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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记得在我28岁左右的时候，我们聊过婚姻和生育的事情。您有一个观点我印象很深刻，那时候您说，结不结婚并非必须，但“为人父母”这一站，却是人生旅途中的“必玩景点”。特别是我身为一个“女人”。爸爸虽然不是女人，但是总觉得一个女人可以体验怀孕、生产和为人母的过程，想必是一种丰盛又神圣的生命体验，希望我可以深入并慎重思考这一课题，不要轻易错过。
诚实地说，虽然我当时对您说的话持保留态度，但是我还是把爸爸的话先收进心里的“待消化区”，好好让它放着发酵，因为当年我还是爱情至上，是否要孩子还不是我的人生选择题。
现在，您的孙女已经三岁半了，进入第一叛逆期。
我必须诚实地说，过去这三年多，是我人生当中最美好的三年。原因并非这三年一切圆满顺利，相反，是因为在每天面对不间断的挫败、茫然、疲惫，甚至绝望的同时，保持着全然的愿意、无悔、负责。
回想起来，确实是爸爸当时的那句“不要轻易错过。”在我内心隐隐发酵了。冲着这句话，我不仅没有错过生而为母的机会，而且尽可能投入去游历整个“为母”风景中的任何小巷小弄。
在怀孕期间，我将觉知带入为自己做的每一餐、起的每一念、说的每句话乃至接触的每个人，因为我知道我正与一个生命共享我的身体，即使我什么都不懂，这个生命也信任我做她的母亲，信任我会为她负起全然的责任。我很感谢我们选择了居家自然生产，在最自在、最安稳的环境迎接孩子的到来。在我妈妈的陪同下，泰元（孩子的爸爸）亲手接生了果果。我还记得，她出生后一小时，爸爸也带着我妹妹来了，在温馨的氛围下一起分享这个对每个人都很神奇的体验。
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面对着最精密、最脆弱的美丽造物，我和泰元就像两个傻瓜。我们自己坐月子，茫然地摸索怎么哺乳，怎么一件件手洗尿布。忙得团团转，两个星期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记得爸爸当时看我们如此狼狈，还笑我们两个人居然都搞不定一个婴儿，我生气地说还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您都把我丢给保姆，以至于从不知带孩子的辛苦之处。当时您摸摸脑袋说：“好像也是。我当时就觉得那些都不是我的事，只要交给专业的人就好，难怪不记得累。好吧！佩服你们！”
其实我从前的个性是很容易放弃的。我曾经一度找不到内在的自我价值感，所以做事情只要感到无趣、遇到挫败、没有进展，就很容易放弃。人生有太多事情确实是有后路的，但我现在才知道，想逃就能逃的时候，原来错过的比得到的还多。为人母这条路没有后路，不论我是什么样的母亲，我们的关系是永远确定的，这份关系像树根一样深深扎在土里，让我无法逃避，而这扎实的修炼也让我终于用自己的“做到”长出了真实的力量。
这三年，常常会想起爸爸说的“不要轻易错过为人父母”，我真心感谢爸爸的这个提醒，体验到有机会为人父母，让我真的此生无憾，也期待着接下来在孩子的不同成长阶段所带来的丰富体验。我也因此好奇，不知道为人父对爸爸来说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体验呢？面对着三个生命状态截然不同的女儿，身为父亲，您对自己又有什么样的体悟？
质灵
质灵：
我的一句提醒，居然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老爸太高兴了，这真是身为人父的高光时刻。谢谢你送我这个礼物。
你好奇我身为三个女儿的父亲，到底有什么体验，这真是大哉问，让我着实思考了许久。
首先浮出脑海的画面，是前一阵子在我主持的课程中，邀请所有学员说出自己人生最得意的事。
我居然脱口而出：“我是三个女儿的好爸爸！”
这话说出口后，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怎么就是个好爸爸了？好爸爸怎么就变成我人生最得意的事了？这是我吗？
过去的我，一定会说人生最得意的是自己是一个好作家、好老板、好老师，这些可都是有公论的，至于做爸爸这件事……顶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
