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不远处马车内的张居正,听着这一切,心中震惊无比,千八百两银子在一个小小从九品驿丞嘴里,竟然只能算是区区汤汤水水的辛苦费。可想而知,如今整个大明官场的腐败情况,已经达到了何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马自强心中更惊讶了,不过,他心里虽然无比惊讶,但马自强面上却露出一丝担心的神色,只淡淡问道:“现在朝廷正在各地反腐,咱们这么做,不会引起有心人的追查吧?”
驿丞无所谓的呵呵一笑道:“马大人呀,这你就多虑了吧。朝廷又不是第一次搞反腐整顿官场了,哪一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轰轰烈烈喊两个月,最后不了了之?再说了,谁会注意到驿站这个小地方,谁又会注意到我这个从九品的小小驿丞呢?既然都查不到下官身上,马大人,您就更无须担心了。”
为了让马自强彻底打消顾虑,这名驿丞继续笃定的向他保证道:“马大人,你尽管放心,就算有一天下官出了事,下官也绝对不会出卖您的。”
马自强故意犹豫道:“容本官再仔细想想吧。”
这马自强越是表现的犹犹豫豫,这名驿丞就越以为他已经心动,只是出于种种顾虑才始终不肯松口,答应自己的诱惑拉拢。
见状,这名驿丞凑到马自强身边,指了指建在昌平驿左右两侧的酒楼和妓院,小声嘱咐道:“不瞒马大人,您别看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驿丞,但下官也是有强硬靠山的,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这座酒楼、以及妓院的幕后东家都是一个人,也就是下官的靠山,下官在这里额外挣得那些钱,绝大部分都孝敬给了这位爷,您可知他是谁吗?”
马自强问道:“他也是官场上的人物吗?”
驿丞摇了摇头,继而道:“这位爷虽无一官半职,但就算二三品官见了他,那也得客客气气,马大人,您不妨放开胆子再猜猜他是谁呢?”
马自强摇了摇头道:“这我哪里知道呀,你快将来我听听,究竟是谁背景又硬又这么神秘呢?”
驿丞没有直接说出他口中这个靠山的名字,而是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李”字。
马自强还是没看明白,继而道:“恕我糊涂,自从头几年,李春芳从内阁首辅位置上辞官还乡后,我怎么想不起来最近京城中还有姓李的一品大员?”
驿丞嘿嘿一笑道:“那是因为马大人想的方向压根就不对,你怎么只往官场上想,不往皇宫里想想呢?当然这位爷不是皇宫里的人,但是和皇宫里的某个大人物关系匪浅。”
马自强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惊道:“皇宫里的人?还姓李?难道是李太后的家人?”
“嘘!”驿丞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拦住了马自强,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但驿丞自己脸上的神色,却毫不掩饰的变得无比得意道:“马大人心里知道就行了,您说这个靠山够不够硬吧?”
马自强苦笑一声道:“我敢说不行吗?刚刚过来的时候,我还纳闷呢,是谁竟敢把妓院开到驿站旁,又是谁这么没眼光在驿站旁边开酒楼,原来人家既不怕管家查,也不指着这两个生意赚钱啊。”
驿丞又是神秘一笑道:“马大人,您这就又不懂了不是?也就是最近官场反腐动静太大,过往的官员、公差为了避嫌,最近才很少出入这两个地方。若是平常,这就是两个消金窟,可是赚钱的很呐!”
马自强一愣道:“妓院开在驿站旁能赚钱我倒是能理解,不过,这酒楼开在给过往官员、公差提供白吃白喝的驿站旁,为什么还能赚钱?”
驿丞反问道:“如果不需要自己花钱,马大人你是喜欢吃萝卜白菜,还是喜欢吃熊掌鱼翅?”
马自强脱口而出道:“那自然是愿意吃熊掌鱼翅了。”
驿丞指了指驿站,又指了指旁边的酒楼,继而道:“打个比方吧,我这驿站提供的食物就是萝卜白菜,人家酒楼提供的食物就是熊掌鱼翅。这倒不是说人家酒楼的熊掌鱼翅不要钱,只是您想啊,凡是过往的官员、公差哪一个不是有权有势的人,他们因公出差在路上有点儿什么额外花费难道还能从自己腰包里掏钱花吗?还不是记到所在官府衙门的账上,转来转去最后不还是由官家付账吗?”
