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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场里的清谈家王衍

东晋王朝的权臣、出身于琅邪王氏的王敦王大将军有个文人雅士的爱好——清谈。

某次清谈结束后,有人问他感受如何。他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王衍坐在众人当中,如同珠玉在瓦砾之间。”言外之意是,要说清谈的行家,还得是王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王衍已经死了十几年了。那么,王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会让见惯大世面的王敦也为之折服?

1

清谈的前身,是汉代的清议。

汉代选官任人的方式,主要是察举和征辟。简单讲,由下向上推荐人才即察举,由上向下征召人才即征辟,而察举和征辟的基础,即清议。

所谓清议,通俗地说,就是你的交际圈中人对你的社会评价。社会评价越好,你入仕的概率就越大,因为这在汉代将成为各级政府选官任人的重要依据。

举个例子。

包子屯的张三特别想做官,那他平时就得给自己树立良好形象:要读书,最好拿着书坐在村口大槐树下,让父老乡亲都知道他好学;跟乡亲们唠嗑,时不时引用几句子曰诗云,乡亲们能不能听懂没关系,重要的是让大家知道他有文化;帮李大爷砍了柴,给王大娘挑了水,要想办法传遍全屯子。没过多久,馒头镇派专员来选拔人才,在屯子里一打听,大家都对张三赞不绝口。屯子里父老乡亲对张三的评价,就是清议。

从理论上来说,评价张三的权利在普通村民手里,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只看重屯子的头面人物对他的评价。也就是说,大多数情况下,清议只是地方头面人物对一个人的评价。

地方头面人物要是对候选人很认可,就会通过“风谣”和“题目”来加以肯定。

风谣,一般用来标榜学术造诣;题目,一般用来标榜道德和其他方面的素质。不过这种界定并不是很严格,有时候也会有交叉。它们的特点是简短,便于流传,比如“关西夫子”“五经无双”“贾氏三虎”“荀氏八龙”“云中白鹤”“世之干将”“劲松下风”。

那个时代,炒作一个候选人的方式,有些像现在网络营销的造势,即尽可能多地让地方上的“大V”(相当于头面人物)给你做宣传,把名声炒起来,做官就容易多了。

按照通行的说法,从清议到清谈的转折点,是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

在此之前,清议以儒家思想为标准。由于儒家思想与现实政治关系密切,党锢之后,士大夫集团万马齐喑——清议的形式虽然还在,但它与儒家思想的关系也出现了解绑趋势。

魏晋易代之际,政治形势更加险恶,士人难免要在司马氏和曹氏之间二选一,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玄学才渐渐成为清谈的主要内容,因为玄学——也可以称为老庄学说——是一种更倾向于“出世”的学说,与现实政治的关联性没有儒家那么强。

公元256年,王衍在琅邪王家出生了。

他出生的时候,清谈即将完全取代清议。

那个时代,做高官必须有个好出身。琅邪王家依靠研习儒学起家,发迹于汉代,到王衍出生的时候,它已经是海内闻名的门阀。

王衍小时候特别可爱,放到现在至少是“国民宝宝”级别。他小时候与“竹林七贤” 中的山涛有过一面之缘,山涛对他的评价是:“将来乱天下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山涛的看法完全正确,王衍确实是一个祸害天下的妖孽。可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山涛怎么就能看出他是祸害天下的“潜力股”?

山涛在魏晋年间以善于识人而闻名,既然他说王衍将来可能祸害天下,想必也是有些依据的,不是信口开河。他打了个哑谜,没有说依据是什么;但把王衍放在时代大背景下,猜到他那样说的原因并不难。

首先,所谓的高贵出身已经在官场上给王衍预定了一个位子,而且这个位子不会低。

其次,王衍长得漂亮,在流行阴柔审美风气的魏晋年间,这是个加分项,能让他在官场上爬得更高。

再次,王衍小时候口才好,爱表现。口才好预示着他有成为清谈家的资质,很容易在未来成为士族中的红人;爱表现则预示着他将来可能会闹出什么祸事。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山涛对王衍作出了那个令人不安的评价。

在王衍十三四岁的时候,西晋另外一个名臣羊祜也对他作过一个评价。

当时,王衍代替父亲去给羊祜作述职报告,口若悬河,夸夸其谈。羊祜对他的评价与山涛相似,只是羊祜的看法更坚定一点。在山涛口中,王衍将来祸害天下只是一种可能;而在羊祜口中,王衍将来祸害天下是一种必然。

为什么羊祜的看法如此笃定呢?

