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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恶梦将醒

王力听了王光明的讲述,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虽然是个混账小子,可是,他之所以长期桀骜不驯,很主要的原因来自于他的自卑。他之所以自卑是因为他的身世不明,以至于周围不少人长期歧视他,大家虽然当面对王力还不错,但是背地里,大家都叫他捡来的孩子,一来二去,有人竟然冲着他家喊:“捡来”,那意思就是说这孩子是捡来的。一次两次,王力没有觉出什么异常,时间一长,他渐渐觉得这个奚落的喊声是冲他而来的。

王力也几次问他父亲王光明,他是怎么来的。王光明为了不让他觉得难过,常常对他说:“你小子问出的事都新鲜,我是你什么人?你是我什么人?这样的问题以后不用再问了。”后来王力真的不再问了,隔了好长时间也没问,直到这次王力烫伤了张淑贞。

王力现在觉得很懊悔,他哪怕是在顽劣,可是,内心深处的一种老乡情结深深地刺痛着他,他觉得自己是多么荒唐啊,自己常常小看江西老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是个正宗的江西人。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这怪谁呢?要是王力的父亲王光明早早将他的身世告诉他,比如三十年前,哪怕是二十年前告诉他也好啊。王力想:就算是二十年前没告诉我,可是,十年前,我都三十岁了,为什么还要隐瞒我,这个该死的老头。王力把自己这几年来的过错全算在他父亲的头上,他擦了擦流过眼泪的眼睛,冲着他的父亲王光明大声吼道:“全怪你,你这个老……”他真想骂他一句“老不死的”,可转念一想,那句话是不是太残酷了,毕竟王光明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啊,他马上改口说:“你这个老家伙。要不是你一直瞒着我,我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你、你、你……”王力说着话又伤心的流起泪来。

王光明远远地看着王力,他想:是啊,儿子走到今天也是自己作下的冤孽,倒不是说当初自己不该冲动,也不是说自己不该抱这个亲生骨肉回老家。虽然那十几天白志凤十分痛苦,虽然她也发疯似地苦苦孩子,寻找那个被人偷抱走的孩子。可是,从后来的情况看,正是自己把文吉祥——后来的王力偷抱回老家,才结束了白志凤和文证明的争吵,才使得这两口子过上了长期和睦的生活。

王光明想:我的罪孽就在于没有早些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王力,不要说白志凤远在一千里地的江西,就是近在眼前,王力的后母已经故去多年了,早些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儿子也没什么关系。生活啊生活,自己这四十多年的生活是怎么了?王力的后母在世的时候,总是怕王力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会对后母更加忤逆,就一直将这事隐瞒下来了;后来,虽然他的后母死了,可是,那时候,乌伤的经济发展的较快,有不少江西老表也来到乌伤县打工,那时候再说王力是江西人的话,王力的心情会是怎么样呢?就这样,王光明一直将王力的身世隐瞒到现在。

听着自己费尽心机偷抱出来、长期当成一个宝贝疙瘩似地带大的王力骂自己是老家伙,王光明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和烫伤住院的张淑贞相比,自己的这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挨骂后还默默忍受、没有一句话的王光明,王力再也不能说什么难听的话了,父亲再有什么不是,可他不仍然还是自己的父亲吗?自己的身上流着他的血液啊。再说,他之所以隐瞒自己,也没有一点恶意,纯粹是为了我王力好啊。这样想着,王力看他父亲的眼光不再充满怨恨,慢慢地柔和得多了。

王光明对他儿子王力说:“孩子,什么都别说了,人家烫伤了还住着院呢,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她吧?”

王力说:“爹。”王光明没想到这时候的王力叫起爹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动听,王光明的眼睛充满的热热的泪水。王力说:“爹,我去,我马上就去。”王光明说:“你看你,还是个急先锋,你要去看也不是马上去。”

王力问:“为什么?爹,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我不去看,你又有一次两次反复劝我去,现在我要去,你又不让去。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去看她?”

王光明说:“你不知道,我听张淑贞说,她的妈妈早上动身来我们这儿探望她,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到火车站了,你现在赶紧去接她妈妈。”

王力磨磨唧唧地不想去,他摸了摸后脑勺,半天不说话,倒是王光明忍不住了,说:“你小子,又怎么了?”

王力说:“不是,它是……它是……”

王光明急切地问:“你今天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啦,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王力说:“不是,我怕她妈妈见到我要骂我,她要是骂我,我怎么办啊?”

