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申时行一看兵部尚书兼内阁大臣谭纶也在这里,一下子有些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张居正和谭纶似乎没有什么私交。
张居正自然看出了申时行的疑惑,解释道:“早在嘉靖三十三年,本官和谭尚书就认识了,瑶泉你有事直说无妨,不用有任何顾忌。”
申时行回过神来,说道:“张大人,下官刚刚听吕大人说,您正打算派人到地方上进行大力反腐,所以想来您这里毛遂自荐。”
张居正笑着拍了拍申时行的肩膀,继而道:“原来你是为这事来的呀,不过你来迟了,本官已经拟定好了人选,并且也得到了两位太后的恩准。你也别急,只要有心做事,日后有的是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申时行一脸沮丧道:“张大人,您能不能想办法尽快,把下官从礼部给调到别的衙门去。”
张居正问道:“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申时行发牢骚道:“礼部那里做事,从来都是务虚不务实,别的先不说,就说为了给先帝定谥号这件事吧。从先帝驾崩道现在将近一个月了,整个礼部上下一千多人绞尽脑汁想了足有上万个谥号,到现在还是没有得到高阁老的肯定,下官只想踏踏实实做些实事。”
张居正索性又引着谭纶、申时行坐下继续喝茶,笑着问道:“对礼部那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今日就一并说与本官听,让你发牢骚发个够。”
申时行没有急着回答张居正的问题,而是转头问道:“谭大人,下官想问一下,你们兵部有多少京官?”
谭纶见张居正冲自己点了点头,于是就一五一十的详细说道:“目前兵部在册的京官有七百七十八人,不过其中有二百多人都是世袭的军职,空占员额、白拿俸禄,但却不做事、不当差。光这一部分人就占了将近三成。”
申时行伸出了两根手指继续说道:“谭尚书,你们兵部才三成的冗繁人员,你就愁眉苦脸了,那你知道,我们礼部有多少白拿俸禄的冗余人员吗?在我们礼部,只有两成的官员是实际当差、做事的。其他的八成人员,要么是挂在礼部衙门的世袭虚职、要么是朝中大员的后辈子弟,凭关系在礼部挂个虚职积攒履历、再要么就是商贾富人花钱买的官职挂在礼部。”
张居正苦笑道:“京城六部中,哪一个衙门都有不少挂虚职、白拿俸禄的冗余人员,其中就属礼部这类问题最为突出,说到底,还是礼部的大部分差事都比较务虚不务实,这些牛马蛇神啊!谁进去了也能如南郭先生那样滥竽充数。当然了关于京城六部,尤其是礼部衙门人员冗余过多的问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其中涉及到的利益纠葛实在太多,而且绝大多数都还涉及到朝中一二品大员的利益,毕竟能在京城六部衙门挂虚职、吃空饷的纨绔子弟,哪一个不是高官之后?”
说到这里,张居正交代申时行,补充道:“你不是急着想要为朝廷做实事吗?这样,你下去后,就暗自把你们礼部的那些挂虚职、不当差、吃空饷的冗余人员列出一个名单出来。等日后找机会想办法把这些国之蛀虫清理出去。”
申时行大喜道:“不用专门查,我心里对这些人早就有数了!张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对他们动手?”
张居正道:“我估计等这轮地方反腐,进行到一两个月的时候,底下人人自危的地方官员,就会不约而同的上奏折拿这些挂虚职、吃空饷、不当差,问题更大的京官说事了,他们这么做也无非就是想转移朝廷反腐的重心,好给他们自己留活路。届时,朝廷为了公平起见,也不得不适当性的拿一些冗余、无能的京官开刀了。”
谭纶不禁怀疑道:“到时候,朝廷真有决心彻底整顿京城官场么?”