2

羊祜那么笃定,是因为时代变了。

其一,山涛评价王衍的时候,王衍还是个孩子,未来可能还有许多变化;而羊祜评价王衍的时候,王衍已经是个少年,秉性大变的可能性较低。其二,与从前相比,琅邪王家的地位提高了不少,这意味着王衍将来在官场上行走会更加顺利。其三,更为重要的是,清谈的历史作用发生了变化。

魏晋易代之际,士人是为了躲避政治迫害而转向清谈;西晋开国之后,清谈却成了士人的主动选择。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呢?

很简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当时出现了新的社会阶层——士族,以及新的经济形式——士族庄园经济。在国家大型经济体内,士族庄园经济自给自足,基本不需要与外界互通有无就能活得很滋润。作为庄园的主人,士族当然不愿意朝廷从自己的家产里抽成。而老庄学说提倡的是什么呢?无为而治,清虚自守,老死不相往来……

说到这里,我们应该就明白了,士族清谈不是闲得没事干,清谈是谈给朝廷听,士族是把清谈当成了固化阶级利益的工具。

士族利益固化,自然就意味着对朝廷利益的侵蚀,司马氏不是不知道清谈有损臣民对朝廷的向心力;但他们的天下是在士族的默许下从曹氏手里偷来的,他们自己登场时鬼鬼祟祟,在士族面前就很难像真正的皇帝那样挺直腰杆说话。 不仅如此,他们还得满足这些士族的贪欲,以便继续换取他们的支持。清谈家们无所事事就能得到高官厚禄,自然也非常乐意做国家的蛀虫。

羊祜是实干家,阅历丰富,当过大官也打过大仗。王衍这样的毛头小子从他眼皮子底下一过,他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这种出身于门阀世家的子弟,将来肯定要做高官;但他那夸夸其谈的作风已经注定了他将来会成为清谈家,这样的人能给国家带来什么呢?应该就是在这样的判断下,羊祜坚定地给王衍打了差评。

琅邪王家有很多人是朝廷高官,因为他们的吹捧,王衍还没入仕就已经名声在外。

某次,晋武帝司马炎问王戎:“当世之人,王衍可以和谁相比?”

作为琅邪王家的子弟,王戎不无得意地说:“当世无人可比,只能在古人当中找一找了。”

王衍有成为清谈家的资质,但他一开始并不想成为清谈家。

他是一个表演欲望特别强烈的人,喜欢标新立异,入仕前以纵横家自居,张口闭口天下大势,好像舌头一动,就能四海升平,内忧外患通通灰飞烟灭。

作为西晋王朝的名人,他这种独特的姿态很快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十七岁时,经由一个朝廷重臣推荐,他被任命为辽东太守。

我只是装一下,朝廷怎么就当真了呢?——接到任命的时候,王衍蒙了。

辽东是西晋的边防重地,须得有真材实料的人才能压住这里的风浪。好在王衍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会吹牛皮,一旦接手辽东太守的职务,牛皮就会被戳破。而且他的愿望是去富庶的京城做无所事事的高官,辽东那种苦寒之地既危险,事情又多,他根本就不愿意去。于是,他高调拒绝了朝廷的任命。

他太喜欢表演了,如果生活在现代,一定会成为一个特别优秀的演员,各种各样的演艺奖项一定能拿个大满贯。

通过这种高调的辞职方式,他塑造了淡泊名利的人设,再次炒作了一下自己,又避开了仕途上的雷区,可以使牛皮不被戳破。

闹剧过后,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牛皮不能乱吹,否则容易被雷劈。

经过一番思索,他决定选择一种更为安全的做官方式,那就是加入老庄指挥棒下的清谈合唱团。

3

就做官这种事来说,做清谈家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以退为进,把自己打扮成淡泊名利的模样。

