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三章
老表真好

王光明也管不得西瓜甜不甜,他顺手把靠近路边的一个西瓜给摘下来,刚要吃,那嗡嗡叫的蚊子就朝他一起袭来,他只得一边吃一边用手拍打蚊子。吃完一个,正要吃第二个,他发现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王光明慌忙把迈向瓜地的脚收了回来,可是他也没有想到要逃跑,要是跑,他一个二十多岁身手矫健的人,没有几个人能追得上他。来人看他在那儿听凭发落的样子,不但没有责怪他,还微笑着对他说:“吃吧吃吧,饿了就吃!”虽然他的话有些半懂不懂,但是王光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让王光明很是意外,在他看来,这个人骂他一顿才合乎情理,可是,来人不但没有骂他,还让他吃,怪不得以前听人说江西老表特别好客。

人心都是肉长的,王光明本来是不想马上说话的,因为他想:只要他一说话,他的外地口音就会一露无遗,所以,他尽量不想说话。见来人这态度,王光明干脆把自己一路上的经过说了个大概,不过,他还是没有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并且撒了个谎说他是来江西找亲戚的。

来人觉得王光明很真诚,自然把他的姓名说出来了。原来他叫方红军,是为了纪念他那牺牲了的父亲而起的名字。得知王光明想到对面的县城去住,却又过不了河,方红军执意留王光明到他自己家里住。王光明见方红军十分真诚,也就不客气了,自己本来还想过:如果实在过不了河,他很可能向周围的人家借宿,也许人家不会答应,可是,哪怕十家八家,甚至更多的人家,他也得去借宿,他不是不能像他以前听说过的老家人说的那样,也在野外露宿或者在人家房檐下住一晚,可是,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虽然现在的气温不存在受凉的问题,可是要命的蚊子太多。这次要是在外边住,不会饿死,可能会被蚊子咬死。王光明觉得,在他老家,凡是水稻多的地方蚊子就多,这里的蚊子多,说明这里的水稻一定很多。说不定也许是周围的水稻太多的缘故吧。哪怕是借宿再困难,王光明向谁借宿也没有想到向方红军借宿,毕竟自己没有打招呼就吃了人家的西瓜,虽然对方不追究,还很客气,可是,王光明怎么好意思开口借宿呢?现在,方红军大哥自己开口了,自己真是遇上好人了。

走到村子,王光明见这是个不大的村子,除了方红军家的房子,其他人家的我房子又小又矮,好像还很破旧,而且没有一个人出入,他十分疑惑,这个村子怎么会这样?他想,也许是大家怕蚊子,都躲在家里早早地睡下了吧,他也就没有多问,再说,他觉得多嘴多舌实在不太礼貌,何况自己面对的是这么一位陌生的好人呢。

到了方红军家里,王光明发现他家里就四个人:方红军夫妻和他们的两个孩子。等他洗漱完毕,他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洗的最舒服的一个澡。把这两天所有的脏东西都洗掉了。他顾不上吃饭,想美美的睡一觉,可是,这个村子怎么会这样,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但其他的房子都比方红军家的小得多,还都是那么破旧的,人家都说江西人的生活很好,这样看还不如他老家呢。是不是这个方红军也是个不可靠的人?是啊,我偷吃了他家的西瓜,他不但不生气还很客气,这个方红军到底是什么人呢?这样想着,他好久都难以入眠。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才迷上了眼,可也是一个连一个地做梦。这一晚,王光明睡得很不好。半夜,王光明突然感到肚子不舒服,他开始泻肚子了,估计是吃西瓜太多的缘故,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说。方红军家的厕所在屋外的院子里,王光明因为上厕所出来进去几次。方红军发现了,走过来关切地问:“是不是拉肚子了?”王光明这时候也只好说是。方红军笑笑说:“这个不碍事。”说着话,他从家里的阁楼上拿出一个陶器的坛子,从坛子里取出一大把芡实子。王光明从来没有看过芡实,以为是什么豆子呢?他不安地说:“大哥,我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再吃你们家的豆子,我可得给你钱啊。”方红军又是一笑,说:“什么豆子啊?这东西是鸡头米,噢,也有叫它芡实的,你把这芡实子吃下去,你拉肚子的毛病管保马上就好。”王光明起初似乎还半信半疑:就这么些黑乎乎的东西,就能治好拉肚子的毛病?但是,面对这么憨厚的大哥,不由得他不信。王光明抓起一把芡实子就要吞下去。方红军忙抓住他那只抓芡实的手,说:“芡实子可不是这样吃的,你的先把壳去了。”王光明按照方红军说的做,真没有想到,这个方法竟然十分灵验,不一会儿,他再也不拉肚子了。

第二天,王光明起得很早,他起床以后,见方红军加的水缸是空的,他自己悄悄地开了大门,他怕惊醒还在熟睡的方红军一家,又到二十米开外的井边打了点水,洗好了脸。可是,他更为疑惑,偌大的水井,应该是全村人共有的,可是,不但没有见一个人来打水,连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见到。他越发觉得方红军很可疑,他想自己就这样偷偷地离开,再不走,说不定走不了呢。可他想起方红军那真诚的笑容,他觉得老方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再说,要是对他有什么恶意,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动手呢。是啊,自己这是干什么啊?把好人当成坏人了。王光明洗完脸,又走回方红军家里,这次,他不得不问了:“方大哥,你们村里的其他人呢?”

