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四一年夏末,”等酒杯倒满之后,萨姆医生开始讲了起来,“安娜贝尔和我订婚了,婚礼定在十二月六日。那年新英格兰的夏天温暖怡人,战争逐渐扩大的消息还未传来。八月的第二周,罗斯福和丘吉尔在纽芬兰会面。即便如此,大多数人仍然认为美国的立场是向盟国提供支持和物资,而不是真正参战。”
周五晚上,安娜贝尔和我去了本镇最受欢迎的麦克斯牛排餐厅吃晚餐。“我们应该去度假,”晚餐结束时,安娜贝尔建议道,“谁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情况呢?”
“你认为我们会参战吗?”
她耸了耸肩。“趁现在还没有,我们抓紧去吧,萨姆。你划过独木舟吗?”
对此我只能微微一笑。“我不怎么喜欢户外活动,上大学时我才接触独木舟。”
“这样的话,那就成了一次冒险。如果我们落水了,我只能怪你经验不足。”
“我有一周的空闲时间,可是方舟怎么办?”她的兽医诊所叫安娜贝尔的方舟,现在吸引了全县的宠物主人带着他们的宠物前来治病。
“我外出时,凯莉可以打理好一切,她现在技术不错。”
“好吧。”我无奈地同意了,“我们要去哪里划独木舟呢?”
“我想去康涅狄格河。沿途有一些漂亮的公园,我们可以在那里露营,还有……”
她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伦斯警长便来到了我们的餐桌旁。多数时候我会很高兴见到他,但那天,他的出现更像是一次打扰,不合时宜。“我猜到你们周五晚上可能会来这里吃晚餐。”我还没来得及反对,他就边说边坐进了我旁边的卡座。他最近又长胖了,肚子已经顶到了桌子的边缘。
“和我们一起吃甜点吧?”我显得很有诚意,但内心并没有那么情愿。
“来点冰激凌吧,我在监狱里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警长?”安娜贝尔问。我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脚。
“几个小时前,有个家伙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个你们从没听过的离奇故事。他说,每年夏天他都会在希恩镇附近的树林里徒步旅行,经过同一条路,他在那里发现了一栋被人遗弃的老房子,在他的记忆里,那里一直没有人住。现在,它修缮好了,不但新刷过漆,院子里还栽了花,显然有人住在那里。当时一男一女正在房后忙活,他决定停下来和他们聊聊天。那个女人很友好,但那个男人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就进屋去了,再也没有出现。男人留着胡子,但脸似曾相识。这个徒步旅行者重新上路后,一直在琢磨这事,于是,到了镇上他便决定报案。他认为住在老房子里的人是克利福德·法斯考克斯。”
一听名字,我就知道那是谁了。法斯考克斯是芝加哥的一个骗子,他欺骗了成千上万的小投资者,其手法不过是庞氏骗局,即用新投资者的钱支付早期投资者的高额利息,同时向投资者承诺他可以从一家根本不存在的智利矿业公司获得巨额利润。报纸想曝光他的阴谋,他便把第一家如此做的报社告上了法庭,要求他们赔偿一百万美元,这让其他报社的调查受阻数月之久。最终,他还是被捕了,但在交了保释金后,他随即带着投资者约五百万美元的资金消失了。自那以后,已经两年没人见过他了,大家都以为他逃到了国外。
“你向州警察局报告了吗?”我问。
“还没有。”警长回答,显然心里没底,“这个徒步旅行者的故事听起来有点古怪,在我采取行动之前,我想让你听听这事。他可能是个疯子,或者只是弄错了。”
“所以你想到了我。”
“如果你能抽出几分钟时间,我想让你去见见他,然后告诉我你觉得他是不是正常人。”
我叹了口气,看着安娜贝尔。“想一起去吗?”
