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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溪那边的葡萄院

日子就这样有些枯燥地一天天过去。我门前不到五十米便是东溪边的小踏坝。每天清早,雾露离离,女人们在岸边的石头上洗衣、洗菜。岸那边有座空幽的葡萄院,那里住着一对男女,女人和我做了朋友,邀我去喝茶。

那是盛夏一个炎热的午后。小溪口有条短瀑,它的顶端筑有碇步桥,就是一只一只隔开排在水中的小方石墩,人打墩上过,水从空隙间流下石坎,我觉得稀罕极了,本地人都习以为常。葡萄院是一栋长条形的简易两层楼,棚架上葡萄枝繁荫浓,挂满红的、紫的、白的果串。不知是谁开了民宿,交由旁边的一户村民代管。

我过去叫了几声,这位画友从二楼下到院子里。她比我大几岁,但保养得稍显富态,看上去只有四十七八。

她的微信名叫麦谷,是浙江人,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四川成都工作至病退。四十八九岁时,她查出癌症,逼丈夫离婚以免拖累他,让他另找女人成家。离完婚,等待死亡来临的过程中,她想了却去西藏的愿望,可独自一人去不了,便请了两位年轻的男护工。她一路疼痛、伤感、悲泣,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游历了西藏的好多地方,肿瘤于何时消失了也没留意。当她在一年后回到四川时,前夫真的已拥着新妇过日子。她这才意识到没了落脚之地,便回到浙江老家,在兄弟的资助下买了房子,自此反倒彻底自由了。当时一路陪伴她的男护工之一,不知出于何种情怀,日夜跟随她,再也没离开。他叫小杰,是个清秀、偏瘦的湖北人,三十五岁,小麦谷二十岁。他在照顾麦谷之前已成家,有两个孩子。

我坐下来,小杰端来绿茶,还没往杯盏里倒,麦谷在背后扯他的衣摆,于是小杰放下茶壶坐到她身旁,麦谷伸手在桌面下紧攥他的手。能看出她非常爱恋小杰,离不开他,生怕他被人粘去。我便借故不喝她的茶,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麦谷和小杰这么老少一对在画场里出入,大家各种看法、说法、问法都有。小杰每天在画室里画一幅抽象画,像鱼,像水,像砖头。可他半小时也静不下心,口口声声“麦谷这个”“麦谷那个”。麦谷偶尔来看小杰画画,十有十次地夸他:“哦!画得真好,我要收藏。”然后两人开始甜蜜互动,又牵手去买菜逛街。

小杰这样一天一幅挂满画室,使我们的画没地方挂。待他们离开,我便取他一幅来,刷一层底色灭掉,再画上另外的内容挂上。日子一长,小杰发觉他的画不够数,怀疑被人偷了。麦谷便说:“这么好的画,早该画一幅带一幅回葡萄院去。这不,人家拿去卖钱啦!”小杰说,那样让别人白赚钱,他不画了。我心想:你浪费画板画了个啥呢?你瞎涂的那些东西全在我的画底之下唦!

打葡萄院出来,天很热,那个代管院子的人家中倒是欢声笑语,我走进他家。这人姓陆,近五十岁,脸长下巴短,脸皮蔫巴少肉,满眼写着“要钱要钱”。他成天在画场入口处呆坐着,见到体面的人便约去他家住宿,看见没油水的人便眼睛瞟视天上。

他有过三次婚姻,第一任妻子是双溪人,勤俭持家,却常挨他拳打脚踢,生了两个孩子后离婚走了。第二次,他去福州打工,骗了个女人回来,可是没想到这位女子练过拳击却深藏不露,到家后又生了一个孩子,才发现这男人好逸恶劳,于是三天两头地暴揍他。他曾为此离家出走,可很快被老婆找回,逼他掏钱才肯离婚。男人东求西借,凑出三万元给对方,二妻这下也走人。接着,他又去外市装成大老板,骗回个姑娘,还以要继承财产为由,哄她登记结婚,女孩知道真相后懊悔到痛哭,立马与他离了婚。就这样,他一晃混到了五十岁,有三个孩子却仍打光棍。

我走进去,这是一溜裸砖平房,外墙粗粝,内墙刷了白灰,除开厨房兼餐厅,有一间卧室,他的老母亲、他本人及放学回家的三个孩子,全挤在里边两张凌乱的床上。另外还有两个大房间,各铺两张床,用来给画友住宿,每人每月一千两百元,包每日两顿热饭。种菜、做饭全由他七十多岁的母亲操持,平日里她下地回来后还要去街上卖菜。

我应另一位画友之邀去了他家。下午两点多,一女三男四个画友,他的两个大孩子外出上学,七八岁的老三放假在家,共七个人同吃一锅饭,桌上摆着一荤两素一咸菜蛋汤。见到我,姓陆的脸一黑,不看我,低头露个尖脑门,生怕我白吃他的饭。画友中的一位据说是诗人,三十七八岁,背朝我坐在那潜心吃饭。我对职业诗人不感兴趣,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除去一位从杭州请假前来短暂体验的年轻画友,还有一对母子,这位母亲与我是短暂的朋友。她叫肖姗丽,来自安徽,六十二岁仍生得俏丽而贵气,因为超凡的美,被人追捧、呵护一生。她以前是医生,丈夫是高中校长,后来,家里开了一片小矿场,她也算是在钱堆里滚了几十年,但近年来矿源衰竭,家境又开始走向平凡。当年肖姗丽夫妻是双职工且结婚晚,只得一独子。这儿子被她呵护成宝,能说会道却懒于动手,留美归来仍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他如今三十出头,有个有能力的妻子,那女子忍气多年,终于提出离婚,不要他家在上海的房产,只求孩子的抚养权。肖姗丽明眼看得清,既舍不得孙子,又知好儿媳难得,便装聋作哑,带着一把年纪的儿子到双溪来躲上一年半载。

肖姗丽平日在画板上画一些太阳、月亮、小松树,总是高兴地拿去请林正碌老师点评。可母子俩在双溪住了没一个月,她那九十岁的母亲在家中哭着要找小姗丽。

“我的小姗丽儿,妈快活不成了。”老母亲在视频电话里泣不成声。她只好携儿子坐高铁回去,走时一再要我等她,说她很快会再来。我想,她回家照顾母亲到一百岁,还来做什么。

果然她再也没来。可笑的是,临走时,她那个活宝儿子交代我:“王姐,若我妈没来,要不你先和那位诗人过着,诗人感情细腻。”姗丽说他没大没小,抽他嘴巴子。 Mzrda8VT/zH/ncOIT5b8d8poApz8548c0OzwgZ2+f5butQye5eq17hUJWeU+26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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