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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石匠的话，马小四不可置信道：“啊！三年多？就算偷奸耍滑，也没这么干的呀。”
石匠有些不满道：“瞅瞅你这话说的，多不好听呀！什么叫偷奸耍滑？还是那句话，干活的人一文钱都挣不到，少出两把力气糊弄糊弄公事，很正常吧？”
马小四很快恍然过来道：“不用老哥你说，我明白了，伐木的工人是当地官府征调的徭役，沿路运送木料的苦力，也是官府征调的徭役。这些徭役也需要按时轮换，这里一磨蹭、那里一耽搁，里里外外三年多时间就给糊弄过去了。”
石匠理所当然道：“对呀，可不就是这样的嘛。还是那句话，我们给官府做工就是为了抵消徭役，一文钱都不挣官府的，为啥要闷头傻干？”
马小四又问道：“那官府负责督工徭役们干活的公差，就任由底下徭役们这么磨磨唧唧的干活么？”
石匠白了马小四一眼，继而道：“你可真是在官老爷府上当差当傻了呀！咋啥也不懂呢！”
马小四讪讪一笑道：“可不是么，我十几岁就被官老爷买去当了家仆，天天在四面高墙里干活打转，外面的事呀！可不是啥也不明白嘛，劳烦老哥给兄弟我仔细讲讲呗。”
正在这时，一名官差走了过来，对着石匠道：“你这老小子自己偷奸耍滑也就算了，还把别人也给带坏了。”
石匠也不怎么怕这官差，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哎呦！官爷啊，实在太累了，这不刚坐下歇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您给看到了。”
官差骂了一通后，告诫石匠道：“少他妈的给老子扯瞎话，你这老小子什么臭德行老子还不清楚吗？平日也就算了，今个有京城的大官来视察，你们一个个的都有点儿眼力价，别给老子添乱！”
石匠抓起锤子，装模做样的抡了几下，满脸堆笑道：“官爷放心，别的咱没有，眼力价有的是。”
官差前脚刚走，石匠就一脸不耐烦的把锤子扔到了地方，冲着刚刚那名官差离开的地方，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呸！什么玩意！狗仗人势的东西！”
骂完，石匠又招呼马小四停下手里的活，继续跟他讲道：“刚刚你也看到了吧，这些官差对我们监督的一点儿也不算严格，只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干的越慢，他们就赚的越多！”
马小四大概猜到了其中的猫腻，但还是明知故问道：“老哥，我这人脑子不太灵光，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你还是给我讲讲清楚吧。”
石匠继续跟马小四讲道：“这还不好理解吗？虽然我们这些工人干活是服徭役，不需要朝廷和官府支付我们工钱。然而，吃喝用度朝廷得管吧？假如朝廷给每人每月拨付一两银子的伙食费，但是底下具体负责的官员经过层层克扣，到我们这些工人这里，最多也就剩下不到半两银子的伙食费。”
马小四故作惊讶道：“我的乖乖，一万五千人，每人每月就克扣你们半两多银子伙食费，那一个月下来负责伙房的官差，最少的贪污七八千两银子呀！”
石匠不以为然道：“你个没见识的玩意，这就惊讶了？就这一项还是人家负责督建皇陵的官老爷们最看不上眼的一笔钱，其他的诸如偷工减料、虚报工具损耗等等，哪一项不是数不清的钱？所以说嘛，只有差事拖得时间越久，负责这项差事的各级官吏们，才更好从中做手脚中饱私囊。那你说说，他们急不急着催促我们赶紧干活？”
马小四把手里的锤子扔到一边，坐到了石匠身边，继而道：“老哥，你早这么跟我说呀，害得我刚才还怕有官家的人管，累死累活的砸石头，出了一身汗。”
石匠嘿嘿一笑道：“得嘞，傻小子，这回你该开窍了吧？”
马小四点头哈腰道：“不但开窍了，还大大的开了眼！”
俩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后，马小四看到张居正一行人正往自己这边走来，他眼睛一转，问道：“老哥，你有多久没吃肉了？你想不想吃肉呀？”
“”石匠吧唧了几下嘴巴，又道：“吃肉？老子自从来到这里修皇陵，两个多月都没闻见过肉腥味了。你这傻小子又想什么美事呢！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馋了。唉，不过馋也没用啊。”
马小四嘿嘿一笑：“老哥，放心，今个中午，小弟我就想办法给所有修皇陵的穷兄弟们弄一顿荤腥解解馋。”
石匠不屑的瞥了马小四一眼，冷笑道：“看着挺精明的一个小伙子，没想到还真是个傻到冒烟的纯傻小子！”
