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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亭台楼阁富豪地

很多人从各地来到双溪,见到这些与世隔绝的自然山水,打算在这里过长久的慢生活。

西陂那角为陆姓居住地,陆氏先祖高高的石墓立在田边的水泥路旁,以此为界往东北的地属于张氏家族,这应该是在遥远的当年两姓约定好的。陆氏古村依西山脚处有一棵一千两百年树龄的巨大柳杉与一棵同龄针叶松并排而生,枝叶参天,以铁网保护。在离巨树不远的泥土路边,有一座两层楼的夯土老厝。画友邱桂芸告诉我,这里的主人外出经商,一对外来的年轻小夫妻画友以五千元每年的价格租下,然后一同在全国各地穷游,做公益,做手艺,也画画谋生。此后不久,我夜里散步走到这里,遇见那对小夫妻甜蜜地牵着手从那屋子往街上去,因互不认识便没招呼,但他们看上去很是惬意。

我来到双溪时,当地大多有历史价值的古厝已在翻修当中,林正碌老师雄心勃勃地想一一修复屏南的更多古村。那时,他已在三十几千米外的漈下村修了两年多,很多画友去那里的空屋租住,租金特别便宜,一栋宅基面积两百多平方米的三层石基木结构青瓦大厝,一年只收五千元租金。游客们租大巴去那里吃住玩,去过那儿的画友说那里很值得画,叫我一定去,我便在盛夏的某个清晨骑自行车从双溪出发去那里。

屏南各处的地貌都差不多,一路上尽是长长的陡坡,推车行走的路程远多于骑行的,而我也执迷不悟多于清醒。高速公路和高铁已修建至人烟稀少的山间,修好的桥墩仿佛高至天外,建筑工地如挂在云端,反让我心生孤独。

好不容易从高岗上看到了小洋村,路人说已离漈下不远。我一看,岔路口的左边立一古色古香的村牌坊,上书“欢迎来到小梨洋村”。我有点犯迷糊:这小洋村和小梨洋村是一码事还是两码事?于是又问路边闲坐的村民,村民答道:“不是哦!他们小洋村丁点大,我们小梨洋村是清朝大名鼎鼎的甘国宝将军的出生地。”原来是出过大人物。我饶有兴致地携车左拐,明明从山顶已能看见那村庄,可一路曲折下行,花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达。

沿溪是一条长长的村街,一溜高高的木榫卯屋厝,全是以新材做旧式修葺的。走到村尽头再向后,也是一溜村厝。尽头溪岸的一角坐落着甘氏祠堂,屋宇低矮,墙上嵌的石板上刻着甘国宝将军寒微的出身与卓著的功绩。很多时候确实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顺道多花几小时游览了一位旧时英雄的故居,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出村回到大路,经过小洋村,那里的后山保留着一大片原始森林,全是有着七八百圈年轮的巨大柳杉,仿佛挡住了阳光的路。天色不早,我匆匆赶往漈下,到达时太阳已近西岗。

漈下村沿溪两岸而建,规模很大,繁盛时人口或达两千。水从北向南平缓地流,水中肥美的锦鲤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村口的那座风雨木廊桥平平无奇,而村中段繁华闹市中的这座木廊桥长约六十米,在两岸的石桥墩处各铺设曲折的石阶,连入两边人家的屋檐下。两岸的村街隔水相望,街边屋瓦相连,门前的檐廊连成公共木径,约有四米宽,临水的护栏长椅贯穿连通。

我于黄昏观赏木廊道,见林正碌老师打桥头过,惊喜地叫他,可他只看我一眼,没吱声,拉着脸扭头离去。这太伤我的心,是因为我穷而看不起我吗?很多人这么待我,我不在乎,可这会儿在这偏僻的陌生地,我难受得痛哭流涕,反正没人认识我,尽管让眼泪飞淌。可很快,两名年轻人来问我怎么了,我不好说实话,便说我不知道这里傍晚没有回县城的公交车,没带吃饭钱便急哭了。那女孩约二十四岁,告诉我她叫瓶子,是四川人,大学毕业后从网上找到这里来学画,在这儿租了一栋楼开民宿,她妈妈也过来了。男的则是林老师的助理包玉函,做自媒体,从北京搬到双溪住。嘿,幸好我没讲真话。两人拉我去瓶子的民宿住宿,还请我吃了一顿饭,坚决不收我的钱。

瓶子用来开民宿的老厝建在山脚,已有三百年历史。二楼的楼梯以一处凸岩为基,直接拐向三楼,三楼有片露台,从那儿能看见院子里的青果。先前腐朽的木板、木梁全换了新的,房间也依地形而设计,屋子里有好些拐角,这都是古人的巧思。瓶子的妈妈不到五十岁,画到一半的画留在画架上,一边忙着干家务活,一边和我说话。