方红军说:“喔,你说这个啊,这个……”方红军欲言又止,王光明见他不说,觉得这里边更加蹊跷,他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方红军的表情似地,继续说:“你们村里怎么只是看见你们一家人啊?”方红军说:“村里早就没几个人了,除了我们一家,村里就剩下十几个烈属,都是寡妇啊。”王光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很悲伤,下意识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方红军知道他是远客,理解他的发问。于是,方红军也不无悲伤地说:“唉,都死了,死光了。惨啊!连富农的儿子都参加红军了,后来又去长征了!据说还有一个到了陕北,后来就连这……这一个……”

方红军这时候有些哽咽了,他接着说:“连这一个也在打日本鬼子的时候牺牲了。后来,村里就有十八个寡妇,十八个啊,比红军过什么桥的时候那十八个勇士一样多啊。除了我家,他们连后代都没有留下一个啊。”

说完这句话,方红军好像十分悲伤,王光明见他说完见躲到一边去了,大概是擦眼泪去了。

不用问,方红军的母亲肯定是这十八个寡妇之一。王光明一脸惊讶,怪不得周围的房子大多都像几十年前的房子,只有方红军一家人的房子不错,怪不得村里没有人走动。

王光明忍不住又问了句:“红军大叔,你们村里人不多,周围怎么有那么多农田?”现在,他觉得该叫方红军为大叔了,本来方红军比他大出十几岁,叫他大哥总觉得不太合适,现在,自己这个地主的儿子,在这个全村是烈属的村子,受到这个好人的厚待,再不客气一些,自己还是人嘛?方红军说:“那是隔壁村子的。”

因为起得太早,他们又聊了好一会天,王光明说要走,并要留下两元钱作为报答,方红军坚决谢绝了,看着方大叔执意不收,王光明也不好勉强,他深深地朝方红军一鞠躬,就离开了这个住了一晚的村子。告别了方红军一家,王光明早早地去往禾山县城。

王光明在禾山县的大街上走啊走,他要去哪里,他不知道。说是走亲戚,可是亲戚在哪里?他只是觉得禾山县的街面很大,比他老家A县要大三倍。可是,再好,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呀。他不禁从心底里透出一股十分酸楚的感觉,可是既然出来了,只好一心往前走。自己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再说,这里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再没有谁来批斗自己,因为周围的人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听人说,在江西,随便什么地方,要是能替哪个生产队干上一天的农活,最少也有八毛钱的收入,多的还有一元多的收入,这是A县人干上三四天的收入啊。虽然这里也是中国的土地,同样是南方的土地和南方的气候,可是,这里的大街看着就那么舒服。这里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农民模样的人,这儿的农村人都不上街吗?他们都干什么去了呢?江西老表说,在忙农业生产呢?这样的地方不富裕,还有哪个地方富裕?他真想找一个生产队去干活,现在正是双抢时节,抢收抢种,哪儿不要人手啊?只要管吃管住,我在这里做短工,哪怕是七毛钱一天也行,要不,每天给我五毛钱也行,再不行,十天给我四元钱也行,总比呆在老家好。在老家,一天从早忙到到天黑,每天只有两、三毛钱,连个温饱也保不住。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县城,到哪里找生产队啊。他真想在大街上大喊几声:谁要稻客!很便宜的稻客哟!谁要啊!可是不能啊不能,他要是真这么一喊,说不定会招来别人的白眼呢。

王光明边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他远远地看见几只小猪在大街上猛跑、乱窜。他看见两个中年人正在拚命追赶着小猪,王光明毕竟是个农村人,他知道,这八成是猪集上卖小猪的农民走丢了猪。近前一看,他看见两个大大的猪笼子,其中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侧翻在地上,那几只小猪一定是从这里跑出来的。王光明不由分说就去帮助这两个中年人抓小猪。王光明到底比那两个中年人年轻,不一会儿,身手矫健的他很快抓回来三只小猪。当王光明将他抓到的第三只小猪送到中年夫妇的手中时,中年夫妇十分高兴。他们能不高兴吗?中年夫妇两个人也才抓回来另外两只小猪。王光明接过中年男人递过来的毛巾擦一擦身上那满身的汗。可不是吗,为了追那三头小猪,王光明已经累得全身湿透了。

很快地,中年夫妇发现他们的口音完全不同,差不多一小半话竟然听不懂。原来,王光明长年在老家的村子,不要说来江西,就是到县城的机会都不多。交谈中,中年夫妇得知王光明的老家在福建省,他们更加感动:一个外地人,能够那么真心地为他们帮忙,这人不就是身边的白求恩吗?要不是这个陌生人,这五只小猪非走失几只不可。看着猪笼子里的五只小猪恢复了平静,那对中年夫妇感激地看着王光明,看得王光明心里暖暖的,格外受用。

慢慢地,王光明试着用普通话和中年夫妇对话,毕竟读过几年书,客随主便的道理他岂能不懂?这样,三个人的交谈基本上都能听懂。这时候,王光明才得知这个中年人叫白国安,是生产队的队长。白国安的妻子叫张春梅。白国安也得知这个年轻人是独自从福建A县来的一个社员,叫王光明,1939年生人。