“不了,谢谢!古怪的东西都归你,除非他们有四只脚。”
我付了账,让她把我的车开回家,并答应稍后给她打电话。然后,我跟着伦斯警长走到他的车旁,坐上副驾驶座。他在座位旁边放了一把猎枪,感觉像是多了一个换挡杆。“看来你已经准备好应对犯罪率的激增了,警长。”我开玩笑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医生,有些人认为德国人可能在设法通过潜艇派送间谍。”
“这也太难以置信了吧。”我告诉他,但在当时看来,事情的确如此。
等在警长办公室的那人又高又瘦,比我还高几英寸
,叫格雷厄姆·帕特里奇。说话时,他的长手指不停地敲击警长的桌子,他脚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我跟警长说了,我住在波士顿。每年八月我都要在新英格兰徒步旅行一周,就像澳大利亚土著在丛林里的短期流浪一样。我的路线每年都有变化,但通常我会设法经过这一区域。”
“你结婚了吗,帕特里奇先生?”我问。
“没有,我是单身汉。如果我有妻子,可能就没法这样做了。”他笑了,但笑声奇怪而生硬,我理解警长为什么拿不准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给我讲讲发生的事吧。”
“我去年才第一次看到那栋房子,当时它没有人住,两层楼,有落地长窗,但用木板封着。它需要修缮,尤其需要重新刷漆。房后有间车库,房前有棵大柳树。但今年看上去这栋房子有人住了。透过落地窗,我甚至可以看到一架小钢琴。”
他说话时不停地摆弄手指,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帕特里奇先生,你会弹钢琴吗?”
“弹钢琴?会的,我是波士顿爱乐乐团的。”
我对他笑了笑。“我很难不注意你手指的动作。”
“我总是在练习,这样会让我的手指保持灵活。”
“请继续讲你的故事。”
他描述了自己看到老房子重新刷漆后焕发生机时的惊喜。在注意到房后有一对中年夫妇在清理灌木丛时,他决定跟他们搭话。“女人比男人年轻,四十岁左右,很迷人。男人年纪较大,胡子花白,眼神凶狠。我告诉他们,我很欣赏他们对老房子的修缮。女人愿意和我交谈,但男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屋,好像他不想让人看见似的。我和女人聊了几分钟就走了,我很肯定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男人。接近诺斯蒙特时,我想起来了,如果没有胡子,他可能就是克利福德·法斯考克斯,那个失踪的诈骗犯。”
“你就这么肯定?”
“我有很大把握,我在报纸和纪录片上看到过他的照片。”
“那可是两年前的事了。”
格雷厄姆·帕特里奇皱着眉头,思索着。“这类事情我能记清楚,我知道是他。”
“你怎么看,医生?”伦斯警长问。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警长,但我建议做个小测试。你办公室一定有通缉法斯考克斯的海报,我们摆出五张,把名字遮住,看看帕特里奇先生能不能挑出正确的那张。”
“这主意不错,医生,我就没想到这一点。”
伦斯警长很快就找到了通缉海报,上面是一个剃掉胡子的中年男子,被联邦政府通缉,罪名包括利用邮件诈骗和为逃避诉讼而非法逃亡等。我们选择了年龄相仿男子的通缉海报进行测试,所有人都像法斯考克斯一样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我们遮住了其他部分,只露出脸,让帕特里奇辨认。“第四个。”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没错,就是他。”警长表示同意,并把名字揭开。“你怎么看,医生?”
“我不知道。”
我看得出来,在查清楚之前,警长不愿意联系上级。他挠了挠下巴说:“我想明天上午我可以去那里跑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我建议道。我确信这就是警长一开始去餐厅找我的原因。
“那太好了,医生。我们可以装作去做健康调查,在确认之前,我不想轻举妄动。帕特里奇先生,你明天还在附近吗?”
瘦削的男人点了点头。“我打算在这里找一家民宿住一晚,然后早上继续徒步。不过,我很乐意陪你们。”
“不用麻烦你了。去沉睡谷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民宿吧,就在这条街上。麦克斯韦尔太太开的,房间还不错。我希望你至少在镇上待到中午。还要麻烦你给我们画一张小地图,标明那栋房子的位置,我和医生明天一早开车跑一趟。如果有什么问题,回来后我会找你再谈谈。”
自从我和安娜贝尔订婚后,伦斯警长和我还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因此,第二天早晨,我们在他车里的谈话很自然就转向了即将到来的婚礼。“我当过你的伴郎,”我提醒他,“我希望你也当我的伴郎。我应该早点请你的,只是我们还没有想好怎么办就开始筹备了。”
“我很高兴当你的伴郎。”他告诉我,“让你也受一受我们这些已婚男人的苦。”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他自己十二年的婚姻几乎是完美的,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我希望能像你和薇拉一样幸福,那样我就知足了。”
“安娜贝尔是个好姑娘,医生,从她来到这里开方舟诊所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谁能想到在诺斯蒙特兽医诊所的生意这么好呢?还记得一九三五年时的卡斯帕养狗场吗?经营了不到一年。”
“那只是个狗屋而已,这里的人需要的是真正的兽医,以便为他们的宠物和牲畜治病。他们需要安娜贝尔。”
“阿普丽尔还好吗?又回来为你工作了?她丈夫经常给她写信吗?”
