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几分钟之后就到了医院。车上的人被抬进去安顿车本·拉多伤好之前住过的病房里。这样,病人就不会受到其他病人的干扰了。
得到这种优待应当归功于萨米·斯金,后者为达此目的走了上层路线。
“这是个法国人,差不多是同胞。”他对伊迪丝·埃杰顿说,“我请求您对待他和对待本一样,我也希望皮尔科克斯大夫像治好本那样治好他。”
大夫很快就来到新的病人身边。法国人仍未苏醒,还是闭着双眼。大夫发现他的脉搏十分虚弱,呼吸刚刚能被感觉到,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只是由于缺少食品,疲劳和穷困,他才骨瘦如柴,十分可怕。毫无疑问,这个不幸的人是精疲力尽才倒在那棵树下的。倘若他整夜躺在那里无人帮助,无遮挡风雪的地方肯定会被冻死的。
“这个人快被冻僵了。”皮尔科克斯大夫说。
大家用被子和热水袋把病人包裹起来,让他喝了一些滚烫的饮料,然后全身摩擦,促进血液循环。一切应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无用的努力不会使他脱离昏迷的状态。
能救活这个垂死的人吗?大夫拒绝表态。
雅克·勒德是他的皮夹子里所有信件上收信人的名字,信件都是他母亲的落款。最近的一封信寄自南特,已经有5个月的时间了。母亲写信给在克朗代克道森城的儿子。她期盼的回信可能没有寄出。
本和萨米读了这些信,然后把信交给伊迪丝和简。他们都很激动。男人们的面部肌肉紧张,他们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姑娘们尽管意志坚强,也忍不住让同情的泪水自由地流淌。信中字里行间透出炽热的母爱。那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劝告、爱抚和呼唤。但愿雅克好好治疗,特别是要回家,放弃追逐财富的冒险,这是远方的母亲一直的心愿。母亲将把贫穷付之一笑,如果由母子二人来共同承担贫穷的话。
无论如何,这些信件提供了收信人的一些有用的情况。如果他死了。可以把这个不幸的消息通知他的母亲。
从这20来封信中大致可以知道:雅克·勒德两年前就离开了欧洲。他并非直接到克朗代克来从事勘探者的工作。几封信上的登记表明他首先在安士略省和哥伦比亚省的金矿寻找发财的门道。然后,他大概受到道森城报纸上令人振奋的消息的吸引,加入了矿工们的行列。再说,他也不像是一个地块的主人,因为他的皮夹子里没有任何财产证明书,除去刚才读过的信件,没有其他文件。
不过,还有一件东西,已经不在皮夹子里了,而是在简·埃杰顿手里。她甚至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堂妹和朋友们。只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才想到这张奇怪的羊皮纸,在灯光下将它展开之后像猜画迹一样来揣摩它。
像她当初估计的那样,这确实是一张地图。用铅笔画出了一片海洋的相当不规则的曲线,一条带有几条支流的河流注入其间。根据地图正常的方向来判断,这条河似乎流向西北。这是育空河或者是其支流克朗代克河吗?这个设想是不成立的。根据地图的方向,图上画的只能是北冰洋和北极圈以内的一块陆地。在136度15秒的经线与一条没有标明数字的纬线的交叉点上画着的红十字立刻引起了简·埃杰顿的注意。她努力想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没有成功,纬度不明确,无法确定地图上画的是北美的哪个地区,尤其是神秘的十字标明的是哪个地方。
雅克·勒德是那个地方去的吗?或者从那个地方回来,在离道森城几公里的地方跌倒再没有爬起来?如果不幸的法国人在苏醒之前就一命呜呼,那就永远不得而知了。
不用说,雅克·勒德的家庭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他不是工人。母亲的信函文笔流畅就是证明。他落到这种地步:一无所有地、悲惨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之前他经历过这么曲折与不幸的遭遇呢?
几天过去了。尽管雅克·勒德受到精心治疗,但是他的病情不见好转。为了回答问题,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些听不懂的字眼儿。甚至他的神智是否清楚,人们都有权表示怀疑。
关于此事,皮尔科克斯大夫说:“我担心病人的精神受到极大的震动。当他的眼睛睁开时,我捕捉到一种令我思考的茫然的目光。”
“他的身体状况。”萨米·斯金询问,“不能改善吗?”
