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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普莱特家族的山普孙及葛莱古里
[2]
各持盾剑
上。
山普孙 葛莱古里，咱们可真的不能让人家当作挖煤的苦力一样欺侮。
葛莱古里 对了，咱们不是可以随便给人欺侮的。
山普孙 我说，咱们要是发起脾气来，就会拔刀子动武。
葛莱古里
对了，你可不要把脖子缩进领口里去。
山普孙 我一动性，我的宝剑立刻要出鞘。
葛莱古里
可是你不大容易动性。
山普孙 我见了蒙太古家的狗子就会动性。
葛莱古里 动了性就会蠢蠢欲动，有胆量的才应该立住不动：我看你动了性才会逃跑哩。
山普孙 我见了他们家里的狗子，就会动了性，立住不动。我见了蒙太古家的爷儿们娘儿们敢贴着墙根走路。
葛莱古里 那不正好看出来你没胆量，没胆量的人才贴着墙根走路。
山普孙 说得没错，娘儿们才是最没胆量的，见了爷儿们我就把他们从墙边推出去，见了娘儿们我就把她们压到墙壁上去。
葛莱古里 吵架是咱们两家主仆男人们的事，与她们女人有什么相干？
山普孙
那我不管，我要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跟他家的爷儿们决一死战；不过我会对娘儿们更斯文
，只割掉她们的头。
葛莱古里 割掉娘儿们的头吗？
山普孙 对了，娘儿们的头，或是她们的奶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葛莱古里 她们怎么感觉就怎么说啰。
山普孙 我立在那儿的时候她们会感觉到的。谁都知道我可是一盘鲜肉。
葛莱古里
是的，你不是臭鱼肉
，不然你就是立不起来的鳕鱼
了。拔出你的家伙来，蒙太古家有人来啦。
|两位仆人上。
山普孙 我的刀子已经出鞘；你去跟他们吵起来，我就在你背后帮你的忙。
葛莱古里 怎么？你想转过背逃走吗？
山普孙 你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
葛莱古里 哼，我倒有点不放心！
山普孙
还是让他们先动手，打起官司来也是咱们的理直
。
葛莱古里 我走过去向他们横个白眼，瞧他们怎么样。
山普孙
好，瞧他们有没有胆。我要向他们咬我的大拇指
，瞧他们能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亚伯拉罕
你向我们咬你的大拇指吗，先生
？
山普孙
我是咬我的大拇指，先生。
亚伯拉罕
你是向我们咬你的大拇指吗，先生
？
山普孙
（向葛莱古里）
要是我说是，那么打起官司来是谁的理直？
葛莱古里 （向山普孙） 是他们的理直。
山普孙
不，先生，我不是向你们咬我的大拇指；可是我是咬我的大拇指，先生。
葛莱古里 你是要向我们挑衅吗，先生？
亚伯拉罕
挑衅，先生？不，先生，哪儿的话。
山普孙
你要是想跟我们吵架，先生，那么我可以奉陪
；你也是你家主子的奴才，我也是我家主子的奴才，难道我家的主子就比不上你家的主子？
亚伯拉罕
比不上？
山普孙 嗯，先生。 [3]
|班伏里奥上。
葛莱古里
（向山普孙）
说“比得上”；我家老爷的一位亲戚来了。
山普孙 比得上。
亚伯拉罕 你胡说。
山普孙 是汉子就拔出刀子来。葛莱古里，别忘了你的杀手剑。 （双方互斗。）
班伏里奥
（拔剑）
分开，蠢材！收起你们的剑；你们不知道你们在干些什么事。
|提伯尔特拔剑而上。
提伯尔特
怎么！你跟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吵架吗？
[4]
过来，班伏里奥，让我结果你的性命。
班伏里奥 我不过维持和平；收起你的剑，或者帮我分开这些人。
提伯尔特 什么！你拔出了剑，还说什么和平？我痛恨这两个字，就跟我痛恨地狱，痛恨所有蒙太古家的人和你一样。看剑，懦夫！ （二人相斗。） [5]
|两家各有三四人上，加入争斗；一群市民持枪棍继上。
警官
用棍打！用枪打！用刀打！
把他们打下来！打倒凯普莱特！打倒蒙太古！
[6]
|凯普莱特穿长袍及凯普莱特夫人同上。
凯普莱特 什么事吵成这个样子？喂！把我的长剑拿来。
凯普莱特夫人 我的拐杖呢？我的拐杖呢？你要剑做什么用？
凯普莱特 快拿剑来！蒙太古那老东西来啦；他还摇着他的剑，明明在跟我寻事。
|蒙太古及蒙太古夫人上。
蒙太古 凯普莱特，你这奸贼！——别拉住我；让我去。
蒙太古夫人 你要去跟人家吵架，我不让你走一步路。
|亲王率侍从上。
亲王
目无法纪的臣民，扰乱治安的罪人，你们的刀剑都被你们邻人的血玷污了；——
他们没听见我说话吗？
喂，听着！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畜生，你们为了扑灭你们怨毒的怒焰，不惜让殷红的流泉从你们的血管里喷涌出来
；你们要是畏惧刑法，赶快给我把你们错放的凶器
[7]
从你们血腥的手里丢下来
，静听你们震怒的君王的判决。凯普莱特、蒙太古，你们已经三次
为了一句口头上的空言，引起了市民的械斗，扰乱了我们街道上的安宁，害得维洛那的年老公民，也不能不脱下他们老成的装束，在他们习于安乐的苍老衰弱的手里掮起老旧的长枪来，分解你们溃烂的纷争。
要是你们以后再在市街上闹事，就要把你们的生命作为扰乱治安的代价。
[8]
现在别人都给我退下去；凯普莱特，你跟我来；蒙太古，你今天下午到古老的自由村审判厅里来
[9]
，听候我对于今天这一案的宣判。大家散开去，倘有逗留不去的，格杀勿论！
（除蒙太古夫妇及班伏里奥外皆下。）
蒙太古 这一场宿怨是谁重新挑起纷争？侄儿，对我说，他们动手的时候，你也在场吗？
班伏里奥
我还没有到这儿来，您的仇家的仆人跟你们家里的仆人已经打成一团了。我拔出剑来分开他们；就在这时候，那个性如烈火的提伯尔特
提着剑来了，他向我口出不逊之言，把剑在他自己头上挥舞，那剑在风中发出嗖嗖的声音，就像风在那儿讥笑他的装腔作势一样。当我们正在剑来剑去的时候，人越来越多，有的帮这一边，有的帮那一边，乱哄哄地互相争斗，直等亲王来了，方才把两边的人喝开
。
[10]
蒙太古夫人 啊，罗密欧呢？你今天见过他吗？我很高兴他没有参加这场争斗。
班伏里奥
伯母，在尊贵的太阳开始从东方的黄金窗里探出头来的前一个时辰
[11]
，我因为心中烦闷
，到郊外去散步，在城西一丛枫树
的下面，我看见罗密欧兄弟一早在那儿走来走去。我正要向他走过去，他已经看见了我，就躲到树林深处去了。我因为自己也是心灰意懒，觉得连自己这一身也是多余的，只想找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
[12]
，所以凭着自己的心境推测别人的心境，也就不去多事追寻他，彼此互相避开了。
蒙太古
好多天的早上曾经有人在那边看见过他，用眼泪洒为清晨的露水，用长叹嘘成天空的云雾
；可是一等到鼓舞众生的太阳在东方的天边开始揭起黎明女神床上灰黑色的帐幕的时候
，我那怀着一颗沉重的心的儿子，就逃避了光明，溜回到家里
；一个人关起了门躲在房间里，闭紧了窗子，把大好的阳光锁在外面，为他自己造成了一个人工的黑夜。
[13]
他这一种阴晦
的性情恐怕不是好兆头，除非良言劝告可以替他解除心头的烦恼。
班伏里奥 伯父，您知道他的烦恼的根源吗？
蒙太古 我不知道，也没有法子从他嘴里探听出来。
班伏里奥 您有没有设法探问过他？
蒙太古
我自己以及许多其他的朋友都曾经探问过他，可是他把心事
一起闷在自己肚里，总是守口如瓶，不让人家试探出来
，正像一朵初生的蓓蕾，还没有迎风舒展它的嫩瓣
[14]
，向空气献吐它的娇艳
，就给忌妒的蛀虫咬啮了一样。只要能够知道他的悲哀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们一定会尽心竭力替他找寻治疗的方案。