“每隔几天就会写一封,这种生活并不舒服。他漂在海上某个地方,却不能说在哪里。有时她好几周都得不到任何消息,然后过一段时间又会同时收到一堆信。”
“我在教堂看见过她和那个男孩,小家伙长大了。”
“萨姆,”我带着一丝骄傲说,“她用我的名字给他取名,现在快五岁了。”
“你带了地图吗,医生?我们是在这儿转弯吗?”
帕特里奇画的地图太简单了,几乎毫无用处,那栋房子在一个没有路标的地方。“我不确定,下个路口左转试试。”
但是,路越来越窄了,我们走到了一条放牛的小路上,没有看到任何房子。没办法,我们只好沿着原路折回主路,试着在下一个更接近希恩镇的路口左转。走了大约半英里
后,我们看到了一栋房子,大致符合帕特里奇的描述,看上去像是刚粉刷过,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女人正在割草。
“你好。”伦斯警长向她打招呼。我也下车,跟了上去。
阳光刺眼,她举起手挡在眼睛上方。“你好。”
“我是伦斯警长,这位是霍桑医生,我们在做健康调查。你住这儿很久了吗?”
“四月份才来。”
“那你的名字是……”
“珍妮弗·洛根。”这位四十岁左右的黑发女人转身避开阳光,放下手,露出一张礼貌而友善的脸。
“有人和你一起住在这里吗?”
“只有我的同伴,杰基。”
“杰基现在在家吗?”
“当然,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我们能和他谈谈吗?”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转身向屋里喊道:“杰基,你能出来一下吗?”
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出现在门口。“怎么了,亲爱的?”
“他们在做健康调查。”
她一步两层台阶地走下门廊,向我伸出手。“我是杰基·奥尼尔。我们看上去足够健康吧,能过关吗?”
伦斯警长似乎很困惑。“我们了解到有位先生住在这栋房子里。”
“除了我们两个胆小鬼,这里没有别人了,是吗,亲爱的?”
“没错。”珍妮弗·洛根附和道。
“应该是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比你看起来要大一些。”警长掏出法斯考克斯的大头照,让她们看,只不过把他的名字遮了起来。
“我从没见过此人,”杰基宣称,“不管有没有胡子。”
“附近还有其他翻新过的房子吗?”我问。
“我们基本上不跟别人来往。”珍妮弗回答说。
“好吧,谢谢你们的帮助。”警长说,“走吧,医生。”回到车里,他问:“你怎么看这两个人?”
我耸了耸肩。“我想她们就是看起来的样子,并非只有通缉犯喜欢独居。”
我们又试着走了两条路,最后我们进到了希恩镇的地界。“我们最好折回去,带着帕特里奇一起再过来。”他决定。
我们开车赶到麦克斯韦尔太太提供住宿和早餐的民宿时,那位波士顿的旅行者正好背上背包,准备出发。“找到房子了吗?”看到我们后,他问道。
“你的地图不顶用。”警长告诉他,“你最好跟我们一起去一趟,给我们带路。”
“如果你们需要,我乐意效劳。”他欣然同意了。
在帕特里奇的地图的指引下,我们沿原路返回,但他很快承认走错了。“我忘记了这条往右的路。”他承认道。
“你说是在左边。”
“我想是转身造成的,方向反了。我的方向感向来很差。试试这条路吧。”
继续往前走,我们遇到了一个我认识的人。他是我的一个病人,叫彼得·哈里森,正在自己的车道上铺碎石子。“最近身体怎么样,彼得?”我向他喊道。
“很好,医生。你们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可不近呢!”
“我们在找一栋房子,两层楼,最近重新装修和粉刷过,前院有一棵大柳树。你听起来觉得熟悉吗?”