马小四也不跟这个石匠争辩什么，等到张居正跟着工部官员走近，石匠开始装模做样的干活，这时候马小四反倒一点儿也不急着干活了，甚至就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气得石匠赶紧小声提醒道：“傻小子，没看到官老爷来了吗？你倒是抡几下锤子呀。”
马小四故意冲着张居正的方向，大声喊道：“没劲，抡不动！老哥要我说你也别干了，天天干这么重的活计，却顿顿只能吃萝卜白菜，连着几个月下来谁能顶得住！不干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他干！”
听到马小四的喊声后，立刻有几名官差赶紧跑过来准备把他按倒拖走，继而道：“你小子瞎嚷嚷什么呢！”
跟在张居正身边那名工部官员一看，大喊大叫的人正是刚刚那个因为马匹，失惊被马自强训斥的马夫，工部官员瞥了一眼马自强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时马自强也走了过去，制止了正要把马小四拖走的那些官差，领着马小四以及那名石匠来到张居正面前。
张居正故作恼怒状，没好气道：“你大喊大叫的所为何事？”
马小四指了指他身边那个瘦骨嶙峋的石匠，继而道：“回老爷，刚才石匠干活的时候差点晕倒，小的一问，原来他们天天干着重活，却顿顿只能吃萝卜白菜。小的一听，实在没忍住，就嚷嚷了两句。”
张居正看向石匠，问道：“是这样吗？”
石匠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小四推了推他，回道：“老哥，你怕啥，实话实说呗。”
石匠都不敢抬头，也看不见工部官员、以及负责督工的官差，正冲他疯狂使眼色，只能本能的回答道：“回禀官老爷，也不全是萝卜白菜，还，还有窝窝头呢。”
张居正眼神凌厉的瞪向全权负责督建皇陵的工部主事官员，继而道：“本官记得朝廷每月拨付给修皇陵公认的伙食费应该不低，每隔两天至少能吃上一顿荤腥吧？”
工部官员支支吾吾道：“回……回张阁老，这件事下官不太清楚，下官只负责工程督建，生活上的事情有其他人负责。”
马自强当即道：“谁负责，立刻把他叫来！”
工部官员硬着头皮撒谎道：“这，这，那名官员今天好像请假了，不在这里……”
张居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又道：“你们这些烂糟事，本官以后再跟你们好好算账，就说今天，能不能让所有修皇陵的工人吃上一顿荤腥？”
工部官员面色为难的诉苦道：“这里可有一万五千多人啊，这一时半会的哪里弄这么多肉去呀！”
张居正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不能？”
工部官员看见张居正脸色沉了下来，赶忙道：“能能能！下官这就去想办法！”
说着，这名工部官员就一溜烟儿，跑去想办法给修皇陵的工人们弄肉吃了。因为已经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这时候，马小四也就没必要继续混在工人中了，于是也跟着张居正往回走。刚走了一段距离，马小四扭头看见身后，两名官差正在盘问刚刚那名石匠，他担心石匠会受牵连，于是跑到马自强身后，扯了扯马自强的衣服，指了指石匠的方向。
马自强马上明白过来，冲着正盘问石匠的那两名官差，远远喊道：“你们两个，别为难石匠，以后本官不定什么时候，还要派人过来，他要有个什么差池，本官饶不了你们！”
听到马自强的喊声，那两名正在盘问石匠的官差，吓得连连告罪，很快也找借口跑得没了身影。
石匠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着马小四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他娘的！刚才我还叫人家傻小子呢，我自己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跟着张居正回到他在这里暂时落脚的房间后，马小四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刚刚探听到的所有信息都讲了出来。听完后，张居正沉默良久，尽管他之前早有预料，但依然震惊不已。
马自强则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真是哪哪都有猫腻，哪哪都有腐败，我们整个大明天下难道真的都烂到根了吗？”
张居正幽幽的叹了口气：“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们整个大明官场的的确确是烂到根了，改革变法、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