白国安夫妇不知怎么感谢王光明,他从身上拿出五张皱巴巴的一元纸钞,他细心地把这五元钱捋了又捋,尽量让它们看起来整齐一些,然后又把它们叠在一起,深情地递到王光明手里算是酬谢。王光明连忙推开送到眼前的五元钱,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这五元钱,对于王光明来说,不亚于一笔丰厚的奖励,可是,他觉得做一件好事其实也是举手之劳,怎么能要人家的钱呢。白国安见他诚心不收这钱,忙从装小猪架子车的小包袱里取出两个大大的粽子,顺手塞给王光明。王光明这下没有拒绝,一是他觉得帮一个忙虽然算不得什么,可是毕竟也出了一身汗,二是他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早就想来一个狼吞虎咽。虽然身上还有九元钱,可是,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在外边的旅馆住一个晚上最少也要三角钱,能省一点是一点。拿着这两个大大的肉粽子,他恨不得一口气吞下这两个粽子,实在饿极了啊。可是,这身边还有这两个江西老表在呢。如果吃相太不好看,笑话我王光明还是小事,人家会笑话我们A县人啊。那就不是丢我一个人的脸,而是丢全A县人的脸。尽管在老家A县,许多人让他伤透了心,可是,那毕竟是在老家,要是他们在江西和自己相遇,也不至于这样。有时候,人啊,就是这么复杂,换了一个环境,心态都会很不相同。

昨天晚上在方红军家里,王光明根本不敢放开来吃,他觉得,吃方红军家的西瓜,还在他家里住,要是吃饭再不客气一点,那怎么说得过去啊,可是,却没成想,他文质彬彬的吃相实在要委屈他自己肚子哟。王光明现在又很饿了,尽管他尽力掩饰自己饥饿的窘态,装作细吞慢咽的样子,可是,白国安还是看出了王光明并没有吃饱,只是现在小猪没有卖完,就是想请他王光明去上馆子也不是时候。让白国安不解的是,小猪抓回来之后,白国安不但没有走,而且还留下来和白国安一起张罗着卖小猪。那表情,那神态,就好像他和白国安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似的。白国安正纳闷呢:这人是怎么了,他怎么不走呢?可是,人家是好心帮忙,自己也不能无端地下逐客令啊。

白国安禁不住问:“兄弟,你来我们这儿是走亲戚还是什么事?

王光明一想,自己在江西举目无亲,走什么亲戚啊,为了早一点找上一份可以安身的事做,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不是走亲戚,人家都说你们江西需要很多打零工的,我几年前就听说过,我也来看看。”

白国安想:真的噢,原来又是一个稻客——稻客是对双抢时打零工的外地人的称呼,就像北方的麦客。

白国安想:一个稻客,千里迢迢的,也够不容易的,我自己卖小猪的事,怎么能耽误人家呢,于是他说:“既然是稻客,你还不赶紧找活干?可不能因为我的事情耽误了你的大事啊。”

王光明说:“稻客也就是打打零工。打零工嘛,在哪儿干不是干啊?大哥,我想问一下你们那个村要不要零工?”

白国安是生产队长,一听他这么说,他想:既然王光明有心要做零工,这次又帮了自己的大忙,自己给他在生产队找个活做,既是应该的,也不成问题。再说自己那个生产队人平稻田很多,双抢任务十分繁重,哪一年不是要请打零工的帮忙,请别人也是请,请他也是请,这是个顺水人情,就赶紧说:“噢,零工啊,要的要的。不过我们那儿的农活可重,你吃得消吗?”王光明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出门的人还不就是想有几个活钱花,不吃苦哪来的收入。”

正说着,来了两个买小猪的主顾,这两个人其实是父女俩,父亲四十多岁,女儿大概二十三四岁。那姑娘虽然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可要是仔细看的话,这个腼腆的姑娘右手臂上明显有一块烧伤的痕迹,这也许是她外貌上唯一的不足。王光明总觉得这个慈眉善目的、下巴上有颗痣的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到底在哪里见过呢?他一时又想不起来。王光明还是不甘罢休,他努力地想啊,想啊。啊,对了,对了,就是这颗痣,这颗很有特点的痣,这颗痣不是很像毛主席脸上的痣吗?就是这颗痣,让王光明想起了宜春火车站,想起了新余火车站遗失的棉袄。啊,这人不就是那位把棉袄还给他王光明的好心人吗?不就是那位李大哥吗?