彼得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动作敏捷的人。“你想找的可能是斯托弗的老房子。大约一年前,有个城里人买下了它。”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名字很普通,我想可能叫柯林斯。有个叫梅维丝的女人也住在那里,我想应该是他的妻子。我们很少见到他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你们就能到达那栋房子了。”
我们似乎得到了一条可靠的线索,不久,帕特里奇就指出了他走过的那条徒步路线。拐过下一个弯,我们便看到了他描述的那栋房子,它半掩在一棵巨大的柳树下。“一定就是这里了。”伦斯警长说。
“是的。”坐在后排的帕特里奇同意道,“我现在认出来了。”
我们下了车,朝它走去,房子关着门,似乎已经人去楼空了。伦斯警长走到门廊上,透过挂有门帘的法式双开门向客厅望去。“在希恩镇这个地方,这房子算是豪华的了。”他说,“看来有人在它上面投了一大笔钱。”
“看见什么了?”我问。
“看来没人……”说到一半,他停住了,“医生,快来这里看看!”
我透过玻璃门另一边的蕾丝门帘看了看。很难看清东西,但好像有人倒在地毯上,头和肩隐藏在一个角落里。我迅速试着开门,但门锁着。“让我们找找看有没有开着的门。”我对警长说。
除了法式双开门之外,还有前门和后门,都牢牢地锁着。另外,还有十一扇窗户,都关着。等我们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后,伦斯警长决定打破法式双开门上的一块玻璃。“我们得进去,医生。”
“我们当然得进去!他可能还活着。”
警长用左轮手枪的枪托敲碎了门上的玻璃,然后伸手去拉门闩。“这家伙很谨慎。”他说,“这扇法式双开门还有额外的门闩。”他转向帕特里奇。“你留在外面。”
“我敢说,其他门上也有门闩。”我知道这又是一次密室谋杀,我之前经历过太多次这种事情了。
等我来到胡子男人身边时,发现他已经死了,即使我们早五分钟发现他,他也已经死了。他的头差一点就碰到壁龛内的立式钢琴和长凳。致命的子弹穿过了右太阳穴,弹孔清晰、干净,他只流了一点血。他的右手握着一支点三二口径的小型自动手枪。
“自杀,嗯,医生?”
我不置可否,只是咕哝了一声,他则继续搜查一楼。突然,他在厨房里喊我:“快来,这里还有一个人!”
这次是一个女人,横躺在厨房的地板上。她至少中了两枪,而且显然是被同一把枪射中的,和胡子男人一样,她可能当场就死了。“我们最好叫帕特里奇来辨认一下。”我建议道。
警长走到门口,把帕特里奇叫了进来。“这是你昨天见到的人吗?”
看到尸体,瘦削男人表现得很是不适。“我的天哪,发生了什么事?”
“看起来像是先谋杀后自杀,你看到的就是他们吗?”
“是的。”他平静地说。
“你确定?”
“是他们。”
“你认为这个胡子男人就是克利福德·法斯考克斯?”
“我确定是他。”
“这个女人就是昨天在院子里跟你说话的那个人?”
“是的,就是她。”
伦斯警长点点头。“好吧,那你在这里待一会儿。”
帕特里奇走进壁龛,盯着钢琴。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琴键,就像在警长的办公桌边缘敲击一样,若是敲到一个琴键时走调了,他还会皱起眉头。“这是犯罪现场。”伦斯厉声提醒他,“不要碰任何东西。”然后,警长问我:“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医生?”
“你最好打电话叫几个人过来,我去检查一下二楼的窗户。”
“你觉得会有窗户可能是开着的吗?”
“我肯定它们都关上了,凶手想让我们认定这是一起先谋杀后自杀的案件。”
“法斯考克斯?”
“是的,或者说是杀死他们的人。”
当警长给他的办公室和州警察局打电话时,我在二楼转了一圈。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跟楼下的门一样,通往楼上走廊的门不但锁了,也闩住了。主卧室的双人床没有整理。当我回到楼下时,警长正在给州警察局打电话,格雷厄姆·帕特里奇紧张地站在客厅中央,不敢碰任何东西。
我跪下来检查法式双开门上的插销,心里很清楚,如果其中一扇门的底部和顶部没有固定好,双开门就会被弹开。顶部插销是插进门框的,但没有合上;底部插销是插入地板的,牢牢地合上了。尽管我使劲推了,但门还是没有动。接着,我走到壁炉的烟囱旁,发现它太窄了,即使身材如精灵般的圣诞老人也钻不过去。我划着一根火柴,举着它看了看满是烟灰的内壁,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钻过去的擦痕。
“我必须和这些尸体待在这里吗?”帕特里奇问道。
“到外面去吧。”伦斯警长告诉他,“州警会问你话的。”
桌上有一张电力公司寄来的账单,收件人是梅维丝·柯林斯,但我没看到上面有胡子男人的名字。不到十五分钟,第一辆警车抵达,刑事调查科的威廉姆斯来了。我们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后,他便派人去提取死者的指纹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那人是不是法斯考克斯了。”
伦斯警长介绍了格雷厄姆·帕特里奇的情况,以及他是如何在徒步时认出法斯考克斯的。“我想,如果法斯考克斯认为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他就可能会决定自杀并杀死他的妻子,假设那是他妻子的话。”
威廉姆斯点点头。“我最好先找这个叫帕特里奇的家伙录个口供。”
“站在外面柳树旁的人就是他。”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悄悄对警长说:“我认为他不是自杀的。”
“为什么不是?”