班伏里奥 瞧，他来了；请您站在一旁，等我去问问他究竟有些什么心事，看他理不理我。
蒙太古
但愿你留在这儿，能够听到他的真情吐露。来，夫人，我们去吧。
（蒙太古夫妇同下。）
|罗密欧上。
班伏里奥
早安
，兄弟。
罗密欧 天还是这样早吗？
班伏里奥 刚才敲过九点钟。
罗密欧
唉！在悲哀里度过的时间似乎是格外长的。
急忙忙地走过去的那个人，不就是我的父亲吗？
班伏里奥 正是。什么悲哀使罗密欧的时间过得这样长？
罗密欧 因为我缺少了可以使时间变为短促的东西。
班伏里奥 你跌进了恋爱的网里了。
罗密欧 我徘徊在恋爱的门外。
班伏里奥 总之是关于恋爱的事情了。
罗密欧 因为我不能得到我的意中人的欢心。
班伏里奥 唉！想不到爱神看上去这样温柔，实际上却是如此残暴！ [15]
罗密欧
唉！想不到爱神蒙着眼睛看不见，却会一直闯进人们的心灵！
我们在什么地方吃饭？
[16]
哎哟！又是谁在这儿打过架了？
可是不必告诉我，我早就知道了。这些都是怨恨造成的后果，可是爱情的力量比它还要大过许多。
啊
，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啊，无中生有的一切！
啊，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
，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
，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我感觉到的爱情正是这么一种东西，可是我并不喜爱这一种爱情。
你不会笑我吗？
班伏里奥 不，兄弟，我倒是有点儿想哭。
罗密欧 好人，为什么呢？
班伏里奥 因为瞧着你善良的心受到这样的暴虐。
罗密欧
唉！这就是爱情的侵扰
。我自己已经有太多的忧愁重压在我的胸口，你对我表示的同情，徒然使我在太多的忧愁之上，再加上一重忧愁。
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
；爱情的眼泪
是它激起的波涛
。它还是什么呢？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
，哽喉的苦味，永存的蜜糖
。再见，兄弟。
（欲去。）
班伏里奥 且慢，让我跟你一块儿去；要是你就这样丢下了我，未免太不给我面子啦。
罗密欧
嘿！我已经遗失了我自己
；我不在这儿；这不是罗密欧，他是在别的地方。
班伏里奥 老实告诉我，你所爱的是谁？
罗密欧 什么！你要我在痛苦呻吟中说出她的名字来吗？
班伏里奥 痛苦呻吟？不，你只要告诉我她是谁就得了。
罗密欧
叫一个病人郑重其事地立起遗嘱来！
啊，对于一个病重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刺痛他的心？
老实对你说，兄弟，我是爱上了一个女人。
班伏里奥 我说你一定有了恋爱，果然猜得不错。
罗密欧 好一个每发必中的射手！我所爱的是一位美貌的姑娘。
班伏里奥 好兄弟，只要目标准确，不怕发而不中 [17] 。
罗密欧
你这一箭就射岔了
。她有狄安娜女神的智慧，丘比特的金箭不能射中她的心
；她身着坚固的铠甲捍卫
她的贞洁，面对爱情稚弱的弓矢
她不为所动
。她不愿听任深怜密爱的词句把她包围，也不愿让灼灼逼人的眼光向她进攻
，她不愿张开双腿，即便面对圣徒都难免动心的金子的诱惑
；啊！美貌便是她巨大的财富，只可惜她一死以后，她的美貌也要化为黄土！
班伏里奥 那么她已经立誓终身守贞不嫁了吗？
罗密欧
她已经立下了这样的誓言，节省却造成了莫大的浪费
；因为她让美貌在无情的岁月中日渐枯萎
，不知道替后世传留下她的绝世容华。她是个太美丽、太聪明的人儿，美丽又聪明
，她获得了灵魂的永生，却使我抱恨终天
，她已经立誓割舍爱情，我现在活着也就等于死去一般。
班伏里奥 听我的劝告，别再想起她了。
罗密欧
啊！那么你教我怎样忘记吧。
班伏里奥
给你的眼睛自由，让它们多看几个世间的美人。
罗密欧 那不过格外使我觉得她的美艳无双罢了。那些吻着美人娇额的幸运的面罩，因为它们是黑色的，常常使我们想起被它们遮掩的面庞不知多少娇丽。突然盲目的人，永远不会忘记存留在他消失了的视觉中的宝贵影像。给我看一个姿容绝代的美人，她的美貌除了使我记起世上有一个人比她更美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再见，你不能教我怎样忘记。
班伏里奥
我一定要给你上一课，否则死不瞑目。
（各下。）
|凯普莱特、帕里斯及仆人 [18] 上。
凯普莱特 可是蒙太古也负着跟我同样的责任；我想像我们这样有了年纪的人，维持和平还不是难事。
帕里斯
你们两家都是很有名望的大族，结下了这样不解的冤仇，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可是殿下
，您对于我的求婚有什么见教？
凯普莱特
我的意思早就对您表示过了。我的女儿今年还没有满十四岁
，完全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再等两个夏天蹉跎了芳华
[19]
，她方才成熟，可以谈到亲事。
帕里斯
比她年纪更小的人，都已经做了幸福的母亲了。
凯普莱特
早结果的树木一定早凋。
我在这世上什么希望都已经没有了，只有她是我在尘世的唯一的安慰。可是向她求爱吧，善良的帕里斯，得到她的欢心；只要她同意
，我的同意是没有问题的，她的选择我一定附和。今天晚上，我要按照旧例，举行一次宴会
，邀请许多我所钟爱的人参加；您也是我所要邀请的一个，请您接受我的最诚意的欢迎。在我的寒舍里
，今晚您可以见到灿烂的群星翩然下凡降落尘世，照亮黑暗的天空
，正像盛装的四月追随着残冬的足迹君临人世
，在年轻人的心里充满着活跃的欢欣一样，今晚在寒舍，您在蓓蕾一样娇艳的女郎丛里度过良宵。您可以听一个畅，看一个饱，从许多美貌的女郎中间，连我的女儿也在其内，拣一个最好的做您的意中人。您多看一眼，给女郎们排个序，不必急着做出选择
，来，跟我去。
（向仆人）
你去维洛那全城走一圈，一个一个去找这单子上有名字的人，请他们到我的家里来。
（凯普莱特、帕里斯同下。）
仆人
找这单子上有名字的人！人家说，鞋匠的针线，裁缝的钉锤，渔夫的笔，画师的网，各人有各人的职司
[20]
，可是我们的老爷却叫我找这单子上有名字的人，我怎么知道写字的人在这上面写着些什么？我这就去找个识字的人。
|班伏里奥及罗密欧上。
班伏里奥
不，兄弟，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大的苦痛可以使小的苦痛减轻；头晕目眩的时候，只要转身向后；一桩绝望的忧伤，也可以用另一桩烦恼把它驱除。给你的眼睛找一个新的迷惑，你原来的痼疾就可以霍然脱体。
罗密欧
你的药草能医治它——
班伏里奥 医治什么？
罗密欧
医治你跌伤的胫骨。
班伏里奥 怎么，罗密欧，你疯了吗？
罗密欧
我没有疯，可是比疯人更不自由；关在牢狱里，不进饮食，挨受着鞭挞和酷刑，——晚安，好朋友！
仆人 晚安！请问先生，您念过书吗？
罗密欧
是的，这是我所有不幸中唯一的幸事。
仆人
也许您会凭记忆不看着书念
；可是请问您会不会看着字一个一个地念？
罗密欧 假如是我认得的字，我就会念。
仆人
您说得很老实；祝福您快快乐乐！
罗密欧 等一等，朋友；我会念。 （念信。）
“玛丁诺先生暨夫人及诸位令爱；安赛尔美伯爵及诸位令妹；寡居之乌特鲁维奥
夫人；帕拉森西奥先生及诸位令侄女；茂丘西奥
及其令弟伐伦泰因；凯普莱特叔父
暨婶母及诸位贤妹；罗瑟琳贤侄女
及丽维霞；伐伦西奥先生及其令表弟提伯尔特
；琉西奥及活泼之海伦那。”
好一群名士贤媛！
请他们到什么地方去？
仆人 到上边儿去。 [21]
罗密欧 到哪儿去吃饭？
仆人 到我们家里吃饭去。
罗密欧 谁的家里？