那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可能的原因也许是：我做的其他事，都是人生设定的目标，而且是自觉擅长、可以达成的，唯独做爸爸这件事，好像是人生的一个意外旅程，却越走越有滋味，越走越得意。
当然，我说自己是好爸爸，难免有自我感觉良好之嫌。对于“好爸爸”，我的标准也蛮低：第一，女儿们有话都会找我说，而且无话不可说；第二，在做爸爸这件事上，我还在学习、进步、成长中，且应该会越来越好。如此而已。
先说一下家庭的基本情况。你两个妹妹，一个比你小10岁，一个比你小16岁，有跨世代差距，而且你们三人个性大相径庭，几近不同人种。尤其，我在你两岁多的时候跟你妈离婚，你成长的过程，我没有机会参与。身为这样三个女儿的爸爸，一路走来，我也挺不容易的，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成果”，才难免要得意。
在做爸爸这件事上，我起点不高。我一出生就是遗腹子，四岁多母亲带着我改嫁，继父沉默寡言，很少和我说话。所以基本上，我小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男性家长认真工作、赚钱养家，不需要再做什么，就自然在家中享有崇高地位。子女该如何尊敬和孝顺父亲，是母亲的教导责任。我印象中所谓的“父亲”，不过就是这样。
更何况，因为你奶奶对我管教很严格，而我又不太受教，小学就开始叛逆，整天往外面跑，根本不想回家，所以我自小人生的重心都是往外追求，完全没有幸福家庭的向往。
因此，做好爸爸这件事，我没放在心上，也没设定为目标，更没排进人生进程。无奈事与愿违，由于时代的改变，我老婆不像上一辈女性一样，会在家中树立老公的父亲地位。想要女儿跟我亲近，我只能自力救济。这是我原先没想到的。
虽然如此，初为人父仍然十分享受。我还记得，当护士从产房里把你推出来时，你犹如打完一场大仗，疲惫不堪地闭着眼睛，冥冥中好像知道我在看着你，张开了眼睛，深深地与我对望，好似两个老灵魂，在历经沧桑后重逢相认。那一刻，我体验到“做父亲”是生命中很神秘的一件事。
在你婴儿时期，我热情地参与照顾你的所有事（在工作之余），喂奶、换尿布、洗澡、哄睡觉、陪伴游戏……十分享受做父亲的感觉，而且认为这是我的权利，不容剥夺。
印象最深的，是你一岁多的时候，每当我们单独玩耍，两人对看一眼就心领神会，一起大笑。
那种没有语言和头脑的深度交流，是在成人世界中找不到的。那时候，只要我专注陪伴，你常带我走进伊甸园，品尝活在当下的生命滋味。
有了这种和婴儿“相处”的神秘体验，我十分珍惜，在你两个妹妹身上也如法炮制，依然得到无限滋养。
虽然如此，在我人生的壮年时期，外在的挑战和诱惑实在太大，挫败难免带来腐蚀，风光则更加让人自以为是。我带着外在世界的熏染，面对在青春期中躁动的女儿们，变成了一个心不在焉又没耐性的半缺席父亲。还好我有三个好女儿，你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度过了爸爸半缺席的时光，各自走出了各自的路。
我做爸爸的第三阶段，开始于十多年前。那时候我放下了自己创办的事业，走上了生命学习的道路。
在这条路上，我的生命基调变了，我的心性也转了，因此重新认识到，“为人父”这件事，是我人生的必修课。
在这个阶段，我和你们三姐妹的关系也发生很大变化，尤其是你。我想你一定记得，这十余年来，我们俩有多少次的深谈，摩擦出多少情感火花，激发出多少眼泪，最后滋生出完全不一样的父女关系。我们彼此对各自的人生好奇，接受彼此的不同，放下彼此的执念，坦然说出内心深处的真话。我完全感受到，真正的亲密关系是一个冒险的旅程。我很高兴有你这样勇敢的女儿，让我俩有机会一起走这趟旅程，而且进入亲密关系中的最高层次：共修关系。我相信我们会在这段冒险的旅程中继续走下去，未来的风景无限，让人充满期待。
身为人父，能与女儿共修，是人生难得的缘分。我的三个女儿，个个特立独行，也正处在三种不同的人生阶段中，可想而知，未来的功课一定层出不穷。目前身为人生老师的我，对这样的功课当然是期待和感谢的。我自己的生命状态，也在和女儿们共修的过程中，不断地蜕变；世间哪有比这更好的福气？
你问我做爸爸的体验如何？我要说：感谢你们三个愿意今生做我的女儿，感谢你们愿意给我机会，让我陪伴你们经历你们的人生。这是我人生最大的福气，还好我没错过。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