吧。”
顾徵羽跑去卫生间洗漱完,坐下边吃边和姐姐闲聊。何妈妈端着一杯酸奶,出去给呦呦喝,临出门悄悄捅了顾徵羽一下,示意她别忘了打听一下姐姐的心事。
外面的呦呦正热火朝天的用小铲子挖坑,顾爸爸在旁边扇扇子加油。顾徵羽吃完了包子用小瓷勺一口一口的喝稀饭,心里琢磨着怎么不露痕迹的打探姐姐的心思。
她先抛砖引玉的把自己辞职的事跟姐姐说了:“姐,我上周五辞职了。我那个领导,一点都不像个领导,除了天天揩油吃豆腐什么正经事也不干。我看我们报社要黄。最近销量越来越差,很多以前的读者都退订了。”
顾芸叹口气,“这种工作辞了也好,小姑娘家找一份自己喜欢又稳定的工作很难。现在的中年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稍微成功一点就不知道怎么好了。我真后悔当初没听妈劝,不该把老师的工作辞了。现在姐一个家庭主妇,也没什么人脉可以帮你找工作。我现在手机通讯录里不是幼儿园的家长,就是各个培训班的老师,都不太能帮到你。”
顾徵羽抓紧时机问道:“姐夫最近怎么样?最近半年他都没跟你一起来家里了,你们两个没事儿吧?”
提到宋远程,顾芸的脸色一下子阴郁起来:“不要提他,他来咱们家做什么。他忙得很,别说咱们家,自己的家都很少回了。他比谁都忙,经常在公司住。你知道的,他的办公室是个套间,里面有个小卧室。以前他多晚都回家,现在打一个电话就一周人影不见。”
顾徵羽喝完了最后一口稀饭,抬头看着姐姐:“姐,你觉得姐夫有这么忙吗。他会不会……”
顾芸心不在焉的道:“管他呐,反正我有呦呦就够了,他回家不回家我也习惯了。不说这个了,没意思。小羽,你吃完了试试我给你买的新风衣,今年很流行这个款式。”
说到这份上,基本也知道姐姐跟姐夫出问题了,顾徵羽无意穷追猛打,顾芸这个人看着弱柳拂风的,其实特别好强,不想说的你怎么问都是白搭,何苦破坏一家人团聚的好兴致。反正,夫妻间的事外人也插不上手。
顾徵羽穿上姐姐给买的新风衣,美滋滋的到院子里展示给何妈妈看。呦呦看见小姨开心的冲过去一把抱住顾徵羽的腰,“小姨,你真漂亮!”新风衣上立刻印出了一对黑乎乎的小手印。
顾徵羽嫌弃的扒拉开那对肉乎乎的小黑爪子,“呦呦,你看你这小脏手。”
“嘻嘻,那我给你拍拍。”呦呦的小爪子再次伸向顾徵羽的腰侧。
顾徵羽赶紧跑开:“不用了,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小院里充满了笑闹声。
中午,一家人团团围坐。顾徵羽一边吃一边跟何妈妈央求:“妈,老妈。你就让我把顾十一接回来吧,它也怪可怜的。而且它很乖的,不会淘气的。”
自从得知顾徵羽捡了一只小猫,何妈妈就本能拒绝。“猫身上有细菌,又掉毛,又破坏家具,反正你别带回来。你自己还在家白吃白住,养什么猫。”
呦呦满嘴塞着菜饭,吃的正欢,听见小姨说有猫,立刻兴奋起来:“小姨,真的有猫啊?外婆,养嘛!养嘛!呦呦喜欢,呦呦可以当铲屎官!”