仆人 我的主人的家里。
罗密欧
我早就应该这么问你
。
仆人 那么好，您不用问我，我就告诉您吧。我的主人就是那个有财有势的凯普莱特；要是您不是蒙太古家里的人，请您也来跟我们喝一杯酒，祝福您快快乐乐！ （下。）
班伏里奥
在这一个凯普莱特家里按照旧例举行的宴会中间，你所热恋的美人罗瑟琳
也要跟着维洛那城里所有的绝色名媛一同去赴宴。你也到那儿去吧，用着未被爱情感染的眼
，把她的容貌跟别人比较比较，你就可以知道你的天鹅不过是一只乌鸦罢了。
罗密欧
要是我虔敬的眼睛会相信这种谬误的幻象
，那么让眼泪变成火焰
，但我的眼睛常含泪水绝不会叛变！
否则把这一双透明的异教邪徒烧成灰烬吧！
比我的爱人还美！烛照万物的太阳，自有天地以来也不曾看见过一个可以和她相媲美的人。
班伏里奥
嘿！你看见她的时候，因为没有别人在旁边，你的两只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你以为她是美丽的；可是在你那水晶般
透明的天平里
，要是把你的恋人跟另外一个我可以在这宴会里指点给你看的灿若星辰
的姑娘同时较量起来
，那么她现在虽然仪态万方，那时候就要自惭形秽了。
罗密欧 我倒要去这一次；不是去看你所说的美人，只要看看我自己的爱人怎样大放光彩，我就心满意足了。 （同下。）
|凯普莱特夫人及乳媪上。
凯普莱特夫人 奶妈，我的女儿呢？叫她出来见我。
乳媪
凭着我十二岁时候的童贞发誓
，我早就叫过她了。喂，小绵羊！喂，小鸟儿！上帝保佑！这孩子到什么地方去啦？喂，朱丽叶！
|朱丽叶上。
朱丽叶 什么事？谁叫我？
乳媪 你的母亲。
朱丽叶 母亲，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凯普莱特夫人 是这么一件事。奶妈，你出去一会儿。我们要谈些秘密的话。——奶妈，你回来吧；我想起来了，你也应当听听我们的谈话。你知道我的女儿年纪也不算怎么小啦。
乳媪 对啊，我把她的生辰八字记得清清楚楚的。
凯普莱特夫人
她现在还不满十四岁。
乳媪 我可以用我的十四颗牙齿打赌——唉，说来伤心，我的牙齿掉得只剩四颗啦！——她还没有满十四岁呢。现在离收获节 [23] 还有多久？
凯普莱特夫人 两个星期多一点。
乳媪
不多不少，不先不后，到收获节的晚上她才满十四岁。
苏珊跟她同年——上帝安息一切基督徒的灵魂！唉！苏珊是跟上帝在一起啦，我命里不该有这样一个孩子。
可是我说过的，到收获节的晚上，她就要满十四岁啦；正是，一点不错，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自从地震那一年到现在，已经十一年啦
；那时候她已经断了奶，我永远不会忘记，不先不后，刚巧在那一天；因为我在那时候用艾叶涂在奶头上
[24]
，坐在鸽棚下面晒着太阳；
老爷跟您那时候都在曼多亚
。瞧，我的记性可不算坏。
可是我说的，她一尝到我奶头上的艾叶的味道，觉得变了苦啦，哎哟这可爱的小傻瓜！她就发起脾气来，把奶头甩开啦。“地震啦！”，鸽棚仿佛在说
，说真的，让我跌跌撞撞地跑开才是白费口舌。
[25]
说来话长，算来也有十一年啦；后来她就慢慢会一个人站得直挺挺的
，我向主发誓，她还会摇呀摆的到处乱跑
，就是在她跌破额角的前一天
，那时候我丈夫——上帝安息他的灵魂！
他是个喜欢说说笑笑的人，把这孩子抱了起来。“啊！”他说，“你扑在地上了吗？再过两年，你就要仰在床上了。
是不是呀，朱丽？”我的天啊！谁知道这个可爱的坏东西忽然停住了哭声，说“嗯”。哎哟，真把人都笑死了！为了等到这句玩笑话成真，我要活到一千岁！我也再不会忘记这句话。“是不是呀，朱丽？”他说。这可爱的小傻瓜就停住了哭声，说“嗯”。
凯普莱特夫人
得了得了，请你别说下去了吧。
乳媪 是，太太。可是我一想到她会停住了哭说“嗯”，就禁不住笑起来。 [26] 不说假话，她额角上肿起了像小雄鸡的睾丸那么大的一个包哩；撞得不轻，她痛得放声大哭；“啊！”我的丈夫说，“你扑在地上了吗？等你年纪一大，你就要仰在床上了；是不是呀，朱丽？”她就停住了哭声，说“嗯”。
朱丽叶 我说，奶妈，你也可以停嘴了。
乳媪 好，我不说啦，我不说啦。上帝保佑你！你是在我手里抚养长大的一个最可爱的小宝贝；要是我能够活到有一天瞧着你嫁了出去，也算了结我的一桩心愿啦。
凯普莱特夫人
亲事，我现在就是要谈起她的亲事。
朱丽叶，我的孩子，告诉我，要是现在把你嫁了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朱丽叶 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一件荣誉。
乳媪
一件荣誉！倘不是你只有我这一个奶妈，我一定要说你的聪明是从奶头上吸吮来的。
凯普莱特夫人
好，现在你把婚姻问题考虑考虑吧。在这维洛那城里，比你再年轻点儿的千金小姐们，都已经做了母亲啦。就拿我来说吧，我在你现在这样的年纪，已经生下了你。
废话用不着多说，少年英俊的帕里斯已经来向你求过婚啦。
乳媪 真是一位好官人，小姐！像这样的一个男人，小姐，真是世间少有。哎哟！他是一位蜡像一样的好人儿。
凯普莱特夫人 维洛那的夏天找不到这样一朵好花。
乳媪 是啊，他是一朵花，真是一朵好花。
凯普莱特夫人
你怎么说？
你能不能够喜欢这个绅士？这晚上在我们家里的宴会中间，你就可以看见他。从年轻的帕里斯的脸上，你可以读到用秀美的笔写成的迷人的字句；每一根和谐的线条，交织成整个的一幅悦目的图画；美好的书卷中所隐藏的奥秘，你在他的眼角可以找到微妙的诠释。
这本珍贵的恋爱的经典
[27]
，这位未被绑缚
的恋人，只缺少一帧可以使它相得益彰的封面；正像游鱼需要活水
，美妙的外表底下蕴含着美妙的内容
。这册书卷的辉煌富丽为众目所共见，锁合在金漆的封面里的是一段金玉良缘
；要是你做了他的封面，那么他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所有了。你拥有了他，自身也并不减损半分。
乳媪
不减损半分，非但如此，还变大呢，男人会把女人身子搞大！
凯普莱特夫人 简简单单回答我，你能够接受帕里斯的爱吗？
朱丽叶 要是我看见了他以后，能够发生好感，那么我是准备喜欢他的。可是我眼光的飞箭，倘然没有得到您的允许，是不敢大胆发射出去的呢。
|一仆人上。
仆 太太，客人都来了，餐席已经摆好了，请您跟小姐快些出去。大家在厨房里埋怨着奶妈怎么还不来帮忙，什么都乱成一团糟。我要伺候客人去；请您马上就来。
凯普莱特夫人 我们就来了。朱丽叶，那伯爵在等着哩。
乳媪 去，孩子，快去找天天欢乐，夜夜良宵。 （同下。） [28]
|罗密欧、茂丘西奥
[29]
、班伏里奥及五六人或戴假面或持火炬上。
罗密欧
怎么！我们就用这一番话
作为托词，还是就这么昂然直入，不说一句道歉的话？
班伏里奥
这种虚文俗套，现在早就不时兴了。
我们用不到蒙着眼睛的丘比特
，背着一张花漆的木弓
，像个稻草人似的去吓那些娘儿们
；凭他们把我们认作什么人，我们只要跳完一回舞，走了就完啦。
罗密欧
给我一个火炬，我不高兴跳舞。
我的阴沉的心需要光明。
茂丘西奥 不，好罗密欧，我们一定要你陪着我们跳舞。
罗密欧 我实在不能跳。你们的舞鞋都有轻快的鞋底；我只有一个铅一样重的灵魂，把我的身体紧紧地钉在地上，使我的脚步不能移动。 [30]
茂丘西奥 你是一个恋人，你就借着丘比特的翅膀，高高地飞起来吧。
罗密欧
他的羽镞已经穿透我的胸膛，我不能借着他的羽翼高翔；灵魂的苦闷令我动弹不得，爱的重担压得我向下坠沉
。
茂丘西奥
爱是一件温柔的东西，要是你拖着它向下坠沉，那你也让爱承受了沉重的负荷。
罗密欧 爱是温柔的吗？它是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它像荆棘一样刺人。 [31]
茂丘西奥
要是爱情虐待了你，你也可以虐待爱情；它刺痛了你，你也可以刺痛它；这样你就给爱情泄了气消了肿。