王光明哭笑不得地说:“你小子,瞧瞧你那点出息,好汉做事好汉当啊,现在怕了?!当初为什么那么不讲道理啊?”马上他又接上来说,“别怕,伸手不打笑脸人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你对老太太客气一点,她不会怎么样的!”

王力问:“就算是这样,可我又没见过她妈妈,我怎么接啊?”

王光明说:“这个简单,她妈妈带着手机呢,到时候你打她手机。”

王力问:“爹,你不是说笑话吧,老太太多大年纪了,还带手机?”

王光明拍拍王力的后脑勺,笑着说:“据说她母亲是个老干部,现在七十五岁了,你可别小看江西人,过去我们这儿的生活没办法和他们相比。我们不说过去,就说现在,我们这儿的人常常误解人家,其实他们江西老表生活得并不差,只不过我们这儿的许多人夜郎自大,老是把人家想象得很穷似的。我也不用多说,你看见人就知道。”

王力一看手机,觉得时间不宽裕了,赶紧对他爹说:“这些以后再说吧,我得赶紧走了。”

王力开着他叔叔公司里的小车来到火车站,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张淑贞的妈妈,老太太说还有二十分钟就到火车站。听那说话的口气,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气愤。

二十分钟以后,王力和张淑贞的妈妈接上头了。

其实,张淑贞的妈妈不是别人,就是王力的生身母亲,可是,王力没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根本不认识她,别说是王力,后来,就是王光明自己也没有很快认出和他有过一夜情的白志凤。

王力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女出现在售票处的门口,这个地方正是刚才在电话里预约接头的地方。王力一看她四处张望的样子,就猜想她就是自己要接的老人。可是,和他所想象的有所不同的是,他原来以为江西的老太太一定生活得和原始人似的,没想到,这位老太太竟然还有不少现代人的气质。一身挺洋气的衣服,手上的旅行包看来也价格不菲。

白志凤出现在王力面前时,王力几乎大吃了一惊,这个只有七十五岁的老太太竟然满头的白发,好在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还带着风,根本不像农村的老大娘,倒像是城里的阿姨。

于是,王力走上前说:“阿姨,您就是我刚才在电话里联系过的老人吧?”

白志凤说:“是啊,你是……”

王力赶紧说:“我就是、是、是……”

王力想起自己曾经打过张淑贞,差一点说出“我就是那个伤害过您女儿的人”来,可他转念一想,就算是道歉,也不能再在老人的伤口上撒盐,他马上补上一句:“我就是来接您老人家的人。”

白志凤见王力说话那么得体,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就是让她那个下岗的女儿备受伤害的人。她以为一定是那个叫做王力的人的什么亲戚。

白志凤对王力笑笑,算是打招呼,毕竟自己的女儿被无端地烫伤,她在这个环境里也无法表现出太多的热情。

王力见老太太不说话,下意识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接着殷勤地说:“阿姨,我们先到附近的酒店吃一餐饭吧!”

白志凤对王力说:“年轻人,我也是第一次来你们这儿,这样,我现在什么地方也不去,你直接把我送到你们医院,我要很快看见我的女儿。”

一路上,王力因为歉意,不敢随便说话,白志凤因为劳累和略带气愤也没说一句话,小车里竟然悄然无声。

二十分钟后,王力开着小车出现在市中心医院。王力搀扶着老太太走下车,又把她的旅行包拿下来。这时候,王光明刚好赶到。王光明很尴尬地想前走了一步,他想伸出手和这位走下车的老人握一握,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的儿子做了错事,对不起这位老人家了,自己就算是有足够的自信,也不能随便去握一个女人的手,于是他又把伸出一点点的手缩了回来,只是自我介绍了一句:“您好,实在对不起您老人家,我就是王力的父亲。一路上辛苦您了。”

白志凤一听,这老人还挺客气吗?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懂事的孩子呢?她从旅行包里掏出随身带来的一件羊皮大衣,准备穿上,王光明赶紧提起大衣的一只袖子,白志凤并没有看见这一幕,自顾自的穿好衣服。

王光明从白志凤刚才的印象特别是她穿衣服的动作来看,觉得这个妇女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见过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白志凤也礼节性地回答说:“还好,还好。”也许是当时白志凤对于使她怀孕的王光明——这个地主后代极度恶心,白志凤一心盼着自己尽早忘记这个该死的家伙。就这样,就在此时此刻,白志凤一点也没有认出王光明来。