因为清谈不涉及政治,所以朝廷在授予清谈家官职的时候,往往是随机的。如果对朝廷的任命不满意,清谈家们可以待价而沽,继续在舒适区打造淡泊名利的人设;如果得到油水丰厚又不用出力的岗位,他们就会“勉为其难”地接受任命。在这种社会风气中,士人形成了一种对如今的我们来说很怪诞的观念——务虚为“清官”,务实为“浊官”,以务虚为荣,以务实为耻。

王衍当初扮演纵横家,给自己立了一个经国大才的人设,结果被朝廷有针对性地授了官。尽管他高调拒绝了任命,但姿态未免有些狼狈。

与扮演纵横家这种危险的路子相比,做清谈家进可攻退可守,吃相能好看很多。

万变不离其宗。清议的宗是儒家典籍,清谈的宗是“三玄”,即《庄子》《老子》《周易》。常见的话题有:宇宙万物起源于有还是无、言意之辩、声无哀乐、养生、圣人是神性还是人性等。

清谈的表现形式有很多,我们不必详细了解它们具体是什么,只需要知道清谈是一种表演艺术就可以。清谈者既要有好口才,还要有丰富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以便于达到感染听众、说服听众的目的。

王衍口才好,表演欲望强烈,让他去清谈,可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论嘴上功夫,王衍从来没虚过。他是个极其吸睛的绣花枕头,形象好,气质佳,喜欢表演,巧舌如簧,清谈时喜欢挥一支玉柄麈尾,手与玉柄共一色,仙气飘飘。每次参加清谈,他都是最靓的仔,总有一大帮人围着他看,不知道是欣赏他的口才,还是欣赏他的人。他死后很多年,还有些人称赞他“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岩岩清峙,壁立千仞”……总之,在清谈圈里,他是最受欢迎的公子哥儿,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做清谈合唱团的领唱人。

加入清谈合唱团不久后,王衍的父亲去世了,来参加他父亲葬礼的人不少,随的份子钱非常多。葬礼结束没多久,就有亲朋好友来借钱,王衍一点儿也不小气,有求必应,很快就把份子钱分得干干净净,连家产也被他分出去了不少。等到发现家产已所剩无几,生活无以为继的时候,他只好搬到洛阳西郊的乡下居住。

史官记载这个故事,大概是为了说明王衍有慷慨的一面,对钱财看得很淡。大概作为一个清谈家,谈钱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在另外一些逸闻趣事中,王衍也展现出了视金钱如粪土的一面,比如他从来不直接说“钱”,觉得说“钱”很脏,而称其为“阿堵物”(让人讨厌的东西)。但我更倾向于认为,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打造人设,面对公众表演。

对于琅邪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他外借的那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钱就沦落到生活无以为继的地步?

这种表演很拙劣,但在一众清谈大家的炒作下,王衍又火了一把,名头之响简直无人能比。搬到洛阳西郊不久后,他接到了朝廷的任命,入宫担任太子舍人。

当时正值司马炎在位后期。从进入政坛到司马炎驾崩的十几年里,王衍的政治履历非常简略,只是一直不停地加官晋爵,而且还把女儿许配给了司马炎的小皇孙司马遹,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

这十几年里,他唯一留下的记载比较清晰的政绩,是在京畿地区的某个县城主管政务,所谓“终日清谈,而县务亦理”——终日清谈不工作,政务却井井有条。

仅从这个记载来看,他似乎很高明,颇有些无为而治的意思。但这只是假象。

当时的西晋王朝正处于最和平也最腐朽的时期,没有爆发大乱子就是政务井井有条,王衍的“县务亦理”,不过是西晋王朝灭亡之前的一个缩影而已。暴风雨来临之前,他这样的人似乎毫无所觉,仍在落日余晖里挥麈谈玄,做着岁月静好的幻梦。

很快,世人就会知道王衍这样的清谈家将会造成多大的祸害,王衍也将亲眼见证摧毁一个时代的风暴有多么猛烈。

4

在司马炎驾崩之前的十几年里,王衍的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清谈上,族中兄弟、官场同僚,都是他清谈的对象。甚至在儿子病死的时候,他也不忘与前来吊唁的宾客清谈,展现自己的清谈技艺。

在清谈的大舞台上,他是最耀眼的明星,只要他一出场,聚光灯就会自动打在他身上。在一次次舌灿莲花的清谈中,他拥有了越来越多的追随者。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只要学到偶像的清谈技艺,就能在仕途上勇往直前。