给我一个面具
[32]
，让我把我的尊容藏起来
，我在乎什么？就让好奇看我眼睛的人都笑我丑吧，我有这一张粗浓眉毛的鬼脸儿
[33]
替我遮羞。
班伏里奥 来，敲门进去；大家一进门，就跳起舞来。
罗密欧
拿一个火炬给我。让那些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去卖弄他们的舞步吧，他们也就只能惊动毫无感情的灯芯草
；莫怪我说句老气横秋的话
，还是捧着烛炬做个壁上旁观的人吧。我对于这种玩意儿实在不感兴趣，我还是隐身起来吧。
茂丘西奥
胡说！耗子才会隐身，巡夜的才让人看不见！要是你已经没头没脑深陷在恋爱的泥沼里
——恕我说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一定要拉你出来。来来来，别浪费光啦！
罗密欧 不，才没有浪费呢！
茂丘西奥
少爷，我是说别浪费光阴了
，那才是像白天点灯瞎浪费时日呢。你别会错我的好意了，我的观察准着哩！
罗密欧 我们好意去参加他们的舞会，但实在不是一件聪明的事。
茂丘西奥 为什么？请问。
罗密欧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茂丘西奥 我也做了一个梦。
罗密欧 好，你做了什么梦？
茂丘西奥 我梦见做梦的人老是说谎。
罗密欧 一个人在睡梦里往往可以见到真实的事情。
茂丘西奥
啊！那么一定春梦婆
[34]
来望过你了。
她是精灵们的接生婆；她的身体只有郡吏手指上一颗玛瑙那么大；隐微之物组成的车队驱车前行，越过酣睡的人们的鼻梁。她的车辐是用盲蜘蛛的长脚
做成的，会留下一串细细的蛛网；车篷是蚱蜢的翅膀；挽索是如水的月光
：马鞭是蟋蟀的壳；缰绳是天际的游丝。替她驾车的是一只灰色的小虫，大小还不及从一个偷懒女仆的指尖上挑出来的圆形小虫的一半。
[35]
她的车子是一个榛子的空壳替她筑成，松鼠和年迈的桑蚕都来帮忙
，它们自古以来，就是精灵们的车匠。
[36]
她每夜驱着这样的车子，穿过情人们的脑中
[37]
，他们就会在梦里谈情说爱；经过廷臣们的膝上，他们就会在梦里打躬作揖；经过律师们的手指，他们就会在梦里伸手讨讼费；经过娘儿们的嘴唇，她们就会在梦里跟人家接吻，可是因为春梦婆讨厌她们嘴里吐出来的糖果的气息，往往罚她们满嘴长着水泡
，有时她会越过廷臣们
的鼻梁，那么他们就会在梦里请求恩主庇护；有时她从教会的猪身上拔下它的尾巴来
，撩拨着一个牧师的鼻孔，他就会梦见自己又领到一份俸禄
；有时她绕过一个兵士的颈项，他就会梦见砍敌人的头，进攻、埋伏、西班牙造的锐利的剑锋
、淋漓的痛饮，忽然被耳边的鼓声惊醒，咒骂了几句，又翻了个身睡去了。就是这一个春梦婆在夜里把马鬣打成了辫子，烘烤懒女人缠结的邋遢乱发，倘若把它们梳通了就要遭逢祸事
；就是这个恶婆子在人家女孩子们仰面睡觉的时候，压在她们的身上
，教会她们怎样生养儿子，让她们有个娘儿们的身姿；就是她——
罗密欧 得啦，得啦，茂丘西奥，别说啦！你全然在那儿痴人说梦。
茂丘西奥
对了，梦本来是痴人脑中的胡思乱想；它的本质像空气一样稀薄
；它的变化莫测，就像一阵风
，刚才还在向着冰雪的北方投怀送抱，忽然发起恼来
，一转身又到雨露的南方来了。
班伏里奥 你讲起的这一阵风，把我们自己不知吹到哪儿去了。人家晚饭都用过了，我们进去怕要太晚啦。
罗密欧
我怕也许是太早了；我预感仿佛有一种无法逃避的命运，将要从我们今天晚上的狂欢开始它的恐怖的统治，我这可憎恨的生命期限，将要遭遇可怕的褫夺而提前结束。
可是让支配我的前途的上帝指导我的航程吧！
进去吧，公子哥儿们！
班伏里奥 来，把鼓擂起来。 [38]
|众人在台上来回踱步；仆人拿餐巾布上。
主仆
卜得潘呢？他怎么不来帮忙把这些盆子拿下去？他不愿意收拾碟子？也不愿意洗碟子？
甲仆 有眼力见儿的就没几个！这几个连洗手的工夫都没有，真是糟糕透了！
主仆
把折凳拿进去，把食器架搬开，留心打碎盆子。好兄弟，留一块杏仁酥给我；谢谢你去叫那管门的让苏珊·磨石跟耐儿进来。
安东尼！卜得潘！
乙仆 兄弟，我在这儿。
主仆 里头在找着你，叫着你，问着你，到处寻着你。
丙仆
咱们可不能把一个身子分在两处呀。来，孩儿们！开开心心的，没心没肺的人最长寿！
（众仆退后。）
|凯普莱特及侍从上；众宾客、淑女们及假面跳舞者上，相遇。
凯普莱特
诸位朋友，欢迎欢迎！足趾上不生鸡眼的小姐太太们要跟你们跳一回舞呢。啊哈！我的小姐们，你们中间现在有什么人不愿意跳舞？我可以发誓，谁要是推三阻四忸怩作态的，一定脚上长着老大的鸡眼；果然给我猜中了吗？诸位朋友，欢迎欢迎！我从前也曾经戴过假面，在一个标致姑娘的耳朵旁边讲些使她心花怒放的话儿；这种时代现在是过去了，过去了，过去了。诸位朋友，欢迎欢迎！来，乐工们，奏起音乐来吧。
（奏乐；众人开始跳舞）
[39]
站开些！站开些！让出地方来。姑娘们，跳起来吧。浑蛋，把灯点亮一点，把桌子一起收起来，把火炉熄了
，这屋子里太热啦。啊，好小子！这才玩得有兴。啊！请坐，请坐，好兄弟
，我们两人现在是跳不起来的了；您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戴着假面跳舞是在什么时候？
凯普莱特族人 这句话说来也有三十年啦。
凯普莱特 什么，兄弟！没有这么久，没有这么久；那是在卢森西奥结婚的那年，大概离现在有二十五年模样，我们曾经跳过一次。
族人 不止了，不止了；大哥，他的儿子也有三十岁啦。
凯普莱特 我难道不知道吗？他的儿子两年以前还没有成年哩。
罗密欧
搀着那位武士的手的那一位小姐是谁？
仆
我不知道，先生。
罗密欧
啊！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
；
她皎然照耀在暮天颊上，
像黑奴耳边璀璨的珠环
；
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间！
瞧她随着女伴进退周旋，
像鸦群中一头白鸽翩跹。
我要等舞阑后立其左右
，
握一握她那纤纤的素手，
好让我粗俗的双手受福。
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
我的双眸快快放弃虚像
，
因为今晚见了绝世佳人！
提伯尔特
听这个人的声音，好像是一个蒙太古家里的人。
孩儿，拿我的剑来。
（侍童下）
哼！这不知死活的奴才，竟敢套着一个鬼脸，到这儿来捣乱我们的盛会吗？为了保持凯普莱特家族的光荣，我把他杀死了也不算是罪过。
凯普莱特 哎哟，怎么，侄儿！你怎么动起怒来啦？
提伯尔特 伯父，这是我们的仇家蒙太古家里的人；这贼子今天晚上到这儿来，一定不怀好意，存心来捣乱我们的盛会。
凯普莱特 他是罗密欧那小子吗？
提伯尔特 正是他，正是罗密欧这小杂种。
凯普莱特 别生气，好侄儿，让他去吧。瞧他的举动倒也规规矩矩；说句老实话，在维洛那城里，他也算得一个品行很好的青年。我无论如何不愿意在我自己的家里跟他闹事。你还是耐着性子，别理他吧。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你要是听我的话，赶快收下了怒容，和和气气的，不要打断了大家的兴致。
提伯尔特 这样一个贼子也来做我们的宾客，我怎么不生气？我不能容他在这儿放肆。
凯普莱特
不容也得容；哼，目无尊长的孩子！我偏要容他。嘿！谁是这里的主人？是你还是我？上帝保佑！
你容不得他！什么话！你要当着这些客人的面前吵闹吗？你不服气想挑事
[40]
！你要充好汉！
提伯尔特 伯父，咱们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凯普莱特
得啦，得啦，你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是真的吗？让我告诉你吧，你这样会招来祸端。——我知道你一定要跟我闹别扭！