顾爸爸拍拍呦呦的脑袋,“呦呦慢点吃,咽下去再说话,不要噎着。小何,既然孩子们都喜欢,又是小羽路边捡的,也怪可怜的。要么就带回来看看,不淘气就养着,太淘气再给它找个人家送去,总不能让小羽还把它扔回到马路上。卫生我来负责,不会到处猫毛。”
呦呦谄媚的凑近外婆,“外婆,外婆,求求你了,养嘛养嘛。”
何妈妈最经不住呦呦的软磨,“那说好,一切卫生工作都是你们爷两个负责啊。不许进卧室,不许上床。要是淘气就要赶快送人。”
顾徵羽和呦呦一致点头,“耶!”二人击掌。
顾芸抿嘴笑着,“爸,你又要多喂一张嘴了。”
顾爸爸笑而不答。
饭后,呦呦急不可待的催着去医院接猫回家,经大夫仔细检查,又注射了猫三联和狂犬疫苗之后,顾十一终于出院了。
医院里的东西不太全,三个人又跑去宠物用品店,买了不少猫咪吃的用的玩儿的,什么猫砂猫粮猫薄荷;猫窝猫草猫玩具。一通折腾,三人一猫咋咋呼呼的赶回了顾家。
把顾十一的猫包打开之后,小家伙怯生生的探头探脑的打量一下新环境,胡须哆哆嗦嗦的捕捉了一下气味,就噌的钻进了顾家客厅的沙发下面,任凭大家用玩具零食怎么引诱也不肯再出来。
顾徵羽陪呦呦撅着屁股趴在沙发前逗了一会儿隐遁在沙发下面的顾十一,看看手机,正好收到了魏莘末的微信里发过来的共享位置。“妈,魏莘末给我发了他工作室的位置,我这会儿没事,想过去看看。爸,我晚饭就不回来吃了。姐,你跟妈在家聊聊,我晚上回来咱们再聊。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呦呦撅着嘴,“小姨,十一不喜欢呦呦。”
顾徵羽蹲下,拉起趴地上的呦呦,“小胖子,你别趴地上了,凉。你在这儿它不敢出来。它胆子小。你躲在沙发上等,没准一会儿它自己就出来吃东西,找你玩儿了。”
“是吗?”呦呦雀跃,“那我拿着猫罐头等它好了。”
顾芸并不知道何妈妈昨天给顾徵羽安排的相亲,“小羽,你出去带着伞,看这天色,好像有雨。”
何妈妈喜上眉梢,“去吧,去吧。你换身衣服,不要这么邋里邋遢的。你跟小魏多聊聊,回来跟我汇报。”
“好啦,妈。一定早请示晚汇报。”顾徵羽换上了姐姐新给她买的风衣,稍微收拾一下,就一阵烟儿似的飘出门去了。
“妈,小羽去见谁?你知道啊。”看着顾徵羽的背影,顾芸问何妈妈。
何妈妈就添枝加叶的把顾徵羽昨天相亲如何成功,自己如何慧眼识珠,跟大女儿不厌其烦的碎碎念了一番。
顾芸心觉好笑,顾徵羽这个丫头哪里看得出来在谈恋爱,风风火火的样子分明是找个借口跑出门玩儿。可是她也不想打击老妈的兴致:“哦,这次看来您要推销成功了。”
“哎,最近怎么小宋没有回来?要说有小半年没见他了,工作这么忙啊?”何妈妈问。
顾芸眉头不由得皱紧,无奈叹道:“嗯,他忙。妈,咱们出去散步吧?正好呦呦玩儿累了,跟我爸回屋睡觉了。”
何妈妈感觉到顾芸家里可能有点问题,但是顾芸明显不想提,“行,咱们去操场走走,这会儿学生少。”
母女两个散步回来,呦呦正在跟外公下棋,他已经连赢了三盘,当然规矩都是他定的。何妈妈进屋去喝茶,顾芸就舒服的躺进顾爸爸放在葡萄架下的老竹椅上看祖孙两个毫无章法的下棋。经年的风吹日晒,竹椅已经不复最初的青绿颜色,岁月积淀下的斑驳显得更加亲切。
现在她一家三口在别人看来羡慕不已,顾芸却越来越看不懂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随着宋远程这两年事业蒸蒸日上,夫妻间越来越无话可说。双方默契的保持着适当的沉默。
顾芸从小熏染了父母的书卷气和节俭的品德,她不喜欢奢侈繁复、华而不实的东西。宋远程喜欢收集价值不菲的手表,顾芸看不出宋远程对这些制作精良的手表有多么独到的鉴赏,无非就是用来配不同颜色款式的西装而已,恐怕最多的作用是为了抬起胳膊跟人握手时有意无意的露出来显示经济实力。顾芸觉得这些匠心之作,只被用来炫富,真是明珠暗投了。
不过,这都不是顾芸今天需要考虑的,她最爱的人都在这个小小的旧旧的小院里。她今天比哪一天都更需要他们;客厅靠窗的一侧,摆着她心爱的钢琴,那是她考上大学后,父母倾尽一年的工资给她买的礼物。如今被厚厚的天鹅绒琴套覆盖着,很久没有人弹奏了。
顾芸慢慢站起身,向屋里透出的暖黄色的灯光走去,“呦呦,妈妈教你弹钢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