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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要等的人

“记者怎么会跟到那里去?”廖森进了办公室,扯了扯衣领,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董事长去世后,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被盯着了,也许盯的是我,也许是您,还有可能是汤跃。”颜亿盼解释道。

“你没察觉吗?”廖森回头看了颜亿盼一眼,问道。

颜亿盼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共事的时间太少,您要是对我很了解的话,就不会这么问。”

颜亿盼知道廖森在怀疑她,可是廖森把她拉到谈判里来,不也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连翟云忠的亲信都站在自己这边,来增强他此后在公司的说服力吗?

“如果这次融资不成功,我就要考虑你的对外事务部存在的必要性了。”廖森说完,拉开椅子坐下,示意颜亿盼也坐下。

“我这个位置,怎么做都是错,”颜亿盼坐下后,说道,“将错就错了。”

“接下来,怎么处理媒体煽风点火的事。”

“这次是我们赚了个头版,过去这个位置十万都拿不下来。”颜亿盼依然笑着,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廖森听到这里也跟着她笑了出来。

颜亿盼坐直了身体,说道:“我可以借着这股风,把云威的融资需求说说,也算是给永盛施压,他们谈判的气焰还是嚣张了些。”

廖森看着颜亿盼,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是你的场子,你来收拾。”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颜亿盼转身出去的时候,依然提着一口气。廖森这个人即便是怀疑你,也有怀疑你的用法。

她回办公室后,火速让公关部的纸媒对接人徐婵约这个记者见面,对方还挺拿腔拿调,说手头有所有高管的车牌号和联系方式,随时准备再曝光云威内幕,让投资人都远离云威,而且提出要颜亿盼亲自出面,一对一谈,徐婵瑟缩地把颜亿盼的手机号码给了记者。时间是记者定的,晚上八点;地址颜亿盼选的,就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店。

Amy老老实实坐在工位上,一语不发,她也真的体会到,主权从来都不在她手上。

天色渐晚,楼下车水马龙,云威位于市区高新技术企业中心的两栋楼都灯火通明,一座是行政办公楼,一座是研发中心楼。

风雨飘摇中,没有人能猜到这里哪盏灯会灭,哪盏灯会亮。

办公楼里的人有战战兢兢谋前程的,也有听天由命随大流的,还有不自量力想左右时局的。

细声低语中,尽是在这座城市打拼的人的无奈和不甘。

下班后,颜亿盼开车来到小区门口,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屋子,一片漆黑。

附近的酒吧门口停满了豪车,美女靓仔们在这样的夜晚兴致都颇高,叫嚣着狂欢着。

她从车厢里拿了一瓶盐味苏打水,靠在车头喝了一口,记者还没来,她倒是放下身段,早早站在咖啡店门口等着。

夜风冰凉,她拢了拢领子。

不远处传来一声叫骂声。

她回头看到几米处的垃圾箱边上,一个小男孩正和一个大叔争抢一大袋东西,撕扯中,黑色袋子被小男孩扯破了,里面的塑料瓶和易拉罐全掉了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大叔凶神恶煞地抄起手上夹垃圾的竹钳子,用力朝小男孩脑袋一甩,男孩“啊——”地大叫了一声,捂着脸不动了,就这个空挡,大叔赶紧弯腰把地上的瓶瓶罐罐捡起来。口里还咒骂着:“这地方是老子管的!没长眼的!”

他麻利地把一袋瓶子往自己的三轮板车上一扔,然后跳上车,弯腰用力一蹬,板车飕地蹿过了马路,消失在林荫道上。

男孩揉了揉眼睛,又很快睁开,四下寻找有没有落下来的易拉罐。

颜亿盼喝了最后一口苏打水,朝那个男孩走过去。

男孩一眼看到颜亿盼放在她面前的易拉罐,本能般伸手迅速夺过,颜亿盼这才发现男孩半边脸颊都是肿着的血印子,哭痕黑不溜秋地挂在脸上,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却满是愁容。

“他那些瓶子值多少钱?”颜亿盼瞟了一眼大叔离开的方向,随口问道。

“那是我捡的!”男孩不服气地反驳。

“我问你值多少钱?”

