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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市政府召开常务会，又见到潘东升。每次见到潘东升，他给李梅姥姥那三千块钱的事儿，就会闪现在江一铭的脑海。
潘东升心气极高，而且是极要面子的人，直接把钱退回去是万万不可的。那不亚于当面扇他耳光。像他这类人心高、胆壮、办法多，升迁绝对慢不了，此人绝不能得罪。但也不能跟他走得太近，过分强势的人，埋下的祸根也多，出事的概率也大得多。保持在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状态最好。
上午，散了常委会，江一铭埋头往外走，宣传部长李益大步从后边追上来：“到底是年轻人，走路像一阵风，追都追不上。”
江一铭回头看是李益，停住脚步转过身笑着说道：“要知道部长有教诲，早服服帖帖地候着了。”
“别瞎扯淡了。听说潘东升要当副书记了，无风不起浪，我觉得这事有点谱。”李益凑近江一铭神秘地说道。
“我也是刚刚听说。”江一铭随声附和道。
“老潘这家伙真他妈的命好，副市长才干了不到两年，马上又要提市委副书记。这人呐，真是不服不行。你瞧吧，平日里这家伙应酬就多，一场接一场的，接下来的饭局准挤成了疙瘩。”李益有些酸酸地说道。
“依我看这也是好事，起码说明省委对中京市党委和政府的班子是认可的。”江一铭诡异地一笑说道，“我估摸着你也快了。”
“我？这等好事，轮不到咱这些整天瞎忙的人头上，要能往上面跑，让大领导关注认可才行。”李益的表情有些夸张。
江一铭低声说道：“这么说就对了，胜出必有所长嘛。”
“对对，胜出必有所长，就是你说的这个理儿。”李益拍拍江一铭肩膀说道，“好了，哪天你得空，我请你喝酒。”说完摆摆手朝办公室走去。
江一铭边走边想，正瞌睡呢枕头就给送来了。李益在市委不仅资格老，人也正派，可以多走动。这两天正好手头事儿不多，不如约李部长、潘东升一起吃个饭，顺便把三千块钱的人情还了，省得心里老惦记着。
快下班时，江一铭拨通李益的座机：“老兄，多亏上午你提醒，在政府这边，我跟老潘搭班子。这段时间老潘对我的工作很支持，明晚你要没别的安排，我把老潘叫上我们一块儿聚聚。”
“老弟，你说的正合我意，别看咱俩聊得不多，可我打心眼里认你老弟。”看来李益对这场酒也很满意，他在电话里爽快地说道，“明晚，就这么定了，除了书记外，谁都得给老弟你让路。”
放下李益的电话，江一铭用手机拨潘东升的手机，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就传来了潘东升那底气十足的大嗓门：“江市长，有指示请吩咐。”
江一铭说道：“老潘，你可别弄错了，咱俩都是副的，太监骑骟驴一个球样，我哪来的指示？”
“市长是班长，常务是副班长，我高攀叫声老弟，对您尊重那是必须的。”要不说潘东升这人真有他的强项，这人平时那么强势，但凡是对领导，哪怕是像江一铭这样只是排位在他前面的同级领导，一定是恭敬的。他说出的话，既让你听着舒服，还让你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是不是真心话暂且搁在一边，但这话搁谁听了心里都受用。
“好了，不说这些了。上午市委开会遇见李益部长，我俩想到一块儿了，都想跟你唠唠嗑。早听说你好酒量，明天正好是周末，要是没太着急的事儿，就别安排别的事儿了。我同学开了一家茶馆，除喝茶外，还能做点饭，我们一起喝两杯。”
“江市长，这事儿还用着您来操持。说吧，想吃点啥？我来安排，您和李部长人到就行了。”
“这次是我请客，我跟李益都说好了，就这个地方了，先喝茶，再喝酒吃饭，下次你再安排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两位常委请客，潘东升打心眼里高兴。虽说最近请他吃饭的人排着长队，有些职位也不低，但论分量那一拨也比不上眼下这两位。李益是中京市委的老人，人脉极深，人缘又好，上上下下都给他面子。江一铭就更别说了，年轻，能力强。他当市长是早晚的事，肯定还晚不了。
打完这通电话，江一铭觉得三个人吃饭，显得有些孤单。一般来说，越是意义重要的饭局，越封闭，参加的人越少越好。可这次与潘东升吃饭，并没别的用意，就是聚聚，还个人情而已。