张居正道:“希望能吧。我也有此担心,所以刚刚才想让你联合戚继光想办法,在北方边关制造一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摩擦,给朝廷一种危机感,让国库的钱财大部分都流到建设边防之上。这样,高拱还是没钱给先帝修建陵墓、李太后也无法如愿修建宫殿的,他们就不得不继续进行大力度的官场反腐以此敛财,到时候,京城官场也势不可免会被整顿。”
顿了顿,张居正又道:“国家若要改革变法,必须得先从整顿吏治着手,希望这次高拱不会让我失望吧。”
等张居正回到家时已经到了深夜,辽王门人自然也早就已经被打发走了,大明王朝经过二百年的发展,如今大明宗室成员越来越多,国家为此所需要提供的赡养费用,也越来越多,也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这同样是一件非常棘手的大难题。将来该如何解决大明宗室问题,找什么理由降低大明宗室的赡养支出,是张居正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但一直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两个月后,张四维、海瑞在地方上的反腐已经初见成效,他们所查处的地方贪官污吏的赃款也陆续运抵京城。几乎在同一时间,女真部落与大明在辽东地区爆发了几场不大的小冲突,在兵部尚书谭纶、蓟辽总兵戚继光、辽东守将李成梁一封封奏折催促下,高拱无奈又只好把这笔钱财大部分拨给了辽东地区,以用作边防建设。
又过了一个多月,急需筹钱给已经驾崩四个多月的隆庆帝修建皇陵的高拱,终于沉不住气,开始给张四维,以及他的其他亲信施压,让他们继续加大在地方上的反腐力度。地方官一片哀声哉道,同时地方官员对京城官场的不满也越来越大。因为不满高拱主持修建隆庆皇陵的速度太慢,李太后也终于沉不住气,下懿旨命张居正亲自前往隆庆帝陵视察,督促施工进度。
张居正预计,由于最近地方官的怨言越来越大,恐怕过不了多久,高拱以及两宫太后就会顶不住地方官员联合起来的施压,进而为了平衡,很快也会在京城官场推进反复,张居正自然想让高拱顶在前面面对这些糟心难办的苦差,正好也借着这个机会远远躲开。
张居正临行前,冯保一脸忧愁道:“张大人,你倒是躲清闲去了,可你这一走可苦了咱家了。”
最近几天,高拱已经将京城官场反腐的第一把火烧到了冯保身上,在高拱的授意下,他的几名亲信相继以各种理由弹劾冯保,甚至还给他安上了“四逆六罪三大奸”的罪名,意欲置冯保于死地。
只不过,一来由于李太后的包庇,二来有张居正的从中斡旋,三来冯保贪钱敛财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先帝隆庆和李太后,弹劾冯保的那些人自然不敢提这些,所以弹劾冯保的罪名虽然很大,但在具体的罪证上又有些避重就轻,不够分量。因此,高拱等人也始终无法坐实冯保的罪名,无法真的将其置于死地。
张居正安慰道:“行了,冯大伴,你就别愁眉苦脸了,有李太后给你撑腰,高拱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冯保撇了撇嘴,依旧担心道:“张大人,你说的倒是轻松,我冯保毕竟与你们这些朝廷大员不是一样的身份,你们一旦在斗争中失败了,就如之前的徐阶、李春芳、陈以勤一样,多半还能留下一丝体面,而像我们这些宦官,一旦在朝廷斗争中失败,唯一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张居正叮嘱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再说本官也只是去京郊视察帝陵建设进度,你若真被高拱逼得没办法了,我快马加鞭,一日就能赶回京城帮你斡旋。你只要记住了,这段时间千万别和高拱正面作对。一来是为了你好,二来我还指望着高拱顶在前面得罪人肃清官场腐败呢。”
冯保见张居正都如此说了,最终欲言又止,也没好再说什么。
张居正道:“还有啊,冯大伴。本官去帝陵视察的这几天,你要多注意检查皇上的功课。”
冯保道:“放心吧,张大人。咱家误了什么事情也不敢耽误了皇上的功课。”
等一切交代妥否当,张居正才放心的离京而去,当张居正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出京城北边的德胜门后,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城墙。
忽然,对着正在赶马车的马小四唏嘘道:“说起来,本官自从进入内阁之后,好像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出过四九城一步了。”
马小四回道:“小的记得您担任内阁之后,只出过一次京城,当时反正是出了京城城墙之外,至于算不算出京小的就不知道了。”
张居正实在有些想不起来,问道:“哦?什么时候?”
马小四详细讲道:“隆庆二年,当时谭纶、戚继光两位大人奉旨北上。他们抵京后,老爷您曾约他们在京城南郊运河的一条船上叙旧。”
张居正一拍脑门道:“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你瞅瞅我这记性。”
马小四道:“老爷,您这次还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在城外多待几天,就当散散心吧。”
张居正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