——
（向舞者）
跳得很好，我的好人儿！——
（向提伯尔特）
你是个放肆的孩子；去，别闹！不然的话——
（向仆人）
把灯再点亮些！把灯再点亮些！——不害臊的！
（向提伯尔特）
我要叫你闭嘴。——
（向舞者）
啊！痛痛快快玩一下，我的好人儿们！
提伯尔特
我耐住性子，他的怒火偏给我浇下一盆冷水，好教我气得浑身哆嗦。
我且退下去；可是今天由他闯进了咱们的屋子，看他不会有一天得意翻成后悔，甜头变成苦味。
（下。）
罗密欧 [41] 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
亵渎了你的神圣的庙宇，那也是温柔的罪。
这两片嘴唇，是脸红含羞的信徒，
愿用一温柔的吻乞求你宥恕我的双手的残暴的触摸。
朱丽叶
信徒
，莫把你的手儿侮辱，
合掌才是最虔诚的礼敬；
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
掌心的密合远胜香客的亲吻
。
罗密欧 神明和香客生下了嘴唇有什么用处？
朱丽叶 信徒的嘴唇要祷告神明。
罗密欧 那么我要祷求你的允许，
让嘴唇接管手的工作
，它们向你祷告，请施恩，
否则信仰将变为绝望。
朱丽叶 你的祷告已蒙神明允准。
罗密欧 神明，请容我把殊恩受领。 （吻朱丽叶）
这一吻涤清了我的罪孽。
朱丽叶 你的罪却沾上我的唇间。
罗密欧 啊！请原谅我无心的过失，
这一次我要把罪恶收还。
朱丽叶 你的吻很讲礼数。 [42]
乳媪 [43] 小姐，你妈要跟你说话。 （朱丽叶走向凯普莱特夫人）
罗密欧 谁是她的母亲？
乳媪 小官人，她的母亲就是这儿府上的太太，她是个好太太，又聪明，又贤德；我替她抚养她的女儿，就是刚才跟您说话的那个；告诉您吧，谁要是娶了她去，才发财啦。
罗密欧
她是凯普莱特家里的人吗？哎哟！我的生死现在操在我的仇人的手里了！
班伏里奥
去吧，大家跳舞跳得正在兴头。
罗密欧 是的，我只怕盛筵易散，良会难逢。
凯普莱特
不，列位，请慢点儿去；我们还要请你们稍粗粗用一点简陋的茶点。
（众人告辞）
真的吗？那么谢谢你们；各位朋友，谢谢，谢谢，再会！再会！
（向仆）
再拿几个火把来！来，我们去睡吧。
啊，好小子！天真的不早了；我是要去休息一会儿。
（除朱丽叶及乳媪外俱下。）
朱丽叶
过来，奶妈。那边的那位绅士是谁？
乳媪 泰佩里奥那老头儿的儿子。
朱丽叶 现在跑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乳媪
呃，我想他就是那个年轻的彼得鲁乔。
朱丽叶
那个跟在人家后面不跳舞的人是谁？
乳媪 我不认识。
朱丽叶 去问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他已经结过婚，那么婚床便是我的新坟。 [44]
乳媪 他的名字叫罗密欧，是蒙太古家里的人，咱们仇家的独子。
朱丽叶 恨灰中燃起了爱火熊熊，
相逢时候不相识，恍然大悟已太晚！
爱上了昨天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场恋爱怕要种下爱的祸根
。
乳媪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朱丽叶
那是刚才一个陪我跳舞的人教给我的一首曲子。
（内呼“朱丽叶！”）
乳媪 就来，就来！——来，咱们去吧；客人们都已经散了。 （同下。）
[1] 哈利·格兰维尔—巴克（Harley Granville-Barker）对这场由莎士比亚原创的对白的语气、动作转换的描述如下：“仿佛是由木管、铜管和定音鼓的快节奏乐曲一下变奏为缓慢的弦乐。”［ Preface to Shakespeare （1930，repr. 1982），i. 49］
[2] 山普孙（Samson）、葛莱古里（Gregory）这两个名字本身可能就暗示了两位仆人的丑角身份。山普孙与希伯来武士力士参孙（Samson）同名（参见《士师记》）；葛莱古里则呼应了尚武的教皇格里高利七世（Gregory VII）［J. J. M. Tobin， American Notes and Queries ，17（1979），154］。
[3] 双方的虚与委蛇和言语上的晦暗不明让对话陷入了僵局。仆人之间的这场交锋就像文森蒂奥·萨维洛（Vincentio Saviolo）在他所著的击剑手册中提到的“放狠话”（foolish lies）［参见 Practice （1595）， Three Elizabethan Fencing Manuals ，pp. 353-358］。
[4] 原文为：“art thou drawn among these heartless hinds？”提伯尔特的侮辱性言语基于文艺复兴诗歌中一组常见的双关（heart/hart），所以“heartless hinds”既指胆小愚蠢的仆人或乡野之人（参见 OED a. 3，sb 2 . 1），又指雌鹿。提伯尔特讽刺班伏里奥和其他仆人像女人一样胆小。随着情节展开，提伯尔特还嘲讽班伏里奥和下人们一起动手。
[5] 提伯尔特向班伏里奥发起挑战，挑明了自己即将发起进攻，班伏里奥和他卷入击剑比武。下文中班伏里奥向蒙太古老爷复述了这场观众亲眼看到的战斗。根据森斯（Soens）对班伏里奥那段台词的推断，提伯尔特的“斩剑”（cutting of the wind）动作是西班牙式的，而英国人更倾慕意大利式的击剑动作，对斩剑嗤之以鼻。（“Tybalt’s Spanish Fencing in Romeo and Juliet ”，pp. 123-125）西班牙风格优雅而有节制，提伯尔特鲁莽的击剑术与其并不完全一致，与班伏里奥的意大利风格也形成鲜明的对比，意大利式击剑者会蹲伏下来袭击对手。本剧中多次提到两种击剑风格，不过有时难以进行区分。
[6] 这里的战斗口号让人产生两处联想。一是激勉伦敦学徒们操起家伙时所喊的口号“徒弟们用棍子打！”（prentices and clubs， OED ，club，sb.，1c）。二是刺激巡丁制止巷战时的口号（参见《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第二幕第一场，是对这个口号的创造性发挥）。因此，这个口号既是对战斗的挑起，也是对战斗的终止。市民们拿起结实的武器，纷纷加入战斗，这两层意思在这里都适用，其中钩镰枪（bills）通常是步兵使用的械斗武器。冲突很快升级为伊丽莎白时期的典型的巷战。
[7] 原文为“mistempered weapons”，从最明显的层面上来讲，亲王指的是炼铁时先加热后放入液体冷却的过程（“temper”有锻造金属的意思。——译者注），而市民却把武器放入彼此的液体——鲜血中冷却，因此是一种误置。另外，“tempered”还有节制的意思，显然市民的行为是放肆妄为的，根据这一解读，借代手法（武器代指持武器者）以及移位修饰（trans-ferred epithet）的使用引申出“tempered”的另外两层含义，即“令人愉悦的状态”和“性子温和的”（ OED a. 1a，2a），从这层意义上来讲，“tempered”的反义词“mistempered”即为某种失范。
[8] 霍斯利（Hosley）指出，马基雅维利认为对待派系对立的问题不应该宽宏大量，爱斯卡勒斯亲王在后文中也承认仁慈、宽容是行不通的（第三幕第一场，第五幕第三场）。根据马基雅维利的观点，执政官可以将派系首领处死、流放或者从中斡旋以化解双方矛盾，而后者是最无效的方式（ Discourses on the First Ten Books of Titus Livius ）。