王力看见王光明来了,似乎看见了救命稻草,他本来就不想进医院去。倒不是他不想看望张淑贞,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对张淑贞充满了歉疚之情,可是,自己进去之后,万一张淑贞要打他怎么办?就算是不会打他,可是,她能忍住自己的个性而不骂他吗?这个张淑贞虽然技术上无可挑剔,但是也是有些个性的。

王力把他父亲王光明拉到一边,低声地说:“爸,我就不去了,你代替我带这位阿姨去一下吧。”

王光明让王力气极了,他没想到自己花了那么多口舌来说明他的身世,这小子竟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有些忍无可忍了:“王力,你再走走看,你再走,再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王力说:“爹,我不是不愿意去看她,我是怕……怕……”王光明说:“这还像句话,要是你早知道怕就好了。不过,你光知道怕还不行,你得真心向人家赔礼道歉才是啊。”

王力说:“我……我……”

王光明说:“还我什么?还不快走。”

王力只得跟着王光明、白志凤往医院走。

医院里,护士门忙碌穿梭着。王力虽然没有来过医院探望张淑贞,可是他对于烧伤外科还是很熟悉的,这里有他的一个哥们。

王力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张淑贞的病房,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候,他的叔叔王光明正在病房。王力想:叔叔那么忙,他怎么来了呢?

王力用手指指房间,那意思是想让王光明和张淑贞先进去,可是王光明狠狠地瞪了王力一眼,王力再也不能犹豫,硬着头皮走进了病房。

王光辉见自己的侄子走进来,十分高兴。他担心王力会因为他的在场而拘束,于是,和张淑贞说了句什么就赶快离开了医院。王光明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王光辉就已经走远了。

张淑贞一见自己的母亲走进医院,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一边大声地喊:“妈妈。”一边穿衣服想坐起来。看见四十多岁的女儿竟然当着几个人的面流泪,白志凤知道她一定有很多委屈,忙走向前示意她不要起床。当王力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张淑贞不理他,把头转向另一边。

白志凤说:“女儿,你可别怪他,还是他把我送到这儿来的呢!”

张淑贞说:“妈妈,你哪里知道,就是……就是……”白志凤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是她又不相信自己的推断,她责备女儿说:“你说话怎么这样,要说就说啊。”

张淑贞说:“就是他烫伤我的。”

白志凤原来以为王力只是一个和肇事者有关系的人,最多也就是个亲戚,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人烫伤了她的女儿。

自从和文证明结婚以来,白志凤过得日子很美满,文证明对她十分爱恋,她也庆幸自己找了个美男子,两个人恩恩爱爱,几十年以来都没有吵过一句。对于孩子丢了的事,虽然开初都很伤心,特别是白志凤很伤心(对于丢了孩子本身,也许文证明并不太忧伤,可是,他为白志凤的哀伤而哀伤),可是,随着岁月的渐渐远去,也就渐渐忘记了。本想着两个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可是,三年前,文征明突发脑血栓,先她而去,让她觉得十分痛苦。因为,文征明还小她几个月啊,平时身体一直都很好,怎么就这样突然地走了呢。这打击差点让她崩溃了,她当时就病倒住院,这一住院就是三个月。好在,白志凤和文证明生了一个小孩,有了他们自己的骨肉。现在这个孩子也三十七岁了,只是孩子一直在广东打工,难得在老家,家里有急事才会回来。当然,每年的过年也要回来的,那时候,那个也算孝顺的儿子会带着妻子回老家,大包小包的给白志凤买回来不少吃的,穿的。

在白志凤因为老伴去世而生病时,都是张淑贞端药送饭,甚至是扶她上厕所。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张淑贞这个做女儿的,在医院足足伺候了她的母亲九十天。后来,又是这个孝顺的女儿张淑贞的一再安慰,才使她心灵慢慢得慰藉。

现在,白志凤的女儿张淑贞受伤,她怎能不伤心呢。在家里,刚听说这个消息,白志凤恨不得痛骂那个让她女儿受伤的人,后来,她听说张淑贞住院快一个星期,那人竟然没有到医院看过一次,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她真想一下就飞到女儿身边,当许多人的面给那人两个耳光。

现在,白志凤知道一切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眼前这个人,这个看起来并不粗鲁的人烫伤了她的女儿。

