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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城头变幻大王旗

秦时明月汉时关

秦淮河中游的江宁盆地,土地肥沃,河网密布,经湖熟文化以来一千多年的发展,农业、手工业以至商业的发达程度远胜于入江口石头山一带,人口稠密,经济繁荣。在秣陵县治南迁的同时,南京地区政区设置的另一个变化,是将面积过大的江乘县东境分出,北部新置句容县,南部新置胡孰县。胡孰县治同样位于江宁盆地中,即今江宁区湖熟街道。胡孰立县的确切年代已不可知,但肯定是在西汉初年,东汉后改称湖孰、湖熟,孰、熟二字古时通用。南朝以后统称湖熟。有人以为湖熟因有大湖而得名,是不了解这一地名的变迁。再加上秦代所立丹阳县(今当涂县),县治在今苏皖交界小丹阳镇,江宁盆地中,竟集聚了三个县城,可见这一地区的繁荣程度。依此而言,秣陵县治南移的时间,更可能是在汉代初年。

秣陵县城与金陵邑相距二十多公里,这个位置的选择,除了经济因素之外,还有交通因素。两地都在秦淮河畔,从秣陵县城沿秦淮河顺流而下,直达入江口金陵邑,沿河两岸正是秣陵县的辖区。所以,将县治设在金陵邑和设在秣陵关,地理位置虽有南北之异,就交通方便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汉代秣陵县城地处秦淮河南源溧水河与西岸丘陵之间,胡孰县城地处秦淮河北源句容河与北岸丘陵之间,这与湖熟文化村落选址的道理是一样的。尤其胡孰县城,经南京大学贺云翱教授1994年考古调查证实,正建造在梁台与城岗头两处湖熟文化遗址之上。这是湖熟文化遗址与后世城市发展紧密相关的又一重要例证。

胡孰、秣陵两城位于秦淮汇流处方山埭东、西两侧,相距仅十余公里。丹阳县城(今苏皖交界小丹阳)在秣陵县城南二十公里左右。三县初属会稽郡,秦末汉初,很可能是汉高帝废韩信楚国时,因会稽郡范围过大,管理不便,分其西部另置鄣郡,辖浙江西北至安徽东南之地。南京地区江乘、秣陵、胡孰、丹阳四县均属鄣郡。鄣郡郡治据考在今浙江安吉县。

南京地区四县隶属的变化,正好可以成为观照汉初政局的一个窗口。

秦末群雄纷起,刘邦、项羽先后进入咸阳,秦王朝二世而亡。秦王朝这个共同敌人一消失,诸侯联军也随之分化,各自追求自己的最大利益。当此之际,各国诸侯图谋复国,而郡县制又被与秦王朝的暴政相联系,作为联军盟主的项羽,实际上并没有号令天下的军力与权威,只得顺应诸侯、功臣的要求,恢复分封制,立十八诸侯王。项羽自封西楚霸王,都彭城(今徐州),所辖东海、泗水、陈、会稽等九郡一百三十县,占秦设三十六郡的四分之一,境内仍行郡县制。南京地区属西楚,行政建置没有变化。

项羽不甘心失去天下共主的地位,在分封中有意无意地制造了诸多矛盾,以致各诸侯国随即烽烟四起。汉王刘邦趁机夺取关中,东进逐鹿。楚、汉相争,四年间“ 大战七十,小战四十 ”,似乎重演了战国后期秦、楚之战的局面。汉高帝五年(前202年),为笼络韩信一举歼灭项羽,刘邦以陈(今淮阳)以东至海边土地为齐王韩信封地。韩信指挥大军与项羽决战,项羽战败,在乌江自杀。汉王刘邦统一天下,登基称帝,建立汉王朝。刘邦虽然掌握着多年征战中成长起来的强大军队,仍不得不分封手下功臣为异姓王,实行分封制与郡县制结合的过渡性体制。

汉高帝六年(前201年),刘邦借口韩信熟悉楚地风俗,将他调离齐国根据地,改封为楚王,都下邳(今邳县东)。南京地区又属楚国。然而时隔不久,刘邦就借口有人告发韩信谋反,诱捕韩信,废楚国,贬韩信为淮阴侯。原楚国疆域被一分为二:淮河以南的东阳、丹阳、会稽三郡五十三县为荆国,立刘贾为荆王,都吴(今苏州);淮河以北的薛、东海、彭城三郡三十六县为楚国,立刘交为楚王,都彭城。南京地区属荆国。