[9] 马隆第一次指出在布鲁克的版本中，“自由村”（Freetown）系凯普莱特家族的另一处官邸。不过因为在莎士比亚的版本中，凯普莱特仅有一处宅邸，“自由村”这个名字就另作他用。根据G.布莱克莫尔·埃文斯（G. Blakemore Evans）的说法，莎士比亚称自由村为“古老”的“审判厅”或许是因为佩因特曾提到一处“维洛那的古堡”，莎士比亚混淆了两处地址。或许是来自布鲁克的《悲剧历史》（ The Tragicall Historye ），在这本书的开头部分，自由村是一处审判场所，倘若朱丽叶不同意与帕里斯结婚，她将在那里面临凯普莱特的质问。不论源自哪处文献，爱斯卡勒斯亲王口中的古老的自由村进一步证实了维洛那的悠久历史和风俗习惯。
[10] 班伏里奥复述了刚刚观众在舞台上观看到的场景，这样的复述在全剧中一共出现了三处（另见第三幕第一场，第五幕第三场）。正如J.布莱克（J. Black）所言，复述与强烈的视觉冲击形成了对照和互文。［“The Visual Artistry of Romeo and Juliet ”， SEL 15（1975），重印于 Critical Essays ，ed. Andrews，pp. 149-161］
[11] 这里出现了本剧的第一个神话元素，并将太阳拟人化，如同尊贵的神明。自16世纪起“peer”（凝视）一词有了“出现”（朱译“探出头”。——译者注）的意思，太阳一方面是从苍穹的裂缝中凝望大地，另一方面透过苍穹裂缝才能被肉眼看见（参见 OED V. 2 词源部分及第二条第一个例证）。
[12] 原文为“most sought where most might not be found”，班伏里奥与罗密欧产生了共情，此时他留罗密欧独自一人不被打扰。这句的后半部分似乎是双关：“most”既可以指名词即大多数人，也可以理解为副词，与前面“most sought”中的“most”同义。A. S.凯恩克罗斯（A. S.Cairncross）指出，在第一对开本中也有一处类似的双关：“最繁忙的时候最孤独”（That most are busied when th’are most alone），在语法学校常常会学习这种西塞罗式的双关语，参见Cicero， De Officiis ，III，f.1， SQ 7（1956），pp. 449-450。
[13] 这句的描述似乎暗示了罗密欧将睡眠视为熨平痛苦的膏药（a balm of woe），如锡德尼（Sidney）在《爱星者与星》（ Astrophil and Stella ）第39章所描述的那样，“一间隔绝了喧闹，遮蔽了光照的房间”（A chamber deaf to noise，and blind to light）。
[14] 埃文斯和约翰逊（Johnson）都认为这里的“蓓蕾”比喻出现得突兀，不过上文中的“披露”（discovery）一词或许为此做了铺垫。 OED 1该词条引用了托马斯·布朗爵士（Sir Thomas Browne）的 Garden of Cyrus （1658）书中的一条孤例，证明“discovery”有植物绽开花蕾的意思。除此之外，在16世纪的用法中，还可以发现“披露”和“开花”存在关联：非常具体的一个例子是托马斯·库珀（Thomas Cooper）所著的 Thesaurus Linnguae & Britannicae （1565）一书中“绽开”（aperio）这个动词，和“显示”“披露”（patefacio）这两个词紧密相关。
[15] 原文为“Alas that love，so gentle in his view，/ should be so tyrannous and rough in proof”，班伏里奥的“唉”模仿了上文罗密欧的呼语，随后他将爱情描述为外表如此“温柔”（gentle），“实际上”（in proof）却如此残暴（proof，用法参见 OED sb. 7；sb. 5）。此外，“proof”一词还与武器、盔甲相关，或许也暗示了爱情意味着随时加入战斗。“残暴”（tyrannous，rough）是同义词，“温柔”（gentle）和“残暴”（rough）构成对仗。
[16] 原文为“dine”，罗密欧在这里似乎使用的是这个单词的早期含义：“我们什么时候吃早饭？”（参见 OED 词源）。能问出这个问题，表明罗密欧对食物非常关心，事实上凯普莱特家族上上下下的人（第一幕）和乐工们（第四幕）都很关切食物的问题。不过，就罗密欧而言，作为一个在爱情中受挫的人，应忧心忡忡、茶饭不思，这暗示出他的忧郁形象或许只是某种故作姿态而已。
[17] 原文为“a right fair mark，fair coz，is soonest hit”，“fair”“mark”“hit”这三个词形成了一个含有色情意味的双关语（mark意为女性阴部，hit有性交的意思，对比《爱的徒劳》第四幕第一场），并运用了间隔重复的修辞手法（ fair mark ， fair coz ）。
[18] 第二对开本的舞台指导标明了仆人为“小丑”（ the Clowne ）。“小丑”的身份不仅暗示了他在凯普莱特家族的地位，同时说明他没有受过教育，是个文盲，为随后的情节做了铺垫。这一角色很有可能是由某个喜剧演员扮演的。据乔治·梅尔基奥里（Giorgio Melchiori）推测，这位喜剧演员一人分饰多角：山普孙、这里的仆人以及随后出场的另一位仆人（分别出现于第一幕第三场、第一幕第四场、第四幕第二场、第四幕第四场），以及乳母的仆人彼得均由其扮演（参见“Peter，Balthasar，and Shakespeare’s Art of Doubling”，p. 782）。自19世纪中叶以来的诸多演出版本中，这位仆人即彼得。
[19] 在凯普莱特的描述中，夏天仿佛是成熟的庄稼一样。下一行，同样的意象用于朱丽叶本人，这一比喻非常恰当。因为“芳华”（pride）不仅仅指“全盛期”“开花”，还尤其指女性的“性欲”“热量”等（ OED sb. 1 11）。凯普莱特指出戏剧故事情节的展开发生在夏天，乳母口中朱丽叶的生日为7月31日，距离收获节“两个星期多一点”（第一幕第三场）。
[20] 仆人的台词以散文体念出，运用了重复的修辞手法，改写了约翰·黎里（John Lyly）的尤弗伊斯体（euphuism），形成了对戏剧整体高雅绮丽的文风的反讽（尤弗伊斯体，指一种过分夸饰的文体，因黎里所著《尤弗伊斯》而得名。——译者注）。黎里称，“是鞋匠就专注于鞋带，心无旁骛；是赌徒，除了他的赌注都可尽耍花招。让画师去装饰箭羽，让箭工去捣弄铅笔都不合时宜。最令我厌恶的是愚人用智慧装点门面”［ Euphues. The Anatomy of Wit （1578），i.180］。M. P.提利（M. P. Tilley）认为仆人的这段话也反讽了《尤弗伊斯》这部作品［ MLN 41（1926），pp. 1-8］。
[21] 仆人没有直接回应罗密欧的问题。这里“到上边儿去”（come up）也许既指凯普莱特的宅邸，也暗示了社会阶层的上层（参见 OED v. 74a）。吉本斯称“come up”一语双关，同时具有“老天啊”（marry come up）和“傲慢的”（hoitytoity）的意思［参照第二幕第四场的“圣母娘娘”（Marry come up）及注释］，不过这位仆人智识匮乏，应该不会有意识地运用双关修辞。
[22] 这一场是莎士比亚的独创，来源于布鲁克版本的两个段落，不过情节不尽相同：布鲁克版本的叙述者描绘了一位“饶舌的乳母”，她向罗密欧讲述朱丽叶的童年故事，这个场景是一句谚语的绝佳例证：“奶妈的嘴就是用来嚼舌根的”（A nurse’s tongue is privileged to talk，Dent N355）。另一个段落中，在罗密欧被迫流浪后，凯普莱特夫人对帕里斯充满溢美之词，想让朱丽叶转变心意。虽然散文、韵文之间的界限有时难以界定，但自卡佩尔以来的许多辑注者都会将女性角色的台词印成韵文体。为突出这一场中在格律上的创新，笔者遵循了韵文的体例，尤其是乳母的台词，体现了“韵文结构下的无韵节奏”［参见S. Wells，“Juliet’s Nurse：the Use of Inconsequentiality”， Shakespeare’s Styles ，ed. P. Edwards，I.-S. Ewbank，G. K. Hunter（Cambridge，1980），重印于 Critical Essays ，ed. Andrews，pp. 204-205］。