白志凤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王力的脸上。王力虽然知道老太太对他不会有什么好客气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打他一个耳光。她毕竟是七十岁的人了啊。

白志凤觉得这一巴掌还不够解恨,还要冲上来再打一巴掌,张淑贞急忙上前拉她的妈妈。

白志凤生气时的样子,让王光明想起了一个人。

王光明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年代,那时候他在江西爱上了一个少妇,那少妇叫白志凤,两人在一个晚上偷吃了禁果,然后让白志凤怀上孕。当白志凤知道他是个地主后代的时候,白志凤那愤怒的样子和眼下这个老太太的样子是多么的相似。可是,王光明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噢,不可能不可能,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啊。

因为王光明在沉思着,再说此刻的他觉得他这个儿子还真得有人来收拾一下,白志凤的冲动正遂了他的心意。这样,就只有张淑贞一个人劝架。拖住她妈妈是一回事,拖不拖得住又是一回事。也许是过于伤心,也许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看,张淑贞竟然抓不住已经七十岁的白志凤,出人意料地让老太太再一次冲到王力的眼前。第一个巴掌让王力愣了半天。在他眼里,不要说一个江西的老太婆,只要是外地来的,就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也不敢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打他一个耳光。他正捂着那火辣辣的脸发呆呢,没有想到这个老太太还不肯罢休,竟然再次冲上来要打他。要是在以往,王力会毫不客气的给这个老太太一个耳光,不,是三个,有句话叫做矫枉过正,不狠狠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老家伙,以后自己这个保安还怎么混啊。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平心而论,这一次张淑贞的烫伤完全是他的责任,是他用力抬高了热水瓶的高度才有的事故。当时他到也没有想拿开水烫伤她,本来他只是一心要抢回一瓶热水,当时他站的地方正好是岗亭位置,他只有把热水瓶的位置抬高,才不至于让抢回的热水瓶碰上身边的障碍物,这时,张淑贞一用力,整整一瓶滚烫的开水就倒了下来。要不是他抬高热水瓶的位置,就是再怎么出现意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看着这个怒气冲天的老太太真的发怒了,王力不得不拔腿就跑,他知道,要是再不跑,这个老太太还会真打他的。白志凤是个刚强的老太太,自己年轻时不要国家的照顾是不假,可是,自己这一辈子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和社会的事情,现在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她还活个什么劲啊。

白志凤绝对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其实她自有她做人的法则,她一直记着毛主席的几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她也没有像许多人所想的那样:为了处理烫伤事故,什么都得忍气吞声。她必须给对方一个最基本的认识,也就是一定要让对方认识认识她这个老太太。她觉得,这是她跑到乌伤——这个离开家里一千多里地的地方处理问题的底线。至于这个底线是给对方一口唾沫还是给对方一巴掌,还是其他方式,现在连她自己也没有确定下来。

白志凤认为:先打了再说,事故该怎么处理还怎么处理,要是有人认为打了人就不处理烫伤的事,我就是拼着老命不要,也要把这事摆平。到那一步,那就只有告状,告到他们市里,告到他们省城,实在还不行,就告到北京,先不说什么烈士后代,现在的社会,可能不太管那一套,但是就是为了造成一种影响,也不能便宜那小子,再说,自己这么大的年纪,就是要打他,也不至于打得怎样,所以,她才打出了那忍无可忍的一巴掌。

看着逃开了的王力,白志凤心里好受多了。

白志凤这下才定下神来看女儿。隔了好几个月,她要好好的看看这个下岗以后还受欺负的女儿了。白纸凤知道,女儿下岗之后,年纪也不小了,已经人到中年,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年纪,下岗对她肯定是心灵的创伤,可是,在这个所谓发达地区,心灵的伤痛还没有来得及抚平,还要受这身体的伤痛,真正是心伤有心伤啊。

白志凤看着张淑贞,张淑贞也深情地看着她妈妈。四目相对,多少感慨,多少忧伤一下涌上心头。连呆呆站在他们旁边的王光明,全不在她们的心里。

七八个月下来,女儿张淑贞竟然是那么地憔悴,憔悴得就像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婆。白志凤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来了。

王光明站在一旁,看着白志凤流泪的样子,他又想起了死时年前的一幕。那时候,白志凤也是又愤怒有悲哀,扯着她自己的头发,一边愤怒地骂道: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地主崽子。那表情,那神态怎么就那么像呢?