这并不是韩信一个人的命运。汉初采用郡县与封国并行的体制,开国功臣中受封的七个异姓王,先后被刘邦不择手段地谋杀殆尽,改封刘氏宗室子弟继为王。王国犹存,王者皆刘氏。历代开国帝王为巩固“家天下”屠戮功臣,刘邦实开此先河。

七国之乱与侯国兴废

因韩信、彭越二王先后被杀,刘邦甚至将彭越剁成肉酱,分赐诸侯,淮南王英布心中恐惧,汉高帝十一年(前196年)起兵反叛,袭杀荆王刘贾。刘邦亲征平叛,诛杀英布,以王子刘长为淮南王。同时改荆国三郡五十三县(一说为会稽、丹阳、豫章三郡)为吴国,立侄子刘濞为吴王,都广陵(今扬州)。南京地区又属吴国。

汉高帝十二年(前195年),自知来日无多的刘邦,杀白马与群臣为盟,订下誓约:“ 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以为杜绝了异姓王,刘氏诸王会成为朝廷的坚固基石。

然而,刘邦决策所封刘氏诸王,最初是同甘共苦的族人,但世代更迭,亲族关系日渐疏远,利害冲突则日益增加,同样成为中央集权的隐患。汉文帝刘恒时,已经发生了济北王刘兴居和淮南王刘长的叛乱。汉景帝时,更爆发了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之乱”。

与此前的西楚、楚、荆等国仅维持数年不同,吴国成为一个长期稳定的诸侯国。这一方天地似乎与吴有着特别的因缘。吴王刘濞因平英布立战功受封,时仅二十岁,经营吴地四十余年。吴国资源丰富,东境临海,可以煮盐牟利,又有铜山开发,可以私铸钱币,积累了巨额财富。吴国百姓不须交纳赋税,应征的戍卒能得到吴王的偿金,刘濞经常慰问境内有才能的人,深得民心。他还收容其他郡国的亡命之徒,这些人都愿意为他效命。

汉文帝听从贾谊的意见,已有意限制诸侯王的权力。汉景帝刘启即位后,中央政府与各诸侯国矛盾愈演愈烈,遂以诸王过失为由削夺其封地。刘启为太子时,曾失手打死刘濞之子刘贤,所以对刘濞格外戒备。御史大夫晁错上《削藩策》,认为“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汉景帝听信晁错,下诏削夺赵王的常山郡、胶西王的六个县、楚王的东海郡和薛郡、吴王的豫章郡和会稽郡。

汉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吴王刘濞遂与胶西王刘卬结盟,联络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等七国,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动叛乱。汉景帝最初作了退让,按他们的要求杀了晁错,结果是叛乱七国得寸进尺,汉景帝只能以战制乱。七国之乱在三个月内被平定,刘濞等七王皆死,除楚国另立新王外,其他六国都被废。汉景帝趁胜削夺各诸侯国的支郡、边郡归朝廷所有,取消诸侯王任免封国官吏和征收赋税的政治权力,要求其不得过问封国政事,只能按朝廷规定数额收取该国租税作为俸禄。至此,诸侯封国实际上已成为一种经济待遇,完全失去了与中央政权抗衡的能量。

第二年,汉景帝以淮南王刘非徙封江都,称江都易王,仍领原吴国地。南京地区又属江都国。刘非死,子刘建继任。汉武帝刘彻元狩二年(前121年),刘建获罪自杀。江都国废。南京地区仍归属鄣郡。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年),改鄣郡为丹阳郡,治宛陵(今安徽宣城)。元封五年(前106年),置刺史十三部,丹阳郡受扬州刺史监临。

汉武帝进一步实施“推恩令”,允许诸侯王将封地分给子弟,除了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余的庶子在原封国内封侯。但是,新封侯国不再受王国管辖,直属中央政府,由各郡管理,地位相当于县。这种推恩的方式,可将诸侯国越分越小,而且不至于像削藩那样引发对抗。