“你再看看他的伤口,周围干干净净,没有火药烧灼的痕迹。”
“该死!我早该注意到的!”
“那个女人不可能开枪杀了他,再开两枪自杀,然后走进厨房死在那里。首先,会有血迹留下。其次,她开的第二枪就可能已经要了她的命。”
“但你告诉我这栋房子从里面锁得很严实,这又是一桩不可能犯罪吗,医生?”
“恐怕是这样的,警长。”
威廉姆斯带着帕特里奇回到屋里。“你们检查过房后的车库吗?”他问。
伦斯警长告诉他:“刚想要去。”我也跟着去了。
车库和房子一起粉刷过,但跟房子不同的是,车库的门没有上锁,实际上是虚掩着的。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几桶垃圾、碎玻璃和空油漆罐,还有一把锤子和其他工具。一辆最新款的凯迪拉克和一辆二十世纪初的轻型四轮老式马车并排放在一起。马车的布顶已经严重损坏,侧窗透明的云母玻璃被割开了,好像是有人故意割开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几十年前就已经坏了。“新旧更替。”伦斯警长喃喃地说道,“他们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这辆马车应该就在这儿了。”
我四处搜寻了一下,想找点有帮助的东西。有一架梯子可以爬到二楼的窗户,但我已经确定窗户都从里面关上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凶手曾来过这里。”我断定,“如果是个流浪汉,他可能会把车偷走。”
“我们最好等指纹检验结果出来再说。”警长说。
早上,我给阿普丽尔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去找伦斯警长。安娜贝尔在厨房里听到我打电话,只简单地叫了一句“萨姆”。
“我知道,我们下周要去划独木舟。”
“我希望你还记得。”
“我只是想在州警打来电话告知指纹报告结果时在场。”
“引发这一切的那个帕特里奇在哪儿?”
“还在麦克斯韦尔太太的民宿,警长要求他在我们拿到报告前待在那里。”
“如果死者是克利福德·法斯考克斯,那将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他骗了很多人。”
“他的凶杀案也会成为大新闻。”
她叹了口气,看着我说:“你就是不打算停下来,是吗?”
“我在这方面有些技能,安娜贝尔,我就该干这事。”
那天早上稍晚一些,当我走进警长的办公室时,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我们昨天见过的瘦高年轻女子杰基·奥尼尔正站在门口。“你是霍桑医生?”她说,听起来像是要指责我。
“没错。”
“珍妮弗和我听说斯托弗家的老房子发生了凶杀案,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杀人狂在那一带转悠。”
伦斯警长被激怒了。“我试着告诉过她,医生,我们不确定这是一起双重谋杀案,而可能是一起先谋杀后自杀的案子。”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那个女人告诉我们,“我们来到希恩镇是为了远离城市里的犯罪。我们在波士顿有过几次可怕的经历,我们不希望它们在这里重演。”
“我向你保证这里没有杀人狂。”我说,“凶手的作案手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警长插话道:“我可以告诉你,奥尼尔小姐,我已经加派了一名警察在你们所在地区的道路上巡逻。你和你朋友的安全完全没有问题。”
“我们最好不会遇到问题。”她转身摔门而出,怒气冲冲,正好赶上州警威廉姆斯要进门。
“她遇到什么问题吗?”他问。
伦斯警长摇了摇头。“她和她的女朋友觉得法律对她们的保护不够。指纹什么情况?”
“是克利福德·法斯考克斯的,没错。他是联邦逃犯,所以联邦调查局现在也要参与其中了,今天下午他们有两名特工会从波士顿开车过来。”
我看得出来,警长听到这话不是很高兴。“还有好消息给我吗?”
“门把手、门窗插销上的指纹都被擦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想自杀的人会费心做的事。”我说。
“指纹鉴定时,我们联系了波士顿警方,询问了你的那位旅行者帕特里奇先生的情况。”
“哦?”