王光明在一次在脑海里发出疑问: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真的是……是那个……

王光明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从年纪,从体态,当年的白志凤和眼前的老太太竟然是那么地吻合。

王光明转念一想:可是,江西全省那么大一个地方,有四千多万人呢,她这年纪的妇女也得有上千万啊,哦,不对,不对,哦,真的不对,一千万,那不是占了他们全省的四分之一吗?应该是……是……是多少呢?大概是一百万吧,也许是几百万吧?不管是多少,反正是不少。是啊,那么多人,怎么会这么凑巧呢。真的是不可能的啊。难道是自己太想着以前那段岁月,看走眼了?不管怎么说,现在还不能随便说出来,还不能将眼前的这个妇女和白志凤联系起来。

王光明知道自己那副沉思的样子是不适合呆在病房里的,他想到医院门口静静的想一会儿,但是他实在不想让这对受伤得母女两人在受伤,哪怕是一点小小的伤害。他很客气地对白志凤母女两人说:“对不起,张会计,我去一下卫生间。”本来,王光明根本不知道张淑贞怎么称呼,可自打他儿子烫伤了她以后,他千方百计的打听张淑贞的情况,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内心的负疚感。他知道张淑贞在老家的工厂里做过一段时间会计,也就这样客气地称呼起来。白志凤觉得这位做父亲的队他们母女还是友好的,再说,刚才当着他的面打他的儿子,他不但不阻拦,还面带微笑。于是,悲伤的白志凤对王光明轻轻的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王光明哪儿是去什么卫生间啊,他走出病房,只要走几步就到了外科住院部的门口。他在那儿徘徊着,思考着。

正在王光明焦头烂额的时候,一辆奔驰轿车急速驶来,王光明不用看车牌,他就能认出这辆车来。这是他弟弟王光辉的小车。

还没等王光明站起来,王光辉已经走下车来了,他刚一下车,就迅速向他大哥王光明走来。王光辉走到王光明身边,欲言又止,王光明看出了王光辉这个细节。他觉得他弟弟有些不可思议,常言说:知子莫若父,可是对于他们这两兄弟,那是真正的:“知弟莫如哥”,王光明对于王光辉太了解了。王光辉什么脾气秉性全在王光明心里装着。他们从小就相依为命,亲戚里除了两个叔叔之外,再也没有人了。多亏了王光辉帮着他带大王力,养大这个王家的后代。

王光明知道王光辉是做大事的料,说话办事很果断,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他知道,王光辉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他下意识的给他的弟弟递过去一支香烟,自己也拿了一支放进嘴里。王光辉赶紧掏出一个豪华打火机先给王光明点上,然后自己点上。王光辉虽然掌管资产过几个亿的企业,这个大力袜厂只是他自己企业的五分之一。虽然他的家财很大,可是他从不财大气粗,特别是对他哥哥更是显得长幼有序。

王光明看弟弟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去问他,因为他觉得赤裸裸地去问,会让他觉得很难堪。王光辉也很知趣,他想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了。他低下头,把嘴巴凑到他哥哥王光明的耳朵边说:“你的那个林妹妹来了。”

王光明一脸的困惑,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林妹妹,什么来了啊,今天弟弟这是怎么了?要是在一年前,王光辉一定会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一年前,一个和王光明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一个老了老了还很美的女人,得知王光明有一个富翁弟弟,决意要和王光明相好,就在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个美丽的老太太突然心脏病发作离开了人间,害得王光明伤心了好几个月。如果那时候,白志凤突然到来,王光辉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可是,现在,他知道白志凤的丈夫也早已经去世了。他想:要是把白志凤再次撮合到一起,那是多么好啊!

于是,王光辉再也忍不住笑了,原来,刚刚下车时的那副表情纯粹是装出来的。王光辉说:“白志凤来了,白志凤来了。”王光明茫然地止不住地连续问:“白志凤来了,在哪儿呢?白志凤在哪儿啊,在哪儿啊?”王光明突然觉得这太突然了,就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弟弟王光辉的后肩,嗔怒地说:“你也和王力一样吗?你也是一个糊涂虫吗?白志凤?你连白志凤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就知道白志凤来了呢?”

