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各自为战,自私自利,每一个人心中的小算盘都敲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既然这样,那么,困守在渑池的周文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周文在曹阳苦撑了两个多月,一退再退,退到了秦赵边境的渑池。
赵王武臣见死不救,只是严令渑池附近各县坚守城池,听任周文与章邯作困兽斗。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十一月,渑池之战,周文再度失利,他仰望着漫天飘舞的大雪,长叹了一口气,自杀身亡。
周文一死,陈胜的张楚政权就摇摇欲坠了。
可是,很多人竟然浑然不知,自我感觉良好。
这其中就包括陈胜的最佳拍档——“假王”吴广。
遥想当日在大泽乡,吴广是何等的机灵睿智。
他办事沉着稳重,与陈胜合计再三,终于定下元谋大计。
鱼腹藏帛、雨夜狐叫、智激将尉、勇夺宝剑等表现,精彩绝伦,非奇士勇士不能为。
可是一旦升级为王,就严重地脱离了群众路线,眼睛长到了额头上,看不到其他人,心中只有自己。
他率领着张楚军的强大主力,屯兵于荥阳坚城之下,毫无作为不说,眼见周文兵败,却不知祸之将至,居然也跟武臣等人一样,不发一兵一卒救援,坐视章邯扑食周文。
周文被歼,章邯引兵抄了他的后路,他仍然置若罔闻,毫无反应。
章邯军磨刀霍霍,就要与荥阳城内的李由军来一场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吴广还沉溺在醉生梦死中。
吴广的部将急得不行。
部将田臧、李归等私下商议说:“周文的军队已经溃败,秦兵旦夕将至,我军围攻荥阳,久攻不下,秦兵一到,内外夹攻,我军必大败!不如留下少量兵力,足以困住荥阳就行了,把其余精兵全调去迎击秦兵。现在假王吴广骄横,又不懂得用兵权谋,无法与他共谋大事,不杀了他,我们的大事恐怕会失败。”
田臧、李归二人一个是贼大胆,一个是胆贼大,无法无天,不计后果,当晚就伪造了一份陈胜的谕令,称:“陈王有谕,假王吴广,逗留荥阳,暗蓄异谋,应即处死!”将高高在上的吴广强架下来,往嘴里塞上一块抹布,不由分说,就地处决。
吴广,这个名载史册的起义英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耐人寻味的是,陈胜知道了田臧矫诏斩杀吴广的消息,竟然派使者赐给田臧楚国令尹的大印,任命他为上将军,代吴广统军。
这都什么事儿呀!
田臧假冒上级命令,就已经罪不可赦了,又以下犯上,斩杀上司,这就算处死十次也不嫌多。
可是陈胜为了讨好田臧,让他安心替自己抗击秦军,不但不怪罪于他,反而加官晋爵,这不就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了吗!这简直就是在奖励起义军中的下层军官作乱:谁杀死了自己的上级,谁就接替上级的岗位。
可以这样说,陈胜已经失去了对自己军队的控制了。
而田臧得任了上将军,他的表现也未比吴广高明到哪儿,在敖仓与章邯交战,兵败,死于乱军之中。
荥阳城下的李归等人腹背受敌,也很快溃败,李归本人战死。
章邯与李由两支秦军主力胜利会师,倾全力向起义中心陈城猛扑。
本来,陈胜的部将邓说还在荥阳正南方向郏县(河南省郏县)对秦军进行拦截,无奈秦军势大,力弱难支,被打得落花流水,全军覆没,邓说仅以身免,单骑逃回陈城。
对此忠义之士,陈胜却不分青红皂白,喝道:“汝丧师辱军,尚有何颜面见寡人?”将之斩杀。
诸将大感寒心。
其实,陈胜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年轻时和一同耕种的伙伴相约:我们当中将来有人富贵了,彼此间可不要忘记。
可是,他现在富贵了,却忘记曾经说过的话了。
不但忘记了所说的话,也忘本了。
那些一同受雇种田的旧日伙计听说他做出了大事业,飞黄腾达了,就来陈城找他。
一开始,陈胜还能和他们聊上几句,但看着这些乡下汉子端坐在自己的宫殿里,搓着臭脚丫子、唾沫四溅地谈论往日那些龌龊不堪的卑贱往事,就开始烦了。
而当这些乡下汉子一个个色眯眯地盯着宫中的侍女看,陈胜就有了拿大棍轰他们的冲动。
有一个旧时伙伴,才迈进王宫,看见殿堂高大、帷幕华丽,就流着哈喇子说:“夥颐!陈胜做王,竟然也有模有样啊!”