“早在一九三九年时,他就因酒驾而被捕,当时他撞上了一辆停着的汽车。他是爱乐乐团的乐手,由于没人受伤,他被判缓刑六个月。他声称自己是因为投资失败而借酒浇愁,并发过誓再也不喝酒了。从那以后,他的记录很干净。”
伦斯警长看着我。“你怎么看,医生?”
“关于帕特里奇?如果他杀了他们,并且聪明地离开了那栋锁着的房子,想必不会再跑到你这儿来报告法斯考克斯的下落。”
“我想是的。”
“还是……”
“什么?”
“我还要思考一下。”
“你们想怎么思考就怎么思考吧。”那位州警说,“联邦调查局的人两点左右到这里。”
他们很准时。特工弗兰克·邓斯莫尔长着一头沙色头发,修剪精当,一身整洁的蓝色西装,打着领带。他说了很多话,能听出来带有一丝波士顿口音。“先生们,指纹检验结果证实死者是克利福德·法斯考克斯,一个联邦逃犯,被控多次利用邮件诈骗。和他一起死的女人被认定是罗丝·塞孔多。两年前,他在芝加哥弃保潜逃并失踪时,她跟他同居。如果我了解的情况没错的话,他们身上的弹孔都没有火药灼伤的痕迹,所有的门窗都锁上并从里面闩住了。”
“没错。”警长告诉他。
“如果他们是被第三个人杀的,你们怎么解释他或她是如何离开房子的?烟囱……”
“我们检查过了,”我告诉他,“不可能。”
“地下室呢?”
“出不去。”
他叹了口气。“那也许是自杀。”
“没有火药灼伤的痕迹。”我提醒他道。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你到底是哪位?”
伦斯警长替我回答道:“霍桑医生,在这个案子上,他给了我极大的帮助。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好,霍桑医生,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吗?”
“只有一点想法。”我承认,“我对那个旅行者的讲述有所怀疑。”
“你是说格雷厄姆·帕特里奇?”
“是的。他在最初的讲述中撒谎了,他说透过落地窗看到了一架钢琴,但那架钢琴放在一个角落的壁龛里,透过窗户是看不到的。”
“这是否意味着他杀了这两个人?”
“有可能,只是我们要弄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原因呢,”警长补充道,“他的动机是什么?”
“我对此也有一点想法。你之前说他在一九三九年因酒驾被捕过,促使他喝酒的原因是投资受挫,而两年前正是法斯考克斯的骗局曝光的时候。”
“我们再把他喊来吧。”
“如果他还没有离开镇子的话。”我说。
结果,格雷厄姆·帕特里奇已经离开镇子。警长的一个手下沿着公路去追,追上他时,他正背着背包大步走着。一小时后,当我们在县拘留所见到他时,他非常愤怒。“我在波士顿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市民,你们却把我当贼一样对待!”
“我叫你待在麦克斯韦尔太太的民宿里。”伦斯警长提醒他说。
他对我们怒目而视。“只是到你确认那是法斯考克斯的尸体为止。我今早给你的手下打过电话,他说已经确认身份了。我以为我可以走了。”
“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对不起。”
特工邓斯莫尔和他的助手去了犯罪现场,所以,这时是警长和我单独面对帕特里奇。“也许你在波士顿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市民,”我告诉他,“但那里有你因酒驾被捕的记录。”
“我因此被判缓刑,那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日子,但现在已经过去了。”
“你告诉警方,投资失败促使你喝酒。你是被法斯考克斯坑惨了的受害者之一,对吗?这就是你能这么快认出他的原因,即使他留起了胡子你也不会认错。”
“在这一点上我不会撒谎,他骗取了我一生的积蓄,我到哪儿都能认得出那张脸。”
“你是怎么知道他躲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我向你发誓!我走进院子,他盯着我看。当然,他对我的脸没有任何印象,我不过是他欺骗的成千上万人中的一个,但我马上就认出了他。”
“所以你就杀了他。”我说,“在徒步旅行时,你可能往背包里放了一把小手枪,以防万一。你跟着他进了屋子,然后……”
“我从没进过那栋房子。”
“你说你看到钢琴了,你必须在里面才能看到它。”
“如果是我杀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报告?为什么不继续徒步?反正也没人看到我出现在那儿。”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顿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在杀了两个人后是如何离开房子的。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也许是一丝胜利的得意,这让我意识到我正在看的是一个杀人犯的眼睛。
“我们需要再去一趟现场。”在警长同意将帕特里奇作为重要证人留在拘留所一夜后,我对他说,“如果这次我们没有什么发现,你就得放他走人了。”
“我当然要放他走!他已经威胁说要起诉我们非法拘捕了。如果我不放他,明天早上法官也会放了他。”
“是他杀的!”我坚持道,“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得出来。”
“我们需要的可不能只是这个。”
“我知道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
等我们把车停在克利福德·法斯考克斯和罗丝·塞孔多被杀的房子前时,我发现联邦特工还在房子里,这令我很失望。一看到我们,邓斯莫尔就走了过来。“又回来了?”