“五六块总是有的……”男孩看着大叔消失的道路愤恨地说。

颜亿盼从口袋里翻了翻,找了十块钱出来,男孩惊讶地看着她,手伸了出来,想接,又没敢接。他的手被冻得发紫,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你和阿姨掰个手腕,赢了,这钱就是你的。”

男孩想了想,重重地一点头,两人找到路边一个不高的水泥围栏,男孩把手里的易拉罐小心地放在脚边,手架在上面,开始掰手腕。

男孩手背粗糙,掌心还有一些陈年刮伤的痕迹,她触到那双冰凉的黑乎乎的手,男孩看着颜亿盼白皙的手,大概有些在意这种差距,往后缩了一下,颜亿盼全然不顾,握紧了男孩的手,他的指关节很冷硬。

男孩显然用了全部的力气,咬着牙身子都倾了过来,但还是输了。

“你就是耍我玩的!”男孩收了手,低头捡起那个易拉罐要走。

“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打得过他?”颜亿盼在他身后笑道。

男孩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又抹了一下眼睛。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打赢他。”

男孩立刻又转身过来,走到颜亿盼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能早起吗?”

“能!几点都行。”

“好,旁边这个小区每天早上六点,门卫就开门了,会有进小区送奶、送报纸的,你也跟着进来……”

“他住这个小区?”男孩有些蒙。

“听我说完,”颜亿盼收起了之前逗小孩的语气,继续说,“这个小区有十栋楼,每栋楼有六个单元,你挨个走楼梯上去,楼道里有人们放的一些垃圾,准备上班的时候拿楼下扔的,里面通常有快递纸箱子、瓶子什么的。你挑自己要的拿走,别弄乱别的就行。”

小孩认真地听着,不断地点头,似乎忘了要报仇的事,又问道:“要是他们赶我走怎么办?”

“赶走了你就去别家,这个小区好几千户,总能捡到卖钱的。要是有住户认识你了,你可以请求他们给你留着纸盒和瓶子。”

“嗯,我最能跑了,力气也大!”

颜亿盼看着满脸脏兮兮泪痕的男孩,心生悲悯,之前他被揍的时候颜亿盼只觉不公,此时男孩要拼尽全力做出一些改变时,她的心反倒抽了一下。

男孩并没有读懂颜亿盼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刚刚输了,觉得大人看穿他说了大话。

颜亿盼笑了起来。

“拼不过力气的时候,”她轻轻点了男孩的额头一下,“就要学会拼脑子。”

“阿姨你住哪里?”

“你要来我家收瓶子啊?”

男孩沉默了几秒,说道:“如果赚了钱,我请你吃包子。”

“你还挺阔气,”颜亿盼笑了起来,“你赚了钱,可以请门卫吃包子。”

男孩想了想,明白请门卫吃包子是因为到时候进小区可能就不会被拦了。

“好!”男孩像获得了什么武林秘籍一样,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回去吧。”颜亿盼一挥手,男孩点了点头,往旁边的一条巷子跑了过去。

远处欢庆圣诞的年轻人开始放声高歌,灯红酒绿的世界里,男孩的身影消失在巷尾。

“啪啪啪”,三声掌声从身后传来。

颜亿盼回头看过去,是个剃平头、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他并不是电话约见的记者,而是那位署名记者的领导,名叫王克,是资深编辑。

“颜总,没想到你还会逗小孩。”王克笑着说道。

颜亿盼低头抿嘴一笑,然后下巴一抬,眼一瞟,示意他跟过来,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旁边的咖啡馆,选了一个晦暗的角落,坐了下来。

“谢谢领导放水!”刚一坐下,王克压低嗓音说道,“要喝什么,我请。”

“蜂蜜柠檬水吧,晚上茶和咖啡都不敢喝了。”

原来,谈判这个事情是颜亿盼通知了王克,在这个领域混了十年,哪些人脉可以用,她一清二楚。王克做她的暗线至少有六年了,消息灵、嘴巴严、笔力强是他最大的优势。

“我让小记者放出消息,是他跟了廖森的车牌。”王克说道,“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不管是谁泄露了消息,对我都没什么好处。”

“那你为什么……”王克不解,“风险挺大的。”

“如果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而我在里面,可能还有翻盘的机会。”

“看来,翟云忠跳楼前真的和你说了什么。”王克扶了扶眼镜,目不转睛地看着颜亿盼。

“我说了些玩笑话,他说那是承诺,到现在,我也没法和他争辩了。”颜亿盼看着窗外路灯泛着柔和的光,行人渐少,她淡然说道,“他说是承诺,那就是承诺吧。”