王光明喜出望外地握住中年人的手,中年人被他这一握弄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尴尬。王光明这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松开手,抱歉而又充满期待似地说:“李大哥,你不认识我了?”中年人漠然地摇了摇头,迟疑地说:“你,你是,你是……”王光明兴奋地说:“李大哥,我是王光明啊。”王光明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新余火车站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他又赶紧补上一句,“噢,我,我就是在火车站丢了棉袄的那个人啊,我的大哥。”中年人仔细看了看王光明,上下打量着这个全身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年轻人。中年人对着王光明,摇摇头,又点点头。王光明被他这可笑的表情弄懵了,只知道搔搔后脑勺,不知如何是好。中年人说:“啊,原来是你啊,你就是那个丢……”他本来想说:“你就是那个丢三落四的人啊。”可是,中年人觉得这样说,好像太不客气了,所以话头一转,他的话就变成了:“原来你就是丢了棉袄的那个人啊。”王光明兴奋地说:“是啊,是啊,老哥。”这时候,王光明才得知李大哥叫李石光。

李石光愣了半天神,对着眼前这个黝黑的青年人仍然捉摸不透:“也就是几天不见吧,你,你怎么一下子被晒得这么黑啊?要不是你自己说出来,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王光明想起这四天的路程,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啊。其实晒黑一些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危险的是有一次,王光明遇上几个同样是到江西来谋生的人,可是,他们刚一遭遇,那几个人就要拦住王光明搜身。不用说,真要是让他们搜身的话,他身上带的几元钱一定在劫难逃。还是几个正在劳动的社员闻讯赶来,王光明才化险为夷,躲过了这一劫。王光明想起这一路,又看到再次相见的李石光,他心里有无限感慨。

李石光说:“听口音,你是福建鑫江地区的人吧?”鑫江是A县的上级主管地区。哎呀,一听这话,王光明激动万分,真是奇怪了,在这个离开家乡一千多里地的地方,居然还能够详细地猜出他故乡的人。王光明听到这句饱含乡音的话语,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真不曾想过,在离家一千多里的地方竟然还有人猜出他的籍贯。王光明似乎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位大哥和他一定有着天然的缘分,他想知道:这位大哥是不是也是A县人,不然……可是,可他又不敢问,要是问了,万一对方不是,那不是落了个没趣吗?但是他还想知道眼前这位大哥的一些底细,于是他惴惴地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李石光来兴趣了,用手指了指王光明说:“看看,是不是让我说对了?我看,你不光是鑫江人,我估计你就是A县人。”王光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李石光继续说:“我也是A县人啊,我的小老乡。我老家就在A县何家湾公社。”

天啊!这地方不就是王光明的家乡吗?他们不但都是A县人,他们共同的故乡只是一个方圆三十多平方公里的地方,一千多里地之外,这是多么亲近的老乡啊。王光明那刚要回溯到眼窝深处的眼泪,此时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与其说这流出来的是王光明的眼泪,不如说,这是王光明压抑了很久的思念,是对于故乡深深的思念。在他心里,李石光已经成了故乡的符号,他们共同的乡音竟然成了慰藉思乡之心的灵丹妙药。在短短的五天内,王光明竟然两次邂逅李石光,他对于李石光能不充满深情吗?

王光明当着白国安夫妇和李石光的面,旁边还有来来往往的经营小猪生意的人,他实在不好意思流泪,他赶紧一闪身,躲到了小猪集市附近一栋二层小楼的旮旯里。等王光明平静之后,他很快又回到了白国安和李石光的身边,他和李石光的交谈再次延续下去……

也许是高兴过分,王光明跑到附近一个国营商店买了一盒三毛钱的庐山牌香烟,这是王光明第一次学抽烟,这香烟也是他见过的最昂贵的香烟。王光明给白国安和李石光各递过去一支烟,面对递到眼前的香烟,他们也并不推让,都好像是自家人一样地接了下来。

只是,在白国安听来,王光明和李石光之间的谈话,简直比外语还难懂,不过,这并不影响白国安对他们的方言的好奇。

原来,李石光有一手剃头的好手艺。可是,在老家,他的手艺并没有得到回报,他给人理发,要的少还服务周到,可就是这样,他在老家的生意并不好,他走街串巷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理发。为什么会是这样,有些人干脆从剃光头等到头上树木丛生。到了江西以后,李石光的生意十分红火,后来他还认识了一个江西姑娘,慢慢由恋爱到结婚,后来,他干脆就在江西长期住下来了,再后来就有了女儿李迎春——-就是这个因为救火而被烧伤手臂的姑娘。谈着谈着,王光明对李石光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知道李石光那个在韶关当兵的孩子叫李大庆,他知道李石光家住乐峰县鹭鸶港公社,离开白国安的家只有五公里,他知道鹭鸶港公社和白国安所在的石口公社本来是同一个公社的,后来才分成两个公社。李石光父女也对王光明了解了不少了,他们知道王光明今年二十七岁,今天是他来江西的第六天,他们还知道王光明还是单身一人。李迎春虽然已经二十五岁,和他一样,是一个大龄青年。

一阵忙活之后,李石光买下了白国安的两只小猪。临分别时,李石光邀请王光明有空的时候到自己家里做客。王光明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他心想:真好,他乡遇故知,自己总算是遇见了第一个真正的老乡了。

由于有王光明的帮忙,十只小猪出卖得很顺利,还不到中午十二点,小猪全部卖完了,白国安高兴地拍了拍王光明的肩头说:“兄弟,我们上馆子一起吃饭吧。”王光明连连摆手说:“你们就别客气了,我已经吃饱了。”白国安想起王光明那故意细吞慢咽的样子,估计他说的一定是客套话,就笑笑说:“你帮了我这么大忙,吃一个便饭有什么关系啊,再说,我们自己也得吃饭啊。”这样,王光明也就不推辞了。