“帕特里奇作为重要证人,我扣留了他一夜。”警长告诉他,“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
我们站在那里,就在那时,我注意到傍晚的阳光照在了法式双开门的玻璃上。“警长,看那儿。”
“你看到什么了,医生?”
“最下面那块门玻璃的太阳反射有点异常。快来!”
我匆匆朝门口走去,他们跟在我后面。我伸出手指,碰了碰那块门玻璃。“这是什么?”
“不是玻璃。”我向他们确认道,“还记得我们在车库垃圾桶里看到的碎玻璃吗,警长?就是这块门玻璃上的。把门关上后,凶手打破了它,这样他就能伸手进去合上这扇门底部的插销。他从车库里那辆旧马车上割下一块透明的云母玻璃,取代了原来的那块玻璃。因为经不起仔细检查,他不得不用钉子钉住它的四个角,让它绷紧,以便紧贴在门框上。由于里面有花边窗帘遮挡,我们差点就忽视它了。”
“的确如此。”伦斯警长表示同意,“锁着的房子里有两具尸体,凶器在法斯考克斯手里,要是帕特里奇记得伪造火药灼伤的痕迹,我们就会真的以为法斯考克斯是先谋杀后自杀了。”
“这是一次冲动杀人。”我猜测道,“就像帕特里奇说的,他来到这栋房子,马上认出了法斯考克斯,那个欺骗了他和成千上万其他人的人。他们一定带他去了车库,然后又带他进了屋里,在那里他看到了钢琴。他掏出背包里的手枪,朝他们开了枪。他想起了车库旧马车窗户上的云母玻璃,就割下适合门框的一块。然后,他从里面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闩住,并把枪放在了法斯考克斯手里。他小心翼翼地把法式双开门底部的玻璃敲碎,捡起碎片,扔进垃圾桶。他关上了法式双开门,然后把手伸进门缝,把最后一个插销插进地板上的孔里。云母玻璃嵌在门框上,虽然不是很严丝合缝,但也够顶一阵子的了,他用车库的锤子和几个钉子把它固定住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向我报告看到了法斯考克斯呢?”伦斯警长不解地问道。
“他可能从没意识到弹孔那里没有火药灼伤的痕迹这回事,但走到诺斯蒙特附近时,他想起了另一件事。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很快就会让他的罪行暴露。他不敢冒险直接回去纠错,只好找你讲他的故事。但在你说不需要他陪我们之后,他故意给我们画了一张错的地图,让我们走错误的道路。他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无非就是争取和你一起回到那栋房子,好掩盖那致命的证据。”
“你说的是什么证据?”邓斯莫尔想知道,“别再跟我们卖关子了。”
“警长,他在你的办公室时,你看到他的手指动作了吧。他不停地在你的桌子上敲。我猜对了,他是弹钢琴的,当他走进法斯考克斯家,看到那架钢琴时,肯定忍不住要弹几下。”
“昨天跟我们一起时他就弹了!”伦斯警长想起来了,“我不得不警告他不要碰任何东西。”
“正是如此!他昨天弹了几个音,琴键上就有了他的指纹。明白了吧,他第一次在那里时忘记擦干净。上次酒驾被捕时,他留下了指纹,他知道这次很难再脱身了。”
“我们去让他招供吧,医生。”
“应该不难。”我说,“他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惯犯,他杀死这两个人只是偶然撞到了他们。”
我是对的。我一提到琴键上的指纹和门上的云母玻璃,格雷厄姆·帕特里奇就全招了。“对这样一个小镇来说,你们的水平真是太高了。”在供状上签名时,他不无懊悔地说,“但我对所发生之事并不后悔,只不过我会想念我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