“这是一个用生命在激励下属的老板啊。”王克已经猜到颜亿盼铤而走险必然和翟云忠有关。

颜亿盼听到这里,眉眼一弯,无奈地笑了起来,就像你答应朋友在他婚礼上放最响亮的鞭炮,最后才知道,如果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他得有个新娘。

而颜亿盼要做的,是确保这个新娘不被人拐跑了。

这件事告诉我们:和领导聊天,一定要小心他挖坑。

蜂蜜水上来后,颜亿盼拿勺子搅了搅。

事实上,相比翟云忠说的话,更让她无法释怀的是他那双眼睛,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中两团燃烧的火焰,明明四周冰冷无望,却还是吸引你往前走,一探究竟。

“你说你这情况……”王克脸上还是困惑,问道,“廖森这个野心家,怎么敢用你?”

“他是想要我背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名头,我是翟云忠的嫡系,我来引入外资,在集团内才更有说服力。”颜亿盼喝了一口水,“我没靠山,怎么着也躲不过,不如早点把战火点起来,各自暴露了野心,大佬们争斗,我这种虾兵蟹将才有可能借势翻盘。”

在颜亿盼看来,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谁在电视上露面,而是谁会掌权这家公司。说白了就是谁占得先机,谁更有话语权。她手里那点资源太有限,这次能调动的都调动了,好在现在已经惊动了那帮有钱有权又不干正事的人。

“到底谁会拦住外资呢?”颜亿盼眉头轻蹙,继续了他们的话题。她知道现在公司的状况确实不好,真要没有资本进入,恐怕也撑不下去。

“翟云孝你不回头考虑一下吗?他的云腾地产一直在暗中抛售西南的项目,到今天为止,额度超过50亿。”王克一直盯云威、云腾的动态,对各种变化也是极为敏感。

颜亿盼神色微动:“持续多长时间了?”

“有一个月了。在你们董事长死之前他们就开始了,胃口很大哦……”王克说道。

颜亿盼有些犹豫,说道:“他之前和翟云忠闹成那样,我总觉得与他合作不是翟云忠的意思。”

王克挥了下手,说:“现在最有能力对抗外资的是他哥,翟云孝。”

“我让你调查的那个人呢?”颜亿盼握着咖啡杯问道。

“我怕你要失望了。”王克说着,掏出手机,打开后翻到一页记录,然后递给颜亿盼。

“就这一页?”莹白的屏幕投射在颜亿盼脸上,眼中有难以捉摸的忧虑。

“就这一页,爸爸是前任副部长,她从卫斯理女子学院毕业,就是那个培养总统夫人、总裁夫人的学校,学的是金融,全优毕业,还在华尔街实习过,估计也是为了以后给总裁管管家里的账,所以,嫁了人就辞职了,接着生孩子、养孩子、再生……”

“然后呢?”颜亿盼把手机页面往下拉,发现到头了。

“没了,就这些。”王克摆摆手,显然对谈论的这个女人没什么兴致,“你应该知道,她从来没来过云威,更别说插手业务了。”

乔婉杭,翟云忠的遗孀,这个局面的关键。她手里空有股权,毫无实权,董事会、公司都在观望她的表态,她手里的股份会自己留着,还是转让,都不得而知。

“是……”颜亿盼不无郁闷地说道,“别说管业务了,我给她发过邮件,邀请她作为家属参加政界商界的内部私人聚会,她全都拒绝,无一例外。”

“这应该和她没关系,翟家有规定,女人不能参与家族事业。”

“这样家底的人,会不会在美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颜亿盼想寻找到一丝希望。

“的确,人家还是会长。”记者很快肯定了她的想法。

颜亿盼抬起眼眸,颇为期待时,就听到记者说:“她是华人社区麻将协会会长。”

麻将……麻将协会……会长?

这什么鬼?

在美国十几年混了个这玩意儿?

名门闺秀?

名校楷模?

这和廖森说的也没有区别,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不懂经营,极有可能把股份一卖,回美国玩麻将了。

可这样一个人却握着绝对的股权,定公司走向,定部门生死,定员工去留。

颜亿盼把手机推回给王克。

王克收回手机,问道:“这样的人,你还等吗?” tVl3wBvhZ8rNf6k2CZan9EUe6qZb8zbEMWzhMhN9khKv8+n31/vXp/8OgiE2Bjg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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