[23] 收获节（Lammas-tide）是收获庄稼的季节，此时弥撒礼仪中会用第一茬庄稼制作的面包行圣餐礼。早期英格兰教会中会在8月1日庆祝这个节日。B.埃弗里特（B. Everett）称收获节在象征意义上还与仲夏夜相关。对于伊丽莎白时期的观众而言，他们还会联想到夏至后的秋季和“第一批果实的献祭”［“ Romeo and Juliet ：the Nurse’s Story”， Critical Quarterly 14（1972），pp. 132-133］。A.克吕内勒—范里（A. Crunelle-Vanrigh）对季节的象征意义有更多的探讨［“‘Too Hot，Too Hot’：La foudre et le sablier poetique de l’instant dans Romeo et Juliette”，“Romeo et Juliette”：Nouvelles perspectives critiques ，ed. J .-M. Maguin；C. Whitworth（Mo-ntpellier，1993），pp. 147-148］。
[24] 乳母为了让朱丽叶断奶，将艾草抹在双乳（dug）上，艾草以苦味著称。“dug（s）”这个词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仅出现过九次，其中三次在这段台词中，常常指过了生育期的雌性动物或女性。有关朱丽叶断奶时间晚的问题，参见Gail Kern Paster，“Quarreling with the Dug”， The Body Embarrassed （Ithaca，NY，1993）。
[25] 乳母这句话也可作两层解读：第一，地震中不需要有人劝她逃跑；第二，受到心灵创伤的小朱丽叶不应该甩开乳母［参见Spencer；Everett，pp. 135-136；Paul Fatout，“A Note on Romeo and Juliet ”， SAB 9（1934），pp. 107-108］。这行台词很短，有人认为是回忆拼凑版（Williams），也有人认为是莎士比亚在尝试素体诗的格律创新（Wells，pp. 203-205）。第二对开本对第一对开本的翻印自此段结束。
[26] 柯勒律治（Coleridge）引用这句证明：“乳母像孩童般喜欢重复，即使面对凯普莱特夫人的嗔怪也同样愉快、得体地加以化解，并再次开起玩笑。”参见 Coleridge on Shakespeare ，ed. Terence Hawkes（Harmondsworth，1969），p. 135。
[27] “帕里斯被比喻成奥维德所著的《爱的艺术》（ Ars Amatoria ）”（Evans）。
[28] 根据史蒂文·乌尔科维茨（Steven Urkowitz）的猜测，凯普莱特妻子和乳母两人重复了仆人敦促离场的台词，因为此时朱丽叶还在舞台上逗留［“‘I am not made of stone’：Theatrical Revision of Gesture in Shakes-peare’s Plays”， Renaissance and reformation ，NS 10（1986），pp. 91-92］。
[29] 茂丘西奥（Mercutio）在凯普莱特的宾客名单之列（第一幕第二场），这里他第一次登场。事实上，莎士比亚笔下的茂丘西奥来源于班代洛故事中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角色，随后诸多法文版和英文版中也保留了这个人物（参见Brooke，ll. 253-290，Painter，ll. 85-86）。茂丘西奥的名字与管理诸多事务的罗马神墨丘利（Mercury）有关，也与汞这种多变的金属有关。在 Shakespeare’s Mercutio 这本专著中，波特（Porter）分析了茂丘西奥与罗马神的关联，并提出或许还与历史上马洛（Marlowe）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30] 罗密欧展开了一系列关于轻、重对比的文字游戏（轻快的鞋底和如铅一样重的灵魂），原文中一语三关［sole（鞋底）/soul（灵魂）/sowel（削尖头的木桩）］。“sowel”一词在《牛津英语词典》中有一个单独的词条（ OED sole，sb. 1 2b），这个词出现在这里使莎士比亚戏剧中常见的sole/soul这组双关更加特别（《威尼斯商人》第四幕第一场；《裘力斯·凯撒》第一幕第一场）。
[31] 在茂丘西奥面前，罗密欧扮演着害相思病的异性恋男子，演员们可根据剧本进行演绎，自由决定罗密欧的角色扮演是不是有意为之。从一个层面上来讲，罗密欧的语言典雅得体，但也可被解读为猥亵语，如“粗暴”（boistrous）有“坚硬”（ OED a. 2）、“冷酷”和“残暴”三层意思。“荆棘”（thorn）和“刺”（pricks）也是在开黄腔（参见Patridge）。登特认为此处与习语“早开的荆棘一定刺人”（It early pricks that will be a thorn，T232）相关。
[32] 原文为“A visor for a visor”，指遮盖脸的面具（ OED sb.4）。茂丘西奥改写了一句谚语“漂亮的面具遮住丑陋的脸盘”（A well-favored visor will hide her ill-favored face，Dent V92；参照《爱的徒劳》第五幕第二场中罗瑟琳的俏皮话）。下文茂丘西奥在嘲讽自己，或在讽刺人们在社交生活中抱有的猎奇心理。
[33] 原文为“beetle brows”，或许是指一副浓眉红脸的面具，不过M. P.提利认为是一副简单的黑色天鹅绒面具［“Two Shakespearian notes”， MLN 25（1910），pp. 262-263］。
[34] ［春梦婆即麦布女王（Queen Mab），译文保留了朱生豪的译名。——译者注］茂丘西奥口中的春梦婆字面意思比较明确，“女王”（Queen/Quean）有妓女的意思，“麦布”（Mab）则指一位水性杨花的女人（ OED sb. 1），不过关于她的民间传说起源我们尚不清楚。K.布里格斯（K. Briggs）提出莎士比亚的微小麦布女王或许来自凯尔特民谣中的“威尔士麦布”（the Mabb of Wales），此前她的形象没有如此纤弱，甚至与好战的爱尔兰麦乌女王（Queen Maeve of Ireland）相关，参见 An Encyclopedia of Fairies （New York，1976），p. 275。
[35] “一个偷懒女仆的指尖”原文为“the lazy finger of a maid”，所有的辑注者都将第二四开本中的“男人”（man）改成了“女仆”（maid），并提供了两种不同的例证：第一，内尔斯（Nares）查阅到的俗语：“丫头们一犯懒，指尖就会生出小虫”（when maidens were idle，worms bred in their fingers；引自Furness）；第二，哈里·R.霍庇（Harry R. Hoppe）提出（随后由霍斯利引用），第二四开本混淆了“maie”“may”“maiden”这三个词。吉本斯援引了H.凯尔（H. Keil），后者在同时期的民间传说中找到了证据，原来麦布女王和其他一些精灵专司女仆的卫生洁净事务，如果她们一旦犯懒就会被惩处。凯尔还辨别了这里的“圆形小虫”为引发疥的螨虫，参见“Scabies and the Queen Mab Passage in Romeo and Juliet ”，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18（1857），pp. 394-410。
