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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传闻不少是假的，可有的传着传着就成了真的。潘东升要当市委副书记一说，前一阵子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甚至是谁极力举荐，还有谁帮着说话，到哪个市任职，都真真切切的，就好像谁刚刚参加了常委会似的。果真没多久，省委任命下来了——潘东升任兴安市委副书记，兴安市是全省第三经济强市，距离省会中京市也不远。
潘东升上任前几天，几乎天天在酒桌上度过。官场上，有些饭不吃是不行的，有些酒不喝更不行。有些场合不使劲喝，不喝多都不行。在酒的问题上潘东升从来不含糊，也从未丢过分，掉过价。那些日子里，他每天的酒场不下五六场，最多的一天把中午晚上加起来有十多场。就这样，潘东升愣没喝趴下。他每天依然精神抖擞，按时按点上班，工作一点儿也没耽误，着实让身边人羡慕。
潘东升到兴安报到的头天晚上，孟忠良带着几个人跟潘东升吃了顿饭，为他饯行。江一铭和李益都参加了，几个人都喝了酒，潘东升喝得最多。饭桌上众人说的全是拜年的话，当着孟忠良的面，潘东升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毕恭毕敬地傻喝。他早看明白了，今天这场饭局，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既然得了便宜，就不能再卖乖，让伙计们开心才是，尤其要让孟忠良开心。他拿定了主意，今天自己的任务，就是装傻，不说话，光喝酒。就是喝得吐了血去输液，也得喝。
这天，东河县正好也有一个饭局，东河县县委副书记单勇跟几位乡镇党委书记聚在了一起。喝到八九分的时候，一位与潘东升不合的乡党委书记言不由衷地说道：“有些人咱不服不行，潘东升为啥能当市委副书记？别的暂且搁一边，就冲斤半酒量和喝不倒的身子骨，咱谁能比得了。”
单勇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别不服气，潘东升能有今天，你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知道他身后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嘿嘿，傻小子，记住了，胜出必有所长，别不服气。”
潘东升的确有他过人的长处，别的不说，单说抗压能力，就无人能及。他刚当县委书记时，连着两次让市委书记狠批，其中一次是在全市县委书记的什么会上。这事搁谁心里都发怵，可潘东升知难而进，你不是瞧不上我吗，我偏往你身边凑。没想到他再去汇报工作时更惨，刚汇报了两分钟书记就急了，没让他再多说一句话，训斥了足足半个小时。
潘东升明白，书记短时间走不了，这一关必须闯过去，否则将永无出头之日。没过几天，他又找市委书记汇报工作。就是凭着这种被别人视为厚脸皮、没气没囊，终于让市委书记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觉得朽木可雕。
潘东升到兴安市上任不到俩月，东河县就出了一桩大事。这桩事出得很偶然，也太蹊跷，谁也没想到农民耕地租赁费和青苗费会引出那么大的事。两年前县里兴建农业现代园区，占了青亭镇下关村农民五百多亩耕地，地是从农民手里租过来的。当时说好的当年青苗费每亩三百元，每年地租五百元。可园区只付了上年的五百元租赁费，上年的青苗费和当年的租金就没了影儿。村民数次讨要，一分钱也没要回来。像这类事农村很常见，往往拖个一年半载就给了，村民们也从来没把这事太当回事儿。
也该着出事。今年大年初五那天，下关村里几个因缺钱没过好年的年轻后生聚到一起喝闷酒，几个人越喝越愁越觉得憋屈，越念叨气越大。其中有个常年在外打工的后生说道：“王八蛋们不让咱过好年，他们也别想安生，走，找狗日的去，我听说他们正在园区的食堂喝酒呢。”园区就在村边，走着去几分钟就到了。这帮人走着走着其中有几个人就怂了，有的说家里有点事，有的说喝多了想吐，想溜。人群中有位年岁稍大点的人笑笑说道：“人越少钱越好要。”想溜的人便硬着头皮跟过来了。