三楼小厅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幅长八十厘米、宽六十厘米的写实油画,画的是溪对岸的人家至山顶一带,但有所取舍,画面比实景更唯美。我惊羡久观,不愿眨眼。在双溪的大展厅里,没有一幅画比得过这幅。瓶子的妈妈告诉我,这是玉树男孩木卓的画,他只用三天时间完成,已有人出三千元买下。我心想,画到这水平,画价便高了。旁边还有一幅画柴油机的半拉子画,据说也是订制的,但木卓这阵子不知是去厦门还是去福州疯玩了。

几个月后,时近冬天,包玉函向我介绍他身边一位清瘦、不高的秀气男孩,说他就是木卓,约二十四岁。我非常景仰地称他为老师,可他的脸上挂满忧伤。也是在那时,我听说了漈下村的事。林正碌来修复这些古村,可是政府给的钱只是杯水车薪,林老师用他向各方人士“化缘”得来的钱开展修复工作,并吸引人流,招各村外出的中年人回来开小客栈、小酒馆、饭店。然而,个别村干部只管伸手向他索取钱财,却不作为。那天傍晚我偶遇林老师时,他正为此事愤懑不已,懒得理我,才造成了我的误会。很快,林正碌作出决定,要不计一切付出,全盘放弃漈下村。他一走,瓶子的民宿便没理由开下去,木卓及其余一些外来的租户为免受勒索,也都悄然走掉。这是后话,我有幸去得逢时。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在村里转悠。山太高,太阳迟迟未出现。昨夜的一场暴雨使溪水高涨而浑浊。两山夹水,沿岸村第厝厝都堪称旧时豪宅,门楣雕花,青砖、厚梁、青瓦相映衬,室内的老家具闪着紫色幽光,院落深深,村民悠游闲适。房屋从溪岸沿山坡密集地延伸至高岗之上。我逐一观赏了两岸和山巅的村舍,然后在山腰车站旁的一家饭馆吃了顿便饭,点了一杯老板娘自制的糯米陈酿。他们自称去年从海南岛回来,在那里经营果园多年也没赚到钱,林老师来开发旧村,他们才回来开店。

饭后,我下山走到村街北端,那里有一所不大的村小学正在上课。学校后有座村庙,里面供奉着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雕像,三根金箍棒高高地竖在殿外,上面贴了些求财求子的红纸。后来我去印山南部的二能村,那里的山脚下有座原样保存了几百年的六角飞檐古庙,不大,里面也供奉孙悟空,木雕像与世间凡俗人像等高,颜色黑亮,目光如电。这两座雕像的雕工神似。福建群山险恶,所以人们相信孙悟空真实存在,而且就是从他们的石山里蹦出来的,他们由景仰石猴之神转为追随孙大圣——这只是我的猜想。

天色阴沉但时间似乎还早,沿着西岸的曲折廊桥南移约一百步,有一座奇特的古建筑,紧贴在河岸沉稳的大石基座上,八角的青砖围墙里露出八角翘檐瓦顶,四周不见石刻文字,木门紧锁,亭顶下隐约可见巨大的顶梁柱。有三棵古树,分别为丁香、银杏、巨柏,华冠伸向天空。我立于溪东廊街,在白纸上将这景速写下来,以便回去整理成画。走近后,我终于在外墙上看到一块文物保护牌,上书“八荒台,张氏祖某人建于宋代约某年月”。

我向田间的村民打听从这里翻过山去是何处,那人指着远处的山尖告诉我,那里是古峰镇,通公路前人们走的就是这条捷径,两小时即可到达,而现在沿公路开车也要绕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与他们同祖的旁族便生活在那里的漈头村。

漈头、漈下两村皆为张姓,与双溪张姓来自不同宗族,迁来此地的时间也晚了两三百年。因为不用躲避追杀,所以他们得以在更丰美的水土边繁衍生息。

不久后,我去了位于山间平地的漈头村。在双溪作为县治所在地的几百年历史中,漈头村当属一个繁华的所在,村中有商贾巨族、书香门第,官邸民居保存完好。之前我去杭州观览胡雪岩堂,相比之下实在逊色于这些深山中的富人豪宅。毕竟山高皇帝远,在此地他们可以自由任性。村溪平缓而蜿蜒,水中锦鲤肥胖如小猪,成群逐流嬉戏。而村外高山掩映,使陌生人难以寻到这一方意外的宝地。

几年后,我在《尚书》中读到地有八荒,有些懂了千年前张氏先祖在此地建八荒台是为激励族人开拓进取,他们做到了,却离故土更远了。

近中午,我才谢过瓶子,离开漈下村回双溪。我仍骑着车,这辆区区两百元的可折叠小自行车坚强如钢,驮我走了那么多路,从没有漏气撂挑子,只是到了年底,它老得只能慢行,不太愿动弹了。回去的路上,我又去小洋村细走了一遍,寥寥几座房屋在陡崖下一字排开,村前有茂密的竹林遮挡。进去一看,嘿,溪水边的一方良田足够养活这里的人们。所谓“深林人不知”,便是这境。 0aLqP//vzLwAyLSswpzeNQ/4hBy6JuMQL5hGTvbyNTkWfYnhfkVcIhnwvVXopx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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