[36] 威尔逊—杜塞参阅了 Shakespeare’s England （Oxford，1916），ii. 204-205，提出“在莎士比亚的年代，马车还非常时髦”。
[37] 原文运用了修辞学上的传统手法，罗列了由卢克莱修（Lucretius）［约公元前99—前55年，罗马诗人和哲学家，著有《物性论》（ De Rerum Natura ）。——译者注］所开创的“自然梦境”（the sominium animale），即梦境为白日烦恼的再现。R. K.普雷松（R. K. Presson）提出，莎士比亚创造了一类新的神话，他将麦布女王塑造成一切梦境的肇始［“Two Types of Dreams in the Elizabethan Drama，and their Heritage：Somnium Animale and the Prick of Conscience”， SEL 7（1967），pp. 240-246］。A.汤普森（A. Thompson）综述了这类学术文献，并将其追溯到了乔叟所著的 Parlement of Foules pp. 99-105，参见 Shakespeare’s Chaucer （New York，J 978），pp. 78-79。
[38] 自斯蒂文斯（Steevens）之后，大部分的版本都会在这句台词后进行场景切换，但是舞台指示却并未进行清场或让演员退场。第一对开本中有类似的场景转换。A. C.德森（A. C.Dessen）总结道：“两个四开本中都是舞会被搬至参加假面舞会者的面前，他们无须退场或重新入场。”（参见“Q1 Romeo and Juliet and Elizabethan Theatrical Vocabulary”， Shakespeare’s “ Romeo and Juliet ”，ed. Halio，p. 115）此外，根据A.高（A. Gaw）的解释，这样的安排是为了让舞台营造出舞会中人群聚集的幻象。［“The Impromptu Mask in Shakespeare”， SAB 11（1936），pp. 149-160］第二幕第一场以及第四幕第四场进行了类似的换场安排。为了还原舞台的流动感，笔者没有进行场景切换。
[39] 舞蹈不仅在剧本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也成为整个悲剧的重要象征。首先，舞蹈象征着和谐，与戏剧情节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特别是与决斗一场戏产生了隐喻性的关联）。其次，具有寓言性的“死亡之舞”（Dance of Death）让人产生不祥的联想，不禁想到戏剧尾声坟墓的一场戏［参见A. Brissenden， Shakespeare and the Dance （London and Basingstoke，1981），pp. 63-66；P. C. McGuire，“On the Dancing in Romeo and Juliet ”， Renaissance and Reformation ，NS 5（1981），重印于 Critical Essays ，ed. Andrews，pp. 215-228］。J. H.隆（J. H. Long）研究了符合本场戏场景的音乐和舞蹈形态［ Shakespeare’s Use of Music ： The Histories and Tragedies （Gainesville，Fla.，1971），pp. 39-41］。
[40] 原文为“set cock-a-hoop”，意为表现得像只家养公鸡（字面意思是把公鸡放在一个圆环里。——译者注）。M.安德鲁斯（M. Andrews）提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释，他认为莎士比亚使用这则俗语用来表达“男性化的自鸣得意和自我表演”。安德鲁斯认为这个表达来源于某些小酒馆的牌匾，这些牌匾雕刻好之后会被放在圆环（loop）里悬挂起来，当时斗鸡非常流行，这些公鸡的战斗力很强。他还援引了科特格雷夫关于如何让斗鸡入场的话，“要给它打气，把好的一条腿放前面，要把它放在圆环里，让它表现最佳”［ The Upstart Crow 12（1992），pp. 91-95］，这也是句俗语（Dent C493）。
[41] 十四行诗以及紧随其后的四行诗进一步引申了此前罗密欧在无意识状态下使用的宗教性词汇。厄尔（Earl）指出宗教与朝圣者的意象在彼特拉克第16首十四行诗中早已有之，亨利·康斯特布尔（Henry Constable）的另一首诗更具有相关性（“ Romeo and Juliet and the Elizabethan Sonnets”，pp. 114-115）。这些诗行似乎蕴含着针对意大利词语“罗密欧”（romeo）的文字游戏，根据莎士比亚同时代人弗洛里奥（Florio）在其编撰的《词苑》（ A Worlde of Wordes ，1598）中的解释，“romeo”意为“漫游者”“漂泊者”“朝拜的香客”。莎士比亚专门为这段对话创作的诗歌有矫揉造作之嫌，但也突出了这对恋人严格遵循恪守社交礼仪。尽管十四行诗的形式显得虚浮，但恋人之间的情愫和舞台动作让这种形式也变得生动起来。不过从许多经典戏剧本和台词版本中可以看出，18世纪、19世纪的演出中这段台词被大段删减，同时摒弃了十四行诗+四行诗的体例。
[42] 原文为“You kiss by th’ book”，朱丽叶重复了凯普莱特夫人的修辞。“by the book”意为“表达正式的”“陈词滥调的”，以及“循规蹈矩的”（ OED ，sb. 15）。两层意思都与罗密欧的举止行为相契合，他的表达遵循了诗学传统，他的行为遵照了绅士礼仪。后文中茂丘西奥讽刺提伯尔特打起架来“也要按照着数学的公式”（by the book of arithmetic，第三幕第一场）。
[43] 第二四开本和第一四开本中都未标明乳母何时入场、为什么凯普莱特夫人要通过乳母向朱丽叶传话。在一篇讨论吉本斯版的评论文章中，斯坦利·韦尔斯提供了三种解释：第一，在前文众人上面的舞台指示中并不包含乳母，因此她需要重新入场。第二，在莎士比亚的设想中，凯普莱特夫人一度离场但并未标注。第三，剧作家或许忘记了凯普莱特夫人仍在舞台上（“The Bettering of Burby”， TLS ，20 June 1980）。
[44] 马胡德和斯宾瑟都注意到，这句对偶句引出了悲剧的死亡主题：朱丽叶将在新婚之夜死去，这一主题被不断重复（第三幕第二场，第三幕第五场，第四幕第四场，第五幕第三场）。因此，这出戏剧与丹尼斯·德·鲁吉蒙特（Denis de Rougement）所提出的“爱的殉难”（ amourpassion ）神话紧密相关（参见导读《神话》一节）。登特与一则谚语进行了对比：“进入婚姻就是进入坟墓”（To be married rather to one’s grave，G426），说明这样的观念已司空见惯。斯宾瑟还注意到，在这里朱丽叶立刻联想到婚姻，与她在第一幕第三场中的反应大相径庭（“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一件荣誉”）。另外这一场戏中并没有出现她的求婚者帕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