当时，园区经理正跟一帮亲朋好友喝到兴头上，根本没把这几个年轻后生当回事儿。园区经理是正科级，与县局长是平级，在县里也算个老大不小的官儿了。大过年的，让几个农民堵在餐厅里指着鼻子尖要钱，觉得丢了面子，气不打一处来，连正眼也不瞧他们，冷笑道：“你们没钱过年，我们还欠了大半年工资呢，我们不过年？我找谁要钱去。”
一个愣点的年轻人上前说道：“不给钱我们就不走了。”说着从旁边拉过把椅子，一屁股坐在了餐桌旁。
经理的火噌的就顶到了脑门上，站起身冲着年轻人骂道：“你他妈的算老几呀？有本事找政府要去，在这儿瞎咋呼个球。不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儿上，叫公安局把你们几个杂碎全抓了，还不快滚！”
园区经理喝了不少酒，仗着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一帮亲朋在场，丝毫没把几个农民放在眼里。没成想，这帮村民中有两位后生常年在外，见过些世面，面对恐吓毫无惧色。一位暴脾气后生因为节前手头缺钱，给未来的老丈人送的节礼薄了些，未婚妻一直闹别扭。再加上刚才也喝了不少酒，闻听此话火不打一处来，噌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抡拳就杵在经理的左脸上。经理冷不防挨此痛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仗着身高马大，冲过去伸腿就踢了过去。众人见两人动了手，大过年的虽没想真打，但你推我搡，拉扯着就把餐厅弄了个稀里哗啦。
大过年的，村里的人都在家里歇着，正串门拜年喝酒乐呵呢。这边打架还没散场，全村的人就都知道了，只一两天全县已传得沸沸扬扬。这场并未打起来的冲突再经人添油加醋地一渲染，俩人动手变成了几十人群殴，其中有几个给抬进了医院，血拉糊糊的。传来传去味道就变了，有些话专拣农民的肺管子捅。有的说，潘东升这几年光投资花钱了，早寅吃卯粮了，哪还有钱给农民；还有的说，那地本来就是集体的，政府说了算，政府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要钱？别做梦了。
这些流言蜚语在村民中迅速发酵，那些把耕地已租出去的，还有耕地被征用至今没拿到补偿款的村民，都慌了神儿，早知这样还不如种着好呢。年也顾不上过了，酒也不喝了，四处奔走打探消息。
青亭镇下关村动手的那个后生，他姐姐嫁到了城关镇，东城开发区占地七千五百亩的工业产业园区，征了她家的三亩地。前年征地款只拿到一半，园区也一拖再拖，迟迟不肯付尾款。打架经他姐对外一描述，就变成了农民的租赁费和青苗费全让园区经理给吃喝了。园区经理不仅先动了手，还说老子一分钱也没有，有本事找政府要钱去。
城关镇不少村民本来就不看好开发区里面的工业产业园区，谁有这么多钱呀？一下子把几千亩地全建成工厂。一些有心人还发现，跟前年底几十座塔吊丛林般热火朝天的场面比，去年冬天只有七八座塔吊在施工，其他都趴在那里，不见动静了，干活的人也稀稀拉拉的，不剩多少了。下关村打架那事再一闹腾，流言满天飞，说啥的都有，城关镇有的村民在家坐不住了。
工业产业园区占地涉及全镇一千多户村民，村民不少的家人在县城上班，个别的在县直部门还是个中层干部、头头脑脑的，多少能打听到点内幕消息。不知是谁顺口说了句“听说温州的林老板扔下这个烂摊子跑了”，此话一出，就像往滚烫的油锅里浇了一瓢水，立马就炸了。
正月初十刚过，村民就三五成群地四处串联，说不能再等了，这钱要是再不往回要，一分钱也摸不着了。一伙沉不住气的村民骑自行车赶到工业产业园区，见工地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门出来一个值班经理说：“林总回温州过年去了，过了十五才回来，你们说的事我回头问问。”第二天，这拨人又跑了过去。值班经理生气地说：“怎么又是你们？林总电话里说了，征地款早已如数上缴县财政，公司不差村民半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