“我觉得他的身体状况比精神状况更糟糕。”医生明确地宣布。
通常颇为自信的皮尔科克斯大夫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治好雅克·勒德的希望不大了。
可是,本·拉多和萨米·斯金不想绝望。听他们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有反应。哪怕雅克·勒德不能恢复健康。至少可以恢复神智,能说话,会回答问题。
几天之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他们是正确的。皮尔科克斯大夫过于怀疑药品的效果了吧?本·拉多那么焦急等待的反应开始出现了。雅克·勒神志模糊的状况不那么绝对了。他的眼睛睁开的时间更长了。他那更加坚定的目光询问着、惊奇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和聚集在他周围的人们:大夫、本·拉多、萨米·斯金、伊迪丝和简·埃杰顿。
不幸的人有救了吗?
大夫泄气地摇了摇头。一位医生不会受到虚假的表面现象的欺骗。倘若他的智力恢复,也是在永远闭上了。这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很快将永远丧失之前。这只是生命对死亡的最后的无用的反抗。
伊迪丝俯下身去,仔细听取雅克·勒德用被叹息打断的、极低的、刚刚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说出的话语。她在回答与其说听懂了不如说猜到的问题:
“您在医院的病房里。”
“什么地方?”病人问,同时试着抬起身子。
“在道森城……6天之前,有人在路上发现您昏倒了……就把您送到这里来了。”
雅克·勒德的眼皮垂下一会儿。这次的努力似乎用尽了他的全身力气。大夫让他喝下几滴活血药水,他的苍白的脸上现出了血色,他又能说话了。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
“加拿大人。”萨米·斯金回答,“差不多是法国人。请相信我们,是我们救了您。”
病人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他的头又垂落在枕头上。他大概明白死亡的临近,因为从他那双闭着的眼中渗出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那枯槁的面颊上流下。遵照大夫的意见,没有再向他提出其他问题。最好让他休息。有人守候在他的床头,只要他积聚起足够的力量开口说话,就有人回答他。
在接下去的两天里,雅克·勒德的状况不见好转,也没有恶化。他依然十分虚弱,人们可以担心他不可能有什么反应了。然而,人们让他充分休息他又能开口说话,回答提出的问题了。可以感觉到:他有很多事情想说出来。
这样慢慢地,人们知道了这个法国人的故事。一方面是他清醒时主动说出来的,另一方面是他梦呓时,人们得以听明白的。不过,他生活中的某些情况仍然是不解之谜。他到克朗代克来做什么?当他在道森城外昏倒前,他从哪儿来?到什么地方去,关于这些情况,人们一无所知。
雅克·勒德是南特的布列塔尼省人。他42岁,身体强壮;若不是极度地缺乏食品,体质不会差到这种地步。
他的母亲是个寡妇,死去的你们是证券经纪人,在风险极大的投机中破了产。母亲仍住在南特城里,与日益严重的贫困作着一天不如一天的斗争。
从童年时代起,雅克·勒德对大海就情有独钟。在他即将通过海军学校的入学考试时,一场大病在他刚刚起步时就终止了他的航海生涯。超过了规定的入学年龄之后,他不得不到一艘商船上去做驾驶见习生,去过几次墨尔本、印度和旧金山之后,他被任命为远洋船上的船长。他正是以这种身份进入海军做助理掌旗官的。
在军队服役3年之后,他明白了除非遇到能使一名水手出人头地的特殊情况,他永远不会得到和毕业于玻尔达海军学校的同事一样的晋升。他辞了职,去商船上找一个职位。
船长的位子很难得到,他不得不将就着在一艘驶向南部海洋的帆船上做副手。
这样又过了4年,父亲去世时他29岁,留下几乎一贫如洗的母亲。雅克·勒德努力想将副手的位子变成船长的位子,但是没有成功。他没有钱,无法像人们通常做的那样给他想当船长的船投入一部分资金,因此他一直上副手。在他面前展开的是多么渺茫的前途啊!这样下去,他怎么能让母亲过上尽管不算富裕,但也舒适的生活呢?