如今组饭局可是门很大的学问了。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说什么才重要。在哪儿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吃，吃的结果怎样。人们费尽心机在一起吃这顿饭，就是为了以后能吃更好的饭，这就是饭局的政治目的。
说来也怪，过去以大饱口福、联络感情为目的简简单单的吃饭，竟然会上升到今天这样的高度，这是前人所不曾料到的。之所以吃饭能升级为“局”，意味着它已经演变成特别的政治场域，成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大小官场上的政治角力，权势较量，权力更迭，皆在此无声上演。人们经常见到，一个并不善饮酒的单位一把手，经常会从家里拎上几瓶好酒，随便找个理由就把班子成员聚起来喝一场。尽管大家心知肚明，酒无好酒，此乃鸿门宴。但几杯酒下肚，平时高高在上的一把手跟你大杯大杯地碰，甚至拉着你的手搂着你的脖子，信誓旦旦地跟你称兄道弟时，以往工作中的那些“结”或者不愉快，你还好意思念念不忘？农村不是有句老话吗，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向你示好的是你的领导。
老辈子人说过：酒，越喝越厚；赌，越赌越薄。现今也有人说：喝十次茶不如喝一次酒，喝十次酒不如喝醉一次。这话说的不一定完全对，但酒确实是把人拉近的灵丹妙药。因为酒喝到了一定程度，喝得你我不分的时候，人就开始掏心窝子了，人跟人掏心窝子的时候是不多的。
喝酒，在酒桌上找准自己的位置也很重要。你是陪酒的，还是倒茶倒酒的，一定得弄明白。你在饭局上该多说话，还是少说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也是大有讲究的。一场酒下来，你的得或失，全在你位置是否摆对、话说得是否得体到位。
江一铭酒量虽不大，但参加过不少酒场，也算是从中受益者之一。他刚提拔省政府研究室副主任那年，正赶上部里的一把手带着四位司局长到中原省调研。头天是省委书记和省长会见，第二天晚宴除了分管副省长、副秘书长参加之外，杨广厚把班子的三位副职都叫上了。江一铭资历最浅，他的座位紧挨着一位副司长，正对着首长。首长很善谈却不善饮酒，只开了一瓶红酒，大家象征性地端端而已。
像这类酒宴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千方百计让坐在首座的领导高兴。领导善饮，就想办法在酒上让领导尽兴。如果领导善谈，就创造机会让领导高谈宏论，在座的都必须做个好听众，津津有味地听。如果谁能来个现场求教，让领导的酒桌演讲再深入展开一些，讲出些经典名句，这就算超常规发挥了。倘若光工作干得好，这些事上让领导不尽兴的话，接待就不能算是完满。
那天的晚宴因为行政处长上不了桌，江一铭把自己当成了行政处长，目不转睛地盯着首长的一举一动。自己年岁最小，资历最浅，给领导倒茶点烟这活儿，咱不干谁干。刚开席不久，他发现餐桌上一道凉菜清拌洋姜备受首长青睐。只要这道菜转过去，首长就赶紧夹上几片，放在自己的食碟里。大饭店的菜品做得精致是精致，就是量太少，桌没转几圈，那盘凉菜已不剩几片了。
服务员过来上菜，江一铭站起身悄悄对服务员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过来一大盘洋姜。一位副主任冲着服务员道：“上错了吧？这道菜刚上过了。”首长笑着摆摆手说：“既然上来了，就放下吧。”
副省长与首长天南地北地聊着。忽然，首长话锋一转，指着江一铭对副省长说道：“我发现江主任不仅年轻，工作也很用心呀。下午我跟农民座谈时，他好像知道我想从农民那里了解哪类情况，一直在旁边启发农民往深处说，往细里说，让我了解了不少农民的活思想和真情况。有些话呀从农民嘴里说出来，跟从你们嘴里说出来，是大不一样的。”
副省长冲着江一铭点点头说道：“小江，领导夸你呢，还不赶紧敬酒。”
江一铭站起身端着酒走过去，低声说道：“参加领导的调研活动，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调研方法。”说罢把多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你们几个要向江主任学习，干工作除了舍得下功夫，还要多用心。”首长对北京来的几位司局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