三个人一起下到饭馆,白国安要了六个菜。嗨,一通安排,让王光明眼睛一亮,那几个菜都是王光明平时很少享用的佳肴。白国安的举动给王光明的印象是:江西老表太大方了,这一餐伙食费是他在老家十几天的劳动所得啊。

这五年来,白国安听福建省最多的县名就是A县,因为有多少来自A县的小商小贩在禾山县走村窜户,什么卖艺的,什么弹棉花、补锅的、收土特产、收废品的,大部分都是A县人,他们千里迢迢来江西,不辞辛苦地经营这些生意。白国安见不得在外流浪的人,他曾经不下十次地让乌伤小商人住过他家——全是义务的。不过A县人也很讲信用,住了一晚,往往要替房东家挑上一担水,不是白国安图这点便宜,每次人家替他挑水,他心里总是十分不安,这对他来说不像是人家的回报,倒像是一种小小的折磨。白国安完全相信王光明的话,因为王光明那热心的行为和说话时认真的神态很能说明问题。

白国安想:一个外地青年,到了这岁数连老婆都没一个,这岁数也正是在老家相亲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困难,他是不会随便离开自己老家的。既然王光明有困难,这次又帮了自己的大忙,自己给他在生产队找个活做,既是应该的,也是不成问题的。再说自己那个生产队人平稻田很多,双抢任务十分繁重,哪一年不是要请打零工的帮忙,请别人也是请,请他也是请,这是个顺水人情。

王光明十分高兴地跟着白国安来到了石口公社渔池大队白家村。在村口,一条清澈的、笔直的小河自南向北流去。虽然是小河,可也足有六十多米宽。因为有了这条河的清澈,许多孩子脱光了,赤条条地在河里尽情地嬉戏。他们打水仗的打水仗、练跳水的练跳水,村前这条河看来是白家村最热闹的地方。远处间或有几只肥大的白鹅游来游去。呈现在王光明眼前的一派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和世外桃源般的轻松和惬意。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看见白国安夫妇,忙从水里爬上岸来,伸手向白国安要着什么。这孩子叫白跃进,是白国安的儿子。白国安说:“去、去、去,你作业不做,这么早就跑来游泳,今天不上学吗?”那男孩说:“爹,今天教语文的张老师生病了,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好呢。”

这孩子说得对,村小学只有两个老师,张老师一病,肯定得放假。这么大热的天,张老师一边要教书,一边帮助生产队画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不生病才怪呢。白国安一听说张老师生病了,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哎呀,张老师生病了,那谁来画毛主席像呢?”

王光明除了懂一点医道,还画得一手好画。王光明一心想在江西农村扎下根来,他也知道,要想扎下根,不为当地人民做一点什么,不取得一点显著的成绩,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就刨根问底的问了画画的事。原来,石口公社革委会在近期要举行一次学习毛泽东思想活动的评比,白家村小学老师张少郎画得一手好画,大队为了在这次评比中取得好成绩,特地请张老师来画巨幅毛主席像。可是,这才画了一半,张老师却生病了。这一次评比,后天就要举行,将毛主席画像尽快完成已经是箭在弦上。王光明有心想揽下这事,可是,他想:自己连白国安的家都没有到,现在就说出来好像显得过于表现自己了,还是到了他家后再说吧。

白跃进哼哼唧唧地向白国安要着什么,白国安说:“孩子,这次爸爸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因为你妹妹没有奶水吃,给你妹妹买了些奶粉,就不能给你买文具了。”白跃进一路跟在白国安的身后朝家走,他小嘴噘得高高地说:“爸爸,你也太偏心了吧,妹妹都一周岁多了,还吃奶啊,真是没羞没臊。”

白国安用手拧着白跃进的耳朵说:“你个兔崽子,你吃奶都吃到两岁了,我还好意思笑话你妹妹啊。”

一边走,王光明一边看着两边的农田。这里是粮食的世界,稻谷的海洋,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想像会吃不饱肚子。我王光明为什么离开家乡,不就是因为家乡穷,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啊。看到这一片稻海王光明心里十分踏实。他觉得自己离开家乡这一步不仅是对的,而且是十分幸运的。

来到白国安的家,看见一个沿河而居的村子横在河的前面,正是:一条浩浩荡荡河,几排漂漂亮亮屋,青砖碧瓦人心畅,纵横交错路面广。啊,好一派南国农村的美景。略略一算,白家村大概有四十多家。每一家的建筑结构像是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一律的徽派建筑。怪不得人说江西是个好地方,现在看来,这几个字来夸江西丝毫也没有夸大实际的情况,甚至这样的说法还不足以表达江西的优越。虽然有些村子不如白家村,但是也大同小异,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果个个村子都像白家村这样,“是个好地方”就远远不能形容江西了,那江西就是天堂,是一个让人眼热心馋的天堂。

江西有多少个村子,王光明无法知道。他想不到仅仅过了几天,会是在这样一个如画的村子渡过。这也许就是他和白家村的缘分,不,是他和禾山县的缘分,不,还不呢,是他和江西的缘分。白家,按照字面意思,本来应该是一穷二白的意思,可是这个村子竟然能富成这样。