船上的航行将他带到了澳大利亚和加利福尼亚,那里的金矿吸引了许多移民。和往常一样,只有少数人发了财,大部分人在那里遇到的只有破产和贫穷。雅克·勒德被最幸运的人的榜样冲昏了头脑,决定踏上淘金者那条危险重重的发财之路。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刚刚集中在多米尼翁的金矿上,还没有因克朗代克的发现而使其丰富的金矿数量倍增。加拿大在另一些不太远的、容易去的地区也有金矿,并且开采的条件要好,工作也不会被像育空河地区那样可怕的冬天所打断。这个地区也许是最重要的金矿:国王矿两年生产了价值450万法郎的黄金。雅克·勒德进入这个公司工作。
不过,出卖脑力或体力劳动的人一般是不会发财的。这位勇敢但莽撞的法国人梦想的是凭着好运气迅速得来的财富,这个梦想在海上没有实现,在陆地上也没有实现。工人或者职员,他一辈子注定碌碌无为了。
这时,人们谈论着育空河流域的发现。克朗代克这个名字像从前加利福尼亚、澳大利亚和德兰士瓦这些名字一样使人头脑发热。大批的矿工向北方走去,雅克·勒德就在人群当中。
在安大略省的矿上工作上,他认识了一个祖籍英国的加拿大人亨利·布朗。两个人都具有相同的野心,都焦急地渴望成功。正是这位亨利·布朗使雅克·勒德决定离开现在的岗位投身到虚无缥缈的前景之中。两人带着仅有的一些积蓄来到道森城。
这一次,他们决定为自己工作。他们很聪明,懂得不能在太知名的地方干,如博南扎、埃尔多拉多、六十里河或四十里河。尽管那里地块的价格还没有涨到令人咋舌的程度,他们也不会在那里找到一块空间的地方。人们已经在以百万美金的价格争夺那里的金矿了。因此,必须到更远的地方去,到阿拉斯加或多米尼翁的北部,远远离开那条大河,到那些几乎未被开发的、有几个大胆的勘探者发现了新的金矿的地区去。要去那些没人去过的地方。要发现没有主人的金矿床,谁先占了就归谁所有。
雅克·勒德和亨利·布朗就是这么考虑的。
没有物资、没有人手,余下的钱还够生活18个月。他们就这样离开了道森城。他们吃狩猎打到的东西,在北极圈以内的基本上无人知晓的地区冒险。
雅克·勒德上路的时候夏天刚刚开始,正好在他奄奄一息被人在道森城郊外发现6个月之前。这两位冒险家走到什么地方了呢?是否走到了北冰洋岸边、陆地的尽头了呢?他们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有什么发现吗?根据其中一人身无分文的情况来看,没有什么发现。只剩下一个人了!在路上,他们受到土著居民的进攻,只有雅克·勒德幸免于难,并且他所有的东西部丢给了进攻的人。亨利·布朗死于他们的棍棒之下,他的骨头现在已经染白了这个荒凉的地区。
这是能够得到的最后的情况。何况,这个痛苦的故事只能在病人片刻清醒时,断断续续地听说。正如皮尔科克斯大夫所料,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至于他们勘察的结果,他们到达的区域,受到印第安人进攻时,他们从哪里回来,这些秘密恐怕将随着可怜的法国人一同被永远带入坟墓了。
不过,有一个文件留了下来,的确不完整,但是,这个故事的结尾可能补充上这个缺憾。简经常想着这个除她之外无人知晓的文件。对它的使用将来视情况而定。如果雅克·勒德恢复了健康,她当然会把文件还给他。但是如果他死了呢?……在此期间,简顽固地企图破开这个恼人的谜。毫无疑问,地图上画的就是法国人和他的同伴渡过最后一个季节的地区。但是,这是哪个地区呢?那条从东南画向西北的曲线代表的河流流向何方呢?这是育空河、科尤科克河、还是豪猪河的支流呢?