想清楚这些后,马自强故作懊恼状,正色道:“哦,原来老弟你说的不花钱,只是不花自己的钱。而且过往的官员越是在这里住酒楼、逛妓院,老弟你也就越赚钱,因为你连购置萝卜白菜的钱都省下了呀,但朝廷拨给你的公款却是一分不少还会如数照拨。哎呀,我马自强以前真是白当了十年官,见识浅显了,真是太浅显了!”
驿丞见马自强一脸懊恼后悔的样子,更加确信他的内心已经完全堕落,接着说话也就更加直接了当道:“马大人,您现在开窍也不迟啊。下官说句在官场很流行,但却不太恰当的话吧,一朝做官、如至金山,放下虚伪、腰缠万贯。”
马自强默念了两声后,呵呵一笑道:“一朝做官、如至金山,放下虚伪、腰缠万贯。别说,这句话虽然听上去有些刺耳,但其实形容的还挺准确。”
驿丞也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历朝历代数不清的官员,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能不准确吗?”
这时,马车内传来了一声轻咳,马自强赶忙附耳到马车旁,听躲在马车内的张居正跟他小声耳语了两句后,马自强又走回到驿丞身边,把他拉到一旁,说道:“说实话,本官对你刚刚的提议很感兴趣,可是刚刚我父亲在车上也听到后,他胆子小,怕本官出事,刚才非让我离开这里去昌平县城找客栈去住。”
驿丞见马自强表现得十分不舍,于是便问道:“那马大人您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马自强故意表现出一丝贪婪的样子,说道:“过几天,本官再找机会来跟你当面细聊今后的合作事宜。不过今天嘛,我得先顺着我家老爷子,暂时离开这里,去昌平县城住一晚。人老了胆子难免变小,做晚辈无论心里怎么想,但面上总得顺着他们。”
听马自强这是等于答应了自己刚刚的提议,驿丞满意一笑道:“理解,理解。那下官几天后就恭候马大人再次大驾光临。”
匆匆离开昌平驿,进入昌平县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后,张居正和马自强依然还处于深深的震惊之中。
张居正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拍着桌子喊道:““腐败!蛀虫!硕鼠!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驿站,竟然能腐败到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随便一张口就是几百两银子,再一张口又是几千上万两银子。和他达成合作的官员有多少,这又得涉及多少银子?全国上下有近两千座大小驿站,这全部加起来又会涉及到多少腐败,涉及到到少脏银?令人发指,简直令人发指!”
马自强亲自递给张居正一杯茶,劝道:“张大人,您消消气。现在官场几乎已经烂透了,说十官九贪都是轻的。您若是见一桩这种事情就生这么大的气,迟早会把自己身子给气坏的。”
张居正嘬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里冲动的怒火后,幽幽道:“关于官场腐败,本官原本以为自己久在官场,也算见惯了大小官员的贪婪嘴脸,对此多少了解一些,会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哎,经此一事,我才知道自己还是对我大明官场腐败的情况,太乐观了一些。”
马自强也皱眉道:“更糟糕的是,就连这一座小小的驿站,其中涉及到的腐败还和皇亲国戚有关,真要解决肯定会异常棘手难办。又可想而知,整个官场反腐又该面临多么大的阻力。”
张居正又忍不住种种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等这次回京后,本官一定要把昌平驿这里的腐败全都捅出来,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马自强小声提醒道:“张大人,此事还是要慎重而为,要讲究方式方法啊,这毕竟涉及到了李太后的家人。”
张居正语气坚决道:“就算涉及到李太后的家人,那又怎样呢?我张居正身为堂堂内阁次辅,若是连一个小小的驿站腐败都治理不了,那本官将来又何谈施行变法改革的宏大设想?”
闻言,马自强俯身冲张居正深深行了一礼,正色道:“张大人气魄雄壮,下官佩服不已,请受下官一拜。下官今后愿紧随张大人步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张居正扶起马自强,继而道:“乾庵,本官的改革变法之路,不但任重而道远,还会得罪朝中百官、引起天下乡绅不满,你可要考虑好了?”
马自强爽朗一笑道:“张大人胆气豪壮,我马自强自问也是个有魄力的人,纵然前方有千难万险,又有何惧?”
张居正也开怀大笑道:“好好好!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