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农历的腊月门儿,京城的老老少少就合计着腊月该咋过!要说这腊月儿,是在一年里“过儿”最多的月份。不但事多,累多,急也多。
俗话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这话儿搁在腊月里最应景儿,而且,不光是最应景儿,见天儿的还得逢上个小节令。
这小节令过是不过由您,可这一个院里住着七八家子,别人家张罗着过,您横竖也不能闲着,再说了,要里儿要面儿的老北京人,看人家撂桌吃饭,自家也得饭菜上桌。话又说回来了,腊月初一到年三十晚上,随便点上一个日子就有说道儿。
老话儿,“腊月初一蹦一蹦,一年到头不生病。”
这“蹦”字,大概是两个讲儿,一是能走能蹦,自然是身子骨硬实,没灾没病;二是“蹦”与“嘣”字谐音,跟吃有关。
这腊月的头一天,“嘣”玉米、“嘣”白薯干、“嘣”酥蚕豆,“嘣”哪样都吉利,“嘣”哪样都花开,“嘣”哪样吃着都香。
而这生病不生病只是一句吉祥的话儿,倒是身体的好与坏,吃里头找有点儿道理。会吃的人都知道,“嘣”开花的吃食焦脆、甘甜、开胃、克食,外带着占着嘴儿,少吃不发胖。这纯天然的吃儿虽说土了点儿,但绝对没有添加剂和污染。
当年,老京城的平房院大都是睡炕,或在院里搭个凉灶锅。数九寒天的腊月初一,孩儿们冻得鼻子像个红萝卜,就这模样,他们也能不知打哪背来半袋子粗细均匀、放到锅里正好半下子的沙子。
现如今许多城里的年轻人听了可能会吓一跳,吃惯了洋味儿的爆米花,从来没见过土法儿“嘣”出来的玉米花。其不知,咱这“嘣”米花比“洋味”不知早了多少年呢!沙子“嘣”玉米花至今还在边远地区延续着,多少代人吃了多少年,没有人因为这法儿“土”而生病。
别以为土法儿就马虎,沙子要用筛子过,去掉杂质和石子,要加足了柴火烧,沙子的温度要够,得让经验老到的人掌握火候,这火候关系到最后的“花”开多少。
沙子温度够了,再从中间扒出能盛下拣干净的玉米豆的窝儿,上面用热沙土埋严实。够时候了,出香味了,用大铲“哗,哗”的来回翻,瞧,孩儿们咧开冻僵的小嘴儿,你推我搡地争着哄抢“嘣”到地上的玉米花。
“噼噼啪啪”“嘣”够数了,上竹筛漏下沙粒,里面全是花儿了!剩下的不开花的死豆,也香酥、甜脆可口。
院里所有的家儿都有份儿,拿瓢儿拿碗儿分着、吃着、乐着。腊月初一,就这么着热热闹闹过去了!
提一句,“嘣”白薯干、“嘣”酥蚕豆,可得是有辙的家儿,老辈子吃都吃不上,哪有闲钱去乡下淘换白薯干,哪有闲工夫泡蚕豆,把蚕豆破皮儿,空干水,晾干,再下锅“嘣”?所以,“嘣”白薯干和酥蚕豆在院里和胡同里是稀罕物儿!
过了腊月初一,没几天就是吃腊八粥的日子了。这腊八粥可是个好东西,虽说上不了席面儿,可怎么吃怎么顺口,您绝对信,眼面前儿,摆上一大桌子鸡鸭鱼肉,再摆上一碗全活料的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您从天寒地冻的外面回来,第一眼、第一口,准先奔这粥碗忒儿喽几口,先暖和暖和,再就点小菜,解解肚馋。呵!这么一来浑身上下都觉得舒坦。
吃粥养人,成了京城老百姓的最爱,粥材料也越来越花样多和讲究,除了五谷杂粮,大枣健脾开胃,栗子克食助消化,核桃仁养脑助智力,花生降压败火,山药补血养颜,菱角米凉血清热。
“食补”,这词儿老百姓不会咬文嚼字儿地说,可多年来能保留下来的习俗一准儿没有错。更有讲究的主儿,把京城的牌子货--“北京杂拌儿”(果脯),铺在碗里等着,等粥熬得是时候,是火候,够稠糊儿,够香甜,盛在碗里,盛好的粥碗放到屋外的窗台上晾着,放凉了扣到盘子里。
送给亲友时,这腊八粥尽显粥料的精致。别顾着听别人说好听的,夸粥熬得好,腊八就这么着晃过去了!