这一政策也导致南京地区的政区变化。元朔元年(前128年),汉武帝封刘非之子刘敢为丹阳侯,以丹阳县为丹阳侯国,刘缠为秣陵侯,以秣陵县为秣陵侯国,刘胥行为胡孰侯,以胡孰县为胡孰侯国。三侯国均属鄣郡。元狩元年(前122年),刘敢死,无子,丹阳侯国废,仍为丹阳县。元鼎四年(前113年)刘缠死,无子,秣陵侯国废,复为秣陵县。元鼎五年(前112年),刘胥行死,子刘圣袭爵,因罪被免,胡孰侯国废,复为胡孰县。

长江以北的棠邑(今六合)也曾为棠邑侯国,但不是推恩的结果。汉高帝六年(前201年)分封功臣,陈婴以平豫章等地功封棠邑侯,延续四世。武帝元狩六年(前117年)改棠邑为堂邑,次年堂邑侯陈须畏罪自杀,堂邑侯国废,仍置堂邑县,属广陵郡。

综上所述,汉初百年之间,南京地区隶属关系变化繁复,先后属西楚、韩楚、荆、吴、江都等五国,会稽、鄣、丹阳等三郡,并随四侯国的立、废而变化。但南京地区在此期间也得到了良好的发展。尤其是今江宁区境内,县城、侯国等行政机构的建设,人口的聚集,水利的兴修,明显促进了当地的农业、手工业以至商业经济。这一经济腹地的形成,对南京地区未来地位的提升,具有决定意义。胡孰县城附近的刘阳湖(今杨柳湖),在西汉年间已得到开发,“ 阡陌纵横,鱼米甚丰 ”。《景定建康志·山川志二》记载:“ 刘阳湖,在城东南六十里,周回三十里,溉田三十顷。 ”这里说的城,指南唐所建金陵城,金陵城南门即今中华门。一顷田合一百亩,刘阳湖可灌溉田地三千亩。同见于《景定建康志·山川志二》的,还有:

高亭湖,在城东南三十里,周回二十里,溉田三十五顷。《丹阳记》云:王仲祖墓东南一十六里有高亭湖。

葛塘湖,在城东南七十二里,周回七里,溉田四十顷。旧《经》云:昔葛仙翁于此炼丹,故以名之。

此外还有白社湖、银湖、石圽湖、白都湖、笪湖、梁墟湖、河湖等,各可灌溉田地数十顷,合共多达数万亩。汉平帝刘衎元始二年(公元2年),中国进行了最初的户籍调查,丹阳郡十七县居民已达十万户,四十万口。若以平均计算,南京地区江南四县或有十万人口。

丹阳(今苏皖交界小丹阳)一带广为流传的董永“卖身葬父”故事,见于多种史籍记载。董永孝养父亲题材常见于汉画像石,后发展为卖身葬父、感动天女的“天仙配”故事。研究者多从孝道角度进行探讨,忽略了其在经济史上的意义。这里显示出“男耕女织”已经成为普遍的社会分工形式,“织女”成为善织女性的称呼。织女十天织缣百匹,主人表示敬意,说明织艺高超者为社会所重,甚至被誉为天上的仙女。曹植《灵芝篇》中赞扬董永“ 天灵感至德,神女为秉机 ”。缣是双经双纬的细密丝织物,常用于赏赐甚至作为货币,说明当时的丝织水平已相当高。据《流沙坠简》《九章算术》所载,汉代缣一匹四丈,价在四七二钱至六一八钱,则织缣一匹工价百钱,也较合理,主人要织女织缣百匹以抵万钱,并非信口开河。百匹缣显然不会都是主人自用,又说明缣有正常的交易市场。由此可想见农业之外,当地手工业、商业的发展情况。

20世纪末,湖熟、秣陵一带兴修水利,窑场取土,常常发现汉代墓葬,挖出大量汉代陶罐,并伴有汉代铜镜、钱币等出土。21世纪以来的考古发掘,更在湖熟、秣陵一带,发现许多六朝世家大族的墓葬。出土文物显示,当地豪族已经较多地参与到地方政权之中,甚至出现了纪瞻这样在东晋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这从另一个侧面,证实着这一地区在汉代的繁华。 V8c2kSdjirHUNV10skoCBz8cYvHxVAFneBHnL+71KPcUhBcz2WlELjoVr6oqza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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