在白国安家吃完晚饭,王光明提起画毛主席像的事。白国安问:“你会画画?”王光明觉得,只有两天就要评比了,现在连假装谦虚的空闲都没有,于是,他不客气地说:“这样吧,能不能画,我自己说了不算,现在你就带我去现场看看吧。”王光明说:“好啊,太好了,大队长家就在隔壁,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大队长一听有这好事,这两天他为张少郎老师生病、为没有人完成毛主席的画像十分着急,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国安、大队长、王光明三个人一起打着手电,来到大队广场,看着毛主席巨幅画像,王光明信心十足地说:“这样吧,这一幅画,我明天一天能完成。”

王光明说这话,那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当天晚上,王光明睡在了白国安家里,村里那幢稻客屋因为近几天的稻客太多,无法住下。所谓稻客屋,那是一幢专门供稻客休息的房屋。白家村的稻客屋已经做了四年了。这样的稻客屋在禾山县几乎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两三幢。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王光明带了绘画工具,真的一天就完成了毛主席的画像。并且,画完之后,和张少郎老师原先画的部分竟然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这一幅画引来一百多社员前来观看。要知道这是在农忙时候,要不是农忙,还说不定有多少人观看呢。

看完这张巨幅毛主席画像,大队长伸出大拇指,直夸王光明画得太好了,他从渔池大队代销点里买了瓶白酒就来到白国安家,他要亲自陪这个外省来的小才子好好地喝上几杯。

喝完酒,大队长又说了些夸奖的话,就回自己家里睡觉去了。

睡在白国安家那张宽大的床上,王光明很激动,虽然这是在白家村睡的第二个晚上,可是,因为今天画毛主席像的任务太紧张了,他还是很快睡着了。他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大天亮,大概八点多钟吧。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这么香的觉了。在来江西前,他几乎花了两个晚上想着来江西的事,来江西的路上,他又有三天没有睡好。这一晚醒来之后,看着这幢崭新的房子,他十分喜欢这个地方。王光明想:开始的时候,他还担心会有人问他出身成分,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一个人询问他的成分。难道世外桃源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吗?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在白国安家,白国安是什么人?烈士白梅的后代,全县劳动模范,还是军属——白国安两儿三女,最大的儿子参军到了广东韶关,和李石光的儿子在同一个部队。这三项政治荣誉重叠在一起的,不要说全石口公社没有,全禾山县也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所以白国安家来客,全不用登记,倒不是他自己搞特殊,那是大家对于白国安一家的信任。

王光明一边穿衣服,一边想:这几天的事,真跟做梦一样。先是被江西人帮助——把棉袄还给他,用芡实给他治疗拉肚子的毛病;后来又替江西老表抓小猪,给村里画毛主席的像,算是帮了江西人的忙。慢慢地,他觉得他和江西人的关系简直是水乳交融了。要不是这两件事,他来江西一定要困难得多。自己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怎么就能想什么来什么呢?做这两件事,其实并没有花他多少功夫,只能算举手之劳,却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方便。他猛然间想起了“行善者必有善报”这样的话语。

看着白国安家那面墙上,挂着禾山县委和饶州地委和行署颁发给他家的慰问证书,才知道白国安家里有一位叫做白梅的烈士。不用问,从年龄上来推算,这位白梅一定是白国安的父亲。

啊,白梅是烈士,那白国安不就是烈士后代。啊,我这个地主人家的人竟然住进了烈士的家里。并且,白国安这个人一定很谦虚,不然,前天和他一路从禾山县城走来,到白国安家里十七八里地,要两个多小时呢,他竟然只字不提这事。

王光明起床,看见白国安家的大门开着,却不见一个人。这人都干什么去了呢?他正在纳闷,这样一个家庭,日常用品应有尽有,有些还是贵重的物品,对于我这么一个十分陌生的人,他一家人就那么放心。怪不得人家说江西老表厚道啊,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王光明想去打水洗脸,这时,门口走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这乞丐二十七八岁,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因为和这儿的的方言差得很远呢,仔细一听,那人说话和黄梅戏里的腔调很相近,一问,才知道是安徽人。二十七八岁的人,正是干活的好时候,为什么独自流浪到这儿讨饭呢。王光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从老家一路颠簸,逃到江西,和这个乞丐有什么区别呢。王光明想,东家不在家,自己做一个小小的主张,估计白国安一家也不会计较。

于是,王光明找了找白国安家的米缸,找到后,随手从米缸里抓起一把米,给了乞讨的青年。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引来了三个藏在一旁的乞丐,他们一窝蜂似地一拥而上,听口音,他们是一起来的。没等王光明反应过来,也要求王光明给他们一把米。

王光明根本没想到,这一把米能引出这么多麻烦来。他有些后悔,唉,自己真不该随便将别人的东西看作是自己的,人家收留你住下,还让你有活干,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凭什么拿人家的东西做人情。这真叫开场容易收场难啊,不过,今天就是再难,也不能继续糟蹋白国安家的粮食。王光明只好如实说:“兄弟们,大家听我说,我不是这家的主人,这家人的东西,我不能做主。”他以为这几个人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话,可是,就这么一句话,让那几个乞丐顿时不再闹了,竟然都掉转头离开白国安的家了。