过了腊八是年关,没觉几天就到了腊月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儿粘”,大人关心过小年,孩儿们盼望着这天街上出摊卖糖瓜儿的。
这糖瓜儿有它的独特,专门在十冬腊月,滴水成冰的腊月二十三前后有得卖。
只有结冰的时候,糖稀铺做的浓缩小个儿磨盘倭瓜状的糖瓜儿才不会化。您见过大夏天有卖糖瓜儿的吗?有?那不是抬杠吗!
咬一口糖瓜儿,才能看见里面蜂窝似的拧巴成酥脆糖丝儿的瓤儿,不吃不化,全仗着一种叫“白土子”的粉裹着糖瓜儿,才不会粘到一块。
孩儿们吃着,还打嘴架。卖糖瓜儿的同时,南糖也卖得挺火,真正的糖瓜儿,就是圆圆扁扁像小倭瓜状的那种,别买错了,叫院里人笑话您“外舀”(外行)。
对小时候过腊月,印象最深的还有一件乐事,那就是腊月的“二十七,宰公鸡”。
那个年代,院里的婶子大妈老太太们,爱在头年下一个多月时淘换只公鸡养活着,生活不富裕的平民百姓既想有只公鸡添个荤菜过个好年,又想省下俩钱儿买只瘦小的自己喂肥再宰,为了能多吃一口肉。
鸡买到家,找个筐扣在里头,中间掏个鸡能伸出头来吃食的洞,怕的是撒着养一不留神啪啦飞走,还给起个好听的名字,叫“站鸡”。
老太太们对这事儿挺上心,剩粥剩饭的一天喂几遍,别说,鸡喂到年下真能肥得流油。您猜怎么着,这老太太们不是啥鸡都养,又要面子,还要省钱,喂的鸡还得漂亮--“芦花”,白是白,灰是灰,星星点点;“油鸡”,黄黄的毛,闪着亮金光;“柴鸡”,花花的毛,红红的冠子。一水儿的油光瓦亮的尾翎、背翎、脖翎,绒毛更是喜煞人。
老太太的公鸡长得越漂亮,越肥实,孩儿们越偷着乐。那会儿没啥玩具,刨个毽子是他们的乐趣,到了二十七一大早,院里谁家要是该宰鸡了,会围着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一大帮子丫头小子,都等着抢几把好鸡毛刨毽子。
后来,有了事儿了,不知谁传出来的,活拔下的鸡毛刨出来的毽子踢着最好,毽子飞在空中跟活的一样。小子们有损招,他们拿来大人喝的“二锅头”,偷偷地给公鸡灌上几口,等公鸡醉了,怎么拔毛怎么得手。不用等腊月的二十七了,孩儿们就踢上了毽子。
老太太们二十七一大清早,打开筐盖一看,在院里足足骂了一整天,骂得院里的大人们都不好意思听了,心里直打闷雷,怎么了,这是?
原来,老太太们看到的是一只除了鸡脖子和脑袋的毛还完整,凡身上能刨毽子的毛一根也没剩下的公鸡,老太太们骂得对:“这不是公鸡,是一只秃光雀儿!”
当年参与拔毛的小伙伴们,今天想起来还止不住地乐得前仰后合--一个是自己动手的快乐,一个是伙伴们合作的麻利,再有就是那四合院里度过的特有的童年时光!
为啥说是老话儿腊月呢?时下,日子越过越富足,气死天天过年,不富裕的家儿有政府接着,“年过”的必需品都上赶着送了来。那还提老话儿干吗?为的是,只有说出老话儿,人们才会倍加珍惜现在的好生活,您说对吧?