王光辉见哥哥王光明误解了他的一番好意,就哭笑不得地说:“哥,我的亲哥啊,你才七十多岁啊,你怎么就糊涂了呢,你难道不知道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王光明看到王光辉那一脸认真的样子,难道真是我错怪我弟弟了吗?此刻,他正痴呆呆地看着王光辉,他还在等着弟弟的解释呢。可是王光辉就是不解释,正直愣愣地看着王光明。王光明甚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看到王光明猴急的样子,王光辉觉得王光明可笑又可乐,这哪里像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啊,分明是一个孩子吗?他为他哥哥这样的返老还童感到分外高兴。

王光明也顾不得王光辉那一脸怪怪的表情,他一下反应过来了,刚刚在病房的那个老太太,也就是张淑贞的妈妈是白志凤?真是白志凤吗?是她吗?哦,我的天啊。怪不得她的神态像极了白志凤。

王光明觉得自己到了非常时刻,弄不好会激动过分而发生什么疾病,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也不给王光辉一支,向王光辉挥了挥手,让他走远一点,王光辉还真离开了几步。王光明在沉思。

啊,天啊,也就是说,王力打的人是白志凤的女儿,那可是我前妻的女儿啊,王光明全身有些颤抖,啊,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啊。啊,真好,真好,她来了,来了真好。哦,不不不,王力……王力这个畜生……唉,王力打了她——打了我王光明前妻的宝贝女儿啊。是不是王光辉和我这个做哥哥的开玩笑呢。就是啊,王光辉就算记住了白志凤这个名字,可他怎么知道这个老太太就是白志凤呢?不可能,不可能啊,现在要是见了,连我王光明都认不出白志凤啊,他王光辉怎么可能认识她呢?

此时此刻,王光明虽然很迷茫,可是,他觉得还是要发生点什么。这样,他还是十分兴奋。他想:让我想想,想想啊,白志凤,我后来娶了老婆还没有忘记她,从来没有忘记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啊!她美丽、端庄、无私,如果不是她的无私,如果她知道是我干的,知道是我偷了她孩子,如果把我交给政府,那我就很惨了。按理,白志凤也不是没有可能怀疑孩子是王光明偷的,可是,偷孩子的事情最后竟然就这样瞒天过海地躲过去了,不能排除白志凤对王光明的原谅啊。

可是王光辉怎么会知道呢。不,不,王光辉说的话看样子事真的,假如不是真的,他怎么知道有个叫白志凤的人呢,我可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啊。

原来,这事还得从王光明那个留在江西的老乡说起。王光明的老乡李石光在半个月前去世了,去世前五天,他还想到老家乌伤看看。可是,从江西到乌伤的路程可不近啊,一千多里呢。李石光的家人不是不理解他叶落归根的想法,可是,不要说生病了,就是一个健康人,上了年纪了,谁也不敢担保路上不出问题。所以,大家一致否定了她的想法。那段时期,恰好他的外甥女何丹青从乌伤回到老家。何丹青何许人也?就是那个在保安室门口骂过王力的人,当时张淑贞还帮助过这个小老乡打开过保密箱。

不能回故乡,实在很心伤,李石光得知外孙女是从她老家乌伤回来,这正是他了解老家、慰藉他那颗思乡之心的好机会。

在医院里,半躺半坐在病床上的李石光和外甥女何丹青聊了很多很多,说了很久很久。李石光从外甥女口中得知她的老板叫王光辉,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李石光终于想起了王光明这个人来。于是,李石光问王光辉有没有哥哥,何丹青说有。李石光十分激动,连连咳嗽了几声,何丹青赶紧给他外公拍了拍背部,李石光等不得自己平静下来,又问,他哥哥的名字你知道吗?何丹青说:“他哥哥和王光辉关系很好,经常来大力袜厂玩,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

李石光十分兴奋,赶紧说:“快说快说,他叫什么?”何丹青让外公弄得很意外,不过,他觉得他的老家就在福建A县,也许有什么老相识呢,她也就又平静了些。何丹青说:“他的哥哥叫王光明,不过,他有一个……”本来,何丹青想说:他有一个儿子王力。没等她说完,倔强的李石光打断了外孙女的话:“停!他哥哥叫什么?”何丹青不以为然地说:“叫王光明啊。”