楚人把“多”叫作“夥”,他这一叫嚷,“夥颐为王”的俗语就在社会上流传开来。
陈胜好不窝火。
身边的侍官看穿了陈胜的心事,讨好地说:“客人愚昧无知,专门胡言乱语,有损您的威望。”
陈胜一听,觉得是这么个理,就把那个称他为“夥颐”的故旧处死了。
这么一来,他所有的故旧知交都不敢再在陈城等死了,一窝蜂散了,陈胜也就再也没有亲近且可以信任和依仗的朋友了。
甚至陈胜的岳父来了,陈胜嫌岳父家穷,竟然正眼也不看老岳父一眼,言行举止极度傲慢无礼,气得老头子将手中的拐杖一摔,痛骂道:“怙势慢长,怎能长久!我不愿居此受累!”愤然而去。
留在陈胜身边可供他驱使的,只是朱房、胡武之类的宵小之辈。
宵小喜欢弄权,凡不合己意,便行杀死予夺之事,在外带兵打仗的将领莫不蹙眉齿冷,渐渐地远离陈胜。
陈胜的部将陵县人秦嘉带兵围攻郯城,陈胜派武平君畔为将军,负责督率秦嘉等人。
秦嘉公开抗拒,自立为大司马,杀了武平君畔。
不日,章邯大军攻至陈城外围重要军事据点许县。
许县(今河南省建安区张潘故城),属颍川郡,唐尧时,许由部落在此繁衍生息,称许地。商朝时,昆吾族迁居于许。周武王灭纣、封太岳后裔文叔于许,男爵,称许国。战国时属魏。乃中原地区一大县,地处天下之中,为陈城西北屏藩,是陈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凭借这道防线,陈胜若设置重兵扼守,本来还可以与章邯周旋上一段时间。
可惜,陈胜只安排了伍逢率数千人驻守,而将大部分兵力收缩入陈城。
章邯二十万大军,没费什么工夫就将伍逢的几千人击溃,伍逢生死不明,人间蒸发。
陈城全裸于秦军跟前,陈胜的张楚政权已经进入灭亡的倒计时。
不过,陈胜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命上柱国蔡赐总御全军,登城据守,准备绝地反击,反败为胜。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十二月,朔风劲刮,雪花乱舞,一场血腥而激烈的攻防战在陈城展开。
章邯催动了数不清的秦军疯狂攻城。
黑压压的秦军冒着繁密如雨的箭矢不要命地冲了上来,冲车重重地撞击着城门、城墙,成百上千的云梯架设在城墙上,秦兵蚁附而上。
蔡赐看见形势危急,在城上来回奔走,指挥士兵加紧往下丢掷礌石、滚木。可秦军的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攻势如潮,根本压不下去。
很快,秦兵登上了城头,蔡赐战死在乱军之中。
城墙失守,接下来是激烈的巷战。
陈胜这时才彻底慌了手脚,仓皇失措地带了一支部队乘乱逃到陈县西部一个叫张贺的部将军中。
章邯哪里肯让他轻易溜走,立即引军杀来。
张贺被迫出战。
毫无意外,张贺战死,陈胜遁走。
但大势已去,天下已没有容得下陈胜的处所。
陈胜带着亲随一行十几人狼狈不堪地经由汝阴(今安徽省阜阳市)抵达下城父(今安徽省涡阳县),他的车夫,一个名叫庄贾的奸猾小人,不愿再走了,钻入马车,将罪恶的利剑结结实实扎入了陈胜的心脏。
因为陈胜急于称王,使得队伍过早走向了分裂;因为陈胜过于偏信、专断,终于大失民心;因为陈胜轻重不分、滥杀诸将……许许多多的“因为”,陈胜的起义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毁灭,他本人也死于内讧之中,但他的首义之功,却是永远也抹杀不掉的。
正是他在大泽乡的揭竿而起,唤起了神州大地风起云涌的反秦运动;他发兵攻入函谷关,给秦王朝以沉重的打击,为项羽、刘邦等推翻秦朝奠定了基础。
陈胜虽已死,但其推动历史进程的作用和功绩却不容抹杀。
清人郭嵩焘在《史记·札记》卷四中说:“案陈涉首事仅一攻蕲下陈,而所遣诸将武臣则自立为赵王,韩广则自立为燕王,周市则立魏咎为魏王,葛婴则立襄强为楚王,秦嘉又立景驹为楚王,其自立者,齐王田儋而已,馀皆陈涉所遣将也。陈涉起未久,事迹无可纪者,而楚、汉相争大局并由陈涉发端,史公叙汉世家,首陈涉以此。”
陈胜从起事到身死的时间只有六个月,他却也实践了自己“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的誓言,可谓壮烈。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写道:“桀纣失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
对这位反秦的先驱者,建立了大汉王朝的刘邦始终念念不忘,他专门派三十户人家为陈胜守墓。
司马迁在《史记》中专门为陈胜立传,并把《陈涉世家》列在《孔子世家》之后、汉初诸世家之前,以表达他对陈胜历史功绩的充分肯定。
《历代名家评史记》引刘光《史记太史公自序注》中也称:“以陈涉与汤武、《春秋》并言,此理最精深,以其功同也。汤武有德,力通达于一时之天下,故功在一时,孔子有德,力不能达一时之天下,而能传于万世之天下,故功在万世。陈涉无德,力亦不能为天下之功,而能为天下之有力者发端,故功即在发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