打发走了这几个乞丐,王光明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

王光明从随身带的包裹中抽出毛巾来,正要洗脸,远远地看见白国安正躬着腰、用力地拉着板车在往村子中央走去。从白国安那吃力的样子,他知道那平板车上一定有很重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王光明顾不得洗脸,紧跑了几步,跟上了白国安的平板车。原来,那车上不是别的,而是满满一车刚刚收割下来的稻谷,足足有六担。这些一路上还滴着水的稻谷很重,一担怕有一百三十斤,这一车就是将近八百斤。都知道羡慕江西老表的生活好,可是,外地人又有几个人知道江西老表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一份耕耘就有一份收获,这个道理万古不变啊。王光明想:在自己老家乌伤,大部分生产队人均可耕地只有几分,就算是到了最忙的夏收时节,社员们也用不着起大早,只要八点半后上工就行了,因为就那么一点田地,实在也没有多少活可干,去得太早了也只能是磨洋工。

王光明想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帮白国安推车。白国安感到身后轻松多了,知道有人在推车,不禁回头望了望。这一望,他看见了王光明。王光明说:“大哥,你起来有一个小时了吧。”一个小时,这对于王光明来说,这已经是十分夸大的数字,因为,按时间推算,就算是一个小时前上工,那也比他老家要早上两个小时。白国安一听他这么说,觉得他不像是个农村人,不然,他对于农村的事情怎会这么不了解呢。

白国安掏出口袋里的手表看了看,又放进去了,一边拉车,一边对在后面推车的王光明说:“半小时?我们已经在田里劳动了快三个小时了。”白国安掏手表的动作,让王光明看得很新鲜,他想:在自己老家,只有公社主要领导才能戴上手表,他一个生产队队长竟然有手表,啧,啧,真是让人眼热啊。

王光明将刚才来了几个乞丐的事对白国安说了,白国安问:“你都给他们米了?”王光明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只好如实说了:“第一个我给了一把米,后来的几个都让我哄走了。”白国安说:“他们人呢?”王光明问:“大哥,你要干什么?”白国安说:“干什么?!赶快给他们每人一把米。”王光明说:“追不上了,都有一会儿了,人可能走远了。”白国安说:“你看你这事闹的,不就是几把米吗?!别的村我不知道,反正我们村里的人从来不让出外的人走空。”白国安并没有把这些人称为乞丐,只是说出外的人。王光明心里有些歉意,惴惴地看着白国安。白国安继续说:“你想,别人千里迢迢我们这儿,容易吗?!别说是他们本来就穷,就是他们不穷,走这么远的路,还不抵一把米吗?以后记住了,凡是来了出外的人,千万不要让别人白跑,一定要给一点,多少也是个心意。”

很快地,王光明知道这一车稻谷是送往村子的晒谷场去晒的。这是一个足有五十亩地一样大的面积的大晒场。这么大的晒场,真是吓人啊,王光明在老家时,只是到县城看过和这差不多大的场地。哦,认真来说,其实县城那场地都还没有这么大呢。

倒完了这一车稻谷,白国安也不再把王光明当外人,对他说:“看来你昨天晚上休息得还好,这样,我们先回去吃早饭,吃好了早饭,你就算是正式在我们队里干了,我昨天晚上和队上一把手通了个气,你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按我们这里的十分工算。如果加一个早班,多加两分工,加一个晚班,又多加两分工。我们十分工是一元一,如果每天有十四分工,大概是一元五的样子吧。这个活干不干?”

王光明心想:我的妈呀,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我们那儿干上五六天才有这个一元五啊。他虽然很兴奋,可是,他知道,太兴奋了或许会让对方看不起。

王光明强压着心里的那种兴奋劲,不断地告诫自己:要镇静镇静再镇静啊。自己是一个地主人家的人,从昨天晚上的伙食看,白家村的社员不但住得很舒适,还吃得很好。禾山县靠近中国最大的淡水湖,是个地道的鱼米之乡。光是昨天晚上,七个菜中,有两样是全鱼做的菜,一样是黑鱼,又叫黑鲤鱼,一样是鲫鱼,一个是红烧肉,另外一个是煮蛋,另外四个菜是新鲜的蔬菜。昨天吃晚饭时,实在是太疲劳了,不然王光明会高兴得掉眼泪的。他们老家过年时也没有这么多菜啊。有人说江西人虽然生活得好,但是大方的人少,看来,并不是这样的。江西老表还是很大方的吗。

早餐开饭了,吃的是茶叶蛋、稀饭、干饭,还有几样新鲜的菜。这又是老家所不能比的。在老家A县,早餐一般只有稀饭吃,并且还是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饭。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在早上弄点干饭吃,并且早上是从来没有下饭菜的。

白国安拿出两个茶叶鸡蛋放在王光明面前,王光明一番推辞,说:“大哥,我有一个就够了。”白国安说:“你不懂我们这儿的事,慢慢就知道了。一是,两个鸡蛋是规矩,我们这儿叫好事成双,也没人推辞的。这二呢,等你干完了今天的活,你就会觉得我们这儿的农活可不轻啊,不吃好吃饱,你就吃不消啊。”

这时,一个妇女走到白国安面前说:“哥,我们小组这五个女劳力干点什么?”说完,又在王光明那英俊的脸上看了一眼。

白国安说:“噢,是这样,昨天从福建来了一个稻客,我就把你们的分工给忘记了,这样吧,你们五个妇女还是到二组去割稻吧。”那妇女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王光明就走了。