清谈很无聊,但要把这门技艺吃透,往往也得下一番苦功,至少得在老庄学说上有比较深的造诣。

王衍本性轻浮,根本不愿意做这种点灯熬油夜翻书的事,对老庄只有一些肤浅的了解。他的强项在于舌头像墙头草,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有时候他甚至当场改口,刚才那样说,现在却这样说,所以当时有些人说他“口中雌黄”——信口雌黄这个成语就是因为他而产生的。

但在清谈的粉丝圈里,他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的哥哥,信口雌黄非但不是毛病,反而具有一种率真的魅力。

在清谈的舞台上,王衍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喜欢这种被崇拜、被重视、被热捧的感觉,疯狂的粉丝也愿意以最大的热情支持他们的偶像。

然而,幻梦终究是要破灭的,正如流量明星一旦失去资本的加持,就变成了路人甲。

太熙元年(290),司马炎驾崩,大动乱的雷声滚滚而来。

先是杨骏弄权,跟着是楚王司马玮入京诛杀杨骏,接着是贾南风设巧计上位,之后她又杀死了太子司马遹。

动乱刚发生时,王衍呆若木鸡,他那引以为豪的如簧巧舌,一点儿也不能帮他拨开眼前的迷雾。直到贾南风决定废掉司马遹,他才匆匆忙忙地献忠,让女儿赶快跟司马遹离婚。

司马遹被幽禁时,曾秘密写信给王衍,求他在贾南风面前代为周旋;但王衍怕惹祸上身,接到信以后毫无作为。

等到赵王司马伦除掉贾南风并僭位后,王衍为免祸又装疯砍杀婢女。司马伦碍于琅邪王家盘根错节的势力,最终还是没有杀王衍。

司马伦篡位称帝后,为了争夺皇位,越来越多的藩王卷入了这场厮杀。

王衍这时候倒是精明,把信口雌黄的嘴上功夫变成实际行动,在列王之间左右逢源,成功地抱住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大腿。

经过这么多的动乱,他又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与其看一个个霸王的脸色求存,不如把琅邪王家也孵化成霸王之一。

在他的多方周旋下,险要的荆州落到了他的弟弟王澄手里,富庶的青州落到了他的族弟王敦手里。对此,他扬扬自得地说:“兄弟们掌握荆州、青州,我坐守京城,真可谓狡兔三窟。”

在政权快垮台的时候,还这么不遗余力地经营门户,王衍的这种无耻行径遭到了很多人的鄙视,他也由此丢失了一批追随者;但那些依然支持他的人却还像以前那样支持他。在这些人眼里,王衍做什么都是对的。

5

随着司马越的胜出,长达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终于结束了。很多人以为这是和平的开始,但这只是大动乱正式开篇的序言。

八王把西晋王朝的核心区域打得百孔千疮,在这些疮孔中,北方少数民族看到了占据西晋河山的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还不小。

最早向奄奄一息的西晋发动攻击的是匈奴人。他们的攻势很猛,很快就打到了洛阳城下。

为了躲避匈奴人的攻击,司马越打着主动出击匈奴人的幌子,带着晋军主力离开了洛阳,但没有走多远,他就因病去世了。临终前他把后事托付给了王衍,众人也一致推举王衍担任主帅。

作为司马越的心腹,王衍于情于理都应该担此重任。但在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时候,他却畏畏缩缩地说:“事情太大了,怎么能让我这种没才能的人扛事呢?”

这是大实话,也是他为官多年难得说的一次真话,就像一个红了很多年的流量明星说自己是真的没演技。但他那以退为进的姿态摆得太久了,他越是说自己没才能,别人越以为他是谦虚。无奈之下,他只好担任主帅。经过与僚属商议,他决定秘密运送司马越的灵柩到故土下葬。

送葬的队伍很庞大,浩浩荡荡的军队,加上司马氏宗王及其家眷,总计十几万人。

走到宁平城(今河南郸城)附近的时候,这支庞大的队伍被石勒的骑兵包围了。眨眼间,原野上血流成河,铺天盖地的箭雨一次又一次地射向包围圈中的猎物,然后是一次次的冲锋、践踏、砍杀,大地上萌发的新绿很快就被淹埋在血泥之中。