现而今,市场繁荣,物丰货盈,老百姓的日子仿佛天天在过年。但临近年下,昔日老北京城喜气洋洋年货摊,又不时浮在眼前。
腊八过后,人们便开始准备年货,老北京人把这一繁忙现象叫做“忙年”。春节备年货,内容十分丰富。民谣曰:“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太太要新布衫,老头儿要顶新毡帽。”其实年货何止这些呢。
《春明采风志》载:“凡年终应用之物,入腊,渐次街市设摊结棚……门神、挂钱、字画、对联、佛花、鞭炮、蜜供、元宵、鱼虾……风筝、纸牌、走马灯、拈圆棋、江米人太平鼓、童玩之物,买办一切,谓之忙年。”
年货摊是为普通老百姓预备的,有钱的大户人家在过年前都奔有名的老字号、老店铺采买年货,此时这些买卖门庭若市。而市井百姓,小户人家里办年货,又近便又便宜、品种又全乎的有两大去处--街上年货摊和隆福寺、护国寺等庙会的年货市场。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住东直门内。每到年下,东直门大街一路往西,北新桥、交道口、鼓楼东大街,不仅横向,纵向的北新桥、交道口南北大街,鼓楼至后门桥大街,各色年货摊鳞次栉比。既有买卖家店铺门前支摊的,更有临时搭大棚专营年货的。这条大街有它的区位优势,离东直门、安定门、德胜门、西直门都较近。
腊八之后,不少农闲的近郊农民和专卖节令商品的小贩,便云集这里或沿街叫卖,或摆摊支大棚卖年货。年货摊上的年货也是五花八门,吃、喝、穿、戴、用及过年用的用品饰物、摆设,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民以食为天,尤其是春节,从年三十“除夕团圆饭”到“破五”的饺子,还要包括过小年祭灶用的糖瓜、关东糖、除夕辞岁祭祖的蜜供、萨其玛、果脯蜜饯、干鲜果品,都要想着采买,或者“请”回来。
吃喝食品是年货中的重头大戏,一则那年代平日人们肚里油水少,全盼着过年节改善呐;二则过大年“破五”前,大部分商店不开业,不备足吃喝万万不可。
年货摊,年货市场,鸡鸭鱼肉、年糕糖果、炒瓜子、炒花生、时令蔬菜、炸豆腐、冻柿子、冻海棠、蜜柑橘、苹果、鸭梨,到处都是。
年货摊最充斥“年味”的要属卖年画、卖春联、卖皇历的,还有受孩子们欢迎的爆竹、灯笼、刀枪玩具、空竹、风车等。而卖绒花窗花的摊位,也会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尤以大姑娘、小媳妇居多。
当年一到年底,城里不少闹市,大街都设立年货大棚,很多副食店还组织“年货车”走街串巷,方便居民买年货。无论是年货大棚,还是年货车前,人们兴高采烈地排队凭本购买冻带鱼、冻肉及下水、花生瓜子、黄花木耳、香烟糖果,此情此景,记忆犹新。
祭灶是年终的“岁祭”。过去曾列入皇家典制,清宫每年腊月二十三日以黄羊祭灶。且不分帝、后均亲诣坛前拈香礼拜,直到送神望燎,没有民间“男不供月,女不祭灶”之说。
祭灶,民间贫富皆有此举。富户有以黄羊、糖瓜、糖饼并为贡品的,还给骑的马也供上草料,甚至有给灶神糊了八抬大轿,或金案宝马的(如旧时的同仁堂乐家和天宝金店刘家)送他上天。穷人,即使是赤贫者,亦不失此礼。用恋歌白疙瘩当烛台,以一个小碗儿当香炉,仅以一碗凉水当供品,用秫荠杆儿插个小马来送灶。虽然近于儿戏,但祭者却说“心到礼到,心到神知”。这种求福报的心理人皆有之。就连草料铺在腊月二十三日也发心作公德,在门前施舍草料,让祭灶之家喂饲灶君的坐骑。
旧时祭祀灶神不光是在岁终,而是根据用灶为炊的具体情事而举行不同形式的祭祀仪式。例如:佛教所举行的各种道场,甚至应了民间的佛事,不论是祝寿,还是度忘的,都在吃斋前举行祭灶仪式。
让斋主以铜盆捧一份“敬神钱粮”,“香灯”或“铺排”(此后僧人的杂务)捧一个给厨灶上大师傅的钱包,到临时厨房颂念《大吉祥天女咒》,表示敬神谢厨,然后才能享用斋饭。此乃僧家之礼也。又如:梨园界每年阴历九月初九日为谢罪祈福,举行所谓“九皇会”。
据道教《玉清无上灵宝自然北斗本生真经》说:“龙汉年间周御王之妃名紫光夫人,即斗姥元君,生九子,初生二子,为天皇大帝,紫薇大帝;后生七子,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合称‘九皇’。”