李石光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他用力将自己的拳头捶在床帮上,大声喊着:“王光明,你个兔崽子,我终于找到你了。”何丹青被外公的举动吓了一跳。李石光才把这个压在心里四十年的故事告诉了他的外孙女,并嘱咐她:“丹青,外公也是要死的人了,我总觉得这辈子做了亏心事啊,再不说出来,我做鬼都不舒坦啊。”何丹青深深地点了点头。这样,李石光委托何丹青一定要把自己的话传给王光辉。可是,这一千多里之外,怎么把话传过去呢。

何丹青说:“这个简单,我这里有王光辉的名片,说实话,除了那个王力,大家对老板的态度还真得挺好,所以,一个在那里当副总的老乡给了我一张王光辉的名片,这儿什么都有,可以打手机呢。要是想看看对方那地方的人的话。还可以加微信,有了微信,就可以视频聊天,就能够看到人了。”李石光笑了笑说:“是啊是啊,还是年轻人脑子好啊。”

何丹青和王光辉好一阵聊,才知道那个替她打开密码箱的老乡受伤了,还知道那个受伤的女人叫张淑贞。

何丹青又把王光辉的话和李石光说了。一听张淑贞的名字,李石光如梦方醒,报应啊,真是报应啊。

大名鼎鼎的白志凤丢了孩子以后,半个禾山县的人都知道了。白志凤之所以有名,和她的经历分不开,一来她是烈士的后代,二来她拒绝过政府的关照,三来她早年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丢了孩子以后,组织上硬是安排她担任了大队妇女主任,再后来,又从大队的妇女主任直接提拔为公社的妇女主任。具有这么复杂经历的人全县能有几个?

自从白志凤丢孩子的事传开之后,李石光断定,王光明长跪着求他偷回去的,不是别人,一定就是白志凤的孩子。天啊,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啊?这可是烈士的后代啊,自己一个在江西刚刚站稳脚跟的人,竟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了。以后会不会受报应呢?

那时候,王光明还没有离开江西,李石光见王光明虽然赌注发誓,说要娶他家的李迎春,可是,后来,李迎春又没有嫁给王光明。其实这事不能怪王光明,他自己还巴不得讨李迎春做老婆呢,可是,他出身太差,李迎春自己不嫁他,他只好又打了几年光棍。

李石光以为王光明事后变心,但他见李迎春和女婿十分恩爱,也就不再追究了。可是,他对王光明这个老乡十分讨厌,总觉得他言而无信。这样的人,自己竟然还帮他干坏事,哎哎,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啊。他想,趁早找王光明把偷孩子的事公开坦白,不然,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再说,王光明已经不是他女婿了,更要去坦白。李石光说干就干,打听了几天,才打听到王光明所在的白家村。可是,虽然那时候王光明还没有离开江西,没有离开过禾山县,可是,阴差阳错,他整整去了六次白家村,或路过,或专程去,一次也没有遇见过王光明。李石光倒是不断地听到过关于白志凤的消息,不但知道白志凤的女儿叫张淑贞,还见过那个还是儿童的张淑贞。

如果说王光明做梦也没有想到白志凤能在四十年之后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么,李石光更是万万也没有想到张淑贞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的记忆中。他要谢罪,他要马上去谢罪。虽然听王光明讲过,也许当时偷出王力……不,当时还不叫王力,当时叫文吉祥。虽然王光明偷出文吉祥是对白志凤的解脱,更是对文证明的解脱,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犯了罪,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由于心思重重,加上本来就身体很差,年迈体弱,第二天,李石光的病情更厉害了,又过了三天,李石光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好在,李石光把一切都告诉了他的外甥女何丹青。

何丹青给外公送完了葬,她决心要去一趟福建那个故乡了,不为别的,就为替她外公谢罪。

在去往故乡的路上,何丹青一路和王光辉打着电话。王光辉才知道从江西来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他曾经的嫂嫂——王力的生身母亲。

和王光辉通了二十分钟话后,何丹青在高速行驶的动车上,她想着和王力的那次口角,她觉得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怎么会是这样呢?

一切的一切终将要结束,一切的一切终将要开始,望着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何丹青觉得,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是啊,黑夜已经过去,黎明必定会到来的。

2010.11.7动笔,2011-7-29完稿

李文旺 江西省横峰县委党史办党史研究员,上饶作协理事,江西省作协会员,红袖添香签约作家,诗人。

电话:15070326509

家庭住址:江西横峰县岑阳镇解放西路81号四栋 NLTyAxbF6ZJDw+PUrkNdyddT6cTvL069OdOa3fqezzKWMKPnYNLEb8fSn81x0aZ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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