经此一战,西晋王朝的最后一支精锐也被彻底歼灭了。

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帅,王衍在亲随的保护下,亲眼看到了箭雨、流血、残肢断臂、遍地的尸首……他是清谈的行家里手,曾经在官场上依靠清谈乘风破浪,所向披靡;但在战斗进行时,他出神入化的清谈技能丝毫无益于战局,只能看着一个个生命被屠杀。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甚至忘记了与清谈有关的一切。

战斗结束后,他和一些所谓身份高贵的人,被押送到了石勒面前。

石勒原来只是一个奴隶,没少遭受王衍这一类人的折磨与羞辱,如今能以胜利者的身份与王衍交谈,他在心理上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愉悦感。在他面前,王衍对西晋王朝的兴亡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历史记载中没有说他的看法具体是什么;但可以猜想得到,不外乎是骂西晋王朝太黑暗,不是东西,灭亡是咎由自取。

石勒认同王衍的看法,跟他聊了很久。据此,轻浮的王衍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他误以为只要能得到石勒的欢心,自己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鞭挞完罪该万死的西晋王朝之后,他的清谈技能满血复活,用蛊惑人心的口才和谄媚的姿态说自己从小就对仕途没兴趣,进入朝堂是迫于无奈,对西晋的灭亡完全没有责任,并劝说石勒称帝。

石勒是从社会最底层爬上来的人,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即使如此,他还是被王衍无耻的言行惊呆了。

他愤怒地说:“你是名扬天下的大人物,年轻的时候就是大官,一大把年纪了也是,怎么能说你对做官没兴趣呢?扰乱天下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当夜,王衍和那些所谓身份高贵的人被关押在一所土房子里,石勒命令士兵推倒土墙,将他们全部压死。

临死时,王衍哀叹道:“我们这些人如果以前不祖尚浮虚,用心匡扶天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这句话可能是史官为了警世伪造的,也可能是王衍说话时被石勒的士兵听见了;但不管怎么说,这句话的价值观是对的。

祖尚浮虚,指的就是热衷于清谈。

事实上,早在晋武帝司马炎在位年间,就有“清谈误国”的说法,时常有人上书抨击那些所谓的风流名士败坏政治风气。西晋灭亡后,抨击清谈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在王衍死去四十多年后,桓温率军北伐,他登上楼船眺望中原,说半壁山河沦陷,就是以王衍为首的那些所谓清谈家的责任。

桓温的话是对的,清谈的确需要对西晋的灭亡负责,可他的话也不完全对。

司马氏丢失半壁山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清谈并不是首恶;但说它是重要的帮凶之一没问题,因为它使许多士族变成了寄生虫,终日无所事事。在世道太平的时候,他们能浑浑噩噩地混到死;但一旦发生大动乱,他们就只能号叫着四处逃窜。

在王衍没有加入清谈合唱团之前,清谈家是蛆虫。王衍做了什么呢?他以苍蝇的形态飞到他们头上,作了一番终极形态演化的示范,带着他们加速蜕变成了苍蝇,在粪坑里嗡嗡飞舞。在西晋王朝的余晖照耀下,他们的翅膀上泛着五颜六色又令人作呕的光泽,但他们却觉得自己飞舞时的嗡嗡声很优雅。然后,天黑了,粪坑轰然倒塌,很多苍蝇被压死了,另外一些侥幸逃脱的苍蝇飞到别的地方继续嗡嗡作响。

王衍并不是清谈的创造者,但他是清谈的“大宗师”,拓展了这股歪风邪气的历史传播广度和传播深度。在他死后两百多年里,许多醉生梦死的士族依然沉浸在他撒播的流毒里不能自拔。

当然,清谈并不是一无是处。文艺爱好者可以说,它解放了人性和心灵,打破了传统儒家经学的桎梏,推动了哲学、美学、艺术的发展。

但是,这跟近三百年的南北分裂和动辄伏尸百万、人不如草木的乱世相比,或许有些不值一提。 +zjt7tzlasyUk03uOaQdtddIf6Mydj7tCcESVkIjPPdB/mttnkKjskAsy504dYb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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