九月九日为其母斗姥元君生辰,九皇共庆是为“九皇会”。是日,梨园界丑角演员扮作道士,作一道场,不会念道经念佛经,文不对题地走个形势,但开坛前也必须祭灶,以便用斋。此乃道家之礼也。
灶王被厨行尊为行业神,每逢旧历八月初三日灶王生辰之日,必齐集崇文门外化市都灶君庙,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好年成时还要唱一台小戏(河北梆子、评戏之类)谓之“酬神堂会”。过去,凡属厨行学徒出师,必要在都灶君庙举行祭灶谢师仪式。此乃厨行之礼也。
旧时,祭灶是社会上一切善信人士的基本礼仪。祭灶,表示敬灶。一心积德,争取“福缘善庆”。
当然,人生居家过日子不可能完全符合“天道”,即“上天”与“神”的意志,既有公德之举,又有失礼之处,有意无意地做些错事。
所以送灶时,忏悔谢罪,让灶君向玉帝给自家举功掩过,以求福报,这是一种很朴实的信仰,朴实的民风,它区别于正统的宗教信仰,乃是中国所特有的乡土风俗和乡土文化决不能简单地将他说成是“封建迷信”,而应该本着历史主义的观点来认识这一民俗事项。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欢度春节的心态、情致、形式与内容都有了很大变化,可也有一些不变或变化不大的东西。
古往今来,春节有声有色的浓郁氛围就一直熏染陶醉着海内外的华人,那色彩红火、热烈,大街小巷、屋里房外都能看到,譬如穿红布的衣服,贴红色的福字,写红纸的对联剪红艳的窗花,燃红油的蜡烛,挂红绸的灯笼,而今还加上红的中国结、红的吉祥符,以及各门各院悬挂的五星红旗,触目所及一片红。
那声音响亮、热闹,从腊月下旬的洒扫房屋、采办年货,到除夕的阖家守岁、新元的互相拜年,再到长假里的访亲会友、逛庙会串商店,无不是欢声笑语,吉祥话绕耳,更有过年期间的烟花鞭炮声,给了人们无尽的欢乐、期盼和振奋。
作家徐城北先生在《老北京皇城民风》一书中概括了京城的“春节三声”:“除夕之夜,春节之声才真正降临,应该是三种声音的混合,鞭炮声、砧板上的剁馅儿声以及店铺中打算盘的结账声”。
徐先生所提的老北京春节的市井之声,人们已有多年难得与闻了,甚至有的已成为历史陈迹,但它们还会相当长时间地存留在五六十岁以上年纪的人心里。
早年间每到岁尾商家店铺结账时噼里啪啦打算盘的脆响,今天的人们当然再也听不到了,与之一起消失的,似乎还有穷苦人年关难过的凄惶,店伙计不知是否被辞退而卷铺盖的忐忑不安,躲债者和讨债者不同的奔波和艰辛。
现如今的年轻人,谁还晓得讨债也分文讨和武讨,搪债亦有软搪与硬搪之别呢。现在可能惟有讨要欠薪欲赶回家的农民工的无奈无助,还能映衬出算盘珠脆响的尴尬。端赖党和政府持续多年的关注,民工领工资在今年也容易和轻松了许多。
在砧板上剁饺子馅儿的声音,实在也很稀疏了,副食商店里有铰好的猪牛羊肉馅,并且给人分出肥的瘦的以及肥瘦混合的不同种类,超市里有各种馅儿料各种风味的成品饺子分成不同包装的不同价位,谁还去费那个劲。但胡同和四合院时代的北京城,每到大年三十,几乎全城都响着菜刀与砧板的交响。
有人说,从剁馅儿声音高低长短的区别,就能判断出各家各户的人丁是否兴旺、家道是否殷实。我们楼里所住的一位老者,对付这顿过年饺子,一定得让家人自己剁馅,一年就一次,要的是“听这个声、品这个味”。
“爆竹声中一岁除”,最不可少的年声当是鞭炮的爆响了。中国人新春燃放烟花爆竹的风俗始于汉代,迄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有古籍记载京城除夕和新元的情景为:“闻爆竹声如浪轰雷,遍乎朝野,彻夜无停”。
那声响和气势,岂止辟邪和祛除晦气,寄托了人们多少希望和祈盼,予人以多大的振奋和力量,“除旧年之琐琐,卜来岁之蒸蒸”,此之谓矣。
鞭炮噼里啪啦响成一锅粥,伴着浓烈的硝烟不绝如缕,令人震耳欲聋。烟花催着嗖嗖声冲天而起,在夜空绽放绚丽多彩,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这就是春节的市井之声,它让人欢快、兴奋,对新的一年生出无限期盼。牛年已至,我们盼着牛市的来临,更盼着牛所体现的踏实、沉稳、厚重、努力、前行,成为这一年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