这妇女叫白志凤,是白国安的妹妹。

王光明看见那妇女长得十分出众,不但皮肤白净,五官周正,身材也好,瓜子脸,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苗条的地方细若杨柳,真称得上是一朵开在乡村的玫瑰。

王光明从白志凤的年龄上来看,觉得她还很年轻。可是再年轻又能怎么样,这可是一个富饶地方的美女啊。我王光明想她,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白国安从王光明那眼神上看得出,这个A县人对她的妹子有好感。于是,他就顺便向王光明说开了他妹子的事:“噢,她就是我妹妹,丈夫因公牺牲已经两年了,她丈夫也是我们村的人。”王光明一听牺牲两个字,对白志凤肃然起敬。同时,王光明觉得白志凤的命运也十分坎坷。很快地,王光明再也不把自己和白志凤看成是癞蛤蟆和天鹅的关系,这样,这两个陌生的一男一女之间就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就是这样,王光明觉得自己也心甘情愿和白志凤好,哪怕眼前这个大美人还有小孩。王光明的这个假设还真的没有想错,白志凤和她的前夫张丰收真的生有一个女孩,女孩名叫张淑贞,已经三岁了。

王光明想:自己背井离乡,来到一千多里之外的江西,难道只是为了糊口吗?不是,决不是。人都说:人穷志不穷。我们那儿就是再穷,可还是人啊,还是有思想有七情六欲的人啊。自己来到江西,不也想要一个传宗接代的机会吗?今天这个江西妹子,又是长相不错的人。如果不是丈夫因公牺牲,他可能嫁给我这个地主分子吗?可能嫁给我这个穷汉子吗?虽然我王光明对她一见钟情,不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吗?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如大何,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孩子。既来之,则安之,这些迟早会弄清楚的。她丈夫牺牲,我成分不好,又是个穷地方出来的人,我们不正好是一对呀。

很快地,王光明知道白国安的妹妹叫白志凤,是烈士白梅的小女儿。

在劳动中,白国安又向王光明讲了他们这一家的事:原来,白国安还有一个姐姐的,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也可以说是为革命牺牲了。从1932年5月开始,白梅就是弹药科的的科长,专门负责给闽浙赣革命根据地运送弹药。

早在战争年代,为了不暴露自己的队伍,白梅的妻子硬是用自己的奶头活活地将自己的孩子给窒息死了。这还得从头说起:一次,在执行弹药运送任务中,一百多个国民党兵要捉拿十五个运送弹药的战士。白梅的妻子——就是白国安和白志风的母亲,她带领这十五个战士躲在既陡峭又长满茅草的山崖边,这密密的茅草要藏下十几个战士本来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正当敌人来到战士们栖身的地方不远处,偏偏白梅的女儿在她妈妈怀里大哭不止,白梅的妻子赶紧给女儿喂奶,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女儿刚吃了几口奶又开始哭起来了。为了掩护战士们,做妈妈的狠了狠心,硬是用奶头把孩子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等敌人搜了一会儿又走远时,才发现白梅的女儿死在她妈妈怀里。虽然牺牲了女儿,可是,却保住了十五个红军的生命,因为这一批红军面对的是一百多个穷凶极恶的国民党匪兵,再加上双方的武器装备又十分悬殊,要是发出一点声音,后果不堪设想。白梅烈士是在任新四军驻南昌办事处干部时,在一次保护首长通过白区时不幸牺牲的。那时,白志凤再有两个月就要出生,那是1939年8月。

这样算来,白志凤和王光明同龄。

解放以后,禾山县人民政府对牺牲的烈士的后代一一进行了褒奖。1955年,中央人民政府为十大元帅授勋,也为元帅以下的将领授勋,这种有功者受赏的风气也感染着基层党组织和基层政府。1958年,禾山县人民政府决定为白梅的儿子白国安和白志凤安排工作,那时,白国安二十五岁了,白志凤也已经十八周岁了,完全有资格参加工作,可是,他们都说:我们不能接受政府的照顾,一是,父亲的功劳是父亲的功劳,我们不能躺在功劳本上吃现成的;二是,我们的国家还困难,特别是几年前的抗美援朝这一事业让我们国家耗费太多,全国还有很多事要做,要是人人都要政府照顾,国家也承受不起;三是,党和政府在刚刚解放时已经对我们一家人进行了褒奖,现在再要政府的照顾,实在说不过去。如果还要政府的照顾,不但对不起刚刚成立的共和国,也对不起我们当地政府,甚至还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啊。

白家村虽然是全公社的富裕村,可是这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要付出很多劳动的。王光明在白家村劳动了一天,觉得这里的劳动不是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也许是自己老家的人太懒了,不过这也不是他们愿意这样的,每个人只有那么一点点田地,能勤快到哪里去。就是再勤快的人,不是也有力无处使吗?

所以,人是环境的产物,有什么样的环境,就有什么样的人。

这,恐怕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这样看来,白家村社员不但收入比乌伤社员高得多,劳动技能还要强得多,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差别啊。 9lhm7bABH6gqtx6zNYL+aSMnW8ZrmKqBUgQCc/Ghums1KM+1+9tEo8I5AcRYgg3e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