有一天,当简单独和病人在一起时,她把大概是他亲手画的那张地图放在他的眼睛前面。雅克·勒德的眼睛一亮,目光盯住那个红十字片刻工夫。正是这个十字极大地刺激了女勘探者的好奇心。她深信这表明了某个发现的地点……但是,很快病人就用手推开眼前的地图,他又闭上眼睛,没有一句话来解开这个撩人的秘密。
他没有力气说话了吗?或者,他想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这个将要离开精力衰竭的身体的灵魂的深处残存着活下去的希望吗?或许这个不幸的人要保留付出这么多努力的代价?也许他对自己说他要见到母亲,给母亲带去为她赢得的财富。
几天又过去了。到了最冷的时候。气温几次降到摄氏零下50度。在外面,根本不可能与这样的严寒抗争。两兄弟不是在医院里就是在旅馆的房间里。不过,有时他们用毛皮从头至脚把自己裹起来,到几个游乐场去。那里的顾客相当少了。大部分矿工,在严寒到来之前去了戴伊、斯卡格或温哥华。
也许亨特和马洛纳在上述的某个城市里过冬。可以肯的是:自从四十里河的灾难之后,没人见过他们;此外,地震受难者的身份都已查明,他们不在其中。
在这些经常有暴风雪的日子里,萨米·斯金也无法和纳鲁特一起去猎获在道森城边上游荡的狗熊。他和大家一样被迫将自己几乎完全封闭起来,加上温度极低,就引发了疾病。每年冬天疾病使城里的许多人丧生。医院里的床位已不够接待病人,雅克·勒德很快腾出的病房立刻就会有病人住进去。
皮尔科克斯大夫想方设法为他恢复体力,但是未能如愿。药品失去了作用,他的胃部已无法承担任何食物。很明显,生命一天一天地,一小时一小时地离开了这个筋疲力尽的机体。
11月30日上午,雅克·勒德病情发作得很厉害,人们以为他缓不过来了。他拳打脚踢,虽然他很虚弱,但是仍然很难把他按在床上。他拼命说胡话,总是毫无意识地结结巴巴地说出相同的字眼儿。
“在那儿!……火山……喷发……金子……金子火山熔岩……”
接着,他绝望地叫喊:
“母亲……母亲……给你!……”
骚动渐渐平息下来,不幸的人精力耗尽、昏死过去。只有微弱的呼吸表明他还活着。医生认为他经不起第二次这样的发作了。
下午,来坐在病人床头的简·埃杰顿觉得他平静多了。甚至好像他的神智完全清楚了。毫无疑问,他的情况大有好转,这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雅克·勒德又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特别专注在寻找姑娘的目光。显然,他有事情要说。他想说话。简俯下身去,竭力听明白垂死的人双唇结结巴巴吐出的几乎听不懂的话语。
“地图……”雅克·勒德说。
“在这儿。”简马上回答,同时将文件还给它合法的主人。
像他头一次那样,他推开了地图。
“我把它给……”他喃喃地说,“这儿……红十字……一座金火山……”
“您把您的地图?……给谁?”
“您……”
“给我?……”
“对……条件是……您想着……我的母亲。”
“您的母亲?……您想把您的母亲托付给我?”
“对……”
“请放心吧。但是,我拿您的地图做什么用呢?我不明白上面的意思。”
垂死的人好像要思考一下,片刻沉默之后,他又说:
“本·拉多……”
“您想见拉多先生?”
“是的。”
几分钟之后,工程师来到病人的床头。病人向简·埃杰顿示意他想单独和工程师谈谈。
雅克·勒德摸索着握住本·拉多的手说:
“我快要死了……我感到……生命正在离我而去……”
“不,我的朋友。”本·拉多反驳,“我们会救活您的。”
“我要死了。”雅克·勒德重复,“靠近点……您答应过我……照顾我的母亲……我相信您……听着,牢牢记住我要对您说的话。”
他用清晰的、越来越微弱的声音说了下面的话,那是理智没有受到损害,思维完全清楚的人的声音。他对本·拉多说:“当您发现我时……我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在北面……那里有世界上最丰富的金矿……用不着挖土……地下直接喷出黄金!……是的!……在那儿……我发现了一座大山……一座蕴藏着大量黄金的火山……金火山……Golden Mount……”
“一座金火山?”本·拉多用表示某种怀疑的声音重复。
“必须相信我。”雅克·勒德使足力气大声说,并且试着在床上抬起上半身,“必相信我。如果不是为了您,也是为了我的母亲……我的遗产她应该有一份……我爬上了那座山……下到熄灭的火山口里……那里全是含金的石英、金块……只要拣拾就行了……”
这番努力之后,病人又昏过去了,几分钟之后他醒过来。他第一眼就是寻找工程师。
“好。”他喃喃地说,“您在这儿……在我身边……您相信我……您要去那儿……那边……去金火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拉着本·拉多的手让他俯下身子。
“纬度是68度37秒……经度标在了地图上……”
“地图呢?”本·拉多问。
“您去问……简·埃杰顿……”
“埃杰顿小姐拥有那个地区的地图?”大为惊讶的本·拉多又问。
“是的……是我给她的……那儿……画十字的地方……在一条河边上……克朗代克北面……一座火山……下次喷发将喷出金子……火山岩渣是金粉……那儿……那儿……”
被本·拉多扶着半坐起来的雅克·勒德用颤抖的手指着北方。
他毫无血色的双唇中吐出最后的话:
“母亲……母亲……”
接着,充满无限柔情地说:
“妈妈!”
最后的痉挛之后,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